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紀上來了,總會力不從心,這是把你當接班人培養呢。」
他也朝著劉總杯口一碰。
「劉總有這麼能幹的下屬,下回也不用親自跑一趟了。
「也該退位讓賢,多給這些小年輕歷練的機會啊。」
劉在天笑得尷尬,我把茶水一飲而盡,杯口倒置向他示意。
「那這可算謝師酒,您可別養魚呀,領導。」
劉在天捧著幾乎滿溢的酒杯下不來台,強顏歡笑喝了下去,酒杯一見底就衝去了洗手間。
姚培目送他離開,轉頭看向了我,他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胳膊。
「你叫,方昔年?」
「是的姚總。」
他從懷裡掏了張名片給我,笑眯眯說:
「你這小姑娘,能力強,也夠有魄力,我喜歡。
「有興趣來駱氏的話,可以給我打電話。」
我誠惶誠恐接過,連連道謝。
晚宴結束,把駱氏最後一個人送上了車,娟姐一臉擔憂。
「劉在天拿喬,被你搞了這一出,回公司指定不好交代。
「但他是公司老人,出了名的難搞,說不定會找你的茬。」
我不太在意:「越是職位高的老人,細枝末節對未來事業走向的影響越大。
「聽說他在競爭全國營銷總監的位子,我實習結束後,不會忘記向董事長郵箱遞送投訴信的。
娟姐抿著笑,朝我豎了個大拇指。
想到她及時喊來了葉松青,我不由心暖。
如果不是碰巧,發難的人是駱澤,那葉松青可能真是救命的及時雨。
「今晚謝謝你,娟姐。」
娟姐搖搖頭:「應該的,職場上各式各樣的人都有,大家都是這麼過來的。
「昔年,你身上有股很感染人的生氣,像紮根很深,穩步生長的大樹,狂風暴雨不能折。」
她揉了把我的頭髮:「不過吃過的苦讓你少了點人情味,雖然我相信你靠自己也能枝葉參天。
「但是我想,如果在你承受摧折時,有人能扶一把,你會不會長得更好?」
42
葉松青的車緩緩趨近,娟姐粲然一笑:「作為前輩,姐覺得松青真的不錯,和你很般配。
「但是比起這個,我更希望你能適當想想,自己到底想要什麼,而不是處處衡量該要什麼。
「有時候你這種習慣,反而是在為自己設定上限,年輕嘛,就該多點冒險精神。」
我愣住。
她說得沒錯,我的選擇總能精準預見收益,穩健地往上攀一步,卻從來沒考慮過另一條未知的路。
路的盡頭可能是雲端也可能是深淵,因為害怕深淵,所以放棄了雲端。
而我穩步向上的趨勢,一眼就可以看到天花板。
直到坐在了葉松青的副駕,我依舊在思考這個問題。
這個時節已經開始冷了,京市卻永遠都很熱鬧。
窗外車水馬龍,各色燈光在臉上交錯,我湮沒在逐利的人流中,這是我一直在追求的繁榮。
但我現在才意識到,我其實很討厭這種氛圍。
在一個長達兩分多鐘的紅燈前,葉松青問我在想什麼。
我笑了笑。
「我在想,學長你,真的很完美。」
「完美?」
「嗯。」
頓了頓,我補充:「你家境優渥,又很上進,有潛力,人品也好,我們的性格很契合。
「父母開明溫和,你的感情也很坦率,雖然我拒絕了你,你依然在不斷給自己創造機會。
「對我來說,你真的很完美。
「說句恬不知恥的話,前段時間和賀勝談開後,我幾乎斷定,我會和你結婚。」
葉松青並沒因我的誇獎而高興,相反,他沉默了很久。
「我之所以沒放棄,是因為我知道,在我和賀勝之間,你一定會選我。
「甚至依照對你的了解,我也卑鄙地想過,你以後的丈夫一定是我。」
紅燈倒計時十秒。
「但是昔年,我從沒見你為誰那樣失態過。」
高考查分那天,蒼蠅館子那天,還有今天。
葉松青所見到的,我僅有的三次失態,全都是因為一個人。
