校霸駱澤和發小打賭,要在高考前摘下我這朵高嶺之花。
他的追求直白熱烈,我照單全收。
直到他半蹲在書桌前,可憐兮兮問我:
「方昔年,你能不能做我女朋友?」
我扔給他一本英漢詞典,莞爾一笑。
「背下來,我再給你答案。」
人人都知道,他討厭英語。
駱澤咬牙切齒應下,花了六個月背下整本詞典。
從英語 10 分提到 130 分,找我尋求答案。
我翻開詞典:「第一頁第二個詞。」
駱澤傻了:「abandon?(放棄?)」
1
「方昔年,我是不是給你臉了?」
夜幕低垂,晚自習散後,駱澤低著頭半蹲在我課桌旁,語氣滿是不耐。
就在剛剛,他向我表了白。
而我扔給他一本英漢詞典,並告訴他——
「如果我在其中隨意抽取一個詞,你能回答出來它的所有含義,我再給你答案。」
他語氣中的輕蔑讓我不自覺想起了那天他和他發小的對話。
「區區一個方昔年,也想難倒我?等著認輸吧,賀勝。」
他不知道,那天我站在牆後,把這賭約聽了完全。
所以,我在刁難他。
據說駱澤是個堅定的「愛國主義」,打小對英語深惡痛絕。
父母總想安排他出國,因語言問題被他嚴詞拒絕。
他還曾放言:「能認全二十六個英文字母,已經是我對英語老師莫大的尊重。
「學英語,毋寧死!」
所有人都知道,英語是他的「軟肋」。
當然,於我而言,軟肋就是用來戳的。
他發小賀勝被邀請見證現場,倚在窗台上吹了下口哨。
「昔年可是年級第一的學神。
「駱澤,你這麼菜,怎麼配得上她,要不就放棄吧?」
駱澤垂著腦袋沉默了一會兒,隨即歪過頭,狠狠瞪了賀勝一眼。
他站起來,拿過那本英漢詞典掂量了幾下,努力擠出個笑,咬牙切齒。
「我說過,只要你想,我能為你做任何事情。
「你知道的,我對你很認真。」
我眉頭微微挑起,看了他一眼。
視線相接,像在隱隱對峙。
這人,果然不耐激。
2
駱澤是市一中的風雲人物。
長著一張能闖娛樂圈的臉,家境好得驚人。
配著滿身混不吝的氣質,讓眾多成日溺於沉悶的男女趨之若鶩。
滿學校都飄著他的風花雪月。
「駱神今天又被表白了!第十次了!刷新了一個月被表白九次的紀錄!」
「我靠,駱神牛逼!華盛一中約架,他一挑五,全乾趴下了!」
駱澤成績不差,甚至在數學方面很有天賦。
高一時,我和他還曾一同代表學校參加奧數比賽,拿過全國一等獎。
這是我與他僅此的交集。
這樣的人,連「英語十分」都成了標榜特別的勳章,美其名曰:
「能成功避開所有選擇題的正確答案,怎麼不算實力呢?」
或許是受夠了追捧,失去了興味,他和發小打賭,目光投注在了我這個泛泛之交身上。
我叫方昔年,是眾人口中的學神,從步入高中起,就常年在市一中穩居第一。
我冷漠疏離,不近人情,像個擁有絕對理性的 AI。
在我的字典里,沒有「失誤」這個詞。
所以他要挑戰——成為我的失誤。
駱澤「為愛」拿起英語詞典那天,整個年級掀起了風浪。
有人質疑,無他,駱澤有個出了名的青梅竹馬,叫許葭,文科班的女神。
前些天駱澤還大張旗鼓給她送花,在一眾人眼裡相當於宣示主權。
坐在我後桌的曾倩陰陽怪氣。
「人家是門當戶對,某些人不過駱澤一時找的樂子,還真當自己是回事兒啊!」
她和許葭是閨蜜,自從駱澤開始遊戲後,就對我抱有敵意。
有人還為這事兒開了賭局。
「我賭五毛,堅持不過三天!」
「我賭一塊,明兒那本詞典就得下葬!」
我恰巧路過,眾人瞬間噤聲,互相推推搡搡,一臉尷尬。
認出牽頭者是同班的某某,我腳步頓住,掏了掏兜。
摸出張五塊,輕輕壓在一堆零錢上。
「我賭——」
十月底的陽光濾走了熾熱,我微微一笑,語氣平靜。
「我能包圓你們。」
3
駱澤對拿下我展現了前所未有的熱情。
他會給我帶一朵沾著露水的玫瑰,漂亮的手鍊,亮晶晶的小鏡子,貼著他照片的懷表。
再在特定時機恰到好處地撩撥:「方昔年,你笑起來更好看。」
駱澤的感情和這些裝點美麗的東西一樣,絢麗而虛幻。
他帶著詞典找我檢驗階段性成果,請教快速背誦技巧,我傾囊相授。
他專注看著我的勾畫,卻又在結束時笑盈盈問:
「方昔年,周日下午放假,有空嗎?」
我把詞典一扣,推到桌角:「沒空。」
言簡意賅,毫無商量。
因而當我走到破舊的居民樓下,看見早已等候的人時,有些出乎意料。
為了堵我,他身上還穿著沒來得及換下的校服。
他個子很高,偏瘦,寬大的校服敞著。
明明是死板的藍白,在他氣質襯托下偏有幾分風流。
看見我時,他不可思議一笑:「你說得沒空,就是回家?」
在他的認知里,有人相約,才是沒空。
「你來這,是打算去我家吃飯?」
「啊,不是……」
沒等他說完,我和他擦身,頭也不回地上了樓梯。
老式居民樓沒有電梯,為了省房租,我們住在 6 樓。
吃過飯,把我媽背到樓下時,我再度看見了倚靠在牆邊的駱澤。
他微微低著頭,腳下有一搭沒一搭地踢著細碎的石子。
那雙眼睛在日光下看過來時,沒來由地有幾分驚心。
我喘著氣,目光觸之即收。
外婆步履蹣跚跟了下來。
把我媽扶坐在台階上,讓外婆抵著,我回頭去拿輪椅。
出房門時,駱澤正站在台階上。
他頓了下,幾步上前奪過了我手裡的輪椅:「累了吧,我幫你搬。」
