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見星光.完整後續

2025-07-03     游啊游     反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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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再醒來時,鼻尖縈繞著淡淡的消毒水味。

我已經被轉至國內的醫院。

醫生說,我在 ICU 里待了整整兩周。

內臟嚴重挫傷,肩部中彈。

但不幸中的萬幸。

沒有脾臟破裂,子彈也沒有造成貫穿傷。

失血不算嚴重,所以我才等到了維和部隊的救援。

我很清楚,那是因為紀澄兩次擋在了我前面。

他救了我的命。

我向每一個我能聯繫到的人詢問著他的下落。

但他們都告訴我,當時情況太過混亂,沒有找到紀澄的屍體。

而因為傷亡人數上升,無國界醫生組織已經暫停了北基伍省的項目。

沒有人可以再幫我去尋找他。

就這樣,紀澄消失了。

我夜夜尖叫著醒來,驚恐發作。

腦海里不斷地閃回著他死前的模樣。

醫生診斷,我得了 PTSD。

我開始吃藥,做心理諮詢,甚至酗酒。

可是都沒用。

每個人都建議我去嘗試過新的生活,不要沉湎於過去,讓自己走出來。

但……怎麼走得出來?

他是為我而死。

這個念頭恆久地縈繞在心頭。

讓我痛恨還活著的自己,痛恨死去的為什麼不是我。

痛恨這個世界為什麼不能給他一個好的結局。

我無數次地站上天台,想要追逐他而去。

卻又在最後一刻將自己拽回。

這是紀澄付出一切才救回來的命。

我早就失去了放棄的資格。

33

我休了半年病假。

回到電視台後,壓根無法再面對那些相機和照片,申請調任了幕後崗位。

然而時間一天天過去,我依然如行屍走肉,毫無生機。

同事看不下去了,想讓我認識些新的人,於是拉著我去相親。

我毫無興致,只想應付兩句離開。

但就在那時,我遇到了紀清。

見到那張與紀澄如出一轍的臉時。

我驚呆了。

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才沒有當場痛哭流涕。

後來我知道了。

他就是紀澄提過的那個弟弟。

找替身這種事。

一開始,確實會感到安慰。

那些平凡的日子,多麼美好誘人。

他下班晚,我可以做好飯,等他回家。

休息日,我們可以窩在沙發上,一起看電影。

每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看到他還安靜地躺在身邊,我就能再放下心沉沉睡去。

這是我和紀澄曾經無法擁有的一切。

我沉溺其中,無法自拔。

差點連自己都騙了過去。

就當是他,平平淡淡地過完這一輩子,多好?

然而,夢總有醒來的一天。

他們終究不是一個人。

紀澄要和我回家一起看媽媽,又怎麼會把她的相機送給別人?

他寧願拿命來保護我,又怎麼會任由別人肆意欺辱我?

他說,在我身上找到了自己的意義,又怎麼會將我看作是一個弱小、沒有見識、困頓於家庭的女人?

我後悔了。

他至今屍骨未寒,我卻逃避現實,和他的影子過著自欺欺人的生活。

我怎麼能這樣對他?

所以我必須離開,哪怕明知自己可能還沒有準備好面對一切。

但我該去找他。

我早該去了。

我要親自回去,把他給找回來。

33

重回戈馬難民營。

我見到了紀澄的同事們。

如今,無國界醫生已經回來了。

他曾經的搭檔亞當,現在升任了整個戈馬項目的協調員。

我們見到對方的第一面。

一句話未說,眼淚先流了出來。

抱頭痛哭了半個小時後。

我告訴他,我是回來尋找紀澄的。

他帶著我去了倉庫。

裡面竟然還有一些紀澄的遺物。

「當時撤離的急,很多東西都沒有整理。」

那個盒子裡,有一幅紙牌、一包花種、一串鑰匙、幾本醫學書籍、一個聽診器……

都是些零碎的東西。

卻與他息息相關。

我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

在某個下午,推開那扇通往他宿舍的門。

看到他坐在椅子上看書。

手裡轉動著筆。

看到我,眉眼帶笑,說:

「你來啦!」

亞當也有些悵然。

「本來這些東西也早就應該處理了,但是我想,可能有一天你會回來為他收殮,就一直留了下來。

「沒想到真的等到了。」

我鄭重地收下。

「亞當,謝謝你。

「是我來晚了。」

之後,我告訴他我還想尋找當年那批孩子的下落。

他答應會替我留意。

不過時隔多年,讓我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做完一切後,我回到了宿舍。

發現同事給我發來了消息。

他們說,紀清來找過我。

34

婚禮那天,我沒有出現。

他的父母大發雷霆。

他到處尋找我的下落。

直到問了同事,才得知我已經來了剛果(金)。

他不願相信,大鬧電視台,差點被警察帶走。

我嘆了口氣。

想不明白。

既然他另有所愛之人,那我在哪裡又和他有什麼關係?

但不想再讓同事們為難,我還是給紀清撥了個視頻。

接通的那一秒,我呼吸一滯。

鏡頭裡,他整個人蓬頭垢面。

周圍光線暗沉,煙霧繚繞。

地上,橫七豎八躺著的全是酒瓶子。

「聶斕??」

「真的是你?」

他呆呆地看著我,反覆揉了幾次眼。

「……你可真行。」

他突然嗤了一聲,把自己埋入掌心。

「就為了喬寧說的那幾句話,你就真的賭氣跑到非洲去?」

「你是不是有病?」

我頃刻間怒火中燒,覺得聯繫他的自己確實有病。

正想掛斷。

就看到他的手指縫裡,掉下了大滴大滴的液體。

「你怎麼能……用自己的生命去開玩笑??

「你怎麼能讓我這麼擔心你??!」

我突然感到荒謬。

「你擔心我?

「我們關係的開始,就是你拿我應付父母,我拿你當替身聊以慰藉,沒有一絲真情……」

他怒吼著打斷我。

「去他媽的沒有真情!

「你知不知道,聚餐那天我出去找喬寧,心裡卻一直在想著你!我擔心你喝了那麼多酒,要怎麼回去!

「你的相機摔壞了,我跑了全市的相機店給你找,他們都說太老了,沒有。我又託了國外的朋友幫忙,找到後親自飛過去,給你取回來!

「你說消失就消失了,他們說你去了剛果(金),我上網搜這個國家,慌到夜裡睡不著!

「你讓我愛上你,又把我扔下!

「你怎麼做得出來!」

他紅著眼圈。

那副神情,簡直像家門口的流浪狗。

「……回來好嗎?」

他掏出了那枚被我扔掉的戒指,語氣卑微:「婚期可以再訂,我只會娶你一個人……」

我們長久地對視。

最後,我驀地笑了。

「紀清,你甚至都從未真正了解過我,又說什麼愛呢?」

「喬寧算誰,你又算誰,也配讓我賭氣?」

「我回來,只是因為我愛的人在這裡。」

他瞳孔收縮,痛苦地將桌上的所有東西都掃了下去。

「他是誰?他到底是誰!!」

我冷酷地掛斷了視頻。

「你不必知道。」

35

我重新開始了記者工作。

時隔三年,剛果(金)的情況甚至比之前還要更糟。

武裝分子控制的區域擴大到了前所未有的水平。

糧食危機、霍亂疫情、性暴力、綁架案層出不窮。

這裡仿佛已經成了「神棄之地」。

每天目睹如同地獄般的一切。

我會想。

我們所做的一切,真的有什麼意義嗎?

對於我而言,我好像只是在記錄悲劇的循環。

世界看到了這裡的苦難,但然後呢?

而對於無國界醫生而言,他們的救治到底是在延續希望還是在延長痛苦?

