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被他推開的盧思瑤也緊緊盯著我,瞪大了眼捂住了嘴。
黃楊還在喋喋不休。
「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只有秦嵩跟魔怔了一樣,到處找你。」
「你說你沒事怎麼不跟他聯繫呢?」
秦嵩已經跌跌撞撞朝我走來。
不由分說地抓住我的手臂,眼角滑下一滴淚。
像真的對我的出現充滿了感激。
我默默地抽出手。
秦嵩失落地盯著空了的手,突然像氣急似的吼道。
「你還活著為什麼不告訴我?」
「程淺!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所有人……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死了。」
他的話說到一半已經帶了哭腔。
盧思瑤卻突然上前一步,笑著挽住秦嵩的手,十指緊扣。
「程淺,你回來的正好,我和秦嵩馬上要結婚了。」
手不自覺地攥緊,手心傳遞來淺淺的痛感,鬆開手又仿佛從未疼過。
我笑了笑,「跟我有什麼關係?」
忘了,早就忘了。
在研究院的一年裡,我忙得陀螺似的,根本無暇去想別的。
夏安生偶爾打來電話都忍不住苛責,「程淺,你還在康復階段,能不能聽醫生的?」
他是當時車禍後我的主治醫生,在我搶救兩天後,堅持將我轉去了港城的醫院。
這一年多來,我大概是他最操心的病人——固執的拚命三郎。
得知我會在滬城交流幾個月,航班落地時他打來電話說他近期也有手術在滬城。
剛剛我就在跟他發消息。
「那正好,你請我吃飯。」
消息又進來,「倒反天罡啊,滬城你比我熟吧。」
噹啷,記憶在心底跌跌撞撞。
我回消息,「你忘了我傷的是腦子,時靈時不靈的。」
夏安生又發了什麼,我還來不及看。
秦嵩突然冷眼甩開了盧思瑤的手,全然不顧她瞬間白了臉色。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我身上,再也沒移開。
不知怎麼眼圈紅了。
我只聽見他哽咽地說了三個字。
「你瘦了。」
7
我沒有要跟他敘舊的心理準備,起身要走。
秦嵩伸手要接我的行李箱,「先回家。」
我抓著沒鬆手,「不用了,有人來接我。」
「你去哪兒,我送你。」
我有點無奈地笑了笑,「秦嵩,你這樣我會誤會。」
盧思瑤已經咬著下唇,滿眼恨意地盯著我。
我冷笑,「非親非故的,你幹嘛呢?」
他像觸電似的手微微一顫,收了回去。
卻回頭冷聲攆盧思瑤,「去車上等我。」
她倔強地想開口,只對上秦嵩的視線卻泄了氣,冷哼著轉身離開。
項目合作的人已經到門口了。
我避開秦嵩往外走,他卻伸手拉住了我的手臂。
聲音低低的,「我只是想知道這一年裡你過得好不好,淺淺……你不知道,我找了你多久。」
他說著聲音越發低沉,含著一絲不甘。
「我總想起那天的大雨,下到早上還沒停,我醒了打給你,想叫你起床去上班,下雨就會堵車,你又該說全勤泡湯了,可是……」
他吸了吸鼻子。
「可是我打不通,我後來總在做這個夢,無論我發多少消息,打多少電話,你都沒有回應。」
「我找到公司去,他們說你好幾個月前就辭職了……為什麼你從來沒跟我說過,明明我每天都送你上下班……」
我不得不打斷了他的話。
「秦嵩,恭喜啊,終於得償所願要娶她了。」
他猝然地抬頭看我,嘴唇微微顫抖,像是有萬千的話語就那麼生生被我堵在喉嚨里。
「淺……程淺,我們總還是朋友吧?」
他自嘲地輕笑了下,眼角卻不自覺地向下。
「秦嵩,你那麼多的朋友,不缺我這一個的。」