他的笑一如學校里殷切,以至於我一時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心,還是為了「摘花」塑造的假意。
念頭轉瞬即逝,我很少允許自己考慮這些。
畢竟我當下,只有論跡的處境,沒有論心的資格。
我叫要下樓的駱澤:「吃飯了嗎?」
剛問出口,駱澤肚子「咕嚕」了一聲。
他懊惱垂頭:「怕你會出門,沒來得及。」
「家裡有饅頭,吃不吃?」
駱澤眨巴下眼:「饅,饅頭?」
「嗯,吃不吃?」
4
幾年前一場意外,我爸沒了,我媽成了植物人。
沒有肇事者,沒有賠償人。
一夕之間,我成了家裡的「大人」。
治療掏空了家底,住不了醫院。
外婆年紀大,我需要上學,植物人禁不住得過且過,專業的護工成了必需。
我們每個月仰仗姑舅們的借款過活。
緊繃著忐忑著,不斷消磨至親的善意。
只需要一點意外,我們立馬就會山窮水盡。
我每個月會寫點東西,向某些雜誌社投稿。
但我必須把大部分精力放在學習上,這遠遠不夠。
日子捉襟見肘,我很緊迫地,需要錢。
駱澤什麼都沒問,只兩三下塞完了饅頭,搶過輪椅扶手。
我始終沉默著,無意向他袒露窘迫。
畢竟戲耍一個窮閻漏屋的貧困生,會讓人產生負罪感。
倒是駱澤,自然地打破冷場,把學校那點事兒講出了花,哄得我外婆笑個不停。
又一邊放緩速度迎合我的步伐。
這居民樓的綠化大多是自掃門前雪,這邊種紅楓,那邊栽銀杏,乍看過去有些不倫不類。
但紅橙黃交錯的葉把陽光染成了霞色,籠罩在人身上。
遮掩了橫亘命運的天塹,成了色調統一的溫馨。
我們並肩而行,在這瞬間仿佛離得很近。
我轉頭,看了眼駱澤。
他明明在和我外婆說笑,卻迅速捕捉到了我的動作,拉扯住我沒來得及收回的目光。
他微微向我傾身,彎著眼,語調刻意。
「年年~聽見沒,外婆說了,每個周末都歡迎我來。
「年年,你歡不歡迎我?」
我輕笑了一聲,轉頭扯斷了視線。
駱澤這個人,確實有受追捧的本事。
5
從某天開始,那些精緻美麗的事物不再出現。
我的桌上開始出現牛奶,三明治,豆漿,小籠包。
抽屜里的肉乾、小餅乾、糖果,滿滿當當。
填進肚子裡的原始需求,質樸且踏實。
那場五毛一塊堆砌出來的賭局,我大獲全勝。
駱澤捧著的詞典沒有放下,連帶英語分數都在一次次測驗中提升。
「駱澤這一次的測驗,英語居然考到了 56 分。
「大家都說出大事兒了,駱神被奪舍了。」
晚自習後,賀勝抱著胳膊,靠坐在一旁的課桌上笑眯眯和我八卦。
與駱澤成績嚴重偏科不同,賀勝各方面都很拔尖,我們是同班,關係一向不錯。
我不置可否。
作為駱澤發小,賀勝對我發出忠告。
「他向來三分鐘熱度,不可能堅持下來,別對他抱有希望。」
我寫字的手一頓,不認同這種說法。
所有讓人覺得他熱情有限的事物,都沒有真正激起他的勝負心。
賀勝表情有點奇怪,問我怎麼知道。
我看向他:「我高一時,和他一起參加過奧數賽。」
預賽過後,我們和華盛一中進聯賽的人員開過一次交流會。
駱澤的名字在附近一眾的學校里都響噹噹,被華盛一中的學生認了出來。
「喲,這不是駱少爺嗎,這種含金量的比賽,也能用錢混進來嗎?」
「哈哈哈哈笑死了,你們市一中都需要這種混子湊數了,水平堪憂啊。」
「和這種人開什麼交流會,掉價兒!」
那些人把我們一概打量了一遍,嗤笑陣陣。
「市一看臉挑人,這麼 low 了嗎?」
「這是來走 T 台秀的吧哈哈哈!知不知道一加一等於幾?」
吊兒郎當的駱澤聽到這話,一甩書包,上前就給了帶頭人一拳。
那次交流會差點成了打群架。
6
這比賽,駱澤本來就是被老師哄著去的,打算混過預賽就罷。
經此一事,他和我一起,一路闖到了決賽,還拿了一等獎。
之後他堵住了止步聯賽的那幾人,挨個用獲獎證書拍他們的臉。
「老子告訴你們,一加一,等於三!」
華盛一中的人個個都成了鵪鶉。
所以,他腦子不笨,事情能不能成,只看他服不服輸。
「那如果……」賀勝迎著我的目光走近,微微彎下腰,與我四目相對。
「如果他真的做到了,你的答案是什麼?」
我愣了愣,賀勝的笑顯而易見淡了,他湊近,重複。
「方昔年,你的答案……是什麼?」
教學樓的學生逐漸散盡,夜色寂靜,排排窗口,一道高挑人影飛速閃過。
門口的課桌猛地發出一聲踢踹巨響。
「你們在幹什麼!」
拿著英語試卷的駱澤出現在門口,一臉冷意。
賀勝站直了,毫不在意看向駱澤。
「我在表白。」
他彎著唇角,眼裡卻沒有笑意,二人之間,無形戾氣應運而生。
「駱澤,我也喜歡方昔年。」
7
賀勝突然橫插一腳,讓局面亂成了一鍋粥。
十來年的髮小,關係急轉直下。
一人的賭約成了兩人的較勁。
駱澤每個課間都在我們教室外「站崗」。
抱著詞典倚靠在欄杆上,低頭看一眼單詞,再錯開眼默記,嘴裡念念有詞。
只是抬頭時的目光總不經意掃過賀勝,再在我身上落點。
我如芒在背。
賀勝則借「地理優勢」,以請教為由,占據了我大部分閒暇時間。
他往課桌前一站,就把走廊上的人擋得嚴嚴實實。
交流完,賀勝視線在我剝糖紙的手上停留。
他說要請我逛遊樂園,再去看電影。
我叩上習題冊,推到桌角:「沒空。」
