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說,周家都在期待她生一個女兒。
周家只差沒把心剖出來給李昇看了,可是有的事,不是你說什麼別人就相信的。
李昇果然到我宮裡來了。
我很鎮定,「懷胎十月,每一日都有變數,陛下操心太過了。」
李昇蹙眉不語,我想了想, 又道,「臣妾的阿瑾送去給了皇后娘娘撫養,不如曾昭儀的兒子到時候送到德妃那兒去,等德妃生下來,照樣也讓曾昭儀養育,如何?」
李昇的眉頭略略舒展開來,「暫且先如此定吧。」
我揮揮手,讓人去通知曾昭儀。
她跟德妃的宮殿就在隔壁,無非是從這屋搬那屋的區別。
不過從此之後,李昇更偏愛在家世低微的美人里找到新愛寵。
清新秀雅的陸常在,柔婉恭順的柔貴人,這兩人成了後宮被召幸最多的妃嬪。
二人出身低微,家裡不超過五品官職。
我知道李昇的意思。
也許是看多了前任皇帝處處制肘的樣子,如今他在那高位上,就有點杯弓蛇影。
我給陸常在和柔貴人都升了婕妤。
畢竟她兩最辛苦,待遇得跟上。
兩人過來謝恩,給我送了幾個她們自己繡的荷包手帕,看我眼神里有些敬畏,「多謝娘娘。」
我又不會吃人。
26
德妃的肚子越來越大,但還是時不時就來我這裡走動,所以偶爾會遇上帶孩子來看我的姚婕妤。
今日她倆都在的時候,我殿里來了一個很久不見的人。
蔣昭容,蔣晚雲。
她面容憔悴,一進來就跪在地上,「求沈貴妃救命。」
我讓她起來再說。
姚婕妤是認識蔣晚雲的,但是這個時候也很聰明的開溜了,殿內只剩下德妃。
周瑤在椅子上動也不動,只大大咧咧地,「沒事兒,你說。」
孕期無聊,她喜歡聽八卦。
蔣晚雲也顧不得那麼多了,她面容羞慚,「求求娘娘,替我跟皇上求情,我阿爹和阿弟快要病死了,求陛下開恩,讓他們回來吧!」
蔣家流放去了南邑,那個地方蛇蟲瘴氣什麼的很多,蔣家人撐不住,一個個都病倒了。
如今她阿爹和阿弟病得格外重,蔣晚雲在宮裡磋磨了這麼些年,雖然沒少了她吃穿,但確實是受了苦。
當年不可一世的她,如今也會低頭了。
她當年罵我毒婦的樣子還歷歷在目呢。
我嘆氣,「本宮沒辦法。」
她急急抬起頭來,哀婉求道,「娘娘是後宮的第一人,怎麼會有娘娘辦不到的事情,只怕是娘娘不肯。臣妾知道從前得罪了娘娘,只求娘娘開恩,饒恕臣妾的父親和幼弟吧!」
這高帽戴的,姜清月還沒死呢,我算什麼第一人。
她哭泣著不斷磕頭,那種自憐自欺的可憐摸樣,就連德妃都有些動容,她無聲地看著我,眼裡露出幾分同情。
我還是嘆氣,「本宮真的無計可施。這件事,只能你自己去說。」
蔣晚雲猛地抬起頭。
我讓蔣晚雲自己打扮打扮,在李昇經過的路上,用她之前的語氣喊一聲「表哥」。
蔣家已經再無死灰復燃的可能,李昇現在能夠放心地寵愛蔣晚雲了。
李昇要是停下來,這事兒就能成。
他本來對蔣晚雲就還有一絲絲愧疚,舊情復燃也不是沒可能。
只要蔣晚雲得寵,她的家人就還有希望。
她果然聽話的去了。
李昇還是挺念舊情的。
