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小立志要成為六宮之首。
於是我嫁太子,爭後位,距離目標只有一步之遙。
——只要我熬死現在這個病懨懨的皇后就行。
當然除了皇后,我的對手還有德妃、曾昭儀、姚婕妤——
我勤勤懇懇地打擊異己,兢兢業業地結黨營私,夙興夜寐地勾結前朝,鬥倒一個又一個想跟我作對的後宮妃嬪,終於成了世間最有權勢的女人。
我自私、勢利、陰險。
但臨終前,皇帝卻握著我的手溫聲細語,「這些年,辛苦你了。」
1
我從小就立志嫁入宮中。
這話還要從我六歲時跟著祖母入宮探望姑姑說起。
姑姑花容月貌,貴氣天成,笑眯眯地捏捏我的臉,問我幾歲了,她身邊的宮女也是姿容端麗,輕聲細語地逗我。
不像我家的侍女,動不動就把我抓過去打屁股。
殿內裝飾華麗,溫暖如春,中央的香爐里散發出昂貴的龍涎香的氣味,姑姑只輕描淡寫說是皇上賞的。
這種寵妃的氣度一下就把我征服了。
她又牽起我的手,說要帶我去見皇后娘娘。
我們坐在高高的轎輦上,視野比在地上走的時候更加開闊,就連宮裡的紅牆都不再顯得那麼高大,底下的宮人卻顯得更矮小了,他們恭敬地躬身,身子壓得低低的。
我立刻就愛上了這種滋味,轉頭對姑姑大放厥詞,「我長大了也要當賢妃娘娘!」
她笑得頭上的金步搖都一顫一顫的,「當妃嬪有什麼好,要當就當——」
她的纖纖玉指點了點坤寧宮。
我那個時候不懂。
一刻鐘後我就懂了,姑姑的排場在皇后娘娘前頭根本不算什麼。
無數個像姑姑一樣的寵妃跪在皇后娘娘面前請安,這個場面給了我十足的震撼。
出生以來,我心跳從未如此激動。
這才是我想要的!
我要當皇后!
我那個時候才開蒙,便問家塾里的夫子,一個女子若想嫁入宮中,該習哪些字,讀哪些書?
他吹鬍子瞪眼,「荒唐!小兒不知羞恥!還不快把女德抄寫十遍!」
我很生氣。
阿兄想考科舉做大臣,家裡又請夫子又買陪讀。
怎麼我想當皇后的時候,便成了不知羞?
明明姑姑做了宮裡的娘娘,全家都引以為傲的很。
於是我直接跑去問祖母,她笑呵呵地,「小棠兒志向遠大。」
祖母的笑容與姑姑的隱約相似,「小棠兒,你不是想嫁入宮中,你是想要權勢。」
權勢。
我想呼風喚雨,我想看著別人對我彎腰,我想要富貴榮華。
「男子往上攀爬的道路有很多,可女子便只有嫁人一條。」
我嘟囔,「可夫子說我不知羞。」
祖母笑了,「他無才無能又想當官,在你祖父面前卑躬屈膝求舉薦,他才是不知羞。」
見我眼巴巴看著她,祖母輕輕點了點我的嘴唇,「那祖母教你一條,事以密成,語以泄敗。」
我若有所思。
不能說,我便只能自己尋找。
我翻遍了女塾的書房,卻始終沒找到一本教我如何成為皇后的書。
且因為我總是在課堂上語出驚人,還被罰抄了很多遍女德、女訓、女戒。
要賢良淑德,要儀表端莊,要溫良恭儉讓。
可按照這個標準,家裡祖父、大伯、阿爹都不見得就很講男德,可皇帝還不是常常賞賜我們家東西?
於是我半夜偷偷翻進阿爹的書房,將能看的書全都仔細看到半夜。
他們的書里沒有男德、男戒、男訓,滿紙寫的都是吃人。
我看得如痴如醉,興奮得全身發抖。
這才是我該看的書!
宮中如戰場,真心如敝履,權勢如盔甲。
人生不息,戰鬥不止。
從那天起,我大悟。
2
姑姑宮裡辦了花朝宴,邀我前去。
太子已經到了弱冠之年,該選太子妃了。
這是踏入宮廷的入場券。
小桃是我的心腹,打聽消息的一把好手,她溜達一圈回來之後,忠心耿耿地彙報,「大小姐那邊也收到帖子了。」
沈家有好幾個合適年紀的女孩,姑姑一定是想看看所有的女孩子再做決定。
大伯家的雪姊傾國傾城,又比我年長,論理姑姑該選她。
小桃猶豫,「要不然,您去跟大小姐說一聲,讓她別去了?」
可祖母教我的第一條,事以密成,雪姊跟我很好,可連她我也不能說。
於是我去雪姊房裡,不找她,找她的貼身嬤嬤。
「小小姐可是來找大小姐商量花朝宴的事?」陳嬤嬤問。
我作憂慮狀,「宮裡規矩多,貴人也多,一個不小心就會惹禍上身的。」
陳嬤嬤笑著安慰,「有賢妃娘娘呢,小小姐不用怕。」
我嘆氣,「姑姑為了什麼請了我們姊妹,嬤嬤比我清楚,一入宮門深似海,上次見姑姑都十年前了吧?」
她的笑容也淡了,「是。」
我隨口道,「姑姑之前帶進去的兩個侍女如今連個消息也沒有,也不知是死是活。」
說完,我真情實意地嘆了一口氣。
陳嬤嬤的女兒小珠是雪姊身邊的貼身侍女,如果姐姐入宮,她是一定要陪的。
涉及到自己的女兒,誰都會多思量思量的。