言簡意賅,毫無餘地。
他不死心,又說要給我帶早餐。
砰——
一本詞典扣在了我的桌面,駱澤的笑臉接踵而至。
他奪過我手裡的糖塞進我嘴裡,笑眯眯看向賀勝。
「怎麼,搶飯碗啊,賀勝,老子以前是不是對你太好了?」
唇瓣殘留他指腹的溫度,我咬著糖,宕機了兩秒。
把糖推向腮邊,我皺了皺眉。
給了駱澤兩張習題卷,我對兩人兩個同時下達了逐客令。
「誰都不用帶了,我自己去食堂吃。」
8
戰火沒燃起來就滅了,賀勝回了座位,駱澤繼續靠在教室外背詞典。
後桌的曾倩見縫插針。
「裝作一副無欲無求的樣子,實則迫不及待把人領回家了。
「難怪駱澤這回興致這麼高,也不知道某些人帶他乾了些什麼,真是下賤!」
我悠悠出聲:「你的操作我知道了,但是以己度人還是得注意分寸。」
曾倩愣了一下,瞬間反應過來:「你!」
我回頭,從上到下細細打量了她一遍,直看得她發毛。
「你什麼眼神?」
我抿了個笑,聳聳肩,轉回了頭。
不一會兒,身後傳來曾倩氣急敗壞的聲音。
「方昔年!你下流!」
另一天早自習,我桌上還是固執地放著熱乎乎的豆漿和小籠包。
多了兩張英語習題卷並張字條。
上書:【大膽!什麼食堂冷飯,還敢要大小姐親自去吃!】
下列:【區區兩張習題卷,也想難住小爺?】
後面畫了個騷包的笑臉。
我失笑,啃了口小籠包,抬頭時看見了愣住的賀勝。
——其實我沒告訴他們,為了省錢也為了節約時間。
我從來沒去食堂吃過早飯。
9
這一天,我拒絕了賀勝的提問。
我知道他的水平,做過總結的題型,不至於再有問題。
我明白他所做的,只是為了幫我刺激駱澤。
但我並不希望他們的感情因為我的關係產生裂痕。
也不希望將本就緊迫的時間精力花費在這種事情上。
賀勝神色黯淡了一瞬,轉而綻出個往日的笑。
「好,不過……作為朋友,我還是想提醒你。」
他湊近我耳旁,壓低聲音:「昔年,別忘了,他追你,是在和我玩遊戲。
「他做的一切,都不是出自真心,只是贏的手段。」
這句話他說得很輕,但清晰地穿過耳道,敲擊鼓膜,震徹我的腦海。
我看向窗外,和盯著這邊的駱澤對上視線。
他歪頭一笑,乖巧又純凈。
教室的門被走動的人推開又關上,一陣冷風趁機撲入暖融中,攪動翻飛。
一股涼意從我的臉頰一路溜到後頸,消弭在熱氣里。
但剎那間,我從頭皮到脊背,密密麻麻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10
某段時間裡,我有種駱澤占據了生活的錯覺。
背單詞加上我針對性挑選的習題練習,他的英語成績突飛猛進。
到年底時,居然硬生生攀上了及格線。
與此同時,曾倩在某節晚自習給我遞了張紙條。
【下晚自習後來下花壇。】
我看了眼,沒理會。
宿舍不太方便學習,一般在下晚自習後,我會在教室再留一陣。
但也沒有搭理這種惡意邀請的閒心。
哪知人走光後,曾倩急匆匆返回。
「找你是為了打破你的幻想,對你沒壞處!」
聽見這句,鬼使神差地,我任由她拉我去了花壇。
曾倩帶我躲在草垛後。
昏暗之中,一男一女在爭執,是駱澤和許葭的聲音。
左右不過感情那點事。
許葭執拗地覺得駱澤對她動了心,駱澤不大耐煩。
「拜託,許大小姐,不是你說有男同學騷擾,要我幫忙的嗎,這又是唱哪出?」
扯來扯去,許葭惱羞成怒。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打賭要在畢業前追到方昔年!
「駱澤,你信不信,我能讓她滾出一中!」
駱澤沉默了一瞬間,轉而冷淡道:
「她一個一窮二白的貧困生,我能看上她什麼?
「我追著她只是為了贏下賭約,你知道的,我和賀勝打賭沒輸過。」
聽到這,許葭回嗔作喜,親昵地和他撒嬌。
駱澤一走,她就繞到了我跟前來,笑得一臉單純。
「不好意思啦,昔年,我和駱澤一起長大,知道他的個性。」
她歪了歪頭:「看你一直欲拒還迎,我怕你心存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最終受到傷害。」
我看著她,一時無言。
是不是所有人,都會習慣性,把自己的私心藏在為他人好的旗號里。
回到教室,座位上的人抬頭,看清我,歪頭一笑。
「去哪了,門都沒關,空調熱氣都快跑沒了。」
駱澤給我騰出位置,我在他身旁落座,邊批改邊講解錯點。
身上突然一暖,寬大的羽絨服罩在肩頭。
「這麼冷嗎,抖成這樣。」
我這才注意到,握筆的手在輕微發顫。
11
我並沒有如許葭所願,遠離駱澤。
甚至,我在竭盡全力幫他達到我的要求。
到寒假時,英漢詞典他背了一半多。
高中的最後一個寒假,過了小年才正式開啟。
賀勝邀我一起去看煙花秀。
「在碧西湖,一個晚上而已,你就當高考前,陪我這個朋友放鬆放鬆。」
我想了想,答應下來。
散了學,駱澤樂顛顛來找我,邀我參加他媽媽生日宴。
不巧,正好是我和賀勝有約那天。
「我有事,代我向伯母問聲好。」
「代你向她問好?」駱澤不悅一閃而過,迅速捕捉到重點。
「年年,你這麼關心我媽,是不是在意我?」
我沒理他,收拾好書包往外走。
駱澤追上我的腳步:「是不是,年年?