當年他忌憚蔣家,也沒見他少睡蔣晚雲,如今沒有家世背景的蔣晚雲,他更是毫無心理負擔。
什麼陸婕妤柔婕妤,一時間全被李昇拋到了腦後。
我去看姜清月,她如今已經起不了身了,連聽我說起蔣晚雲,也只是閉著眼睛不出聲。
她不大愛理會我,也就阿瑾去的時候能讓她多說幾句話。
太醫悄悄告訴我,不出三個月,姜清月壽數也就盡了。
27
我恍惚了好一會。
其實姜清月還很年輕,她嫁給李昇還不到十年。
我沉默一會,讓太醫儘量減輕她的痛苦。
然後我告訴了阿瑾。
她已經快六歲了,該懂這些事。
不過她比我想像中的鎮定,「阿娘,我知道的。」
姚婕妤去看了她,然後來跟我嘆氣,「皇后娘娘怎麼如此想不開。」
如今她的大皇子去了皇子府,她也閒下來了,又開始跳舞了。
但是這一次她不再是跳給李昇看了,她的旋轉跳躍都是為了自己。
從前我不覺得她跳得多美,如今倒是看出了幾分韻味。
柔婕妤也有了喜,如今陸婕妤時不時跟著姚婕妤學跳舞,倒是也能打發時光。
我沒管蔣晚雲,她自己倒是很努力,不到兩個月就說動了李昇,讓她的家人免了流放的罪,我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幾乎以為時光倒流了。
她裝扮華麗得宛如當年,只是眼裡暗暗的,再沒當年飛揚跋扈的勁兒。
她遲疑了好一會,才慢慢彎下腰,「給娘娘請安。」
我很和藹,「蔣昭容這是要去哪裡?」
她慢慢道,「聽聞皇后娘娘生病,特地前去探望。」
我還是客套微笑,「皇后娘娘如今不見客,你有這份心就夠了,回去罷。」
蔣晚雲定定地看著我,「娘娘方才不是才從鳳儀宮出來?」
我笑笑,「本宮暫領後宮事,照顧皇后娘娘是本宮的責任。」
蔣晚雲沉吟了一會,還是離開了。
小桃皺眉,「蔣昭容怎麼跟以前不一樣了。」
我仰頭看日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要是你被冷落這麼些年,也會不一樣的。」
李昇對蔣晚雲的多年熱情一旦開閘,好像就再也忍耐不住,急吼吼地過來要把蔣晚雲的位份再往上提一提。
因為昭儀的位置上已經有人,那便只能封妃了。
我點頭應允,面上還歡欣鼓舞道,「本就該這樣!早些年很委屈了蔣妹妹,如今是該往上走了,也好寬寬太后的心。」
李昇很滿意我的愛屋及烏,我大筆一揮,不僅蔣晚雲封了雲妃,姚婕妤也成了姚淑儀,戴修容成了戴昭容,其餘提不了位份的,就在待遇上提一提。
李昇懶得管這些事,只要蔣晚雲確實是封了妃,其他的也就算了。
一時間,後宮其樂融融。
德妃生了小皇子,原本李昇是很冷淡的,不過我告訴李昇,小皇子先天體弱,又不愛喝奶,怕連兩歲都活不過。
李昇聽了,便還是給德妃加了個封號,也算嘉獎了,好歹保住了周家的顏面。
其實雲妃聽起來好聽,卻算不上四妃之一,自然就不夠尊貴了。
李昇沒計較這事,但就是計較起來,我也有話搪塞他。
只是這一遭還是讓我警惕起來。
姜清月眼看是要不行了,蔣晚雲現在出來瞎蹦躂是什麼意思?
想截胡啊?