沒有人說得清,在這樣的地方活下去,究竟是幸還是不幸。

幾個月後,亞當告訴我,他找到了那批孩子中的五個。

其中就有讓和瑪麗。

他們那天成功逃脫了。

並且在後來聯繫上了親人,現在居住在基桑加尼的親戚家中。

這個消息令人為之一振。

我飛快地去見了他們。

車才剛開到我們約定的地方。

瑪麗就已經飛奔了出來。

她撲進我懷裡,淚眼汪汪。

「斕!!你終於來了!」

她長高了許多,出落成了一個大姑娘。

焦急地往車裡看,問我。

「醫生呢?他怎麼沒有一起來?」

我一頓:「他太忙了。」

瑪麗立刻絞緊了手指:「……他出事了嗎?」

經歷過死亡的孩子,對於這種模稜兩可的話都格外敏感。

我篤定地搖頭。

「沒有,他沒事,我給你們看。」

我翻了翻手機。

卻發現,我沒有紀澄的照片。

因為不敢看,回國後,我把它們全都封存進了電腦中。

翻到最後,我只找到了一張紀清的照片。

他穿著白大褂,正在檯燈昏黃的暖光下看病歷。

和紀澄真的好像好像。

瑪麗看到了那張圖。

終於信了,高興得又蹦又跳。

拉著她的哥哥,說:

「我以後也要當醫生!」

其他幾個孩子也附和道:

「我也要!!」

「我想治病救人!」

我摸了摸他們的頭,問那個一直沉默著的男孩。

「讓呢?以後想做什麼?」

讓瞥了眼我胸前掛著的相機,有些不好意思。

「……我想做記者。」

我愣住了。

「我也想像你一樣,讓世界看到那些正在經歷磨難的人。」

「如果他們能夠被看見,也許就會有人願意伸出援手……」

強忍住了想哭的衝動,我把他們都攬入了懷中。

如果紀澄還在,他應該會很高興吧。

我們無意中播下的種子,慢慢地發芽了。

臨走前,我把自己的卡片機送給了讓,把紀澄留下的聽診器和書籍送給了瑪麗和其他的孩子。

他們激動得臉頰通紅。

一直到車子開遠。

都還站在路邊,拚命揮著手,笑得燦爛極了。

我想,也許還是有意義的吧。

個人的力量渺小,難以撼動現狀。

但卻能為其他的個體點燃對未來的期待。

這些孩子身處溝壑,卻仍盼望著用滿身傷痕托舉出一個美好的未來。

就像紀澄所說的一樣。

有期待,就有希望。

36

又過了幾個月。

我尋找紀澄遺體的計劃一無所獲。

我去了那片樹林很多次。

但當時是夜裡,我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往哪個方向跑的。

最終,只能放棄。

我開始整理過去的照片。

把紀澄的故事一件件記錄在了我的微博上。

很多細節時隔三年,已經模糊不清。

本來只是害怕隨著時間的流逝,我會遺忘得更多,才做了這個記錄。

但沒想到,文章爆火了。

鋪天蓋地的留言,想要了解更多他的故事。

有人說:【老中人刻在骨子裡的種田基因,在哪裡都能搞出一片花園。】

有他以前的患者認出了他。

【紀醫生真的很好,我媽媽生病的時候已經有點糊塗了,但他每次和她說話,從來沒有不耐煩過。】

【他也給我女兒表演過魔術,還被他們主任以為他是在打牌,把他狠狠罵了一頓!】

我從那些評論里,拼湊出了我們還沒有相遇的日子裡,他的模樣。

沒過多久,我接到了紀清的視頻。

他將我的微博截圖發了過來,問。

「是你嗎?」

我大方地承認了。

「是。」

他一震,眼神苦澀。

「原來你說的,是我哥……」

「沒錯。」

「我早該想到的……我早該想到的!!

「難怪你總是那樣看著我的臉!我還以為你是真的愛我!!」

他頹然地垂下了頭。

「他……現在還好嗎?」

我還沒有寫到後面的故事,所以他不知道。

我冷淡道:

「他不好。

「他在三年前就已經死了。」

手機從紀清的手心裡滑落。

狠狠砸在了地上。

過了半天,才顫抖著恢復了畫面。

他幾近崩潰。

「他死了??

「我為什麼不知道?!

「你怎麼不告訴我??!」

「你覺得呢?」

我譏諷道:

「那麼多年,你們家有任何一個人,在乎過他嗎?」

紀清劇烈顫抖。

心虛到不敢與我對視。

我第一次見紀清的父母時,試探著問,他是否還有兄弟姐妹。

他父母不屑擺手:「沒有。」

而紀清說:「以前有一個,但你就當他死了吧。」

我問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他反常地摔了碗,警告我。

「這個家裡,不許提他。」

他恨紀澄,恨他逃離了這個家,把他變成了新的受害者。

他的父母更是恨紀澄,恨他是他們所生,卻無法操控。

所以,我怎麼可能告訴他們?

