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見星光.完整後續

2025-07-03     游啊游     反饋
2/3
告訴我,他叫紀澄,是目前駐紮在戈馬的無國界醫生。

想到剛才的場景,我問。

「你從哪裡找到的花?」

畢竟,花這種東西,在難民營不太常見。

他有些小得意。

「我種了很多,你要看看嗎?」

我跟著去了他的宿舍。

發現他用撿來的泡沫箱、塑料瓶、碎瓦片,造出了一小片花園。

有剛才見到的非洲堇,還有百子蓮、熱帶蘭、剛果杜鵑……

我很困惑。

「你為什麼會種這些?」

他把腿搭在了桌上,語氣理所當然。

「因為花能讓人開心啊!」

我只感到納悶。

他卻笑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你覺得食物、飲用水、藥品對於他們來說更為迫切,而花華而不實對嗎?」

我點了點頭。

他說:「在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在逼著人遺忘美好,但開心能讓人記起自己還活著,還值得去期待些什麼。

「有期待,就有希望。」

他唇角揚起,朝我眨了眨眼。

「所以,花也很重要。」

心底的弦,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我看著這個過分樂觀熱情,又散漫不羈的男人。

一時,竟有些挪不開視線。

19

整個難民營只有我和紀澄兩個中國人。

所以,我們成了天然的同盟。

與第一印象有些不同。

紀澄對於工作其實極度認真。

他為我提供了大量詳細的傷亡情況、物資短缺情況……

而我將這些數字和故事匯成報道,傳播出去。

我的第一篇報道,就為當地爭取到了一批近千噸的食物捐助。

當時,紀澄發現了難民營里異常的愛滋死亡率。

「我們一直在分發抗艾藥物,但他們還是一群又一群地死了……」

「這不合理,除非他們根本沒有吃藥。」

我翻看著那些患者的記錄,說:「那我去查一查。」

我到處走訪,最終發現,不止抗艾藥物,幾乎所有分發的免費藥,都流向了黑市。

藥販子們只需要用一袋發霉的玉米粉,就能換取那些救命的藥片。

因為那可以成為難民和家人們接下來一個月的口糧。

報道發出後,在國際媒體引起了軒然大波。

聯合國世界糧食署迅速調配了物資。

援助車隊到達的那天,營地里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歡呼聲。

我們幫忙分發著救濟糧,忙得滿頭大汗,心裡卻無比欣慰。

將最後一袋土豆遞給一個懷抱嬰兒的母親後,紀澄和我倒在了卡車邊上。

他轉頭看向我。

笑意點亮了整個面龐,襯得那張英俊的臉更加熠熠生輝。

「聶斕,謝謝你。」

「……謝我什麼。」

「在你來之前,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陷在困境里,能做的事,很少。

「但現在,我從你身上,看到了我的意義。

「你讓世界看到了他們,和我們。」

我在那一刻心如擂鼓。

幾乎無法正常呼吸。

慌亂地撥弄鬢邊的頭髮,試圖遮住自己逐漸通紅的耳根。

20

從那之後,我們飛快地熟悉了起來。

紀澄很受歡迎。

他醫術精湛,在關鍵時刻極為靠譜。

同時又很風趣,總是把其他人逗得哈哈大笑。

我很喜歡和他待在一起。

有他在的場合,連我的採訪對象都願意多說兩句。

一天,我跟著他給營區噴洒防治霍亂的藥水。

突然,一聲求救聲從空置的帳篷里傳來。

掀開門帘,一個男人正壓在一個女孩身上,撕扯著她的衣服。

我瞬間冷了臉,衝過去推開他。

他怒罵著,揮起了拳頭。

紀澄一把將我拉至身後,舉起胸前的工牌。

「如果不想以後沒人給你看病,你最好馬上離開!」

男人看著上面的紅色十字。

罵罵咧咧地提上褲子,逃了出去。