趁陳嬤嬤發楞,我轉了個方向去堵雪姊。
她正在花園裡看著牡丹發獃,小桃機靈地上前拉走雪姊身邊的小珠,我親昵地拉住雪姊的手,又把害怕入宮的事兒添油加醋地說了一遍,她安慰我,「不要怕。」
可她自己的臉上也有了些憂慮。
我再接再厲,「聽說太子身邊已經有了好幾個美姬愛妾。」
雪姊不說話了。
少女懷春,這是天性。
但少女懷春對象不會是個沒有男德的男人。
美人兒都有潔癖。
但我不介意。
我是要做太子妃,又不是要做太子龍根管理者。
3
小桃回來的時候笑嘻嘻的,我問她跟小珠說了什麼,她輕描淡寫,「說了些人彘的故事。」
我對這丫頭刮目相看,在我身邊久了,她也練出來了。
小珠回去跟陳嬤嬤一合計,大約也會給雪姊吹吹枕邊風。
大伯母就雪姊一個女兒,疼得跟眼珠子一樣,就看雪姊能不能說動她了。
我送了一罈子醉蝦,希望能夠提醒小珠。
果然花朝宴前一天,雪姊病倒了。
祖母讓人拿了名帖去請了太醫來,說是偶感風寒。
這太醫不是給雪姊請的,是請給宮裡人看的。
我和其他姊妹一起入了宮,姑姑第一眼就認出了我,「小棠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快過來給本宮瞧瞧。」
見我行禮如儀,姑姑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果然是大姑娘了。」
寒暄幾句後大家便散開了,姑姑單獨留我在身邊跟她說話。
「聽說雪兒病了,你做了什麼?」
我大驚失色,姑姑臉上露出戲謔的神情,「說吧。」
大狐狸姑姑在上,我只能老老實實把恐嚇雪姊的事情都坦白了。
她笑,「手段是有,只是太嫩了。」
見我不服氣,她循循善誘,「你該讓你姐姐來。她已經被嬤嬤和侍女說得心神不寧,自然表現不會上佳,便可襯托你的出眾。你再對她多方維護,表露姐妹情深,愈發能顯得你寬厚溫良。這一套下來,才是拋磚引玉。」
我恍然大悟,「善!」
原來真正的手段該有三層,說一層,做一層,目標在第三層。
我確實想得太少。
這樣的錯誤,今後絕不能再犯。
姑姑笑,「你這麼想嫁進宮裡?」
我反問,「姑姑這些年可快活?」
她媚眼如絲,「起碼不比其他女人更不快活。」
我很理解,都是嫁人攀附夫君,起碼嫁入皇家能有富貴榮華,權勢傍身。
天底下所有人其實都是在給皇家賣命,男人學文武藝,女人學治內宅,歸根到底大家都是貨與帝王家,不分高低貴賤。
姑姑看得透,所以她進了宮,還過得很好。
她滿意地看著我,就像看著曾經的她自己。
「小棠兒,你天生就該在這宮裡。」
不錯,我也這麼覺得。
4
姑姑讓我見了太子一面,「本宮眼光不會有錯,他是個聰明人。嫁一個聰明夫君,便能少許多煩心事。」
李昇玉面朱唇,笑著喊我玉棠妹妹,看向我的眼中也有幾分驚艷。
我沾沾自喜,我貌美家世又高,他沒道理對我不滿意。
我看著他一身太子特有的淺黃色衣衫,也很有幾分心動。
不說郎情妾意,起碼也是一拍即合。
三日之後,宮裡下了旨意,沈家女沈玉棠,封太子側妃。
太子妃是禁軍姜統領的女兒姜清月,我見過她,她爹孔武有力,她卻是個病弱的美人燈,風一吹就倒的那種。
這個結果不是最好,但是我可以接受。
姜清月身子不好,我感覺遲早能熬死她。
聖旨下來的時候,雪姊一臉心虛地躲在大伯母身後。
她們母女兩一起來找我,大伯母殷勤地握住我的手,「小棠兒,你放心,家裡我們都會看顧好的。」
她招手讓侍女送上豐厚的金銀首飾,「這些且當給你添妝。」
她的態度殷勤得讓我覺得懷疑,仔細聽下去,才知道大伯母其實早給她相看好了虢國公的大公子,這對小兒女彼此也早有默契,每個月大昭寺禮佛,兩人總是會恰巧在牡丹園裡碰面。
卻不料姑姑一張帖子,差點斷送這對有情人。
對於我的挺身而出和英勇就義,他們母女感激不盡。
原來我這麼顧全大局。
我看著大伯母滿眼的感激,雪姊一臉的愧疚和羞愧,唯有用帕子擦了擦不存在的眼淚,「只願姐姐記得妹妹這份情。」
阿爹給我送了滿箱的書,叮囑我,「以後不要半夜爬起來看了,燭火晃眼,還是白日裡看書罷。」
阿娘準備了許多錢財,「我女以後手頭寬泛些,家裡有錢給你花銷。」
帶著親人的掛懷,我進了東宮。
小轎搖晃,我心中思量,姜清月家世實在略低了一些,一個禁衛軍小統領的女兒,怎卻成了太子妃?
雖然說宮裡選人看家世容貌和人品,可結果卻往往不是三者簡單相加。
我小時候很喜歡算學,什麼東西都能到一個確定的答案。
已知東宮裡有三位才人,兩位美人,如今嫁入一位太子妃,一位太子側妃,問,共幾人?