我覺得蔣晚雲和南邑那兒的一種特產小動物差不多。
黑色的,有兩個須的那種。
28
我想的不錯,蔣晚雲果然是要作妖。
李昇的萬壽節上,蔣晚雲捂著嘴乾嘔了幾聲。
御醫說是有喜了,已經有三個月了。
挺神奇的。
懷孕第一個月就該吐了,她都三個月了,還吐得一臉欣喜。
宮裡的其他妃嬪,都是知道懷孕後恨不得第一時間告訴我,只有蔣晚雲遮遮掩掩的。
不過李昇很高興,我也不願意掃他的興。
但是我還是很警惕。
德妃是肯定不會成為皇后的,其餘的高位妃嬪里,李昇也並沒有表現出明顯的偏愛。
如今我開始擔心,李昇會不會開始忌憚沈家。
這麼多年的辛苦,到最後不會辛辛苦苦給蔣晚雲作嫁衣裳吧。
我還沒來得及細想,就到了太后的壽辰。
她自從蔣家倒了之後,便安靜了很長一段時間,如今卻突然說想要大辦一場。
我知道是因著蔣晚雲的關係,李昇的意思也是順著太后的意。
一旦冠上孝悌二字,李昇也要乖乖聽話。
我雲淡風輕地看著他,「太后的壽辰,臣妾也不曾辦過。怕有疏漏,不如請德妃妹妹和雲妃妹妹來協理。」
李昇同意了。
這樣就算太后要挑刺,我也有人可以甩鍋。
我以為我夠警惕,但是我還是低估太后和蔣晚雲了。
壽宴上一貫會有一道八珍湯,也是太后喜歡的菜肴,我特地囑咐了內務府,這湯里有不適宜孕婦食用的,悄悄換了別的食材。
柔嬪和蔣晚雲都有孕的,上湯的時候也注意些。
白日裡太后臉上也有了笑模樣,顯然心情極佳,甚至能跟李昇演一演祖孫情,一副舐犢情深的模樣。
到了晚間,蔣晚雲卻突然出了紅。
我本來已經睡下,卻半夜又被驚醒,「娘娘,雲妃小產了,陛下、陛下請您去一趟呢。」
來的人是李昇身邊的太監,我與他不算有交情,但這個時候他還是肯提醒我一句,「娘娘千萬小心。」
我頓了頓,「多謝。」
李昇正在大發雷霆,看見我進去,他驀然轉過頭來,我竟然從他眼睛裡看見一絲真情實意的悲傷。
床榻上的蔣晚雲正在哀哀啼哭,「臣妾與陛下的孩兒,竟然就這樣被小人所害——」
我淡淡開口,「太醫呢?這是怎麼回事?」
角落裡的太醫抖抖索索,「是、是,雲妃娘娘今日所用的膳食里摻了許多活血化瘀的天花粉,娘娘肚子裡的胎兒本就不滿三個月,正是不穩當的時候,所以——」
他說的磕磕絆絆,我卻也聽懂了。
蔣晚雲的孩子沒了。
且她一口咬定是我的錯。
29
我淡淡道,「來人。」
一聲中氣十足的蒼老聲音從外面傳進來,「沈玉棠,你戕害皇子,罪大惡極!如今想要求饒也是不能了!」
「太后娘娘多慮,本宮是想讓人去問候柔婕妤,她如今也身懷有孕,如果也出現這樣的意外——」
我轉過身,平靜地看著深夜裡仍舊滿頭珠翠的蔣太后,「您這個時辰還未歇息嗎?還是等著誰的消息呢?」
蔣太后勃然大怒,「沈貴妃牙尖嘴利,哀家是甘拜下風了!皇帝!你不能不給雲兒一個說法!這是你們唯一的皇子!」
我內心煩躁異常。
不知為何,我今日本就入睡困難,睡著了也噩夢不斷,好不容易睡踏實,又被人從床榻上拉起,心裡更是不爽。
見我不說話,蔣晚雲的抽泣聲愈發可憐,「貴妃娘娘,雲兒有什麼錯處,您直說便是,何苦拿臣妾的兒子出氣呢?」
我心煩意亂,嘴巴上還是沒忍住,「雲妃怎知這就是個皇兒?若是個公主呢?」
