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凝著我雙眼,眸中醞釀著風暴:
「寧溪,你會後悔的!」
我再不理會他,甩袖而去。
回府過後我便不再出門,安心在府中養胎。
陸慎也不知在忙什麼,整日裡早出晚歸,有時候甚至好幾天不回來。
倒是裴蘊的消息,由著丫鬟的嘴,時有時無的傳我耳朵里。
比如裴世子丟了魂一樣,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問起什麼也不肯說。
比如裴世子終於振作起來了,開始關心廟堂之事,與太子的走動也愈發親密起來。
比如他和鄧家小姐又和好了,兩人蜜裡調油,鄧家小姐也有了身子。
我聽了一笑了之,這樣也沒什麼不好。
出了九月,肚子愈發大了起來。
我撫著與前世差不多大的肚子不禁犯了愁。
我已少食少用,腹中仍是吹氣球一般。
陸慎似是看出了我的不安,擰著眉頭不言語。
然第三日晌午,他送了個人過來。
看著罵罵咧咧的洛神醫,我睜大了眼。
陸慎吊兒郎當的站著,半威脅半誘哄:
「只要她們母子平安,你藏在山裡的小女兒就能好好的,若是哪個少了一根頭髮,哼哼……」
洛神醫氣的跳腳:
「陸慎,你這天打雷劈的東西,早晚不得好死!」
這話真不好聽,我當即沉了眉眼:
「神醫懸壺濟世,還請慎言。」
陸慎微怔,漂亮的鳳眼泛起漣漪,連空氣中都帶了歡喜。
有了洛神醫在,我放了大半的心。
還有小半,在陸慎身上。
不知為何,我總覺得裴蘊那日的話怪怪的。
總覺得這看似平靜的京都暗潮洶湧,早晚風雨欲來。
我的直覺沒有錯。
沒出幾日外頭傳來消息,二皇子謀反了。
陸府上下被團團圍住,連只蒼蠅都飛不出去。
我才知道,陸慎一直在幫二皇子做事。
自與裴蘊一別,我曾若有似無的與陸慎提起過朝中之事,提醒他行事謹慎,莫要站錯了隊伍。
更是把前世登上皇位的太子夸上了天。
只每次提起,他都是意味深長的瞧著我,欲言又止。
眼下,終究是遲了嗎?
陸府門前,站了整排的金陵衛。
為首的是裴蘊。
他瞧著我,陰陽怪氣的笑:
「陸夫人,許久不見啊。」
花廳里,他坐在我對面,緊緊盯著我的眼:
「寧溪,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
「只要你承認肚子裡的孩子是我的,對外宣稱是陸慎強迫於你,我可以想法設法給你脫罪。」
「至於璃兒那邊你不用擔心,我自會周全。」
聽起來倒是很不錯。
能保命還能讓孩子認親爹。
只是,我不願。
手腕揚起,茶水潑了他滿臉。
裴蘊驟然起身,怒目而視:
「寧溪!」
我亦起身,直視他雙眼:
「裴世子,我孩子的爹,永遠都是陸慎。」
「無論血脈,無關其他。」
12
從那之後裴蘊沒有再來見過我。
只是府里的驗查,一日嚴過一日。
我憂心著肚子,又掛心陸慎,身子反倒清減了些。
臨近十月,我終於發動了。
痛楚一陣陣的襲來,疼得我頭腦發暈。
我被送到了產房。
眼前一片模糊,只覺得什麼東西不停的向下流。
身邊人來人往,丫頭的呼叫聲,婆子的吶喊聲。
最後,是洛神醫鎮定的指揮聲。
嬰兒啼哭的一剎那,我暈了過去。
再醒來,身邊坐著個熟悉的人影。
是陸慎。
他鬍子拉碴,向來似笑非笑的黑眸血絲遍布。
看起來憔悴又狼狽。
此刻正握著我的手,貼到他面上。
見我醒來,他眼睛一亮,隨即沙啞著嗓子:
「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我搖了搖頭,慌張的開口:
「你怎麼回來了,外面的人在抓你。」
他握緊了我手指,憐惜道:
「是我思慮不周,讓你受委屈了。」
「別擔心,外面的人我已經布置好了,無礙的。」
安靜了片刻,我輕輕出聲:
「二皇子他,能贏的吧?」
前世沒有這些事,太子分明是好好登基了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的重生,白白生了許多變故。
也改寫了陸慎的人生。
陸慎抬眸,深深的看了我一眼,半晌才道:
「二皇子他,不可能贏。」
我心頭一緊,猛地坐起身來。
陸慎大驚,忙扶住我:
「你莫慌,我說的是二皇子贏不了,又不是說我贏不了。」
我愈發不懂他話里的意思了。
他環住我,將下巴抵在我額頭,聲音悶悶的:
「其實我原本不想爭那個位置的,至高無上又怎樣,也是沒什麼意思。」
「可是不行——」
他說著,愈發咬牙切齒起來,環著我的手臂也發了力:
「我不能忍受姓裴的在我頭上撒野,更不能忍受他要把你從我身邊奪走。這皇位我是爭也得爭,不爭也得爭。」
我大驚失色。
怎麼,就和皇位扯上關係了。
他擺正我的臉,這才看向我,聲音也恢復了曾經的輕挑:
「你以為陸家為什麼不喜歡我又干不掉我,因為我不是陸家的種。」
「我親爹是皇帝,我是狗皇帝養在外面的私生子。」
心中驚濤駭浪,我從未想過會是這樣的情形。
前世的奪嫡,從來沒有過陸慎的身影。
甚至奪嫡剛開始,他就去了邊疆。
難道,他是因為我?
我竟不知,自我選擇他的那一刻起,他同時也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怎麼會?」
良久,我才聽到自己的聲音。
他捧著我的臉,直勾勾盯著我:
「所以寧溪,你曾問我為何要娶你,現在你知道答案了嗎?」
喉嚨發哽,幾乎有熱意從眼眶流動,我卻笑了出來:
「我知道了,你心悅我。」
他心悅我,所以才不顧頭頂發綠也要娶我。
他心悅我,所以才寧願忍著傷也要陪我回門。
甚至,幾番作弄裴蘊來為我出氣。
原來,被人真正放在心上的感覺這麼好。
他輕哼了一聲,將我攬在懷裡:
「現在才知道,也不晚。」
13
第二日醒來,陸慎已經不在了。
仿佛昨晚的溫存都是一場幻覺。
可是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我握著手心的玉扳指,抿了抿唇。
這是陸慎給我的,他說若是遇到危險,憑這塊扳指,可以調動府中的暗衛把我安全送走。
他若活著回來自然來尋我,若是出了意外,就讓我遠走高飛,再不回來。
只是,我怎能丟下他一人。
奶娘把為哥兒抱了過來。
我伸手接過。
他叫陸為,名字是陸慎取的。
取自君子有所為有所不為,期望他長大後不要困於血脈,明辨是非。
為哥兒長得很快,愛睜眼愛笑,幾乎不太哭鬧。
不知為何,總覺得這孩子和前世有些不一樣。
為哥兒滿月的時候,宮中出了大變故。
二皇子被殺,一箭穿心,同時太子受了重傷,下落不明。
也就是這個時候,一直守在府邸沒什麼動靜的金陵衛開始動作了。
他們要拿我們母子進宮,壓入天牢。
我大概猜得到,皇帝能忍到現在才動我們,已經是看在陸慎是他親兒子的份上了。