「是不是是不是?
「方昔年,你肯定是在意我!」
……
林蔭道上的樹木枝條光禿禿,他卻蜜蜂似的在我身邊嗡嗡環繞。
險些把冬景鬧成了春色。
12
A 市的冬天溫度不算低,卻總瀰漫著潮氣。
濕冷滲入骨子裡。
碧西湖靠岸處飄著一層薄冰,被人用石子砸出了大大小小的窟窿。
湖周密密麻麻都是人,盛大的煙火在人群歡呼中顯得更加絢爛。
賀勝用手機拍煙花,鏡頭歪下,猝不及防收錄了我一張側臉。
畫面里,乍然明亮的煙火將人潮壓成了暗影。
我微仰著頭,臉龐被瞬間照亮,瞳孔在剎那發光。
賀勝又請人給我們拍了張合照。
「天氣預報說,除夕那天會下雪。」他把手機收回兜里。
「如果能和你一起過就好了。」
我綻開個笑:「那我可真的沒空了,賀少爺。」
遊船在湖中行駛而過,燈火燦爛生輝。
賀勝撐在欄杆上,吐了口白氣,指向那艘遊船,說蔣阿姨的生日宴就在這船上。
我愣了下,視線不自覺被遊船牽引。
船上人影交錯,熱鬧非凡,我奇怪他怎麼不用去。
「我翹了,大人們無聊的交際場。」
賀勝笑說:「我和駱澤可不一樣。
「你也知道,他家是 A 市巨頭,家裡就他這個獨子。
「他來市一中念書,打架鬥毆,拈花惹草,看上去叛逆至極。
「實際這些自由都在他父母控制範圍內,他始終不會偏離軌道。」
他回過頭看我:「而我,有個滿足了所有期望的哥哥。
「我爸媽只要求我快樂,我能隨心所欲做任何選擇。」
巨大的落幕煙花升空,在剎那綻放後湮滅。
灰燼在夜空散落,被風帶了一粒在我眼裡。
我眨了眨眼——煙花秀結束了,我要回家了。
13
我拒絕了賀勝相送,轉頭沒入人潮,走出擁堵後,賀勝拽住了我的手腕。
「昔年,你怎麼了?」
不適讓我眼睛紅了一片。
賀勝有片刻錯愕,話語緩慢變沉:「你是不是,對駱澤……認真了?」
「沒有。」
「停止這場遊戲!」
「賀勝!」
我掙開他的手,無比冷靜:「我對駱澤有沒有認真,並不是你該關心的問題。
「我很感謝你,但我必須言明,目前我對你,沒有朋友以外的喜歡。」
賀勝臉色煞白。
我皺了皺眉:「停止這些幼稚的把戲,這只會讓你和我都不舒坦。」
……為什麼許葭會知道賭約?
又為什麼要拐彎抹角,暗示我和駱澤的懸殊?
我退開兩步。
我對駱澤喜歡也好討厭也罷,都不需要他這些警示來做準繩。
「和你一起來看煙花秀,我由衷地感到開心。
「請允許我在這份心情消失殆盡前離開。」
我轉身就走。
「你就不怕駱澤知道你在利用他嗎?!」
賀勝冷聲:「你就不怕,我把一切都告訴他嗎?」
我的腳步頓住,回過頭,遙遙和他相望。
白熾燈的慘白取代了煙火的五彩斑斕,城市燈火通明。
人群逐漸散盡,因簇擁而積攢的溫度也蕩然無存。
我搖搖頭。
這可能會對我造成影響,但駱澤和賀勝,都不夠格主導我的生活。
我最倚仗的永遠只有我自己。
「這件事情我隨時可以停下,你這個朋友,我也輸得起。」
14
回到居民樓已經將近零點。
昏黃的路燈照著靠在牆邊的人,投射出一道長長的黑影。
認出駱澤時,我有點詫異。
他端著個圓形瓷碟,玻璃罩子裡罩著一塊精緻的小蛋糕,逐步靠近。
他聲音低沉:「去哪了,等了你好久。」
我如實相告。
駱澤在我跟前站定,皺著眉像要發作。
肩膀卻在剎那鬆懈,嘆了口氣,腦袋歪在了我肩上。
「好睏。
「臭女人,我偷溜出來,等了你三個小時,你卻跑去和別的男人看煙花。」
我僵住,此時他輕微的呼吸仿佛都成了洪水猛獸,透過肌膚直往肉里鑽。
我盡力集中思緒,他媽媽過生日,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駱澤抬起腦袋,掀開了手裡的蛋糕罩子。
「嘗到了好吃的蛋糕,覺得你會喜歡,就突然一下也等不了了。」
他獻寶似的把叉子遞給我。
猶豫了一下,我接過叉子,挖了塊蛋糕放進嘴裡。
淡淡的甜味散開,奶油的香氣撲鼻。
很好吃。
得到評價,駱澤瞬間容光煥發,他笑眯眯:「問好我也替你帶到了,我媽說謝謝你。
「怎麼樣,我這算不算光榮完成任務?」
拿叉子的手僵了片刻,我點點頭:「算。」
「那有沒有獎勵?」
「你想要什麼獎勵?」
「你親我一下。」
「滾。」
「那讓我少背一半詞典。」
「滾。」
「好好好,那你……」
他快走兩步,轉身擋住我往樓道走的步子,順勢把我圈在了懷裡。
「那你不准和賀勝單獨約會了,好不好?」
寂靜的夜裡多了嘈雜鼓聲,滾燙又來勢洶洶。
這一點,可以考慮。
15
我放假後,護工阿姨回家過年,給我媽做護理的工作落在了我頭上。
我每天的學習時間被分成了無數個碎片段。
駱澤後來也來找過我幾次,都被我拒之門外。
如果還要在本就不富餘的時間裡,抽出部分來欣賞孔雀開屏。
那確實對我太殘忍了。
除夕這天,我和外婆鬧了點矛盾。
起因是我頻繁對我媽使用疼痛刺激,將她胸前掐出了一大片淤青。
外婆心疼得要掉眼淚,指著我罵:
「難怪你舅舅他們都說你冷血,你對你親媽也這麼下得去手!