紅轎落地,我已經得出答案。
不過二人,一是我,二是太子妃。
其他的,都不足為懼。
5
太子妃比我提前三日入的東宮,我從前也見過姜清月,她面色一向蒼白,但是新婚燕爾,臉上還是映出了幾分紅潤的喜氣,「妹妹快請起。」
「妹妹雖為側妃,但也是正經上了玉碟的,以後就姐妹相稱吧。」姜清月的話說得有點吞吐,面上隱隱尷尬。
沒關係,我來,我不要臉。
「姐姐在上,請受妹妹一拜。早就聽聞姐姐才貌雙全,如今一見,委實自愧不如。」
李昇很滿意,「玉棠出身大家,最為知禮。」
我嬌羞,「夫君謬讚,以後請夫君多指教了。」
姜清月可能是太激動了,沒忍住咳嗽了幾聲。
我擔憂,「妹妹曾聽聞娘娘從閨閣起就身子弱,今後若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妹妹——」
「娘娘只是偶感風寒,側妃娘娘過慮了。」姜清月身邊的嬤嬤突然開口,眼神里滿是警惕。
我懂了。
她是真的身子不好。
一個人缺啥就會大肆炫耀啥,嬤嬤有點欲蓋彌彰了。
我溫柔看向太子,「是,是臣妾多慮。」
我今日特地裝扮過,就算姜清月在,我也是獨一份的美貌。
李昇的眼神黏在我身上都挪不開了。
我倆在太子妃面前眉來眼去,最後嬤嬤可能有點看不下去,示意太子妃讓我趕緊下去。
我留了個戀戀不捨的眼風給太子,撤。
晚上他果然早早來了。
我很高興,沒有寵愛何談將來,他喜歡我就證明這是個好的開端。
再說太子長相也很順眼,我們兩人運動一場,然後安安穩穩在床上躺著。
「愛妃,你可有什麼喜愛的東西?」
這個太子很上道,但我只是矜持地說,「臣妾沒什麼想要的,只想要與夫君長長久久。」
你長久,我就能長久。
我還指著能當太子妃、皇后、再到太后呢。
不過我沒說出來,李昇也不再問。
他是個聰明人。
我不說只是因為他現在給不了。
有些男子嫌棄女子總愛問他要首飾銀錢,其實那是因為她心裡這個男子也只能給到這些,要別的他也給不起。
如果她說要個一品誥命銜,難道這男子便能給了嗎,豈不是自取其辱。
只要李昇能安安穩穩當上皇帝,我自有辦法做到皇后的位置上。
郎情妾意,我倆各懷鬼胎地相擁而眠。
第二日,東宮裡的才人和美人也來給我請安。
她們都是太子之前寵幸的姬妾,其中有一個姚美人格外出挑。
她極擅舞蹈,跳得好胡璇,轉起來令人目眩神迷,太子也喜歡看她轉。
但轉多了,腦子就不太好使。
所以她竟然敢抬頭挑釁我,「娘娘雖說有個側妃的頭銜,細究起來也是跟我們差不多的人。論起來,太子妃才是正經主子。」
我笑了笑,讓小桃把禮物送下去。
給姚美人的是一匹精巧的粹金絲,做舞衣最合適不過,穿在身上流光溢彩,恍若仙人。
就是非常輕薄易碎。
尤其是在快速旋轉的舞蹈動作中。
李昇再喜歡姚美人,也不會樂意見到自己的姬妾衣不蔽體。
唉,如果我知道以後姚美人會是本宮最忠實的擁躉,本宮此時一定會手下留情。
可惜啊。
6
晚間太子下朝回來,姜清月親自在東宮門口迎接。
我看著她眉目間有隱隱的疲憊,聽說她今天把東宮大小管事都見了一遍,忙到現在。
李昇一臉疼惜,我也憂心,「娘娘還是身體要緊。」
太子看我一眼,「不如讓玉棠幫你。」
我看見姜清月身邊的嬤嬤想要出言阻止,但是我已經先開了口。
「臣妾才來兩天,怎好插手東宮事宜,要別人知道了,豈不會說臣妾越俎代庖?」
嬤嬤的眼神變得驚訝,可能她也沒想到我會拒絕這送上門的話語權。
但她很快就覺得我應該是在計劃別的陰謀,所以更加警惕地看著我,仿佛我下一秒就要嘎了太子妃。
不至於,我才來一天呢。
要噶也是以後的事。
我吃了飯拍拍屁股就走了,東宮人多,昨天我已經侍了寢,今天肯定輪不到我了。
小桃給我卸妝的時候,一臉神秘,「小姐,你知道嘛,太子妃和太子是真愛。」
什麼玩意兒?
小桃低聲,「奴婢今天打聽到的,太子和太子妃很早就在慈雲寺里相識,因為太子出門沒帶錢,還是太子妃給解的圍。於是太子將自己的玉佩送給了太子妃,兩人就這樣定了終身。」
我聽得津津有味。
真是一個好故事。
俊男美女一見鍾情,美人救英雄的戲碼如此清新脫俗。
再後來,李昇打聽到了她的身份,於是親去皇帝面前求旨,立誓非卿不娶。
對姜清月來說,偶然相遇的風度翩翩的少年郎,身份竟然是尊貴的太子,還是這樣的痴心不改,一定要將她迎入東宮。
所有世間好運仿佛都集中在她身上。
可惜。
被封為太子妃後好運就到頭了。
成婚第二天,夫君就告訴她,他娶她的同時還娶了另一個女人,以及,他家裡本來就有四五個美姬妾。
女子的好運都在成婚前,成婚後來的都是噩耗。
跟她甜蜜了三天的夫君轉頭就去跟別的女人親熱。
她今天臉上的疲憊並不是完全是因為忙碌。
也是因為昨天李昇留在我的房裡。
還叫了兩次水。
其實我覺得姜清月想拐了,這事兒沒那麼玄妙。
什麼千里姻緣一線牽,她爹姜統領就是她的牽線月老。
他一個禁衛軍統領,對太子的行蹤了如指掌,私下安排讓女兒出門跟太子製造偶遇再容易不過。