「昔年,我並不完美,在你這裡,我缺少了最重要的東西。」
對他的欣賞,因摯友因知己,唯獨不是因為愛情。
——我的喜歡,具有一票否決權。
43
紅燈結束,車輛飛馳而出,在下一個路口猛地掉頭,朝著來時的方向迴轉。
熟悉的燈光再度在臉上滑過,像在回溯時光。
車重新停在了酒店大堂門口,葉松青緊攥著方向盤。
「人有的時候很有趣,因為膽怯,會自己騙自己。
「昔年,去找他吧,不要害怕,現在你已經有自我承認的資本了。」
酒店的門迎等在車外,後面的車輛開始不耐煩地鳴笛。
我在刺耳的滴聲中發了會兒愣。
鬼使神差地,推開了車門。
風從門廊呼嘯而過,揚起了我有些鬆散的頭髮。
葉松青走了,我站在酒店門口,和門迎面面相覷了一會兒。
一輛輛車在跟前短暫停留又離開,直到某輛黑車開了門,我身後突然響起熟悉的聲線。
「方昔年。」
轉頭,駱澤冷著臉,音色沉沉。
「駱澤,你……啊!」
駱澤突然幾步上前,單手攔腰,把我挎進了車裡。
司機見怪不怪,利落地關了門,啟動車子。
我費力坐正了身體:「不好好在酒店休息,你大半夜去幹嘛?」
駱澤目視前方,依舊沉著臉。
「逮你,你還沒走,正好省事。」
「什,什麼?」
駱澤再不出聲。
直到車子停在了警局門口,我心裡突然冒出一陣熟悉的危機感。
駱澤把我拽下了車,我用力拖住他的步伐。
「你來警局幹嘛?你瘋了!」
掙扎著去掰他的手,駱澤眉頭一沉,直接把我打橫抱箍進了警局。
把我往凳子上一扽,他言簡意賅。
「我要報警。」
值班的民警看這架勢都圍了上來。
「什麼事報警?」
身著高定西服,滿身矜貴的人無比正經地指向我:「她是騙子。」
順著他的手指看向他冷然的臉,我終於在強烈的熟悉感中想起了某年的某段對話。
「那你要是再敢說什麼江湖不見,我就……」
「你就什麼?」
「我就把你抓起來,報警!」
我在眾民警驚異的目光中緩緩扶額。
44
「小伙子,報假警是犯法的!」
被民警教育一頓後,我拽著駱澤走。
駱澤還在耍賴,我冷臉踮腳,輕輕扇了他一巴掌:「鬧什麼鬧,出來!」
一臉冷峻的人眼眶霎時紅了,他鬆了力氣,任我把他拉出了警局。
逃離了尷尬,駱澤立馬反手攥住我的手腕,生怕我逃跑。
我有點哭笑不得,但看著雙眼通紅的駱澤,我忽然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我踮腳,在他唇上印了一吻。
看著他呆滯的神情,會心一笑:
「駱澤,我正式糾正一下我的回答,我不會等你,因為……」
駱澤愣愣地看著我,眼睫劇烈地顫動了幾下。
「你又在……騙我。」
他猛地把我擁進了懷裡,死死抱緊:「騙我也行,騙我一輩子也行。」
我緊緊回抱住他:「這次不騙你,以後都不會再騙你了。」
我很卑鄙,一次一次把他推開,希望得到解脫,又希望他永遠不會離開。
「駱澤,我也喜歡你,謝謝你回來找我,我很高興。」
我願意為你破例一次,願意為你去探尋未知。
哪怕前路是深淵,我也相信我自己,有從頭來過的本事。
45
蔣女士在我和駱澤在一起後的第二個月找到了我。
比我意料的還早些。
咖啡廳包間裡,她看著我,依舊很客氣。
和電視劇里霸總母親的趾高氣揚不同,其實她們大多數都比常人更平和謙虛。
即使再不喜歡對方,面上還是會帶笑。
「昔年,伯母一直覺得你是個聰明孩子,永遠只會做正確的選擇。」
我笑了笑:「伯母,我不是小孩子了,咱們的話也可以攤在明面上說。
「你我應該都問問自己,三年前,您真的給過我選擇嗎?」
我出的那份力,只是讓駱澤出國這件事情完成得更簡單而已。
假設我不配合她演戲,駱澤真的就不用出國了嗎?