「你嫌她躺著拖累你就直說,我帶她走就是了!」
我噎住,有些錯愕,很久沒能說出話。
其實她說得沒錯,我確實冷血。
這些年,每當察覺到姑姑舅舅們幫助的遲疑,我就會拿出公事公辦的態度給他們提利息。
從五個點,提到現在的二十個點。
在我的認知里,沒有比利益更牢固的關係。
給我足夠的利益,尊嚴、道德,我都可以放棄。
16
我沒跟外婆爭吵,給她封了個兩百的紅包,安靜地送她去睡覺。
而後把我媽推到窗口,給她按摩肌肉。
墨藍色的夜空混入瑩白,十二點到來前,大雪如期而至。
點滴未央花落在了玻璃上,我的手背上砸下了一滴水。
……其實我也分不清了,這麼迫切地希望她醒過來。
到底是因為太想念她了,還是因為自己太累了。
怎麼辦——我好像成了一個壞人。
零點一到,駱澤的電話就打到了外婆手機上。
我下樓時,大雪已經在地面積起了薄薄一層。
駱澤穿著白色羽絨服,又戴了個白色針織帽,露出紅彤彤的耳朵。
小跑著靠近,像個點了抹色彩就活過來的雪人。
他飛快給我罩了個耳罩。
又從羽絨服鼓鼓囊囊的胸口掏出條紅圍巾給我圍上,最後給我套了雙手套。
做完這些,他滿意一笑,而後手打個彎攤在我跟前,彎腰。
「美麗的小姐,能否邀請你跳支舞?」
像極了中二之魂熊熊燃燒的少年。
「我不會跳舞。」
「沒關係。」
他拉著我一隻手搭在肩上,又牽過另一隻。
「跟著我的腳步。
「一,二,一,二……」
飛揚的雪花里,他拉著我在破敗的居民樓下,緩慢又耐心地跳了一支華爾茲。
17
駱澤問我有沒有聽說過,初雪這天,一起跳過舞的男女,會幸福快樂地度過一生。
我想了想,沒有。
「那你可太幸運了!」他彎眼一笑,「你是聽過這句諺語的第一人。」
我瞭然,原來說這句諺語的,是位名叫駱澤的大哲學家。
駱澤嚴肅點頭:「沒錯,我們方學神真是博聞廣識。」
我失笑,覺得他偶爾,也挺可愛的。
駱澤拉著我躲到屋檐下,興沖沖從口袋掏出個絨布盒子。
「我希望你的第一個新年禮物,是我送給你的。」
盒子右下角墜著一個簡單的 logo,是個主做首飾的奢侈品牌。
如果不是刻意了解,普通家庭的高中生,幾乎不會認得出來。
首飾盒打開,看清的剎那,我意識有一瞬間空白。
胃裡一陣翻江倒海,我突然控制不住地想作嘔。
我曾經摒棄自尊討來的東西,價值甚至抵不上這一個小小的盒子。
我近乎兇狠地推開了過來攙扶的駱澤,項鍊脫手而出,連著盒子砸在了雪地里。
我總能說服自己,這世界的不公比比皆是,人的出身都是因緣際會,很難去評說。
可以付出力氣,用本事去獲取回報。
但當這種懸殊赤裸裸地在我面前鋪陳時,連自尊都仿佛成了可笑的東西。
以石填海,不自量力。
我轉身走上樓,駱澤追了兩步,扯住我的手腕。
「到底怎麼了?」
我站在台階上,微微低著眼看他。
他鼻尖和眼睛都被凍得泛紅,略帶倉皇,顯得可憐兮兮。
我掰開他的手:「快高考了,如果找我只是為了浪費時間培養感情,還是不必了。
「學校見,駱澤。」
18
寒假過得很快,回學校後,學校傳起了一陣流言。
「方昔年家裡窮得揭不開鍋,勾引駱澤,純純是看上了他家的錢。」
「聽說為了釣住金龜婿,他早把駱澤帶回家鬼混了。」
我總能在各個不經意的角落,聽見小聲地慨嘆:
「咦~原來她是這樣的人~」
曾倩更是尾巴翹上了天:「哼,都知道真相了還糾纏駱澤,活該!遭報應了吧!」
流言沸沸揚揚,從年級傳到了全校,又傳到了校領導耳朵里。
我被約談了。
教導主任苦口婆心:「你面前已經是康莊大道了,何必要想不開,把命運壓在別人身上?」
我抿了抿唇:「傳言確實有一半是真的。」
但在我這裡,青春期的躁動,永遠也不會壓過我的前程。
駱澤對這事很擔憂,他說:「昔年,別害怕,不管發生了什麼,我一定會幫你。」
我有點疲憊,搖搖頭:「不……」
「你相信我,我能……」
「不,駱澤。」我打斷他,「你的邏輯錯了。」
脫開來看,最近在我身上發生的一切,都是他的接近所造成的後果。
不管散播流言的罪魁禍首是誰,一切因他而起。
「你的說法不對。」我抬眼看他。
「這不是你可予可奪的幫助,而是你必須解決的,你給我帶來的困擾。
「做不到,那就從我身邊滾開。」
駱澤愣住。
我看著這個人,明確地認識到,除開出身,他並不完美。
他骨子裡刻著高高在上,習慣性保持施捨給予者的姿態。
他很聰明,但毫無自省的天賦。
我嫉妒他,我要惡劣直白地戳破他,讓痛苦和懊悔突破水晶罩糾纏,哪怕日夜短暫。
19
流言很快平息了下去,但駱澤對我的波及並沒有結束。
某天我回宿舍時,門被從內反鎖了。
曾倩和我同寢。
周遭人好像早有察覺,從各自宿舍里探出個腦袋,意圖欣賞我的窘態。
我確實有點煩。
宿舍門質量一般,鬆了書包,退後幾步。
起勢,助跑,一腳踹開!