我們把女孩帶到了難民署辦公室,請他們幫忙重新安置到其他的帳篷里。

等做完一切,紀澄拍了拍我的肩。

「別難過,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我一怔:「我沒有難過。」

難民營同樣也總是伴生暴力犯罪,這是我早就知道的事。

但他歪了歪頭。

「可你看上去就是很難過。」

我愣住了。

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

他忽然笑了。

伸手用力捏住我的臉頰。

「一個人的心情,可不是只會寫在臉上!」

21

他像是找到了新的樂趣。

之後我們每次見面,他都要觀察幾秒。

然後說:「今天心情不錯?」

或者是:「誰惹你生氣了?」

我無奈又好笑。

忍不住問:「你到底是怎麼看出來的?」

他把手枕在腦後。

「我有個弟弟,你們在某些方面……有些相似,都喜歡把情緒藏在心裡。」

提到家人,我沉默了。

「你在這裡,家裡人不擔心你嗎?」

他平淡地搖了搖頭。

「我們斷絕關係了。」

「為什麼??」

我有些震驚。

「因為我不願意聽他們的話。

「他們的控制欲很可怕,從小,就逼著我做這做那,敢反駁一句,就是一頓毒打。

「我聽他們的學了醫,進了醫院,但他們還不滿足,逼著我繼續努力往上爬,出人頭地,給他們掙面子。

「我不想這樣下去了,我只想做純粹的事。

「無國界醫生回歸了醫生的本質,救死扶傷,我很喜歡。」

他嘆了一口氣。

「唉,這麼說來,我還有些對不起我弟。

「小時候我不服管,他們就生了他,以防我要是廢了,他們還有小號可以重來。

「我跑出來後,他就被逼上了我的老路。

「雖然他很聽話,但我知道,他也很壓抑。

「我聽說,他後來和一個很跳脫的女孩戀愛了,但也被他們攪散了……」

我第一次聽他提到家人,沒想到卻如此令人唏噓。

我們相顧無言了一會兒。

他問:「那你呢?你怎麼會來這裡做戰地記者?

「你的家人不擔心嗎?」

22

或許是因為他先坦誠地分享了自己的家庭往事。

我便也覺得沒有那麼難開口了。

我猶豫著,說:

「我媽媽去世了,爸爸和你一樣,也斷絕關係了。」

那年,媽媽舉辦了葬禮。

來了很多人,黑壓壓的一大片。

司儀講了長長的一段悼詞。

我聽不全懂,中途走了神。

一隻蝴蝶飛進了靈堂,停在了媽媽的遺像上。

它扇動的翅膀,讓那張照片仿佛活了過來。

我看著媽媽對我笑,也跟著笑。

下一秒,被爸爸扇倒在地。

他咆哮:「你媽都死了!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所有人都看著我,仿佛我是一個怪物。

我哇的一聲哭了。

他又給了我一巴掌。

「我都還沒哭!你哭什麼!」

「再哭,我就把你扔出去!不要你了!!」

那一刻,我好恐懼。

眼淚蘊在眼眶裡,咬死了嘴唇,一聲不敢再吭。

媽媽去世的第一年,爸爸常常半夜坐在客廳里,翻看著那些信和照片。

第二年,他把媽媽的東西裝進了幾個紙箱裡,堆到角落,積滿了灰。

第三年,他再婚了。

那個新來的阿姨,把紙箱扔到院子裡,要一把火燒個乾淨。

我拚命刨出了那台相機,死死護在懷裡,把身上燙傷一片。

從此以後,媽媽就只剩下了這一件遺物。

再後來,妹妹出生了。

全家人的愛和精力都給了她。

我像隱形人一樣,在家裡長到了 18 歲。

去了大學,念新聞專業。

報道那天,爸爸拿出一沓厚厚的錢,扔給我。

「你大了,以後就別再回來了。」

我點了點,有三萬。

三萬塊錢,就買斷了我們的血緣。

上大學後,老師同學們都說我很適合做記者。

因為不管遇到怎樣的事件,我都能面不改色。

在我開始做戰地記者後,這更是成了優勢。

他們都佩服我的心理素質。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是不敢。

我打心底里覺得,如果我那天沒有在靈堂里惹怒爸爸。

他是不是就不會不要我了?