「貴妃!」李昇出聲喝止,「今日的宴席,是你負責的吧。」
他的聲音沉沉,我抬起手,小桃立刻遞上一本冊子,我遞給他,「每一項壽宴的工作,都有我、德妃和雲妃三人的簽字為準,臣妾不才,不曾自己單獨做過任何一向決策。」
我傲然地站在蔣晚雲面前,「陛下,真以為臣妾會這麼愚蠢嗎?」
太后氣得直剁拐杖,「好一張油滑的嘴,給本宮撕了!」
我冷冷地看著她,她面上不加掩飾的仇恨和狂喜,她恨我沈家,欣喜今日終於可以為自己的族人報仇。
我卻仍舊覺得哪裡不舒服。
在我沉默的時候,一個面色驚恐的宮人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宮裡。
「陛下、陛下,柔婕妤小產了!」
李昇的臉孔閃過震驚,那個宮人垂著頭,「柔婕妤哭著說,說、是貴妃娘娘給她送的八珍湯有問題!」
蔣晚雲頓了一頓,隨即愈發悽厲地尖叫道,「沈玉棠!是你嫉妒我有孕,所以在八珍湯里動了手腳!來人!把沈玉棠給我抓起來!」
我沒理她。
還是不對。
我心裡的那一股不安愈發濃烈。
「薨——」一聲尖利的叫聲傳遍了宮廷。
一個披著白衣的太監匆匆進來,「陛下,太后娘娘,貴妃娘娘,雲妃娘娘——」
「皇后娘娘,薨了。」
原來是這個啊。
這才是我今晚不安的理由。
姜清月死了。
這是我曾經期待的結局,可如今我卻只感受到心中一陣絞痛。
我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30
我醒來的時候,天光已經大亮。
小桃正在小心翼翼地給我擦臉,見到我醒,她湊了過來,「娘娘,你醒了!」
我含糊地唔了一聲,「姜清月呢?」
小桃面上露出難過的神色,我看見她的手臂上已經纏了一圈白紗。
我又閉上了眼睛。
許久,我才聽見小桃的聲音,「娘娘,德妃娘娘拿了鞭子去柔婕妤那兒了,說要還您一個清白。柔婕妤後來才說這些其實是雲妃娘娘讓她做的,可是陛下說,屈打成招不算,還讓德妃娘娘禁足一月。」
我沒接話。
這種破事,我自己有一百種方法能解決。
所以我昨天晚上甚至都懶得叫醒德妃,可是我沒有預料到姜清月的死來得這麼快。
「——皇后,停靈在哪兒呢?」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問。
小桃低聲告訴我,「在鍾靈殿呢。」
我沒能見姜清月最後一面,現在總要送送她。
姜清月躺在棺里的時候,看起來很平靜。
「——玉佩呢?」我輕聲問。
嬤嬤哭得已經有些虛弱了,但是還是堅持走過來,遞給我一個帕子包起來的東西,「我們小姐說,這些年,多謝娘娘照拂。」
「只是這個東西,她不要了。」
「任由娘娘處置吧。」
我處置什麼,這麼多年了,我兩就算是鄰居也住出感情了,更何況也算是一同撫養了阿瑾。
她正在外頭哭得傷心,我走過去摸了摸她的頭。
她哇地一聲撲進我懷裡,「阿娘、阿娘走了!」
我把那塊玉佩塞給她,「她留給你的。」
這東西我才不要。
我長吁短嘆。
這些年,明明我陪她最多,到最後,她還拿這東西搪塞我。
我幾乎都想去瘋狂搖晃姜清月,咱兩的交情,難道還不值得一塊新的玉佩嗎?