如今怕是再也不想忍了。
暗衛來催,讓我跟著他們逃走。
我猶疑不決,不知到底何去何從。
陸為胖乎乎的小手拍了拍我,指了指皇宮的方向,說出了人生中第一個字:
「走。」
我決定進宮。
陸慎沒有被定罪前,我不能走。
好在,我賭贏了。
皇帝欣慰的捋著鬍子:
「還好,總有個兒子是正常的。」
「老大老二接連出事,你讓朕怎麼不懷疑是你的手筆?」
屏風後,陸慎也跟著走了出來,低頭應是。
我頓時卸下心底的大石,淚流滿面。
14
次年三月,太子病故。
陸慎正式認祖歸宗,被立為皇太子。
而我順理成章,成了太子妃。
我這才知道,太子為了早點登基,給聖上下了藥,這才自毀前程。
傳聞,這藥出自裴家。
裴氏一族被清算。
除了裴蘊,全族流放。
裴蘊下了大獄,秋後問斬。
可惜,他大約等不到秋後了。
陸慎要他死。
他半撐著頭看向我:
「他近來在天牢里胡說八道,我容不下他了。」
「他知道回天乏術,想見你最後一面。」
天牢里,裴蘊形狀瘋癲,看到我猶如看到了救命稻草:
「寧溪,我可是你兒子的爹,你怎能不救我?」
「不該是這樣的,重活一世,我們明明不該是這樣的。明明我該和璃兒恩愛白頭,明明你該還在我身邊,我養了我的骨肉,你怎麼能離開我呢,不該是這個道理啊!」
我靜靜的望著他, 心中無波無瀾:
「裴蘊, 這世上沒有什麼是應該的,也沒有誰活該等誰。」
「黃泉路上, 走好。」
我轉身而去。
他還要叫喊, 卻被人捂住嘴。
出了天牢,我去了一趟裴府。
那裡空蕩蕩的, 只有裴老夫人纏綿病榻。
她似是花了眼,人也認不清:
「是璃兒嗎?你不是自請下堂了嗎, 又回來做什麼?」
聽說鄧家在知道裴氏出事那天,就逼裴蘊寫了休妻書。
眼下不僅鄧璃歸了家,連肚子裡的孩子都打了。
任誰懇求都沒用。
到底是曾經疼愛過我的裴老夫人,我心底也有些不好受。
上前握住她的手,我壓低聲音:
「老夫人,是我。」
她渾身一顫,反握住我:
「阿溪,是你啊。」
我用力的點了點頭。
裴老夫人帶我不薄,陸慎求了皇帝,免了她的罪。
只是,她經此一遭, 身子愈發不好了。
眼下,更是油盡燈枯。
良久,我聽見她輕嘆了口氣:
「丫頭,外面的傳言是真的吧?」
我沒有說話。
她又逕自搖頭:
「是阿蘊對不住你, 是他沒有福氣。」
「如果我早知道,早讓你們成婚該多好啊。」
我沒有告訴她,前世其實我們成婚了,也並沒有過得好。
三天後,裴家來報喪,說是老夫人沒了。
去的時候, 手上還攥著裴蘊曾給過我的魚紋玉佩。
我闔上眼,眼眶泛濕。
為了爬過來給我擦眼:
「娘娘……不哭……」
我將他抱在懷裡。
他向來聰慧,聰慧到上天送給我的禮物。
就從抓鬮宴上, 他避開一眾皇家物件, 選了最不起眼的野花兒的時候,我就能看出。
15
時年九月,我再次有孕。
太醫診脈, 是對雙生子。
帝心甚悅, 陸慎也興奮的紅了眼。
他撫著我小腹,語無倫次:
「我們的孩子,這是我們的骨肉。」
我突然覺得好笑:
「殿下,我有個問題一直想問你,我們不過幾面之緣, 你怎麼就非我不可了?」
他低頭, 玩笑般瞧著我:
「江州初見, 你問我傷哪兒了, 我捋了衣物,你瞬間紅了臉。」
「那時候我就想,此女甚美。」
我啐了他一口, 依在他懷中。
前路漫漫,或有風有雨。
幸好,有人陪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