我習慣於壓制自己的一切情緒。

不敢想,要是再放鬆地大笑一次、再掉一場眼淚。

還會失去些什麼。

……

說到這裡,我輕輕地吐了一口氣。

這些東西壓在心裡多年,還是第一次和人傾訴。

紀澄的眉頭皺得很深。

平時總是含笑的嘴角,也垮了下來。

他語氣嚴肅。

「聶斕,你是不是忘了,你當時還是個五歲的孩子?」

我有些茫然:「什麼?」

「大哭大笑,是孩子的特權。」

「你拚命地壓抑自己,只是因為,你從來沒被允許做個小孩。」

23

我一愣。

腦袋仿佛被一根悶棍擊中。

原來是這樣嗎?

葬禮過後的很長一段時間,爸爸都沒有和我說過話。

後來妹妹出生,我的需求又總是排在她的後面。

上大學後,我要完成學業,更要養活自己。

似乎,真的沒有什麼被當成孩子照顧的時刻。

因為無人可以依靠,所以知道,自己的哭和笑都不會有回應。

不如藏在心底。

我垂下頭,有些苦澀。

「是啊!不過現在也已經長大了,更不可能像個小孩一樣。

「想怎麼笑就怎麼笑,想怎麼哭就怎麼哭……」

突然,肋骨像是過了電。

一股酥麻的感覺躥上來。

驚得我漏出一聲怪叫。

我轉頭看。

竟然是紀澄戳了一下我的腰。

他勾起一個玩味的笑。

「誰說不可能啊?」

我拚命後縮,卻被他抓住。

腰側像是有個開關。

雖然我竭盡全力地繃緊嘴巴,但仍舊像個漏氣的氣球一樣,瘋狂笑個不停。

「停!!

「……別戳了!好癢!

「哈哈哈哈哈……求你了!」

我掙脫,又被他逼到角落裡。

笑得眼淚都快飆出來。

哀聲懇求:「放過我吧紀醫生!!」

他齜著牙,又朝我伸出魔爪。

我縮作一團,卻發現,想像中的酸麻並沒有發生。

悄悄把眼睛睜開了一個縫隙。

我看到他朝我攤開手掌。

掌心裡,有一顆糖。

他笑眯眯地說。

「來,給小朋友的獎勵。」

我呆了半天。

脫力地倒在地上。

剝開了糖紙,把糖塞進了嘴裡。

不好吃。

劣質的水果香精味彌散開來,甜得發膩。

卻把我的眼眶燒得灼熱。

紀澄俯身將我拉起,摟進了懷中。

「哭吧!沒關係的。

「我知道你很難過。」

溫暖有力的擁抱,徹底衝垮了我最後的防線。

這種被理解、被珍視的感覺,已經有多久沒有感受過了?

久到我以為,自己根本不配擁有。

然而在這個跨越了半個地球的異鄉。

他卻用一顆水果糖,像哄小孩子一樣哄我。

我再也忍耐不住。

五歲那年被生生憋住的眼淚,終於在二十多年後盡數涌了出來。

他一直輕輕地拍著我的背,任由衣服被打得濕透。

到最後,我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在他懷裡哭著睡了過去。

24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

我眼睛腫得像核桃,還八爪魚似的纏在紀澄身上。

想起昨晚的場景,我當場宕機,翻身就想跑。

結果被他伸手箍住。

「跑什麼?」

我把自己埋進被子,胡亂哼了幾聲。

他卻跟個沒事人一樣。

「你害羞了?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他把我從被子裡挖了出來。

笑意盈盈。

「以後想哭就哭,想笑就笑!誰要是不允許,我幫你揍他!」

我瘋狂搖頭。

他挑起眉。

「你沒聽懂呀?」

我一陣迷茫。

「聶斕,我在跟你表白呢……」

「啊?」

他嬉笑地看著我。

「以後做我一輩子的小朋友吧?」

心臟簡直要撞破窗戶,飛到大氣層。

我完全呆滯了。

他起身,掀開了窗簾。

陽光直刺入室內,瞬間驅散了所有的黑暗。

他沐浴在躍動的光中,朝我伸出手。

「對了,昨天我忘了說,你媽媽可真酷!

「等回了國,我們一起去看她吧!」

我頭暈目眩。

心想,這人怎麼這樣不按常理出牌?

剛表白就想著要見家長?