我感覺李昇遲早能意識到他的紅娘就是自己的老丈人,但是他還是執著地迎娶姜清月,可見是真的動了心。
我再看姜清月看向李昇的眼神,情意綿綿,柔情似水。
且這幾日我但凡見到她,她身上總繫著一枚男子玉佩,想必就是那日的定情之物。
行吧,那我確實當不了太子妃。
誰讓他們有真愛呢。
7
太子很公平地在我和太子妃房裡來回宿了一段時間。
原本的那些姬妾中不得寵的更如鵪鶉一般,但是得寵的就有些不忿了。
一大早,姚美人就開始跳舞了,吹拉彈唱的聲音連我住的重芳殿都聽見了。
小桃告訴我,今天姚美人打算在太子下朝回來經過的桃樹下跳舞,還穿上了粹金絲做的舞衣。
我算了算太子回來的時間,正好能看見姚美人出醜。
其實我對姚美人沒有太大的意見,按她的家世背景,也不會對我造成什麼威脅,可是我不能容忍有人當眾對我挑釁。
這樣影響我的威嚴嗎,也會給其他姬妾樹立一個惡劣的帶頭作用。
所以我心裡一點愧疚感就沒有。
我打算去太子妃那裡請了個安,摸一下姜清月的態度。
我還沒出門,姚美人就氣勢洶洶地沖了過來。
喲,這麼快就興師問罪來了。
我以為我準備好了,卻不料姚美人一進門就嚶嚶嚶起來。
「娘娘!娘娘要為我做主啊!」
這句開場白倒是沒想到。
她委屈巴巴,「今日我穿了娘娘送的粹金絲做的舞衣在花園練舞,卻不知太后娘娘也要來東宮。太后娘娘看見我穿的衣服,厲聲喝令讓妾身脫下來,說、說臣妾奢侈浪費,這樣價值千金的衣衫,妾身怎麼配穿——」
她嚶得更大聲了,「明明是娘娘送的禮物,臣妾怎麼不配穿了!」
姚美人露出肉疼的表情,「如果臣妾早知道那匹料子這麼貴,臣妾、臣妾也不會隨意穿出去炫耀的。」
她臉色漲紅,「臣妾之前冒犯娘娘,娘娘卻不計前嫌,還給臣妾送了這麼貴的料子,臣妾罪該萬死!」
啊,原來衣服還沒破呢就被太后扒走了啊。
她羞愧地看著我,「求娘娘原諒。」
其實這不是我的本意。
但是我理解。
這就跟你得了個好東西然後你婆婆說你不配然後搶走了一樣。
美人的份例一月只有十兩銀子,她心痛是應該的。
她又嚶了起來,嚶得我頭都痛了。
我讓小桃拿幾匹別的料子送她,好歹把姚美人打發走。
她淚眼汪汪地抱著新料子,那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讓李昇撞見了。
他表情有些遲疑,可能還在掂量我和姚美人之間他要偏袒哪邊。
不過在姚美人說完前因後果後,他看向我的表情又重新變得溫情脈脈,「玉棠賢淑。」
男人都喜歡後宮裡大小老婆相親相愛的戲碼,我索性順水推舟,把姚美人推到他懷裡,「既然妹妹受委屈了,那殿下就多陪陪妹妹。」
姚美人嬌滴滴地看著我,滿眼感激,「娘娘真好。」
她真吵。
8
其實太后來東宮也不是光來找姚美人的茬。
太子良娣的位置還空著,太后兄弟家的侄女蔣晚雲正好來補了這個缺。
蔣晚雲跟李昇自小相識,論起來還是表兄妹,她本身是個嬌蠻的美人,勁勁兒的,跟我和太子妃的端莊比起來,又多了點別的趣味。
姚美人還沒來得及重燃起舊日愛火,就被蔣良娣搶了風頭。
李昇連著寵了她三日,這是姜清月和我都沒有的待遇,他從蔣晚雲殿里去上朝的時候,還能聽見蔣晚雲跟百靈鳥一樣,一口一個表哥叫得親熱。
李昇對蔣晚雲很有一種要長久寵下去架勢。
我去看太子妃的時候,她的笑容有些勉強。
內務府的人進來回話,說娘娘想要的茶沒有了。
她心不在焉,撫弄著那塊蟠龍的玉佩,「那算了。」
我叫住要走的小太監,「什麼茶沒有了?」
對方訥訥,「娘娘要的玉龍茶。」
我抿了一口太子妃的宮人端上來的刷鍋水,「玉龍是川西的雨後茶,算著日子,應該將將送到京里。這種茶也不是什麼名貴口味,怎麼就沒了?」
小太監突地愣了一愣。
姜清月也愣了,她抬頭看向我,我嘆氣,一看她就是不食人間煙火的嬌嬌女,要糊弄她太容易了。
其實她吃茶葉梗子我都懶得管,我只是擔心底下的人看太子妃都這麼好糊弄,連帶降低我的生活質量。
她張了張嘴,還沒說話,小太監突然跪了下去,瘋狂磕頭,「娘娘!娘娘饒命!」
小太監的聲音裡帶著哭腔,「是、是陳大伴說的,說、說這樣回娘娘就好。」
陳大伴是東宮的掌事大太監,從小陪著太子長大,在東宮裡很有話語權。
我嫁妝豐厚,又有姑姑做靠山,沒受過他什麼刁難。
但是姜清月就不一定了。
我與太子妃對視一眼,她輕聲問道,「陳大伴怎麼會說這樣的話?」
小太監支支吾吾,我撫了撫衣服上的褶皺,「送慎刑司吧。」
小太監抖如篩糠,拚命求饒,「娘娘饒命!小的實在不知!只知道——」
我與姜清月聽完他的哭訴,面面相覷。
你哪不知了,我看你知得很呢。
陳大伴掌握著東宮的所有事情的生殺大權,無論何事,都要先報他才能執行。
姜清月的口味不算苛刻,喝點雨後茶都能被他扣下。
可見其雁過拔毛的的程度。
陳嬤嬤氣得臉色發白,「太子妃何等尊貴!竟然受一個閹人的氣——」