我揚起頭。

「別掉你那鱷魚的眼淚了,你以為他怎麼會跑到這種地方?

「都是你們逼的。」

紀清倉皇地掛了電話。

37

過了幾天,紀清的父母找上了我。

他們說,紀清失蹤了。

我才知道,紀清那天沖回家裡,把家砸了個乾淨。

他說,這一切都是他父母的錯。

如果不是因為父母逼迫紀澄,他不會跑到剛果(金),不會遇到我,更不會死。

而他也不會因為太過壓抑,自以為愛上了特立獨行的喬寧,然後錯過了我。

這其間所有的事,一環套著一環。

無解。

之後,他給醫院遞了辭職報告,消失了。

兩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哭嚎得幾乎要斷氣。

「小聶啊!這事怎麼能怪我們呢?

「我們作為父母希望兒子光宗耀祖,難道錯了嗎?

「當初就讓他乖乖待在醫院裡,他非不聽,你看現在,人也沒了!不都是他自作自受嗎!

「紀清怎麼能因為這種事就和我們慪氣!怎麼說我們也是他的父母!

「我們求求你,讓他回來吧,我們已經沒了一個兒子,不能另一個也沒了啊!」

我忍無可忍,摔了手機。

「滾!!

「你們根本就不配為人父母!!」

我心情很糟糕。

兜兜轉轉著,又回到了那片樹林。

找了一棵大樹坐下後,我看著地上斑駁的光斑。

抱緊了自己的膝蓋。

雖然紀澄僅僅向我開過那一次口。

但我卻能猜到,他以前在家裡過得有多委屈。

他在無國界醫生組織里填寫的緊急聯繫人,剛開始是他的搭檔。

後來變成了我。

他連出了任何事,都不想讓家裡人知道。

可那樣破爛不堪的家庭里,卻長出他這樣溫柔、善良、無私的人

這樣想著,我又有些難過了起來。

38

一陣風刮過。

一個堅硬的東西從樹上掉了下來,直直砸在我的腦門上。

我哀號著嘶嘶抽氣。

撿起東西一看。

那是個銘牌。

在戰爭地帶工作生活的人,很多都會攜帶這個東西,方便在意外去世後辨認身份。

我以為這是哪個士兵遺留的。

但翻到正面,上面卻刻著:【紀澄】。

我瞬間蹦了起來。

反覆摩挲著上面的字。

怎麼會?

他的銘牌怎麼會在這裡?

環顧四周。

我才發現,我背靠的這棵樹,和其他的有些不同。

它比其他樹高大得多,葉片波浪形,呈現出墨綠色。

而根部的土壤顏色發黑。

看著看著。

我突然就明白了過來。

我瘋狂地用雙手往土裡刨。

刨得指甲縫裡塞滿了泥土和鮮血。

刨著刨著,一節白骨露了出來。

那一刻,我號啕大哭。

我找來了工具。

翻找出了那些被樹根纏繞的遺骸。

泥土裡,還有那天他穿著的,白大褂的碎片。

是紀澄。

我找到他了。

我終於找到他了!!

他死後,或許被人就地草草掩埋。

而那塊銘牌巧合地被大樹包裹生長,重見了天日。

直到今天,我坐在樹下。

它掉了下來。

就好像,他看到了我在為他難過。

於是彈了我一個腦瓜崩。

說:「開心些,不要為不值得的人生氣。

「那些事都過去了。」

我緊緊抱著他的頭顱,顫著聲說:

「好,回家吧!我們回家。」

39

我申請了休假,把他的骨灰帶回了國,葬在了媽媽旁邊。

既然他真正的家人都不要他。

那我就來做他的家人。

下葬的那天,我見到了紀清。

他瘦了很多,有些形銷骨立。

手裡拿著兩束白菊。

放到了我媽和紀澄的墓前。

他說,他搞清楚所有的事了。

他給我看了朋友圈裡的一條道歉視頻。

是喬寧發的。

向我和其他被她欺騙的人道歉。

她說,她根本就沒有去環遊世界,一直都待在北京。

因為她覺得,這樣的人設能讓紀清念念不忘。

所以才騙了大家。

而對我出言不遜,也是因為嫉妒我真的要和紀清結婚了。

看完視頻後,紀清當著我的面給喬寧打了電話。

她語氣哀怨,說:

「阿清,我已經按你說的道歉了!我都被罵死了,你該原諒我了吧!

