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不了就回去吧。」低啞音色似是夾雜些許嘆息。
我錯愕,仰起臉,不服氣:「我才不是受不了苦!這都不算苦好嘛!我只是……」
「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幫不上什麼忙……」
聲音越說越小,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沮喪。
我接受不了跟趙瑜比起來,自己竟這麼無能。
趙瑜家跟江家從前是鄰居。
她跟江聿封幾乎就是從小認識的青梅竹馬。
高中畢業後,趙家移民海外,她肯定是聽說江家破產,特意回來的。
這樣雪中送炭的情誼,比起我這個剛破產就提離婚的前妻,好太多了。
「總之!」我微頓,字音咬重,「我不會走!除非你肯復婚!」
說完,我立馬別開臉。
淚水在眼眶裡打轉,我咬著牙不讓它們落下。
他目光掃過我的眼,沉默不語。
半晌,他才開口,「知道了。」
知道了?
他知道什麼呀?
我進不了廚房不是我能力不行,是肚子裡揣著小生命好嘛!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
8.
我的孕反越來越嚴重。
媽媽看不下去,勸我索性用懷孕的事逼江聿封復婚。
我沒答應。
萬一他就是狠心,連孩子都不要呢?
我不能拿孩子冒險。
9.
江聿封最近忙瘋了。
我只有給他送飯的時候,才能看見他。
簡陋的辦公室里,燈光下他伏案工作的側影,專注、孤寂。
光影勾勒出他深邃的輪廓,鼻樑挺直,薄唇微抿。
我忽然想起,以前的夜裡,他也是這樣坐在書房專注地看文件。
而我則抱著抱枕,窩在旁邊搖搖椅看他。
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醒來時卻總是在他懷裡。
想到這裡,我的心莫名地悸動一下。
從前和現在,畫面重疊,我有種我們沒有離婚的錯覺。
他在外總是淡淡的。
只有我,見過他最忘情的樣子。
那些不可描述的日夜,像是烙進骨髓,讓人不由地面紅心跳。
「站在那裡做什麼?」他抬眼注意到我,起身走過來。
接過保溫盒時,指尖不經意地擦過。
他皺眉,「不舒服?」
「哈?沒有呀……」我不明所以地搖頭。
微涼的手覆上我發燙的臉頰,他面帶狐疑,眼神探究:「臉很紅。」
「額……真的沒事啦……」我羞窘地避開視線,熱度卻從臉頰滿眼到耳根。
他盯著我,目光越發幽深,像蓄勢的獸。
這樣暗潮翻湧、極具侵略性的目光,太熟悉了。
熟悉得我心跳幾欲失控。
片刻,他喉結上下滾了滾,音色微啞,「很晚了,回去吧。」
「你呢?還沒忙完嗎?」
「嗯。」
他往回走,我便跟在他身後。
雙手背在身後,搖頭晃腦地說:「那我也不走。」
「外面太黑,我害怕,我要等你送。」
射燈下,一長一短的身影不時交錯在一起。
半晌,才聽到他的回應:
「……隨你。」
10.
有了他的默許,送飯成了我賴著不走的藉口。
用餐後,他繼續埋首工作。
我雙手托腮地凝了半天,不由入了迷。
濃密長睫下的一雙眼睛藏著星芒,我喜歡看他眼底映襯著我的樣子,仿佛在他眼裡只有我一個人。
還有那兩片薄而溫潤的唇,他每次都喜歡先試探性地淺嘗。
有時耐不住我的央求,看似清冷的人,也能說出一兩句情話。
思緒從回憶飄回現在,我鬼使神差地喚他:
「江聿封……」
「嗯?」
「江聿封。」我又叫。
「嗯。」
「江、聿、封?」
他從文件里抬起頭,莫可奈何地看過來,「什麼事?」
我湊近,無比真誠地發問:「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
「到底為什麼不跟我復婚?」
「你跟我復婚,有蘇家幫你,很多事情都會變得順利,而且……」
「念瑤。」他打斷,目光沉沉如霧,「你有沒有想過?萬一,蘇家也倒了呢?」
我心驀地一沉。
腦海中浮現出之前彈出過的畫面。
「沒有永遠的靠山。」他聲音冷硬,「靠自己比靠別人牢靠。」
說完,他神色稍緩,音線軟和下來,帶著一絲歉意:「抱歉,我不對。」
「你的依靠,會一直在。」他補了一句,目光里有種沉甸甸的東西。
看著他眼裡的真摯,似有暖流湧入我的心。
看,這才是我嫁的江聿封。
他對我,從來都這樣溫情。
冷漠只是他在外的殼而已。
我不以為意地搖搖頭,笑著打氣:「那你加油,我等你東山再起,等你成為其他人的靠山!」
他忽然笑了下,很淺,卻晃眼。
「我沒打算做別人的靠山。」
「你有蘇家,以後還會有……」
後面的話很輕,輕得像嘆息,我沒聽清。
再抬眼,他已專注看文件。
仿佛剛才的溫柔和未盡的話,都是我的錯覺。
我看著他俊美的側臉,視線怎麼也移不開。
仿佛有個聲音在悄悄地說:就這樣看著他,好像也不錯……
11
我知道江聿封有能力。
但我怕自己等不及。
所以我瞞著爸媽,悄悄拜託圈裡熟識的叔伯們不要太為難江聿封。
如果項目價值可觀,就拉他一把。
怎料爸爸知道後,很生氣。
「他破產怪他自己識人不清!從商者,過度信任他人就是大忌!」
「你竟然還想動用蘇家的人脈和資源?瑤瑤,你這是害他,不是幫他!」
「他要有真本事,就該自己爬上來把你重新娶回去!」
這場談話,不歡而散。
但我沒料到,惹爸爸生氣的後果,竟然是給我安排相親局!