她看向我的眼光不由得帶了一點複雜,躬身謝我,「多虧有側妃娘娘在,否則我們娘娘就被這樣糊弄了。」
其實吧。
算了。
我趕緊示意她免禮,「嬤嬤客氣了,我這人擅於俗物,又愛探本追根,姐姐不要見笑。」
姜清月看向我的眼神充滿了感激。
「玉棠妹妹,你人真好。」
我渾身一抖。
已經連著兩次被說人好了。
我感覺沒人真正理解我,很寂寞。
9
我本以為姜清月會對陳大伴動手,但等了好久也不見動靜。
李昇私下跟我說,姜清月是個識大體的人,看在太子份上未曾處理陳大伴。
其實他早就厭煩陳大伴貪婪,只是這個太監是從前皇帝賜下的,打發他走不是大事,只怕有心人會拿這事兒做文章。
說到底,陳大伴虧待了姜清月,但對李昇的東西還不敢染指太過,李昇雖然煩他,但還沒到忍無可忍。
更何況他最近心思都在蔣晚雲那兒,有些怠懶給姜清月出頭。
我壓下心頭的詫異,笑了笑,「這有何難,陳大伴年紀也大了,是該出宮頤養天年了。殿下如果信得過臣妾,沈家在郊外正巧有個小莊子,山清水秀,只是位置偏了點,不過殿下若能安排幾個人手,也夠陳大伴使喚了。」
我強調,「只是陳大半離宮的時候務必要風光,到時候少不得要委屈殿下放下身段相送。」
李昇思慮半晌,臉色舒展,「玉棠思慮周全,這件事——」
我瞭然地接口,「太子妃娘娘身體不好,這件事就交給臣妾來辦吧。」
他舒暢地呼出一口氣,「太子妃身子弱,東宮今後人越來越多,難免有照應不周的地方,還是勞玉棠協理吧。」
我以為姜清月知道這件事之後會不高興,卻沒料到她仿佛卸下肩上重擔一般,迫不及待地交出令牌和帳冊。
她身邊的嬤嬤神情也有點複雜,大概是覺得她家娘娘有點爛泥扶不上牆。
我挑了個良辰吉日,風風光光地把陳大伴送出了宮。
太子早先在皇帝面前求了恩旨,感念父皇恩德,只是大伴身體每況愈下,實在不忍其再度勞累,願在宮外供養大伴,頤養天年。
於是陳大伴就在太子親手攙扶之下上了出京的馬車。
太子仁孝,還賜了許多財物和僕從。
陳大伴走了之後,李昇神清氣爽,跟我感慨,「他是父皇的人,還掌著東宮,從前不覺得有什麼,如今他一走,才覺得東宮真正屬於孤了。」
我笑,「豈止東宮呢?」
他與我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李昇眼露讚賞,「從前孤還擔心,玉棠家世優容卻屈居側妃之位,心中是否不忿,如今看你不僅襄助太子妃,還不忘照拂姚美人,可知玉棠賢良淑德,倒是孤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我差點沒忍住自己抽搐的嘴角。
我賢良淑德嗎?
來東宮這麼久,我陷害姚美人出醜,奪走了太子妃東宮的管理權,趕走東宮的掌事大太監,換上自己人。
我還真沒有做過一件賢良的事情。
但是既然他這麼說,我還是欣然笑納,承了他的情,「玉棠只願東宮上下和睦,不成助力,起碼也不為殿下拖累。」
李昇立刻露出了一幅遇到知己的表情。
10
太子是個高危職業。
眼看跟皇位只有一步之遙,但這一步有些人卻始終邁不過去。
有人邁到一半腦袋掉了,有人邁著邁著被兄弟扯下來了,總而言之,這一步近在咫尺卻又難於登天。
皇帝對李昇大體上是滿意的,他滿足一個皇太子所有的標準,英俊聰明,聽話孝順,野心也不那麼大。
只要他腦袋不發昏,按步就班地總能到那個位子上。
李昇說我做側妃是委屈了,但與我出身相仿的蔣晚雲甚至連側妃都沒掙上,她比我更憋屈。
蔣家多年管著鹽鐵之事,蔣晚雲是嬌養大的,卻還是成了妾室。
太后大概也為自己的侄孫女兒不值,連著好幾次請安的時候都在找姜清月的茬。
姜清月每次請安回來都得抄佛經,抄得天昏地暗,連跟李昇睡覺都沒時間。
蔣晚雲有了太后當靠山更加得意,見姜清月無計可施,對著太子撒嬌撒痴,李昇大約也是順水推舟,好幾日都留在她殿內。
於是姜清月不負眾望地病倒了。
我按例去侍疾,姜清月躺在床上,臉色神情懨懨的,只是枕下還枕著那蟠龍玉佩。
其實那玉也就那樣。
重點還是情意。
我是不懂,反正管家權如今在我手上,我大手一揮,直接開了東宮的庫,什麼人參鹿茸,都給姜清月燉上。
反正又不是我的錢。
如今的掌事大太監是蕭成,他本來是李昇身邊的太監之一,我在李昇面前隨口提了一嘴,他便脫穎而出,頂上了這個差。
他辦事利索,手段狠辣,底下的大小管事無一不服。
有他在,我的命令在東宮暢通無阻。
嬤嬤神色感激,「娘娘與太子妃姐妹情深,老奴之前對娘娘不敬,還請娘娘恕罪。」
我扶她起來,真心實意地說道,「怎麼會,能有姐姐做太子妃,我求都求不來。」
這不是謊話,我對姜清月很滿意。
要是換個身體好的,我還不一定能熬得過。
我陪姜清月說了好一會話,蔣晚雲才姍姍來遲。
李昇昨日又是在她那兒歇的,她來遲其實也沒什麼,只是說出來的話還句句都捅姜清月心窩子。
在蔣晚雲的視角里,李昇這個表哥與她自小相識,對她寵愛無比,每次出宮總會去見她,還會給帶她許多新奇玩意兒。