想了想,我又把裹著玉佩的帕子從阿瑾手裡抽回來了。
「留個念想。」我解釋道。
31
不過我也不能以為沉溺在悲傷中。
我還有事兒要去去處理。
我整理了一下心情,站了起來,最後看了姜清月一眼。
「這個位置該我坐了。」我輕輕留下一句,走出了鍾靈殿。
然而讓我吃驚的是,殿外站滿了妃嬪。
除了禁足的德妃,躺在床上的雲妃和柔婕妤,曾昭儀、戴昭容、陸婕妤、各色大小美人貴人——
見我出來,她們全都涌過來,嘰嘰喳喳。
「娘娘不要太過傷心了。」
「那個雲妃分明就是誣陷娘娘。」
「柔婕妤活該被打,只可惜德妃娘娘被禁足了——」
我揉了揉太陽穴。
好吵。
但是我還是盡力安撫,「好了,不要緊的。」
我微微一笑,「你們送了皇后娘娘,就回去吧。」
她們本來都乖巧點頭,突然臉色一凜,紛紛跪下,「給陛下請安。」
我轉過頭,李昇正淡淡看著我,「貴妃一醒來就來看皇后,連自己的罪名也不顧了。」
我假笑道,「臣妾清清白白,何罪之有?自然問心無愧。」
他提步就往殿里走,我雖然剛剛才出來,又不得不陪他折返回去。
在姜清月的棺槨面前,他低頭看了好一會,「皇后很少再這麼冷靜地面對朕了。」
殿內只有我和他,我也沒抬頭。
「皇后後來便不再給朕好臉色,宮裡的事情,她也總是推脫。」
李昇輕笑,「朕讓她成了天底下最有權勢的女人,她卻總是怨懟於朕。」
他終於抬起頭,「貴妃,你呢?」
我真心實意地,「有陛下才有臣妾今日,臣妾感激不盡。」
李昇輕笑,「也是。貴妃與朕要的東西都是一樣的,所以也總是站在朕身邊。」
他盯著姜清月看了一會,然後跟我說,「走吧。」
我陪著他緩步走出殿內,外頭雲銷雨霽,天空中微微泛出藍意,李昇聲音不辨喜怒,「虢國公給朕上了摺子,蔣家父子受了朕恩惠,免了流放之罪回京,卻死性不改,暗地裡聯繫舊部,如今已經被他擒在了牢里。」
「貴妃,這些你早就知道吧。」
我沒說話。
老虢國公去世了,如今的虢國公是原本的世子,也就是雪姊的丈夫。
大姐夫動作真快啊。
我頷首,「蔣家舉動反常,臣妾不能坐視不理。」
李昇一雙鷹目牢牢地鎖著我,我不疾不徐,慢慢走到他身邊。
「陛下,」我鎮定道,「我是沈家女兒,自然是有自己的手段和消息的。」
李昇的臉一下就黑了。
32
我恍若未覺。
他這種既期待又害怕受到傷害的心態也得改改了。
出身顯赫,世家清流,我從未因為我自己的出身愧疚。
李昇的爹被蔣太后掣肘這麼多年,又不是我沈家的錯。
我侃侃而談,「陛下應該是世上最了解臣妾的人,臣妾的手段也從未避過殿下。」
我慢慢道,「姜皇后倒是陛下最鍾意的人選,可惜,如今站在這裡的還是臣妾。」
我回頭對李昇微微一笑,「臣妾告退。」
沒有家世的妃嬪,雖然毫無威脅,但是也對李昇毫無助力。
李昇如今地位穩固,是該挑破這層紗紙了。
我主要是怕他腦子一熱又選一位毫無根基的皇后。
這個後位合該是我沈玉棠的!
我有點怒氣地行了個禮就回宮了,姜清月纏綿病榻已久,內務府早就做好了準備,就算我心情低落,但是在蕭公公的主持下,整個儀式還是在有條不紊地運行。
蔣晚雲從此之後便再沒出現在眾人面前,再後來,她就悄無聲息地病逝了,與太后幾乎是前後腳。
那一天,李昇在我宮裡坐了很久。
我陪著他發獃。
只不過他想的是蔣晚雲,我想的是姜清月。
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同床異夢。
其實蕭公公過來請安,問蔣晚雲「病逝」的時候,我要不要去看看。
我拒絕了。
去嘲諷臨死的對手這事兒沒什麼風度,勝利者要有勝利者的底氣。