然而,溫熱的觸感從掌中源源不斷傳來。

我恍惚著,哽咽著,無法拒絕。

只能說:「……好。」

他高興地把我拉起,抱了個滿懷。

那一刻,我在心底虔誠地向神明許願。

希望與他在一起的時光能持續得久一點,再久一點。

哪怕這只是我做的一個夢

我也希望永遠不要醒來。

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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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因為工作太忙。

我們在剛果(金)見面的日子並不多。

大多數時候,我們在發生衝突的地方相遇。

他狂奔著去救治傷員。

而我拚命拍攝報道素材。

匆匆擦肩而過時觸碰的手。

就是彼此之間唯一的交流。

而網絡信號也時好時壞。

我們經常幾天都收不到對方的消息。

但它們又會在某一刻瘋狂湧進手機。

叮叮咚咚響個不停,順序亂七八糟。

仿佛也剛穿越槍林彈雨。

載著沉甸甸的想念,頑強地傳遞著心之所向。

但北基伍省的情況不容樂觀。

我們第一次吵架。

是在戈馬附近的一個村莊被襲擊的那天。

我們趕往現場時,武裝分子還沒有完全離開。

安全部隊與他們交了火。

我們急忙回到車上,準備撤退。

但我卻看到紀澄從救護車裡又躥了下去。

在交火的邊緣地帶,有一個倒下的村民。

他把人扛了回來,自己卻被彈片劃得鮮血淋漓。

我又氣又怕,和他大吵一架。

但他毫不相讓。

「我是醫生!不能見死不救!

「他當時只是腿部中彈,還能活!但如果我不救他,交火之下他必死無疑!」

我知道他說得對,也知道救人是他的使命。

可我真的怕了。

他回來時,渾身是血。

根本分不清究竟是誰的。

我哆嗦著檢查了半天,才知道他只是受了皮外傷。

我突然就不想吵了,抱住他號啕大哭。

「紀澄!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了!你要是出了什麼事!我該怎麼辦?!」

他安靜了。

過了一會兒後,反抱住我,聲音沙啞。

「對不起……

「以後我會注意的,不以身涉險,不讓你擔心……」

我埋在他胸前抽噎:「你保證!!」

「那我們拉鉤。」

他拉著我手,比划起來。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變了的是小狗!」

「我可千萬不能變成小狗,不然到時候見你媽媽的時候你怎麼介紹我呀?」

「小狗男朋友?」

我被他逗得破涕為笑。

抬手就把枕頭按在了他臉上。

然而,他躺著一動不動。

我又慌慌張張地掀開,生怕把他給悶死了。

他狡黠地看著我,安然無恙。

似乎在說:【你看,沒那麼容易死的。】

我只能瞪他,瞪的眼睛發酸,突然又淚眼汪汪。

心漸漸地沉了下去。

誰都知道。

什麼拉鉤,不過是個心理安慰。

戰場是最殘酷的地方。

我第一次深刻地意識到,我和紀澄相處的每一天都彌足珍貴。

因為誰也說不清,死亡和明天哪一個會先到來。

26

戰亂越發頻繁的同時。

伊波拉也開始襲擊這個已經千瘡百孔的國家。

到春天時,紀澄更忙碌了。

因為醫護緊缺,他開始在難民營和伊波拉治療中心兩頭奔波。

然而,武裝分子突然對多個城市的治療中心發動了襲擊。

許多醫生開始不得不放棄工作,直接撤離。

但紀澄不願意離開。

一方面,戈馬的情況還算安穩。

另一方面,中心還有將近一百名病人。

如果所有人都走了,他們只能躺在病床上等死。

他和另外四名醫生留了下來,隨機應變。

但是沒過多久,武裝分子占領了戈馬的郊區,阻斷了進出的道路。

我們被困住了。

在這種情況下,紀澄突然給我發來消息。

讓我到治療中心一趟。

他語焉不詳,我卻有了不好的預感。

我們穿好防護服,進入了醫療廢物處理區。

在一間空置出來的房間裡。

我見到了十多個胡圖族的孩子。

他們是從山裡逃出來的。

最大的才十二歲。

衣衫襤褸,身上全是已經感染的傷口。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為占領郊區的武裝分子,來源於圖西族。

他們與胡圖族有著血海深仇。

如果這批孩子被發現,整個治療中心可能都會被毀於一旦。

我感到崩潰。

「紀澄,你是瘋了嗎?!!