聽了她的話,姜清月的臉色一白再白。
蔣晚雲很得意,「表哥總說以後會娶我,可惜我上個月才及笄,表哥這才把我接進宮。」
我本來聽得津津有味,看她越說越離譜,還是開口制止了她。
蔣晚雲給了我一個白眼,「若不是我年紀小,如今誰在那個位置,還說不定呢。」
姜清月緊緊抓住我的袖子,我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我都只差明說了,在我還沒確定成為下一任太子妃之前,我是不會讓她死的。
11
蔣晚雲明晃晃地覬覦太子妃的位置,姜清月能忍,我不能。
「蔣良娣,不可對太子妃無禮,姜統領一家忠心耿耿,豈是你能隨意詆毀的?」
她理直氣壯,「窮酸小戶,我父兄一餐飯的花用,只怕都夠他們一個月的嚼頭。」
姜清月的臉終於泛出血色,被氣的。
我被蔣晚雲這番話的內涵驚到了。
不過我怕姜清月一氣之下一命嗚呼,沒再細問,直接大發善心把蔣晚雲提溜走了。
她嘴上還不饒人,「病懨懨的,表哥怎麼會喜歡她?」
我沒接話。
他怎麼喜歡你,就怎麼喜歡她唄,你們都是他玩宮外遇見美麗女子這種套路故事的對象。
你跟他表兄表妹演牆頭馬上,就不許他跟姜清月唱西廂麼。
她憤恨,「若不是我及笈太晚——」
我瞟了她一眼,她恨得太真情實感,我都不忍心告訴她李昇大概從來不想選她做太子妃。
她是家世好,可也因為家世好,決不會在東宮身居高位。
蔣家身為太后的母家,已經在朝堂里太過招搖,皇帝一口氣定下姜清月和我,估計就是想把蔣晚雲嫁給太子的可能性全掐滅。
可惜太后也很執著,硬是把蔣晚雲塞到了良娣的位置上,連平妻都算不上,也不知道給她畫了多大的餅。
憑良心說,有太后和蔣家在,蔣晚雲直升太子妃的機會確實很大。
不過如今有我在,誰都要往後排。
我覺得太后也挺逗的,送進來這麼一個嘴上沒把門的蔣晚雲,不知道是對自己太有信心,還是對我太沒信心。
我打算搞掉蔣晚雲。
但是我不打算動她。
我給阿爹寫了封信。
蔣家花費如此奢靡,這光憑宮裡的賞賜和戶部侍郎的官晌可不夠。
仗著太后,蔣家多年管理著朝廷的鹽鐵稅收,靠著金山銀山,一家人活得有滋有味,連太后娘娘手頭也是一年比一年更寬裕。
我家世代清貴,不走這種暴發戶路線。
但是誰會嫌錢多呢。
我記得大伯在御史台頗有幾個愛抓大臣小辮子、時不時就愛跟皇帝告狀的相熟諫官。
我大筆一揮:阿爹敬啟,可告伯父,雪姊欠吾之人情,今當償矣。
12
我忙著蔣家的事情,李昇忙著萬壽節,在東宮見面都是打個招呼後就各忙各的。
皇帝年紀大了,精力已經不夠支撐他看完整場歌舞,所以李昇的節目主打一個小而美。
姜清月還病著,於是我與蔣晚雲在宴席上分坐在李昇左右。
宴會前我讓蕭公公幫我在東宮庫房裡挑了些首飾,給東宮每位姬妾妃嬪都送了一隻。
蔣晚雲的頭上那隻最漂亮,萬壽步搖精緻華貴,上頭一顆燦若光華的明珠,熠熠生輝。
就連姑姑看到了,都忍不住誇讚,「蔣良娣今日的釵環真是漂亮,襯得人越發美了。」
我捧場道,「這樣的明珠就算在宮裡也是少見呢。」
蔣晚雲不樂意跟我們姑侄搭話,只冷笑,「這樣的明珠,在我家中也不少見,可見有些人眼皮子淺,看見別人的什麼都說是好的。」
我微笑不語。
皇帝抬頭看過來,臉色有一瞬間的陰沉。
李昇懷疑地看我一眼,我和氣地回了他一個笑。
第二日,御史台的人就遞上摺子,狀告蔣家大肆斂財,以查稅之名在各地收割,交上來的稅款十之五六都入了蔣家自己的私庫。
皇帝收了這道摺子卻留中不發,李昇皺著眉頭跟我商量,不知道皇帝是什麼意思。
我一臉無辜,「臣妾如何知道?」
李昇無奈,「太子妃雖擅於詩書,但卻不夠敏銳,晚雲年紀太小,且又是蔣家的女兒——」
「且——」他斜眼看我,「孤總覺得這事兒跟你有關係。」
我沒承認也沒否認,「蔣家是太后娘娘的親眷,也是曾經與陛下有過相互扶持的日子,陛下登上皇位蔣家也有功勞,只是日子久了,蔣家自恃身份,便對陛下和皇家失了尊重——殿下,這個故事您不覺得熟悉嗎?」
蔣家和皇帝,不過是另一對陳大伴和李昇。
世間的事情都是循環,沒什麼新鮮的。
李昇明明想把陳大伴趕走,卻偏要我給他遞台階,否則他就對姜清月受的委屈無動於衷。
她的委屈不如他的名聲重要。
掌握了權勢的人最貪心,好處和名聲,他們全都要。
李昇如此,皇帝更是。
如今皇帝也需要別人給這個台階。
李昇若有所思,「可蔣家是太后的母家,孤這樣豈不是不孝?」
我提醒他,「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殿下,君臣可在父子之前。」
第二日,李昇上了個摺子大義滅親,然後在皇帝的書房裡垂淚,「兒臣雖與太后有祖孫之情,可父皇才是九五之尊,兒臣先為父皇之臣,再為太后之孫,所以不敢包庇。」
皇帝沉默半晌,看向李昇的神情有了變化。
「吾兒有明君之相。」
13
李昇當太子這麼多年,還沒得到過這麼高的讚譽。