當時的駱澤,根本沒有能力反抗駱家的安排。
我只不過在答案既定的情況下,選擇一條讓我自己利益最大化的路。
蔣女士絲毫沒有被戳破的難堪,輕輕抿了口咖啡。
「那這次呢,這次我給你選擇了,你想要伯母用什麼來換?
「車子?房子?工作?都要也行,你只管敞開說。」
我沉默了很久,搖了搖頭。
「伯母,雖然我一直認為你我之間都是等價交換,但我還是很感激您。
「如果是別的方面,我很願意幫忙,但駱澤的事情,您或許不應該找我。」
蔣女士端咖啡的手一頓,表情終於有了點變化。
「三年前我和駱澤分道揚鑣,他還是找了回來,就像您今天也輕而易舉查到了我的行蹤。
「我避開他真的有用嗎?駱澤也長大了,這件事情的主動權已經不在你我手上了。」
蔣女士一愣。
「只要你拒絕他,他找到了你也沒辦法。」
「他有辦法的,因為我也喜歡他。」我看向蔣女士。
我理性,不代表沒有感情,我沒辦法像輸入程序一樣控制我的心。
「我喜歡他,就算答應了您,只要他堅持,我照樣會心軟。」
46
蔣女士臉色有點難看。
「那又怎麼樣,愛情的保鮮期一向很短,做人不能太自負。」
可這三年,他喜歡上別人了嗎?
我笑了笑:「三年又三年,他的青春有多少個三年能用來試驗呢?」
蔣女士放下杯子:「昔年,我沒想到你這麼厚臉皮。」
「伯母,我並非挑釁,您也別對我有這麼大的敵意。」
我想了想:「如您所說的,愛情的保鮮期很短,研究表明,愛情的生命周期通常在 18 個月到 30 個月之間。
「我和駱澤才剛剛開始,就算這時候分開了,他還是會對我念念不忘,甚至因此遷怒您。」
我盯著她的神情,微微眯眼。
「您夥同我騙他出國的事情,難道沒有影響你們之間的感情嗎?」
蔣女士臉色又柔和下來,點點頭。
「有一段時間,他和我鬧得很僵。」
我緩了緩,跟她分析利弊。
我自私,利己,很少共情他人,能留在我身邊的,都是不斷對我產生價值的人。
但我這些缺點,在我和駱澤的距離中被淡化,而蔣女士的阻止,更會讓人產生逆反心理。
感情不怕大風大浪,怕的是平平淡淡。
所以,不如暫時接受我們的感情。
「等新鮮期過去了,因成長環境導致的價值觀差異,說不定會讓我們逐漸厭煩對方。」
蔣女士愣了一會兒:「我竟然覺得,你說得有點道理。」
「我非常理解您的初衷,但以母子關係為代價得到的東西,對您個人而言,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蔣女士久久不言。
「我不會主動放棄駱澤,當然,如果您能說服駱澤主動放棄我,我十分樂意配合。」
挎上包起身,我向她鞠了一躬:「一直以來,謝謝伯母。」
蔣女士迷迷糊糊點點頭,我轉身離開。
打開包間房門的那一刻,駱澤突然闖了進來。
他的西裝都沒來得及換下,衝到蔣女士跟前,抬手就把桌子掀了。
「我是不是告訴過你,不准再來找她!」
他抓住蔣女士的小臂,猛地把她從沙發上提起。
「你,還有許葭,你們這些人,都只知道欺負她,要殺要剮沖我來!」
47
駱澤情緒在失控邊緣,蔣女士被他的模樣嚇得臉色發白。
我察覺不對,趕忙拉住他:「發生了什麼?」
駱澤胸口劇烈起伏,緩緩將鉗制蔣女士的手鬆開,指尖卻止不住發顫。
我這才注意到,他另一隻手攥著我之前摔壞的那個手機。
當時駱澤說他送修,我沒太在意。
某件不好的回憶突然回到腦海,我心頭一咯噔。
那個視頻……他看到了。
「你聽我說,這件事情我已經解決好了,許葭和她父母都道過歉了。
「我留著那個視頻,只是以防她再找我麻煩。
「伯母今天也不是來刁難我的,她同意我們在一起了。
「冷靜下來,沒事了,都過去了。」
駱澤情緒逐漸平復,反把我摟在懷裡,卻依舊對蔣女士咬牙切齒。