曾倩家庭條件不錯,在宿舍吃得開,這事兒一想就知道什麼原因。
宿舍里幾個女生驚叫了一聲,掃了她們一眼,我撿起書包進門。
「沒空陪你們過家家,門記得報修。
「如果你們樂意敞著睡,我沒意見。」
曾倩站了起來:「方昔年,你裝什麼清高!自己踹壞的門,自己去報修!」
我放下書包,慢吞吞向她逼近。
「那我明天喊教導主任來修,看這處分是咱們誰挨。」
她心虛退開了兩步:「你就仗著老師捧著你,成績好了不起!」
「你爸是李剛嗎?」
「什,什麼?」
「不是的話,鉤心斗角回家去斗。」
我轉頭收拾東西。
「這裡是高中,攥緊你的成績單再來跟我講話。」
門口圍著一群人,聽見這話鬨笑了起來。
曾倩氣急敗壞,被噎得說不出話。
但挑釁並沒有結束。
20
某次周末返校,我被許葭帶人堵在了小巷。
「是你告訴阿澤,謠言是我傳的?」
她覺得我挑撥了她和駱澤的關係。
許葭慢條斯理掏出手機,把攝像頭對準我:「去,把她的衣服給我扒了!」
平時趾高氣揚的曾倩卻躊躇起來:「這不太好吧。」
「有我在,怕什麼,都給我去!」
曾倩還在磨蹭,其他人卻開始步步緊逼。
我退到牆角,摸出書包側面的美工刀指向她們。
「想死的,儘管來試試!」
沒人敢接近。
許葭嗤笑:「方昔年,就你家那條件,你還敢動刀?
「傷了人,前程毀於一旦,你坐牢,你媽也活不了。」
我僵住。
我媽……
是啊,我要是有事,我媽就完蛋了。
21
「愣著幹什麼,她不敢動了,押住她!」
她們蜂擁而上,三兩下奪走了我的刀,開始瘋狂扒我的衣服。
我死死攥著校服,往她們手上咬,然而作用不大。
許葭攝像頭對著我,笑得很猖狂。
「一件一件扒!先把校服扒下來!」
掙扎間,我的意識逐漸放空。
沒關係,沒關係的。
這並沒有什麼。
我不會被她威脅住,就算她傳播出去,我也不會少塊肉。
我敢保證,這絲毫不會影響我的高考成績,不會影響我拿獎金。
頂多是名聲不好,只要我捂緊耳朵,對,捂緊耳朵,就什麼事都不會有。
我的雙手迅速罩住了耳朵。
周遭聲音逐漸褪去,我的耳鳴卻越來越強烈。
戾氣撕破心臟飛躥,傳遍四肢百骸。
這不該,這不該……
錯了,錯了!
對我來說,沒有最壞的境地,束手就擒根本不是我的風格!
除了生死,沒有什麼是解決不了的。
只要人有貪有欲,有軟肋有恐懼,就總有餘地,就能拋出籌碼去換!
換我想要的一切!
22
「你就不怕……你就不怕駱澤知道嗎?!」
許葭笑僵了一瞬:「你算什麼東西,他還能為了你跟我決裂不成!」
我當然不算,但駱澤算。
許葭在意他,在意他對自己的敵視和看法!
我死死盯著許葭,不放過她臉上一絲表情。
「他上次找到你,難道不是警告你——不要插手他的遊戲嗎?」
許葭臉色一白,神情開始變幻莫測,終於有了一絲猶豫。
成了……成了!
許葭怕成為駱澤輸的關鍵,招致他記恨,又怕駱澤對我假戲真做!