他連東宮都沒回,宵衣旰食地去查蔣家去了。
蔣晚雲在東宮門口等到了深夜也沒等到他。
姜清月終於能下床了,也不知道是灌下去的參湯的作用還是蔣家即將大禍臨頭的消息的緣故。
這回輪到蔣晚雲躲進殿內不肯出來了。
姜清月問我,「玉棠,你說蔣家真的會被抄嗎?」
我心不在焉,「會吧。」
姜清月安靜了一會,聲音低落,「是嗎?連蔣妹妹的情面也不顧了嗎?」
我不理解姜清月。
我現在心情大好,蔣家一倒,蔣晚雲根本不足為懼,我前路坦蕩,未來可期。
姜清月遙遙望著蔣晚雲的流雲殿,神色複雜,「也不知道她現在心情如何——」
我發現姜清月真的很奇怪,之前蔣晚雲把她氣病了,她毫無反抗之力,如今蔣晚雲倒霉,她卻擔心蔣晚雲的心情。
既不堅韌,又太過心軟。
她垂下頭,「若有一天,那個位置上的人是我——」
我覺得想這種事情沒意義,可能是我的表情太過嫌棄,她苦笑一聲,「李昇之前那麼寵愛她,可是如今——昨日還是枕邊人,今日卻恩斷義絕了。」
她肩膀輕輕顫抖,不知道是冷還是怕。
「我覺得害怕,玉棠,你不怕嗎?」
我認真地看著她的眼睛,「我不怕,我不會有這一天的。」
蔣家落到今天這個地步,是因為他們在每一個可以挽回的地方都選錯了。
該急流勇退的時候沒有走,該教育好子女的時候選擇了寵溺,該克制的時候選擇了貪婪。
在皇帝表示不願意聯姻之後,還要硬把蔣晚雲塞進來。
他們想要的太多了。
我不過是加了一把柴,讓皇帝心頭火燒得再也無法忍耐。
我看向姜清月,她臉上的表情很惆悵,很迷茫,「我好像從來沒有真正認識過他。」
姜清月喜歡的是公子李昇,不是太子李昇。
她不能接受太子李昇的狠心,還在追憶跟李昇在慈雲寺的驚鴻一瞥,那個時候,沒有鬥爭,沒有宮裡的你死我活,只有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姜清月是朵多愁善感的嬌花,李昇堅持娶她也是有點讓我不懂。
我想了想,還是大發慈悲提點她一句,「咱們東宮所有人的榮耀生死,只與太子息息相關。你是太子妃,不是李夫人。」
她苦笑,第一百次端詳手裡的那枚玉佩,「可我只想做李夫人。」
我讓蕭公公又從庫房拿了兩支人參給她,補不了身子,補補腦也好。
14
蔣家抄出的巨額銀子能頂兩三年的稅款,李昇查到後面自己都咂舌。
皇帝更是龍顏大怒,連太后來求情都硬邦邦地頂了回去。
你一個外戚,可以貪,可以賄,但是你不能把朕當傻子糊弄。
皇帝正在氣頭上,連一個敢求情的人都沒有,蔣家這棵大樹轟然倒下,倒是空出了不少好差事。
沈家作為扳倒這顆大樹的功臣,大約是得了不少好處。
因為家裡又給我送了好些東西進來,大伯母還寫了信,告訴我雪姊婚後與夫君琴瑟和鳴,就是挂念我得緊。
蔣家人斬的斬流放的流放,還好蔣晚雲已經嫁入東宮,不算蔣家人,所以沒有牽連到她。
不過她還是脫簪待罪,跪在太子書房門口哭了很久。
姜清月不忍,親自去扶她,被她甩開了手。
「別假惺惺地裝好人了!」她哭得慘烈。
姚美人和茹才人偷偷在廊下看她的笑話。
我沒去管蔣晚雲,李昇最近主理蔣家抄家這事兒,私庫豐盈了不少,他忙得分身乏術,索性讓我給他理帳。
李昇嘴巴上說得很好聽,「既然玉棠管東宮的帳簿如此嫻熟,不如替孤也分擔分擔。」
其實他只是想當甩手掌柜,管帳而已,又不是真的給我動用他私庫的實權,呸,臭男人。
他那邊抄家抄得熱火朝天,蔣晚雲哭暈了好幾次,最後還是被姜清月送回自己的殿內。
李昇回來之後知道了,臉上浮上了些許愧疚。
我輕飄飄地,「太子妃娘娘身子才好,竟也不計前嫌去照顧晚雲妹妹。」
李昇的愧疚又轉移到姜清月身上了。
我不想讓他見蔣晚雲,現在正是他最心軟的時候,蔣晚雲一哭,誰知道他會答應她什麼,還是緩緩再說吧。
我推了他去姜清月那裡,姚美人來偷偷問我,「娘娘家出了大力,太子怎麼卻去了太子妃那兒?」
因為我看帳本有點兒累,實在不想再應付他。
於是我一臉正色,「太子妃娘娘身體才好,一定很想見太子。」
姚美人一副想繼續八卦的樣子,我直接讓小桃拿了幾匹華貴的料子和一副頭面打發她一邊玩兒去。
「近日蔣良娣心情不好,別去她面前晃。」
她歡歡喜喜地給我行禮,「是,娘娘放心,妾身一定約束好幾個姐妹。」
我泡了個熱水澡放鬆身心,權當慶祝一下這次階段性的勝利。
不過我仔細一咂摸,發現這件事情,李昇才是最大的贏家。
我泡完出來,發現李昇正在我房裡。
「殿下怎麼來了?」
姜清月身體還沒好嗎?我看她今天還挺精神的。
李昇笑笑,「孤來陪陪你。這次的事情,說起來都要多謝玉棠,這份功勞值得賞個大的。」
他親昵地抱住我,「玉棠想要個孩子嗎?」
15
我有點摸不准,「殿下說笑,這孩子哪是說有就有的,順其自然罷。」
李昇笑笑,「太子妃身子不好,太醫說,恐怕難有孕。」
我還是處變不驚,「這話也說不得准。」
李昇感嘆,「看著你,就忍不住想起賢妃娘娘。」
姑姑?