「你轉告許葭,叫她最好這輩子都別回國,否則,我……」
「嘖。」我急忙抵開禁錮,輕輕拍了他的臉一下,截住話頭。
「法治社會,再瞎說,我真要打你了。」
下手很輕,卻瞬間把駱澤的眼睛打紅了。
他把頭埋進我的肩窩,啞著嗓子哽咽:「都怪我,惹了麻煩卻沒保護好你。」
我狠狠地揉了把他的頭髮。
「該反省的是犯錯的人,不應該是我們。」
我把他的腦袋捧起來:「誤會了人,給伯母道歉。」
駱澤咬牙,一言不發。
「快點。」
他僵硬轉身,警惕:「你真的同意我和年年在一起?」
蔣女士才緩過了情緒,又多了驚訝。
她眉頭輕輕擰起,隨即緩緩拉下衣袖,擋住了小臂被攥出的紅印。
「這件事情,我不會再攔你。」
駱澤牙縫擠出幾個字:「對不起,還有,謝謝。」
蔣女士沒回答,眼神落回我身上,仔細打量,似乎第一次正視我這個人。
包間裡放著舒緩的音樂,溫暖明亮。
她從沙發上拿起包,靠近,端詳起駱澤的臉。
良久,她抬手,輕輕拍了拍駱澤的肩,挽起個意味安撫的笑,嘆息。
「都長這麼大了,我的兒子。
「你小的時候,還總說,媽媽是世界上最好的媽媽呢。
「讓你討厭,是媽媽做錯了。」
48
當天在酒店樓下,迎著冷風思考,正式決定和駱澤在一起時,我設想過很多解決駱家長輩問題的方案。
但真正去做時,我才發現,這遠比我以為的要輕易得多。
父母向來容易為自己的愛妥協。
我和葉松青等人以教育軟體為基礎,正式合創了公司。
時間彈指過,碩士畢業後,我繼續在本校攻讀博士。
駱澤因本科三年制,比我早畢業一年,正式回去接手駱氏。
當初從第一家實習公司離開後,我給姚培打了電話,去駱氏跟著他學習了一陣。
我將兩家公司的商業模式摸透,挑揀性借鑑,用我們的公司做運營實驗。
反饋不好的方面再請教姚培。
「你這小姑娘,合著我培養你接班,你卻想偷師,把駱氏給端了!」
姚培嘴上吐槽,轉頭給我挑出了問題所在,還幫我們做了針對性修正。
「等價交換,正好有個新項目,你給我做個營銷方案。」
「您這算不算透露商業機密。」
「別找藉口,駱總說,駱氏對你沒有秘密。」
「……」
和駱澤相處,沒有想像中的艱難,但小吵小鬧不少。
其中絕大部分是因為葉松青,因為共同創業,我們沒辦法疏遠。
終於,公司運營步入正軌,我們不像開始那樣忙得腳不沾地。
我碩士畢業時,葉松青交了女朋友,並在一年後給我們發了結婚請柬。
駱澤安心了不少,但開始試圖找賀勝的茬。
我無語:「麻煩你先睜大眼看看,賀醫生到底有沒有空搭理咱們。」
「……」
49
賀勝投身醫學事業,忙到頭髮大把掉,一聚起來就挨個勸人別學醫。
駱澤就此消停下來。
葉松青婚禮時,把新娘子的酒全擋下了,自己醉得不輕。
給我和駱澤敬酒時,他大力拍了拍駱澤的肩,說的卻是:
「昔年,謝謝你當初拒絕我。
「我都不敢想,要是我的結婚對象不是她,我該怎麼辦。」
「她脾氣大,愛生氣,不講理,又愛哭,但我真的很愛很愛她。」
駱澤冷笑一聲,對他身後的新娘子擺出無辜。
「嫂子,他說你壞話。」
……
但時間越久,我越擔心。
當初告訴蔣女士的那些,所謂愛情生命周期的話,眼見著過了期。
我絞盡腦汁,想再找個藉口糊弄下去,被她直接拆穿。
她說前段時間許葭回了國,待了一晚,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另一天驚慌失措,又走了。
我心頭一跳:「她人沒事吧?」
「應該沒大事,只聽說,一直嚷嚷在國外待不慣的人,突然堅持要在英國定居。」
……
50
近期我媽有甦醒的跡象,蔣女士說請了位權威專家,要給我媽看看。
我略有警惕:「我沒打算和駱澤分開。」
蔣女士哭笑不得:「沒什麼,阿澤最近鬧著要結婚,我想,辦婚禮的話,她能親眼看著更好。」