媽媽騙我說是為了緩解我的孕反,特意找了家私人會所吃飯。
直到看見包間裡坐著的婦人,我才反應過來。
幾乎本能地,我轉身就逃。
「瑤瑤!」媽媽拉住我,附耳低聲勸:「爸爸媽媽是為你好。」
「當初讓你嫁給聿封,是看出他能護你周全,現在江家破產,你跟著他只會吃苦。」
「這個孩子你想留也可以,我跟你爸爸商量過,與其再把你嫁出去,倒不如招一個進門,這樣孩子不委屈,你也不委屈。」
「但你要想跟江聿封復婚,你爸爸不會同意的。」
「周家小兒子人品不錯,你爸爸深度考察過。」她半拽半哄道,「乖,就坐十分鐘?聽話。」
「聽話」二字,像塊巨石壓了下來。
我僵硬地坐下。
腦子裡,凍死街頭和摔死流產的兩個畫面,揮之不去。
門,被推開。
「抱歉,我來晚了。」隨著溫潤聲響起,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走進來。
清俊面容、金絲眼鏡,嘴角噙著溫和笑意。
我瞳孔驟然一震。
就是他!
畫面里那個吃我絕戶的壞蛋!
他落座,目光落在我身上,體貼詢問:「蘇小姐似乎……不太舒服?」
「包間是有些悶,不如,我陪你出去透透氣?」
語調輕柔,如此「貼心」。
可我看他,分明是吐信的眼鏡蛇。
「不用!」我慌忙擺手,聲音漂浮,「抱歉,我先去下洗手間!」
說著,我猛地站起。
幾乎是逃出了包間門。
看著門緩緩掩上,我還在冷汗直冒。
「效率挺高。」熟悉的清冷音色自身後響起。
我驚惶回頭。
是江聿封!
12.
他站在幾步開外,目光似是不經意地掃過我身後虛掩的包間門。
裡面隱約傳來談笑聲。
江聿封嘴角勾起一絲帶有嘲意的弧度,眼底幽沉:「昨晚還在找我……復婚。」
「今天就忙著見下一位了?」
「也好。」他頓了頓,聲音忽沉幾分,「你回到了你原有的生活。」
我一聽,心更亂了。
莫大的委屈和恐懼湧上來。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急急地過去一把抓住他襯衫前襟,聲抖如篩,帶著哭腔,「裡面那個人……是我爸媽找來的,我一點都不想見他。」
「你帶我走,好不好?」
他身上冷冽氣息混合淡淡的松木香,莫名地讓我感到安全。
江聿封抬手,企圖扯開我,卻在觸碰到我顫抖冰涼的指尖後頓住。
「你在怕什麼?」他眉頭擰得更緊,語帶狐疑。
「我……」
我張了張口,正要解釋。
包間裡,溫潤關切的聲音由遠及近:
「蘇小姐去了有一會兒,別是走錯地方,我去看看?」
腳步聲臨近門邊!