「我有兩全的辦法!」
許葭眼神一亮,抬起手:「等等!」
身上的鉗制瞬間一松。
我迅速攏起幾乎被從肩頭扒到胸下的打底內襯。
許葭放下手機:「你先說來聽聽。」
我盯著她的手機,一件一件穿上衣服。
雖然算不上嚴重,但那手機里還是留下了我的狼狽。
「駱澤勝負欲極強,這場遊戲,他無非就是想贏。」
我把視線緩慢挪到許葭臉上,一字一頓:
「那就先讓他贏。」
……
校服拉鏈被扯壞了,我攏著衣服,路過一臉忐忑的曾倩時,略作停留。
我記得,剛分班時她也坐在我的後面。
那時我丟了筆袋,她敲敲我的背,送了我一支筆。
所以後來,她雖然嘴毒了點,但我還是一直覺得,她是個好人。
我微微偏頭,淡漠掃了她一眼,將她的歉疚盡收眼底。
曾倩僵住,話語發顫:「昔年,我……」
我沒聽她說下去,徑直離開。
走到巷口,我回過頭,看仍聚在一起說笑的那群人。
二月下旬,春寒未盡,天陰沉沉的,巷子裡泛著腥潮氣,像毒蛇舔舐,濕冷又黏膩。
23
駱澤帶著詞典找到了我,是在百日誓師大會結束當晚。
整本詞典上密密麻麻的標註,蔓延到了最後一頁。
我沉默了一下:「第一頁第二個詞。」
駱澤愣了一瞬,隨即錯愕:「abandon?」
他沉下臉說完了這個詞的釋義,最後問:「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方昔年,你在耍我?」
我叩上詞典,抬頭看他:「我答應你,駱澤。」
駱澤眨了眨眼,在原地愣了很久:「不是,你沒開玩笑?」
我起身收拾東西:「你希望是玩笑的話,也成。」
駱澤臉上慢慢浮現巨大的欣喜。
他突然一把抱起了我,在原地轉圈。
這段時間的鬱悶瞬間一掃而空,他笑得分外開懷。
突然,一個禮花炮在空中炸開。
彩帶飄飛間,駱澤回頭,對上了許葭的笑臉。
「阿澤!恭喜你贏下賭約!」
駱澤在聽見這句話時瞬間變了臉色。
我輕拍駱澤,讓他把我放了下來。
「什麼賭約?」
不等駱澤阻止,許葭就把賭約內容一口氣說了出來。
「從頭到尾,都只是一個遊戲!」
我轉回頭,帶著震驚看向駱澤。
他慌了神,要來抓我的手,被我一把甩開。
我眨了眨眼,突然一陣鼻酸,背起書包轉身就走。
駱澤驟然抓住了我的校服衣角。
他臉色雪白,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手隱隱發著抖。
我將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直到衣角徹底從他手心解脫。
「駱澤,你贏了,但我們也完了。」
康莊大道,我自己會走,誰也沒資格擺布我的命運。
24
走廊的另一頭,賀勝靜靜站著。
他的身軀一半被夜色浸染,一半倒映在燈光里,神情明暗不定。
擦肩而過時,他開口:「昔年,這就是你的答案嗎?」
我腳步頓住,沒答話。
賀勝笑了笑:「你真的,比我想像得更狠心。」
明明可以一開始就拆穿,偏偏要在他倍感幸福時給一刀。
「賀勝。」我說,「心軟也是需要成本的。」
場面話都在粉飾太平,誰會真的平白無故封死自己的退路?
破釜沉舟向死而生的,都是本來就逃不掉的人。
一子錯,滿盤輸,我沒有心軟的資格。
事後,我找到許葭,讓她把手機里的視頻刪除。
她把玩著手機,輕輕一笑。
「方昔年,你的麻煩我就不找了,但視頻在我手上,是對你的警告。」
她讓我永遠別想攀高枝,否則會讓全世界看到這段視頻。
交涉未果,我們不歡而散。
許葭走後,我打開特地從外婆那拿來的手機,看著裡面對話的錄音。
我想:許葭,是誰賦予她頤指氣使的權利?
25
牆上的倒計時一天天減少。
倒計時六十天時,駱澤堵在了我回宿舍的路上。
我警惕拉開距離:「糾纏可不是駱澤的風格。」
教學樓往宿舍的燈熄了一大半,我們被夜色湮沒。
駱澤個子很高,沉在夜色里靠近,是裹挾冷意的壓迫感。
我要退開,他眼疾手快攥住了我的手。
「你是真的喜歡過我嗎?」
我心頭一顫,轉而沉聲:「這是你該用來質問我的話嗎?」
「如果喜歡過,為什麼從來沒回頭看過我。」
他有些麻木:「你明明知道,這些天,我一直跟在你身後。」
黑暗裡,他輕聲一笑:「為什麼呢?
「一直以來,好像就只有我在喜歡你。」
他低頭,額頭枕在了我肩上,緊緊箍著我的手,呼吸在發顫。
一滴熱淚滴在了我頸口,沿著衣領往下,五臟都跟著發緊。
駱澤似是脫力,緩緩往下滑。
我倉皇退開一步,恰由他雙膝猛地跪地,攥著我的褲腳,額頭抵在了我鞋上。
「求求你……」
他猝然低聲嗚咽:「我錯了,求求你。
「原諒我這一次,我就是犯賤,才會打這個賭。」
他抬起上半身,強硬地牽過我的手抵在心口。
「你摸摸……你摸摸,我不是假的。」
掌心的肌膚,強勁有力地鼓動著,手下的人卻在顫抖。
眼淚接二連三滴在我手腕上,燙得驚人。
「原諒我,就一次……
「求求你,就這一次,好不好……」
心口跟著發緊,我悄無聲息緩住了呼吸,伸手替他擦去淚水。
「我現在沒有精力考慮這些,你答應我好好複習,我們高考後再說,好嗎?」
他伸手,把我的手罩在了臉頰上,輕輕吻了吻掌心。
我垂眸看他,抬手摸了摸他的頭。
真是……好孩子。
26
駱澤沒再主動來找我,但每次走廊,樓梯間,操場,總能不經意地撞見他。
碰上了,他便飛速瞥我幾眼,又慌慌忙忙走開。
桌上的早餐,抽屜里的零食,一如既往。
牆上的時間從筆下悄悄溜走,6 開頭變成了 1 開頭,1 開頭又變成了 0。
高考前三天,學校開始放假。
高考前一天,賀勝慌慌張張打來電話。
「昔年,阿澤那邊出狀況了,他知道了!」
我心臟猛地一墜,鋪天蓋地的驚慌只放縱了一瞬,又被迅速壓下。
沒關係,知道了就知道了,後果我承擔得起。
賀勝說誰都勸不動駱澤,要我去看他,我拒絕。
他怎麼鬧都有人兜底,和我關係不大。
明天就是高考,我不能為此分散精力。
駱澤不可置信:「昔年,你怎麼能冷血成這樣?」
又是這句話。
自從家裡出事後,我聽過很多次這句話了。
沉默了很久,我沉聲:「賀勝,你應該知道,他的感情,我沒有回饋的義務。」
如果他事先說明,做的這些需要情感回報,我會毫不猶豫拒絕。
賀勝噎住:「你!」
「你也幫了我不少忙,怎麼,我也要愛你嗎?」
賀勝:「倒也不是……不行。」
「……」
——嘟。
我把電話掛了。
賀勝又撥了個進來,我接起。
他解釋:「這事兒可不是我告訴他的,你別誤會我。」
我知道不是,咬人的狗都知道不亂叫。
「……」
賀勝默了一瞬:「方昔年,你罵我是狗?!」
——嘟。
我又把電話給掛了。
窗外艷陽高照,蟬鳴陣陣,吵得人頭昏腦脹。
我翻開筆記第一頁,卻遲遲沒能換下一頁。
五分鐘後,我扣上筆記本,出門。
既然切實影響到了效率,那就解決了再來複習。
27
駱家的別墅很大,從大門到住宅都有司機接送。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來這。
半年之前,我站在這裡,和駱澤的母親,蔣女士,談了一個交易。
蔣女士彎彎繞繞把我領到了某個房間前,一攤手。
「自己鎖房間裡不出來了,誰喊都不聽。」
我上前敲了敲門,沒人應。
「找人來,直接破門。」
話落,房門打開了一條縫。
駱澤冷冷盯著我,我撐開門,從縫裡擠進去。
在沙發坐下,我開門見山:「高考臨期,又整什麼么蛾子?」
駱澤氣急:「你還有臉來質問我?!」
我倒了杯水喝:「我怎麼沒臉?