我愣住,久久沒回復。
蔣女士急急忙忙補充:「你要是煩他了,不願意,自己去跟他說,我可管不著。
「我不當壞婆婆很多年了,跟他感情好著呢。」
我失笑:「我願意的,謝謝伯母。」
那邊沉默了半天,蹦出一句:「算你有點眼光。」
暖陽當空,正是春夏交替。
我走在寬闊的林蔭道上,細碎的光圈在我身上亂舞。
空氣中殘餘著花香,混著盎然綠意,沁人心脾。
我被導師叫來學校,只忙了上午,難得有一下午清閒。
又恰好碰上駱澤的休息日,他來接我約會。
高大的人影從出現在遠處,著裝休閒卻處處透著仔細。
視線里洋溢的笑,一如從前。
他飛奔而來,牽住我的手,和我並排而行。
恍惚中就好像回到了當年,破舊的居民樓下,我們走在同一縷陽光下。
駱澤支支吾吾,跟我商量今天的安排。
「先去吃飯,下午看場電影,晚上有你喜歡的演唱會,如果你願意,咱們再……」
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他的話。
接通電話,外婆激動的聲音從聽筒炸開。
「年年,你媽……你媽醒了!」
我愣愣掛斷了電話,胸腔的喜悅潺潺流淌,迅速裝滿了心臟。
欣喜剝奪了耐心,我轉身擋住駱澤的步履,捧住他的臉,綻開一笑。
「我願意,駱澤。
「我非常願意。」
正文完。
番外:駱澤
1
高一,駱澤終於在和父母的對戰中取得勝利,成功到市一中就讀。
其實並沒有太多意義,只是這是父母不喜歡的決定而已。
他們不喜歡的事,他就想做。
正如,駱澤的英語並沒有那麼差,甚至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能說一口流利的口語。
這是駱家父母從小給他創造的雙語環境,幾乎刻進了基因。
但忘記從幾歲開始,他抗拒,裝不懂,拒絕學習。
久而久之,那些英文字母好像真的和他相看兩不知了。
重度偏科,擅長打架,這是所有叛逆學生的標配。
那時候他還不明白,為了掙脫父母設定的框架,他把自己套進了另一個框架里。
入學沒多久,他就混成了市一中的風流人物。
不僅是因為長相和拳腳,還因為他數學方面的天賦。
駱澤並沒隱藏自己這種天賦,年少輕狂,總想給自己打造特別的標誌。
數學天才,這是他標榜自己的符號。
但這也給他惹了點「麻煩」,他被老師薅去了競賽。
初見方昔年是在學校組織的集訓課程中,她坐在他旁邊。
見到她的瞬間,他腦子裡立馬冒出個形容詞——呆子。
看了看她的臉,他忍不住補充——漂亮的呆子。
她像個全面發展的機器人,具有所有乖孩子的特質。
他想,如果方昔年生在駱家,那真的能和他爸媽達到靈魂契合。
老師在講課,他撐著下巴轉筆,歪頭盯著方昔年的側臉。
陽光從她那邊的窗口打過來,用光暈勾勒出她的輪廓,讓她有一種類似神女的聖潔感。
悲憫又無情。
駱澤想,如果她轉過頭看他,那他一定徑直勾住她的目光,再給她拋個媚眼,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方昔年果然注意到了視線,轉頭看了過來。
但目光相觸剎那,駱澤心頭冷不丁一跳,迅速錯開了視線。
他盯著投屏的 PPT,從胸膛到臉頰都漫上一陣熱氣。
讓人煩躁又焦慮。
……
2
再度認識方昔年,是在和華盛一中的交流會上。
對方的諷刺赤裸裸,他也沒打算忍,鬧一鬧最好,讓爸媽知道最好。
但動亂很快被阻止,方昔年叫來了華盛一中隨行的老師,自己則拉住了他。
她依舊很冷漠,但那是他第一次從她臉上看見另一種情緒。
看似全程沒注意狀況的人,毫無錯漏把因果複述。
她的眉頭微微沉下,向對方的老師淡淡地問:
「這就是華盛一中的高素質人才?