蔣晚雲是失敗了,但是我還是想維持她的體面。
李昇這段時間連著來我宮裡數十天,我知道他是心裡有點惆悵了。
過了幾天,他又去看姚淑儀,茹婕妤,這些都是東宮的老人。
不過他惆悵也沒維持多久,遇到跳舞的陸婕妤和楚貴人。
再之後他對德妃也恢復了熱絡,對於家世好的妃嬪也不再如臨大敵,我也就讓奶娘適時回報,德妃的小皇子身體逐漸好轉,編造的假脈案可以停了。
如今,宮裡只有四個孩子,唯阿瑾一個公主,我看著差不多,就適時提醒李昇選秀。
「玉棠看著辦吧。」
這一次不必大選,只要補充一些新人就好,也許是後位空懸的關係,這一次大家仍然熱情不減。
空氣里隱隱的緊繃讓我有一種熟悉的、鬥志昂揚的感覺。
待選的秀女來來去去,我度量著留了,最終還是要讓李昇決定。
陪我把關的曾昭儀指著一人笑,「那位盧家的姑娘,倒是有幾分娘娘的氣度。」
盧燕姬,范陽盧氏的小女兒,溫雅秀麗,舉止進退有度。
只是我卻看不出來她哪裡與我相像。
曾昭儀笑,「臣妾也說不出,只是覺得像。」
盧燕姬過來給我請安,她抬頭與我對視的時候,我看到了熟悉的光芒。
不會錯的。
盧姑娘與我一樣,都是一個心懷大志的人。
她目光炯炯有神,有一種勢在必行的頑強。
我在她名字下畫了勾。
這樣與我有一樣目標的人,一定要留下。
宮中日光綿長,沒有對手,我會很無趣的。
33
新入宮的十幾個秀女都住進了各個宮裡,跟著主位學規矩。
巧得很,盧貴人分在了我宮裡。
她是個謹言慎行的人,每日裡對我請安問禮從不出錯,就連李昇來的時候,她也乖巧地站在一邊,決不會想要出風頭。
是個非常聰明的姑娘。
李昇看著她,對我說,「倒是有幾分你的風度。」
我笑,「盧妹妹年輕貌美,這樣說倒是臣妾沾光了。」
她適時地上來跪下奉茶,李昇面上露出滿意的神色,「規矩學的不錯。」
但所有人都輪了個遍,最後才召了她。
入宮的秀女里,李昇還是喜歡柔婉溫順的崔貴人和李美人,一個會吹笛子,一個會彈月琴。
盧貴人大約是有點苦惱,於是苦練琴技,在中秋家宴上很是技驚四座了一番。
但是皇帝還是沒有特別寵她。
我也有點納悶。
李昇不是說她像我嗎?
不是,李昇什麼意思?
埋汰誰呢?
李昇再來的時候,我就隱晦地提了提這件事兒。
李昇看著我笑。
「可宮裡已經有一個玉棠了。」
我咂摸了一會。
猛地一聽好像是句好話,但仔細想想好像又不是好話。
盧貴人最後實在沒招了,過來我這邊請罪。
「不知道臣妾是否是哪裡得罪了娘娘?」她淒悽慘慘,「自臣妾入宮後,其餘姊妹都得了陛下恩寵,只臣妾——」
我也很為難。
李昇睡著寵誰我從來不干涉,盧貴人大約是聽了幾句什麼像我的話。
我嘆氣,「既然入了宮門,便都是皇上的妃嬪,自然是虧待不了你的。」
沒有寵愛,但待遇還是有保障的。
可盧貴人還是不滿意,「娘娘一入東宮便深受榮寵,多年來在後宮也是屹立不倒,自然不能理解臣妾的痛苦。」
她失望地離開了。
德妃嘖嘖,「好不中聽的話。」
她轉頭看我,「聽說最近沈家把郡陽太守的位子讓出來了?」
我風輕雲淡,「前朝的事情,哪裡輪得到本宮置喙。」
這些年,沈家在前朝的起伏,我從來不管。
姑姑安於賢妃之位,她只是寵妃,自然不必顧慮太多,她盡可以提攜家人,優待沈家。
可我想做皇后。
那麼沈家自然不能是最顯赫的家族。
姑姑曾經說,「小棠兒,我滿足了家族的期待,可若是家族與你的想法不一樣——」
那我自然要先緊著自己了。
那個時候,我就在心裡這樣對姑姑說。
我想當皇后。
沈家就維持現在這樣好了。
這樣李昇才會安心。
34
一年後,李昇下了旨意。
小桃,現在是桃姑姑,喜極而泣。