我嚇得揪緊江聿封的衣襟。
像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般。
他眉峰輕蹙,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眼神銳利,似乎想要穿透我的內心。
旋即,反手扣住我的手腕,大步走向廊道盡頭。
一把推開不起眼的門,將我帶進瀰漫著香薰劑的工具間。
空間逼仄、昏暗,只一扇小窗透進微光。
我的背抵在冰涼的牆。
門外腳步聲漸漸消失。
恐懼褪去,餘下劇烈的心跳和熟悉的悸動。
黑暗中,他沉緩的呼吸近在咫尺。
「江聿封唔……」
我微喘著,剛開口就被溫熱的手驀地捂住。
帶著薄繭的指腹覆在唇上。
他靠得極近,胸口內急促有力的心跳仿佛撞擊著我。
一時間,我口乾舌燥地舔了舔唇,舌尖竟不小心擦過他的掌心!
他身體猛然僵住,那雙眸子瞬間亮得驚人,帶著難以置信的灼熱。
心跳間,我感覺到他驟然粗重的呼吸和瞬間繃緊的身體。
「蘇、念、瑤!」他壓低聲音,咬牙切齒般:「你在做什麼?」
我緊張地想解釋,微動的唇再次蹭到他的掌心。
他像被燙到般倏然抽手。
「離了婚,你倒學會這些了?」聲音又冷又啞。
我急聲辯解,「我沒有!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突然……有點渴。」
聲音細若蚊吟,雙頰發燙。
他沉沉地盯著我,眸色在昏暗中深不見底。
這一刻,工具間裡里外外都出奇地靜。
靜得能聽清我們互相交錯的呼吸聲。
半晌,一聲似有若無的嘆息落下:
「我需要個解釋。」
「為什麼怕他?他對你做了什麼?」
13.
低沉而壓迫的聲音在狹小空間裡迴蕩。
我仰頭看著江聿封近在咫尺的臉,心臟狂跳不止。
那些可怕的畫面席捲而來,剛壓下的恐懼瞬間回涌。
恐懼壓倒所有顧慮。
管他信不信!
豁出去了!
我深吸一口氣,指尖冰涼,聲音發顫:「我、我看到了一些事……反正,他不是好人!」
「他靠近我是另有所圖,他想吃我絕戶,如果我嫁給他,我會死,甚至連我們的孩……」
砰!
就在「孩子」倆字幾乎即將衝出口之際。
工具間本就沒有反鎖的門,被驀地推開。
門後把手撞到牆上,發出巨響。
刺眼的燈光傾瀉而入。
我和江聿封同時愕然地扭頭。
門外燈光下,媽媽滿臉的心疼和失望。
她伸手將我拽出去,護在身後,帶著困惑和濃濃譴責地質問:「江聿封,你知道你自己在做什麼嗎?」
「你在瑤瑤最需要依靠的時候,一次次拒絕她的挽回,親口說你們已經結束。」
「既然已經決定放手,那你現在在做什麼?撩撥她?讓她痛苦?」
「看著我女兒為你失魂落魄,你就滿意了?」
……
14.
我被強行帶走。
媽媽的質問,字字誅心。
連我聽了都心口刺痛。
不知道江聿封是什麼感受。
我只記得離開前,他那眼裡的光一點點沉入深淵,越發地冷絕。
像一潭徹底封凍的死水。
怕不是,更加地討厭我了吧?
我在工具間說的那些話,他信了嗎?信了幾分?
會不會以為我在說瘋話?
以為我在玩什麼把戲?
腦子裡全是問號。
偏偏那天從會所離開後。
不管去江家,還是去辦公室,我都找不到江聿封。
江媽媽說他是去出差了。
可出差,為什麼不告訴我?
為什麼我發的消息,他都不回?
想來,他是不信我說的。
前面所做的一切,好像,全白費了。
15.
爸媽找來姓周的,讓我和他培養感情。
餐廳里,他夾了塊肉放到我面前。
我想都沒想,就把那塊肉丟到一邊去。
他不在意地勾唇,始終掛著溫雅有禮的笑,輕聲問:「念瑤,你這個名字很好聽。」
「我這樣稱呼你,會冒犯嗎?」
「非常冒犯。」我雙手環胸,冷眼回應,「你還是叫我蘇小姐比較合適。」
「好,都聽你的。」笑容溫柔,語氣充滿了包容和寵溺。
我卻頭皮一陣發麻,有種被人當成獵物的膽寒。
咬咬牙,我直言:「我來,是要跟你說清楚一件事,你最好記住了。」
「好啊,請說。」
「我不管你跟我爸媽達成了什麼共識,但我絕對不會跟你結婚的,你也休想進我們家!」
「我的結婚對象,只會是江聿封。」
「是嗎?」他臉上的溫雅笑意未減,眼底漸深,「你就這麼在乎他?」
「可惜,他不要你。」
「關你什麼事!」我氣得一下站起,雙手叉腰,「我就是在乎他,就是喜歡他!你……」
脫口而出的瞬間,我猛地驚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