「品行低劣,只會逞嘴上功夫的……廢物?」
方昔年身上有一種無形的魅力。
因為實力強悍又過分客觀,言語都仿佛成了金科玉律。
被她否定的人,會下意識自慚形穢,失去翻身的底氣。
那位老師當即紅了臉,勒令學生給他們道了歉。
道歉,駱澤並沒有在意,他盯著方昔年的側臉,突然所有憤怒和鬱氣都沒了。
被這樣的人維護,真爽。
脾氣沒了,駱澤卻並沒打算善罷甘休,他擅長讓對方吃教訓。
但方昔年再度拉住了他。
「你要看清楚,今天來這裡的,都是兩校拔尖的學生,大家尊崇的不是家世也不是拳頭。
「你可以打服他們,但即使他們跪下,心裡照樣看不起你。
「能真正讓人感到挫敗的,是自己引以為傲的天賦和努力,在你面前不值一提。」
方昔年看向他,唇角微微勾起,向他發出邀請。
「駱澤,要和我一起去決賽看看嗎?
「教教他們,一加一,到底等於幾。」
就因為這句話,鬼使神差地,他付出了全力,和她一同站在了領獎台上。
底下人看過來的目光各異,卻都很熾熱。
那時他恍惚有點明白。
家世,人家只覺得你幸運。
拳頭,人家會畏懼你野蠻。
只有靠實力拚殺出的成績,才會真正讓人嘆服。
沒想出什麼必要的理由,但駱澤還是邀請了方昔年觀禮。
把獲獎證書拍在那些人臉上時,他感到了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
3
鬧劇散場,駱澤回頭。
方昔年書包抵著靠在牆上,和他對上視線,微微歪了歪頭。
片刻,突然彎了眼睛,笑了出來。
「駱老師,教得真好。」
陽光照入黑眸,她瞳孔泛著光,漣漪四起。
駱澤清楚地感知到心跳空了一拍,而後開始劇烈鼓動。
真好看。
方昔年,真好看。
……
4
回到學校,方昔年又變回了機器人。
駱澤也依舊受人追捧。
他卑劣地想,當自己的消息通過無數張嘴傳到她耳中時,她的心會不會有波動。
他對方昔年,會不會也有一點特別?
他開始期待課間,期待跑操,期待體育課。
期待所有人群蜂擁的時候,他能借著人潮掩護,放肆地找尋她的身影。
再在觸及時,無知無覺地滑開。
但正因為視線停留的次數太多,他清楚地知道,她一次都沒有看向過他。
方昔年,不會為任何人停留。
賀勝提出賭約時。
他愣了很久,隨即湧現出無盡的狂喜。
應下賭約,他就有了十足的理由,有了安放自己可憐自尊心的藉口。
他就可以肆無忌憚靠近,甚至,順理成章。
問出那句話時,駱澤幾乎預料到了答案。
但他就是想戳破,想逼問,想衡量自己的分量。
方昔年拋出的詞典在意料之外,賀勝又給了台階。
沒錯,為了贏下賭約,他可以做出努力。
但當他起身,把詞典在手裡掂量時,一個念頭莫名冒了出來。
方昔年喜歡乖孩子。
為了方昔年,他可以做乖孩子。
……
5
人都會下意識迴避痛苦的經歷。
英國三年,忘記是怎麼過來的了。
只是每次回憶一觸即方昔年沒到,就會止不住心悸。
明明說過,要一起念書,一起罵街。
可她沒來。
原來那句抱歉,是這種意思。
那時的駱澤仿佛得到了宣判,只感受到絕望。
他想,方昔年這輩子,就這麼消失在了他的世界裡。
只要她想,他們永遠不會再有交集。
恐懼倉皇痴纏著他,他不斷復盤他們的最後一面,他甚至還在對她發脾氣。
難怪。
難怪方昔年不要他。
原來是他不乖了。
駱澤和蔣母鬧掰了,蔣母不斷叫他放下,可是她錯了。
她是騙子,他該恨她,而不是放下她。
……
6
重逢格外刻意。
手搭上方昔年脖子的時候,壓制了幾年的躁鬱在胸腔發狂。
這麼冷漠,不會為任何動容的人,原來這麼脆弱。