「娘娘!娘娘現在是皇后了!皇后娘娘受奴婢一拜!」
我大手一揮,「本宮人逢喜事精神爽,宮裡人人多發三個月月錢。」
底下的宮人樂得眉開眼笑,嘴裡吉利話說得不停。
阿瑾帶著弟弟妹妹們過來向我請安,她笑嘻嘻地,「如今兩個阿娘都是皇后,阿娘大喜!阿瑾也大喜!」
真不愧是我女兒。
冊封儀式那日,李昇穿著沉重的禮服,站在太廟的另一邊等著我過去行禮。
皇后的禮服很沉,我甘之如飴,遙遙看過去,李昇的面容模糊不清,但是我還是微笑起來。
所得為我所願,這樣的感覺再美妙不過。
後宮還會有源源不斷的新的人,我早就知道,我也有年老色衰的那一天,我也心知肚明。
可是從今天起,我與李昇的利益更深更深地捆綁在了一起,我是皇后,將維護他的皇權、地位和尊榮。
因為那也有我的一半。
我就是這樣,勢力、貪婪又自私。
可我很快活。
我走到我的位置上,陶醉地看著底下的人躬身向我跪拜。
六歲那年,我站在角落,如今,我站在萬人朝拜的中央。
我看見姑姑在一側對我遙遙微笑,我的女兒在另一邊驕傲地揚著頭。
這滋味甚好。
(完)
番外——李昇
沈玉棠走的時候,是個晴天。
跟她一樣, 明朗爽利。
其實朕的耳朵這些年也不好使了, 不過外頭的哭聲還是讓我覺得太大了。
長公主和太子一起來勸我, 「父皇, 好歹用些飲食。」
其實我也並不是傷心, 只不過胃口不太好。
阿瑾是朕與沈皇后的女兒,她生得很像她, 性子也像。
年輕時候的沈玉棠, 也是這樣俏生生地看著我,「殿下萬安。」
沈賢妃的侄女兒, 沈家的二小姐,這個身份夠高貴, 卻又不會顯赫到讓我覺得喘不過氣來, 側妃倒是也當得。
那個時候, 朕最喜歡的還是晚雲。
可是沈玉棠確實漂亮, 人也有趣, 與她說起話來很輕鬆。
她是有野心的。
了解一個人,首先就要了解她的弱點,她的野心卻讓我覺得安全。
她想當皇后, 在這件事情上, 她比誰都要熱衷。
前提是我要成為皇帝。
我們二人在這件事情上心靈相通, 目標一致。
東宮在她的整頓下, 比鐵桶都嚴實, 我終於有地方能夠喘口氣。
我覺得她確實是個妙人。
姜皇后太過柔弱, 執著情愛,朕不是不喜歡她,只是總覺得與她說不到一起去,晚雲一來,她就病倒了。
那個時候朕有點愁,如果姜皇后死得太早,太后勢必要晚雲成為下一任皇后。
朕與晚雲青梅竹馬,可朕不願她做皇后。
這是李家的天下, 不是她蔣家的。
沈玉棠又適時出手了。
她笑吟吟地站在我身邊,「殿下,機不可失。」
她在後面壓制著東宮, 我在前朝對蔣家大動干戈, 在沈玉棠身上,我竟然找到了一種可靠的感覺。
她就是這樣一個可以依靠的人。
所以後宮才人人都敬服她。
她永遠站在朕身邊。
她要後位,要榮耀,要權勢, 這些朕給得起。
不怕她要,只怕她不要。
姜皇后死的時候給朕留了一封信, 她說她愛朕, 所以無法忍受朕身邊的女子。
我看著為我積極操持大選小選的沈玉棠,終於忍不住問她,「你愛朕嗎?」
她理直氣壯, 「自然愛!」
才怪。
她不愛李昇。
她愛的是那個能給她皇后位置的人。
我啞然失笑。
她也不那麼愛沈家,不那麼愛阿瑾。
沈皇后只愛她自己。
後宮人人都希望朕喊她們的閨名,以示親近,可沈玉棠就愛聽我喊她皇后。
什麼毛病。
這麼多年了, 皇后還沒當夠麼。
太陽什麼時候落下的?
晴天也消散了,殿內的燭火冷冷清清,我聽見自己蒼老的聲音。
「玉棠。」
(完)
備案號:YXXBEQ1mpompegu992Kv0FDo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