「還有你說的會和我結婚,真的會兌現吧?」

紀清冷淡地說:

「不會,我不會和你結婚,你騙了我,我也騙了你,我們互不相欠。

「讓你道歉,只是因為你傷害了聶斕。

「從今往後,我們永遠都不要再見了。」

他掛了電話,拉黑了對方,向我道歉:「相機的事,對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媽媽的遺物。」

我搖了搖頭。

「你不必道歉,因為我不會原諒你。」

無法挽回的傷害已經造成,一句無力的道歉又有什麼用?

他神情黯然,又說:

「我也對不起我哥……

「他剛出去時,聯繫過我很多次,但我每次都怪他,罵他……

「我心裡知道,爸媽逼著我和喬寧分手,不是他的錯,但是我沒有逃出去的勇氣,我嫉妒他。」

他愣愣地看著紀澄的墓碑。

「如果我不是那麼懦弱,當初跟著他一起走了。

「是不是還有可能一起遇到你,起碼能和他公平競爭一下?」

我只是淡然道:

「世界上沒有後悔藥,假設也沒有意義。

「我愛的是紀澄,僅此而已。」

他站了起來,輕嘆了一聲。

「可能以後,我也會去做無國界醫生吧……

「我想離你近一些,彌補一下自己的遺憾。」

我皺起了眉。

本來想說,隨便,反正都是他自己的選擇。

但突然又想到……

「有人曾說過,他的弟弟好像並不想成為醫生。

「他惦記你,希望你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個什麼樣的人。

「別再讓自己後悔了。」

紀清怔住了。

像是陷入了往日的回憶,眼圈紅得徹底。

我撿起了那兩束花。

「他們倆都不喜歡白菊,以後別送了。」

把花扔回給紀清,我轉身離開了。

我們就像兩條被洪流裹挾的小船。

在曾經短暫同向的航行後。

各自曲折。

分頭向兩端。

40

走出墓園時,我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我爸。

但細想,我又覺得合理。

紀清應該是去找過他,才會知道那是我媽的相機。

所以他也知道我回來了。

他有些老了。

佝僂著背,在風裡微微地顫抖。

有些討好似的問我。

「吃飯了嗎?」

我開門見山。

「說吧,找我做什麼?」

他不安地搓揉著手。

「你能不能,回家一趟?」

「『你大了,以後別再回來了』,我不是一直按你的要求,好好地待在外面,現在,怎麼又要我回家了?」

「……你妹妹病了,癌症。」

一瞬詫異。

「我沒有辦法了……家裡能賣的都已經賣了,你是她姐姐,能不能幫幫她?」

他面容愁苦。

「我知道你怨我,但是當初,不是我想趕你走的……

「你是我女兒,我怎麼捨得?我有苦衷!」

「我知道。」

他呆呆地看著我。

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我很高興。

我終於可以繼承媽媽的遺志,去學新聞, 做一名記者。

我沖回了家, 想把這件喜事告訴爸爸。

卻聽到了他和阿姨在廚房裡吵架。

「再過幾年, 雯雯也要上大學了, 咱們家哪裡還供得起她!」

「你已經把她養到成年了!還不夠仁至義盡嗎!」

「聶世文!你想清楚!這個家有她沒我, 有我沒她!!」

我小心翼翼地又重新關上門。

跑到街邊, 獨自坐了一個下午。

整個暑假,我都提心弔膽。

等待著那個最終的答案。

到報道時, 我的心終於落了下來。

也砸碎得徹底。

「你不希望自己好不容易重建的家再次崩塌, 所以選擇了犧牲我。

「再捨不得, 也還是把我趕走了。」

他還想要說什麼,被我打斷。

「我沒有怨過你,我理解。」

「只是, 站在女兒的角度, 你不是個很壞的爸爸,但也不是個合格的爸爸。」

我拿起手機,給他轉了三十萬元。

這幾年, 他斷斷續續地往我卡里打過一些錢。

我都存了起來,想找個機會還給他。

「你給我的錢, 我還了。

「剩下的, 就當我是還了你的養育之恩吧!