她身邊有了形形色色的人,愛慕和追逐從未停歇。
但憑什麼,別人能在左右,他只能遠遠避開。
想看她的情緒,不能為他快樂,那痛苦也罷。
吻毫無章法,以索取和掠奪為主調。
但心痛得幾乎不能呼吸,被她的眼淚一燙,反射性逃避。
她的表情終於有了變化,她也很痛。
沒關係,這也算動容。
她也在為他動容。
他不會再聽話,騙子就活該受糾纏。
……
酒局是個偶然。
但看見方昔年受欺負,他做不到袖手旁觀。
駱澤悲哀地發現, 他什麼都做不到。
他一直在自我安慰, 但始終沒辦法說服自己。
方昔年能穿梭在日常的任何閒暇里, 捆綁心臟,讓人窒息。
做什麼都是錯。
看見方昔年跟著別的男人決絕地離開時,駱澤發現, 原來在她這裡,他根本沒有正確答案。
後面的事情很夢幻。
駱澤根本做不了方昔年離開自己的假設, 那就乾脆做好把她強行留在身邊的打算。
誰知道她又一次輕而易舉喚醒了他的理智。
方昔年有神奇的魅力,只要她肯, 萬事皆有可能。
……
7
解決自己造成的困擾,是方昔年曾經對駱澤說過的話。
修理手機, 只是這箴言下微不足道的一件。
不知道為什麼,用高一奧賽獲獎那天試出了手機密碼。
又只是出於好奇, 想看看她相冊里儲存的過去。
她並不愛自拍,只是象徵性記錄特殊的時刻。
點開那段視頻時,駱澤心情甚至可以稱得上愉悅。
「去,把她的衣服給我扒了!」
許葭的聲音帶著異樣的惡毒, 把駱澤的情緒定格。
鏡頭裡她還在努力保持鎮定。
她掏出刀的那一刻, 他不敢呼吸,事情發展並沒變好。
「一件一件扒!先把校服扒下來!」
她捂住耳朵,神情迷茫。
駱澤的手不自覺抖了起來,時間變得漫長。
他想挪開目光, 眼睛卻死死黏在鏡頭裡。
事態終於被她控制,駱澤卻並沒覺得高興。
他恍惚中想起了自己當初的責問。
她說:「最開始不拒絕,是怕你心情不好影響分數, 打算拖到高考後解釋的。」
頓了頓, 又補充:「後來答應又拒絕……是有點小苦衷。」
這就是她所說的「小苦衷」。
遲到了三年的坦白,如果不是他的一時興起, 他幾乎確定,她永遠都不會開口。
他甚至,還沒心沒肺地諷刺過:
「就你這老謀深算的本事,誰能讓你吃虧!」
她輕描淡寫帶過的苦楚,於他卻有錐心之痛。
他的方昔年, 吃了大虧了。
她明明都告訴過他,要解決自己帶來的困擾。
可他依舊掉以輕心,給她帶來苦難,卻又不知廉恥地向她索取愛意。
他到底, 有什麼資格。
下屬向他知會蔣母行蹤時,那種心悸再度襲來。
她又會選擇離開了。
她不會要一個只會製造麻煩的人。
所有人都能輕而易舉越過他的防線欺負她。
他沒資格了, 他沒資格了……
「不要總這麼悲觀。
「這是我的人生,我有為各種突發情況負責的能力。」
事後方昔年這麼告訴駱澤。
「為什麼你和我之間, 就非要你保護我。
「我也可以保住你, 我選擇了你,就願意解決這些問題,該尋求幫助的地方, 我也從來不會逞能。」
至少, 在無法兼容的情況下,她不會為了誰刻意虧待自己。
即使那個人是駱澤。
他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被赦免了。
那時的駱澤明白,即使她和他在一起, 她也依舊不曾為誰停留。
沒關係,只要在方昔年身邊,他願意當她的乖孩子。
備案號:YXXBQ67nvN6RqjHKNBXe0HNj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