他撩起我的一縷頭髮,「賢妃娘娘多年盛寵,無論宮裡多少新人舊人,她總是深受父皇眷愛。孤本來也好奇,但有了玉棠,倒是能理解了。沈國公教女有方,沈家女賢良淑德,善解人意,孤幸得娶玉棠。」
話說得很動人。
他表達感謝的意思是,你看,我甚至扔下真愛來跟你睡覺。
但是我覺得白天黑夜都在給李昇幹活,累得慌。
不過他還算知趣,自己從小私庫撥了小半給我,權當謝禮。
我借花獻佛,用李昇的名義賞下去,東宮的人從上到下都有,連蔣晚雲那裡都沒落下。
然後被她全都摔在了地上。
蔣晚雲快恨出血地盯著我,「沈玉棠!你少來我這裡耍威風,你沈家害了我母族,你不得好死!」
姜清月面色尷尬,「蔣良娣,玉棠也是好意——」
我笑了笑,讓眾人退下,然後過去捏住了蔣晚雲的臉,「你錯了,害了你們蔣家的人是你,是你口無遮攔,才讓皇帝起了殺心。」
「拿你們蔣家獻祭的也不是我,是你的親表哥李昇,要是論不得好死,先死的也是他。」
獲益最大的既然是李昇,那蔣晚雲的恨意自然也是他來承擔。
蔣晚雲愣了一愣,繼而更加崩潰大哭。
我好心勸她,「還是把東西收起來吧,今後蔣家沒辦法再供應你的開銷,良娣一年也才一百兩銀子的俸祿,不夠你花的。」
她哭得更大聲了。
其實她如果入了東宮就謹小慎微,少樹點敵,說不定我不會這麼快對蔣家下手。
可惜我這個人喜歡釜底抽薪。
她的困局倒是也能解,她要是現在有個孩子,指不定還能小小翻個身,可惜李昇這段時間在東宮時間很少。
皇帝殺了蔣家人之後估計是放下了心頭大石,渾身輕鬆。
心裡一松,人就病倒了,李昇忙著侍疾,不可能去看她。
太后也偃旗息鼓了,成日窩在壽康宮禮佛。
她一個老太太,還有幾日可活的,捏著鼻子過完剩下的日子算了。
沒有太后,蔣晚雲這輩子再難有起色。
很好,我又是太子妃候選第一順位了,不枉我辛苦一場。
16
不過李昇的話還是給我提了個醒,其實我是可以要個孩子。
宮裡的女人還是有個子嗣比較好,孩子不光是後代,還是資產。
有孩子,將來我想當太子妃、皇后,都多一點助力。
李昇既然已經伸出橄欖枝,那我自然也就順水推舟。
等李昇晚上再來的時候,我愈發努力配合,儘量讓他做到傾囊相授。
李昇也很享受,皇帝身體不太好,一旦駕崩,李昇就三個月不能入後宮。
我還讓姚美人她們都增加了侍寢頻率,抓緊時間。
我直言不諱,「殿下登基後肯定會大選,到時候後宮花團錦簇,你們現在不抓緊,以後就更沒機會了。」
姚美人領命而去。
東宮這邊熱火朝天地干,老皇帝那邊為了子孫後代也撐了一段時間,最後沒受什麼罪就龍馭上賓了。
姑姑理論上該在宮裡頤養天年,但是,老皇帝死前給她賜了一道恩旨,特許她去行宮為國祝禱。
其實就是變相放姑姑出宮。
她臨走之時與我見了一面,「小棠兒,你愈發能幹了。」
她還是很美,依然風情萬種,可見在行宮還是有很多快活事兒等著她。
「我未曾覬覦後位,安安穩穩在賢妃的位置上安穩到老,穩固沈家地位,提攜沈家後輩,無愧家族。小棠兒,我滿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與你的想法不一樣——」
「人永遠是為了自己而活的。」
姑姑走了,我突然覺得心情不好。
這個宮裡,再沒一個真心實意對我好的人。
后妃的名分要等皇后冊封完再定,這段時間我每日裡睡得很多,我以為是姑姑走了的關係,小桃覺得奇怪,還是請了太醫來診脈,才發現我懷孕了。
李昇很高興,他剛登基這個孩子就來了,看來老天對他這個皇帝頗為滿意,是個吉兆,於是立刻大方地定了我的位份。
從此我就是沈貴妃了。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距離我的目標越來越近了。
蔣晚雲草草封了個昭容,茹才人她們也封了貴人。
姚美人更是封了婕妤,她也有孕了,羞答答地來找我報喜。
姜清月來瞧我,目光里很羨慕,「本宮身體不好,這輩子只怕難得有自己的孩子。」
我安慰她,「娘娘不要說喪氣話。」
她苦笑,「馬上就要選秀女了,本宮哪裡比得了那些新人呢。」
我哄她,「娘娘跟陛下的情分跟別人不一樣的。」
她沒說話,我才發現,她談起李昇時的眼光跟原來不太一樣了。
真愛也是會陳舊的。
姜清月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不再帶著那塊玉佩了。
我跟姜清月一起負責選秀,蕭公公已經是內務府總管了,看見我更是恭敬,呈上來的秀女的名冊厚厚一沓。
姜清月雖說是來主持大選的,其實本質上還是個吉祥物,她身體不好,事情也不經她的手。
我翻了翻冊子,心裡大概有了譜。
這是李昇登基後第一次大選,但凡在緊要位置上的大臣,只要家裡有合適的人選,都不余遺力地往宮裡送。
既是表忠心,也是期待著一飛沖天。
比如周大將軍家的女兒周瑤。
周家軍功赫赫,收個女兒入宮是皇家對他們的嘉獎,也算是周家獻上的人質。
還有戶部尚書家的曾心眉,鴻臚寺卿家的戴弄琴。
這種名門閨秀進來的目的也很明確,如今四妃九嬪的位置上只有我和蔣晚雲,後宮裡還大有可為。
李昇也還在英俊風流的年紀,對美人來說也不算辱沒。
大臣們對這次的大選摩拳擦掌,各色佳麗躍躍欲試。
不白來,都不白來哦。
我把內定的人選名單送給姜清月過目,她沉默地一頁頁掃過,「還有嗎?」
我笑,「其餘的就看她們的造化了,大選的時候娘娘跟陛下同去,有看中的留牌子便好。」
她點點頭,「辛苦你了。」
我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又有點想不開了。
但是這種事情我沒法說,只能隨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