「我一沒違法亂紀,二沒罔顧人倫,樁樁件件,哪個不是你情我願?」
「多少錢,你就這麼賣了我?!」
「提一分,一千,如果高考你能正常發揮,大概十萬以上。」
我需要錢,而蔣女士需要他學英語。
那個賭約,從頭到尾,就是我聯合賀勝,一起給他下的套。
以往的家教老師都被他趕走了,要讓他自己心甘情願學,就得使點非常手段。
駱澤胸膛急劇起伏:「好,真是好!」
他一把搶過我手裡的杯子:「我的水,不給你喝!」
「我頂著大太陽來找你,路費還沒要你報銷,水都不給喝?」
駱澤又把水杯重重磕在我跟前的桌面上,撇過頭去不理我。
我放軟態度勸他去考試,他不出分,我結不了款。
他罵我欺騙他感情,我無奈。
「你信誓旦旦應下賭約的時候,也沒說你要付出真感情啊。」
「方昔年!」
「我在。」
「……」
他氣我明知他在玩遊戲,不拒絕就罷,還答應了他又甩了他。
我沉默。
最開始不拒絕,是怕他心情不好影響分數,打算拖到高考後。
後來……是有點小苦衷。
「又來這套?」
駱澤冷笑:「就你這老謀深算的本事,誰能讓你吃虧!
「就我這個大傻子,還中了你的套,那麼拚命學,還給你下……」
我喝了口水,不置可否。
我從頭到尾沒逼過他,如果不是他想戲弄我,答應賭約,又非要背詞典跟我死磕到底,也不會中套。
「你……你死不悔改!」
「我有錯你也有錯,過過相抵,我悔改什麼?」
「方昔年!」
「我在~」
「……」
28
我不理解駱澤,他這樣鬧,高考在他眼裡,好像是兒戲。
今天但凡換個人來,單科提一百多分,人家全家都得對我感恩戴德。
環境和天賦,不懂得珍惜,是會被逐漸收回的。
駱澤死咬著牙,始終不鬆口。
多說無益,我來也只是讓自己安心。
我起身告別:「往後江湖不見,祝你前程似錦。」
轉身時,一隻手腕被攥住,我輕輕笑了下。
回頭,駱澤悶悶地問:「你說高考後考慮的事情,還算不算數?」
我一愣。
最終駱澤還是消停了,只是他拽著我,要我幾次保證說話算話。
他還放言:「你要是再敢說什麼江湖不見,我就……」
「你就什麼?」
「我就把你抓起來,報警!」
我失笑:「那還真是太可怕了。」
回去時,駱澤讓司機送我到家。
天氣很熱,但車內空調溫度分外適宜。
酷熱的陽光透過玻璃照射進來,隔成了春天溫溫柔柔的暖陽,車內車外是兩個世界。
到我家樓下時,司機師傅確認了一遍。
「導航好像出了點問題,是這裡嗎,方小姐?」
我說是,司機說:「那真是辛苦您了。」
我從短暫的春日游回到了酷暑里,車門一關,我也被隔絕在了那個世界之外。
告別了司機,我往回走,太陽蒸籠似的烤人,才走兩步我就有點暈頭轉向。
我快跑幾步,躲到了屋檐下,忌憚地看了眼亮堂堂的太陽。
啊,這日頭,挺殘酷的。
29
高考題型相對平時練習,難度要低不少。
考到英語時,我甚至有點高興。
閱讀理解的詞彙都沒難度,甚至有兩篇都做過。
完形填空和語法填空都給駱澤講過一樣的題型。
至於作文,我曾自己挑揀題目給駱澤練習,押到過一樣的。
他英語一百二十分以上,基本穩了。
所有科目考完後,我壓了三年的那口氣,才真的松下來一點。
幾位同校學長學姐合夥辦了個培訓機構,邀我暑假合夥,薪資豐厚。
我給自己買了個手機,沒再回學校。
高考出分屏蔽,在我意料之內。
向來怕打擾我的外婆,破天荒給我撥了電話,說駱家那邊打過好多次過來。
「是個女人啊,姓什麼姜,說有很要緊的事找你。」
我連忙給蔣女士回了電話。
駱澤的分數出奇不錯,英語 132,數學滿分,總分 649。
蔣女士說祖墳冒青煙,大手一揮給我打了 13 萬 2。
比約定的多了一萬,她說是獎金。
但寒暄了幾句,她又說要請我幫個忙。
她給駱澤安排出國留學,駱澤吵著要和我一起。
我說我媽身體不好,我沒有出國意向時,蔣女士明顯鬆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