「你還記得無國界醫生的宗旨嗎!!!」

他本不該直接介入到戰爭衝突中,這樣才能夠最大限度地去幫助他人。

可他只是垂著頭。

「我知道這件事很危險,所以我只是想問問你,能不能聯繫到哪個組織,可以接收他們?

「可這麼多人,你怎麼把他們送出戈馬?!外面全都是巡查的人!」

紀澄語速很快。

「他們體型小,可以穿上防護服,鑽進裝醫療廢物的垃圾箱裡。

「運輸車每三天就會來一趟,沒有人會打開這些垃圾箱的!

「只要保證之後有接收他們的人,我們就可以救下他們!」

我被他大膽的計劃震在當場。

他握緊了拳。

「聶斕,我先是人,然後是醫生,最後才是無國界醫生。

「我不可能把他們扔出去送死!」

27

我的腦袋疼痛不堪。

理性和感性在瘋狂搏鬥。

而那些孩子們看著我們激烈爭吵。

都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最小的幾個孩子,緊緊擠在一起,手指死死交纏,像在等待命運最終的宣判。

我幾乎是瞬間就心軟了。

他們已經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從地獄裡逃出來。

我們不能重新再把他們送回去。

深深地呼吸了幾口,我冷靜了下來。

「我幫你。

「但是我不僅僅幫你聯繫接應人,我還要在這裡把他們全部親手送走。」

紀澄愣住了,立刻回絕。

「不行!這很危險!」

「那我就讓你一個人去面對危險嗎?」

「你要是不同意,我現在就出去告訴他們這裡藏著胡圖族小孩。」

他咬牙切齒。

「……你!我就不該找你!!」

「晚了,你已經把我卷進來了。」

紀澄生了自己的氣,扭過頭不願和我說話。

我嘆了口氣,環住他的脖子,逼他看著我。

「……至少最壞的情況,我們可以死在一起。」

他立刻氣急敗壞:「呸呸呸!瞎說!這種事絕對不會發生!」

隔著那層透明的面罩,我摸了摸他的臉。

「嗯,當然了。

「畢竟你答應我了,我們還要回去看媽媽呢!」

28

不得不說,紀澄的計劃幾乎是天衣無縫。

沒有人會想接觸那些伊波拉患者的醫療廢物。

更不會想到裡面竟然藏著人。

我們每次,可以運走兩個孩子。

運輸車中途會在路上停一次,有人道主義組織的成員會將孩子們轉移走。

半個月後,那批孩子只剩下了最後兩個。

他們年紀最大,是一對兄妹。

哥哥叫讓,妹妹叫瑪麗。

運輸車要來接走他們的那天,紀澄心情很好。

他又一次對我說。

「謝謝你,聶斕。」

我沒回應,只是用力握住了他的手。

我們幾乎已經看到了勝利的曙光。

甚至提前為此慶祝了起來。

兩個孩子為我們表演胡圖族的民族舞蹈伊甘比拉。

紀澄為他們做了一頓堪稱豐盛的飯菜。

而我給他們拍了很多的照片。

當夜幕降臨。

他們開始套上防護服。

瑪麗給我遞了一支記號筆,問:「你們可以在上面寫上名字嗎?」

我和紀澄有些吃驚,但仍舊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我想了想,加上了一句:【希望你們能好好長大。】