「以後,別再來找我了。」

41

離開餐廳後。

我突然感到無比輕鬆。

那些曾壓在心頭的重擔,一個個都煙消雲散了。

我腳步一拐,去了那家紀澄給媽媽買天堂鳥的花店。

店主認出了我。

但是花店裡卻幾乎都空了。

她正將那些空置的花盆搬上貨車。

我問:「這是要搬去哪裡?」

她笑笑:「不開啦!想做點別的。」

我呆了一瞬。

「那也挺好。」

她用店裡剩下的鈴蘭、風信子和橄欖枝, 包了束花給我。

「祝願我們都能擁抱新的生活。」

我們交換了一個擁抱。

依依惜別。

回家的路上。

彩霞如雲, 晚照應金。

我駐足欣賞了一會兒。

突然接到了台長的電話。

對面語氣有些焦急。

「小聶,你的休假可能要提前結束了。」

「發生什麼事了?」

他給我發來了一篇新聞。

【黎以衝突升級,黎巴嫩多地發生尋呼機爆炸事件。】

「台里覺得你比較有經驗——」

我打斷他。

「我去。」

從衣領中拉出了那條刻著紀澄名字的銘牌項鍊。

我輕輕吻了上去。

我想, 我們不會有別的答案。

因為戰爭硝煙升起之處。

必是我們奔赴之處。

我們永遠希望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無論身處多深的黑暗,總有星光可尋。

後記

1

聶斕的剛果(金)日記在網絡上完結。

無數網友為紀澄的結局流下了眼淚。

他們自發前往墓地為紀澄悼唁。

甚至連過去從不認可這個兒子的父母都在媒體中出鏡, 訴說他是一個多麼善良無私的人。

但很快有網友扒出了他們過去的所作所為。

他們立刻被眾人唾棄。

給他們寄送的匿名花圈堆滿了樓道。

最後他們在深夜狼狽地搬了家, 不知道去了哪裡。

2

紀澄被聯合國難民署追授了南森難民獎。

以表彰他在保護和幫助難民方面作出的突出貢獻。

3

紀清並未進入無國界醫生組織, 他盤下了那片墓園旁的花店。

那天聶斕的話,讓他想起了小時候和哥哥在院子裡玩泥巴的日子。

那時哥哥問他, 以後想幹什麼。

他說,想開一個大大的花店。

只是這份記憶,後來遺失在了時間的長河裡。

每年, 無論工作再忙,聶斕都會抽空到墓園,祭拜母親和紀澄。

那是他唯一能夠再與她相遇的日子。

其他時刻, 他只能看著她的足跡遍布中東、東歐等戰火紛飛之地。

他虔誠地數著日子。

在台長震驚的眼神里,我堅定地說。

「她在」雖然聶斕已經完全不在意他了。

但他覺得,自己還能再看到她, 就足夠了。

4

喬寧社死了。

連過去的好友都與她斷絕了聯繫。

覺得她滿口謊言, 心術不正。

她走投無路,找到了紀清。

卻發現對方的眼裡早就只剩下聶斕一個人。

她把自己變成了一個徹底的小丑。

5

聶斕的繼妹在兩年後病逝。

她的繼母讓她失去了家, 而現在, 她也失去了自己的女兒。

她與聶斕的父親離了婚。

聶世文的家庭再次變得支離破碎。

只是這一次, 他身邊連女兒都沒有了。

沒過多久,他就去世了。

6

聶斕一直在資助他們救下的那批孩子。

最後,讓和瑪麗真的成了記者和醫生。

很多年後, 聶斕獲得了普利茲新聞獎。

在發表獲獎感言時。

她說:「如果你無法阻止戰爭,那就把戰爭的真相告訴世界,成為世界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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