我不再理會,拖著行李箱迎上來接我的人,看著對方將我的行李都放進後備箱,然後殷勤地拉開車門。
秦嵩的聲音在背後傳來。
「程淺,那個家……原封不動的,和你走的時候一樣。」
我抓住車門的手不由收緊。
「那從來不是我的家。」
在那裡度過的五年,是我一個人的戀愛,失戀的也只有我。
8
車子經過時,秦嵩和盧思瑤爭執著什麼,她憤憤地甩了他一巴掌,哭著跑開了。
從機場到酒店,再出發去研究所,秦嵩一直跟在後面。
他的跑車一如既往地扎眼,我走出來一眼就看見了。
以前,他也是這樣接送我上下班的。
好像每個人都見怪不怪,只是羨慕,不帶惡意。
直到那次我臨時回去,聽見對我總另眼相待的總監在茶水間和人閒聊。
「要不是她那個有錢男朋友家裡打招呼,她一個剛畢業的能進來?」
「985 畢業的一抓一大把,她就勝在抱了條好大腿。」
「聽說她搶的還是別人男朋友,那女孩心灰意冷出國了。」
我什麼都沒解釋,很快提交了辭職。
秦嵩身邊的每個人都覺得我是跟他以後才交好運的,工作不愁,吃穿不愁。
那陣子我投了很多簡歷,收到研究所通知時,對方詢問是否有去海外工作的意願。
本來我還在猶豫什麼時間跟秦嵩商量,卻猝不及防地發現他已經把分手提上了日程。
隔了一年,也釋然了。
我走過去,秦嵩已經下車。
「淺淺。」
我笑了笑,「找我敘舊?還是邀請我參加婚禮?」
「秦嵩,我們本來就不是一路人,現在這樣挺好的。」
他定定地看著我,像是難過又像是迷惑。
「程淺,你是喜歡我的吧?」
「喜歡。」
「那……」
「後來你把我甩了呀,還喜歡什麼呢?」
他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
「你別說你不知道,秦嵩,像我這樣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前任,你也沒幾個。」
他提了提嘴角,笑得苦澀。
「就你一個,沒別人。」
我點了點頭,「以後就當陌生人吧,要是不巧遇上了,也別打招呼了。」
說完轉身就走。
秦嵩卻追了上來。
「我後悔了行不行?」
9
不行。
盧思瑤說,誰都敢拿來跟她比啊。
我也不喜歡。
沒人願意時不時地處於被挑選、被衡量的位置,任由旁人搖擺不定。
看清了這種不確定性,秦嵩願意,我也不願了。
研討會開始,除了各所的研究人員,還有一些跨國研究項目的投資企業參與。
我在名單上看到了秦嵩父母的名字。
略一思索,突然明白了為何這趟交流之旅非我不可。
在會客室里,秦嵩的媽媽面目含笑。
打量著我,「身體沒大礙了吧?我聽小夏醫生說你恢復得不錯。」
我嗯了一聲,心下瞭然,「謝謝您關心。」
她的手指叩了叩沙發扶手。
開門見山,「秦嵩快結婚了,你現在回來也好,讓他了卻一樁心事。」
我告訴她,研討會結束我就回澳洲。
「不出意外,以後不會回來了。」
她仍笑著,「程淺,你是個好孩子,秦嵩那幾年有你照看著我們很放心,怎麼就鬧成這樣了?」
秦嵩和盧思瑤從小一起長大,他們合也好散也好,放在他們的圈子裡都是小事。
我明白她的意思。
秦嵩的車一直停在會場外面。
研討會開了兩天後,我敲了敲他的車窗。
秦嵩下來的時候頭髮蓬亂,衣服皺皺巴巴。
許是看我自上到下地打量他,難得他有點侷促起來。
「淺淺,我不敢走。」
他試圖解釋,「這一年裡,我總夢見你躺在我身邊,可我一睜開眼你就不見了。」
所以不敢走。
我一直知道秦嵩要是在乎誰,所有人都看得出來。
在一起的那幾年裡,他對我真的很好。
明明看上去大而化之的一個人,我隨口說的話他也會放在心上。
後來,沒有後來了。
我說,「秦嵩,你現在這樣有意思麼?」