紀澄寫:【希望你們能夠和家人團聚。】

我又寫:【希望戰爭能夠早日結束。】

紀澄也寫:【希望我們未來還能再相見。】

我們把防護服寫滿了祝福的話。

寫到最後,每個人都淚流滿面。

他們撲在我們的懷裡。

聲音從防護服下悶悶地傳來。

「我們會永遠永遠記住你們的!」

「謝謝你們!你們是我們的大英雄!」

29

半夜,運輸車開進了中心。

我們照例將孩子們裝進垃圾箱。

送上貨車。

然而,剛做完一切,中心大廳里就傳來了槍聲。

我和紀澄臉色一凜,狂奔而去。

武裝分子闖了進來,說他們接到消息,這裡有人藏匿了胡圖族小孩。

紀澄前去交涉。

不卑不亢地配合他們進行搜查。

我看著那些人兇狠地踹開房門,翻找每一個房間的角落。

緊張得幾乎要吐出來。

他們亂翻一通,毫無發現。

威脅了我們幾句,正準備離開時。

突然有人在門外大聲招呼,說他看到了剛離開的運輸車。

那些人立刻爆出髒話,全沖了出去。

最後一個離開的武裝分子,大吼著,往大廳里憤怒地擲出了一枚手榴彈。

生死一瞬間。

一切景象在我眼裡都拉成了慢動作。

我能看到炸彈沿著拋物線緩緩墜落。

能看到其他醫生們驚恐失控的表情。

能看到紀澄面目猙獰地朝我飛奔而來。

爆炸的前一刻。

他將我壓倒在地,護在身下。

用手覆住了我的耳朵。

30

緊接著,時空歸位。

我像被一隻滾燙的巨手狠狠拍在了地上。

哇地噴出一口鮮血,五臟六腑都移了位。

周圍濃煙滾滾升騰,什麼都看不清。

臉上有濕潤的液體流下。

我一摸,整個手掌都是鮮血。

紀澄被炸飛了。

橫躺在我的不遠處。

我想起身,卻發現自己連站都站不穩。

只能跌跌撞撞地膝行過去,顫著雙手試他的呼吸。

還好,他沒死。

不知道哪裡又傳來槍響。

我拚命將他扛在背上。

開始向外奔逃。

可是,到處都是背著槍的人。

我只能立刻轉向,深入樹林。

跑了不知道多久,雙腿逐漸麻木到失去知覺。

我逐漸無法支撐,撲倒在地。

紀澄也在這時醒了。

他掙扎著想起身來扶我。

卻無法移動自己的身體。

只能虛弱地說:「……聶斕,你……先走!」

我止不住地嗚咽,發狠般又爬起來。

「我不要!!

「要走一起走!!」

他抓住了我的腳腕。

「你先走,找人……來救我。

「兩個人,跑不掉的!」

我崩潰地大哭。

「紀澄!我們拉過鉤的!!你不許騙我!!

「你要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他低聲笑了笑。

又被口中的血嗆得連連咳嗽。

「咳、咳咳……嗯,我不騙你。

「騙人的……是小狗……」

我艱難爬起,將他扶到樹邊坐下,眼淚一直不停地流。

他輕輕捏了捏我的手。

「快走吧!」

「你不會讓我死的,對嗎?」

我瘋狂抹眼淚。

「你一定要等我!我會回來救你的!!」

「你一定會沒事的!」

他微笑著,朝我揮了揮手。

「好。」

31

我轉過身,準備繼續逃亡。

下一秒,身後傳來一聲炸雷般的槍響。

我被人猛撲倒在地。

一股巨力撞擊肩部,劇痛讓我呼吸驟停。

中彈了。

我驚恐地轉過臉。

看到紀澄倒在了我身上。

他的胸前,有一個貫通的傷口,已經將白大褂完全染紅,嘴裡正瘋狂地湧出鮮血。

頭腦一片空白。

顧不得自己的傷勢,我強壓著疼痛翻過身。

「紀澄!!

「紀澄!!!!」

我徒勞地按壓著他的傷口,六神無主。

「止……止血……

「要先止血……」

但他輕輕拉住了我的手。

一個簡單的動作,卻像是耗費了所有的力氣。

他含混地說。

「對不……起……

「我愛你……

「下輩子,再做我的小朋友吧?」

他眼裡,混雜著複雜的光。

有不舍,有憐惜,有釋然。

最後,全都黯淡了下去。

握著我的手無力地滑到了一旁。

我呆滯了。

巨大的錯亂感和恐懼感襲來。

心頭像被火燒過一般。

我哇地又吐出了一大口鮮血。

視線開始模糊,冷汗瘋狂湧出。

腎上腺素的作用也在消退,肩頭的劇痛讓我眼冒金星。

我還想抓住他。

對突如其來的死亡感到極度的恐懼。

嘴裡喚著:「紀……澄……」

然而身體已經瀕臨極限。

我往後一倒,眼前黑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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