「你忘了?當初我是為了醫藥費追你的。」
「你那會多喜歡盧思瑤呀。」
我想這樣的話,他身邊的朋友們沒少說。
秦嵩沉默著,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許久,他才開口。
「家裡密碼沒改。」
10
夏安生趕在研討會的最後兩天才到。
他回頭看了一眼停在會場外的那輛惹眼跑車,輕笑搖頭。
「這就是你催促我趕緊來滬城的原因吧?」
我不置可否,伸手自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透過大廳落地玻璃,也看得見秦嵩開了車門,頂著烈陽就那麼看著。
像被施了定身咒似的。
之前在電話里,夏安生已經告訴我了。
我在港城入院後不久,秦家就有人來探望過我了。
「那時連我也拿不准,你手術的成功率有多少。」
或許失憶,或許運氣再差點,植物人。
等我甦醒的時候,夏安生不是沒問過我要不要回滬城。
「你還記得你怎麼回答我的麼?」
我記得。
「不回去了,那裡早就不是我的家了。」
所以我去澳洲的手續才會辦得異常順利。
夏安生換了身衣服,看上去神清氣爽。
只是在看到我把玩他放在桌上的戒指時,眼神一滯。
「程淺……」
戒指套在無名指上,微微大了一圈。
在陽光下閃爍著光,比樓下那個死死站著不動的人更刺眼。
秦嵩的目光從我和夏安生挽著手臂走向他開始,一秒都不曾離開過我。
他神色複雜,嘴唇抿得仿佛上鎖一般。
我噙著淡淡笑意,「介紹一下,夏安生,我在港城的主治醫生。」
秦嵩緊皺的眉心剎那間鬆動,卻在我下一句話出口時,瞳孔微張。
「也是我未婚夫。」
「秦嵩,你也很為我高興吧?」
他眼底微微泛紅,迅速避開眼,輕呵一聲。
再看過來時,眼神冷了。
「程淺,你在撒謊。」
11
夏安生輕咳了一聲,抽出手攬住我的肩頭。
過度貼合的親密讓秦嵩的眼神更冷了。
我低頭翻找著手機里的相冊,放大,遞到秦嵩面前。
他垂眼略過一眼,又不可置信地死死盯住。
那是我和夏安生在港城的結婚登記註冊表。
時間是我回滬城前一個月。
「不可能……」
我收回手機,「如果你還是不信,大不了打去港城問問便知。」
研討會接送的司機已經把車開到酒店門口。
我徑直走過去。
夏安生在我耳邊低語,「我這種時候是不是應該給你一個吻印證一下我們的關係?」
車門已打開。
我側過身,勾住夏安生的脖子,在他驚訝之間已匆匆掠過他的唇角。
「哪有什麼應不應該?」
我低喃,「原本也沒想讓你來看我收拾爛攤子的。」
夏安生笑了,伸手攏了攏我肩頭的幾縷頭髮。
「家裡的蘭花開了,那天我手術結束回來已經開了,錯過了給你錄視頻的機會。」
話鋒一轉,他難得有狡黠的笑意掛在臉上。
「但是監控我保存下來了。」
一年前我在港城的醫院甦醒過來的時候,床邊放著一盆蘭花。
護士說是夏安生放在這裡的。
「等待蘭花開放的過程,像等待你甦醒一樣,既忐忑又期待。」
後來我去了澳洲。
夏安生總是在敦敦叮囑我按時吃藥複查之餘,時不時地提起那盆蘭花。
直到我有一次忍不住問,「開了麼?」
自此,隔三差五,下了手術台他都會發一張蘭花的照片給我。
「靜待花開時。」
再後來,我明白他等的不止是蘭花,等開的也不止是蘭花了。
秦嵩顯然真的去調查了那份結婚註冊的真實性。
但我沒想到面對鑿鑿的答案,他不是放棄。
12
研討會的最後一天,大雨傾盆。
夏安生沒如約來接我。
銀白跑車如銀魚掀起水霧,轟鳴著停在酒店門口。
衝下來的盧思瑤一身巴黎世家,臉色灰暗,眼睛紅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