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眼,「那蘇小姐呢,她願意?」
陸璟臉上的笑僵了僵,「她是個通情理的。」
「鬧了些脾氣後,便主動說要你與她一同進門。」
我點了點頭,那便是不願意。
陸璟見我點頭,唇角又勾了勾。
「你馬上就是世子側妃,往後不必看人眼色。」
「喜歡什麼,想要什麼,都同我說,不必藏著憋著。」
既如此,我立刻指著那些金釵玉簪道。
「那把這些東西換成銀子送我可好?」
他神情一滯,「銀子?」
我又點了點頭,面上有些許不好意思。
「其實我怕你覺得我俗氣,一直沒好意思告訴你,我這人只喜歡金錠子和銀錠子這些東西。」
陸璟不知怎地忽然撲哧笑出了聲。
這次輪到我震驚了,與他在一起三年。
我從未見過他這樣笑。
他抬了抬手,命那小廝取來一個鑰匙,交在我手上。
「這是我的私庫。」
我呆愣地看著他,「給我?」
「你不怕我搬空了?」
他眼眸含笑,忍不住啄了我一口。
「銀子,爺有的是!」
「你若能搬空,就都拿去!」
我眼眸一亮,這可是你自己說的。
9
侯府與將軍府定下婚事後。
府里各處都變得忙碌起來。
陸璟成日不是被蘇錦蓉拉著去逛鋪子,就是去買首飾。
根本沒時間來我這。
成婚的日子選得太緊,將軍夫婦又疼寵獨女。
與侯府商定好成婚的事宜後。
便成箱成箱地往侯府搬東西。
侯府上下看這著架勢,都紛紛跑蘇錦蓉那兒獻殷勤。
相較之下,我無父無母,又是側室,也沒什麼嫁妝。
前幾日,我還藉故將小翠給打發走了。
院子就越發冷清了。
所以沒人知道,我很忙。
忙著把陸璟私庫的銀子都換成銀票。
忙活了好幾日,終於趕在大婚前日,搬空了陸璟的私庫。
大婚當夜,陸璟是要宿在正室屋裡的。
絕不會來我這兒。
於是,我趁著賓客雲集,滿堂鬨笑,嗩吶與鞭炮齊鳴時。
換了身丫鬟的衣裳,背著鼓鼓的包袱,眼看就要穿過後院。
卻被人當頭一棒,給打暈了。
醒來時,我倒在床上衣衫不整,身後還靠著一個素袍男人。
我揉了揉頭,四處翻找著。
直到在桌下摸到鼓鼓的包袱,我才放下了心。
正準備背著包袱走,身後男人把我叫住。
「你……看不見我?」
我腳步一頓,回頭一看。
這人竟是「齊肅」?
他霍然起身,眼神帶著戲謔。
「你就不好奇,自己怎會跟一個陌生的男人在一張床上?」
「就不怕……我們倆發生了什麼?」
我翻了個白眼,不過是一時不察著了蘇錦蓉的道。
用腳指頭想她丟個男人在我身旁,是想幹嘛。
可身體是我的,發沒發生什麼,我能不知道?
至於齊肅,出現在這兒。
倒真出乎了我的意料。
不過,我眼下沒空與他囉嗦。
緊了緊包袱道,「不好奇,別擋道。」
他唇角微揚,身子一側,竟立刻給我讓出一條道。
我大步走向門口,握住門把,用力一拉,門卻紋絲不動。
怎會這樣?我不甘心地又狠狠拽了幾下門。
門依然紋絲不動。
一回頭,見他似笑非笑地站在那兒,我討好地笑道。
「齊將軍英勇神武,這門一腳就能踹開吧?」
他沒說話,只細細地上下打量著我。
而後,視線竟直勾勾地落在了我的胸上。
我挑了挑眉,男人嘛,哪裡逃得過一個色字。
素手勾住他的衣襟,柔聲道。
「難不成,你真想……」
「不想。」
他說這話時,眼睛仍一動不動地盯著我的胸。
我暗罵一句色胚子,心裡卻不由急了起來。
再拖下去,只怕走不成了。
心一橫,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裝作一副柔弱模樣。
「求將軍幫幫我,往後白芷定當做牛做馬報答將軍。」
他環抱著胸,饒有興趣地看著我。
「做牛做馬?」
「我的馬能馱著我日行千里,你這嬌弱的身板能馱著我走幾步?」
我被他噎得一滯,乾脆不裝了,惱道。
「你不放我走?難道想看到自己妹妹同別人共侍一夫?」
「你也看到了,陸璟有多寵我,我多招男人喜歡,胸大屁股大……」
他眼眸微挑,眸光又落在我的胸上。
「你從何時入的青樓,你胸前的……」
話還未說出口,屋外一陣騷動。
門外蘇錦蓉聲音尖銳如刀。
「外頭的丫頭都看到了,那賤人跟著一個男人進了這屋子!」
「阿璟,你信我!」
我臉色一變,氣得撲在齊肅身上,又抓又撓。
「叫你不幫我,現在要被捉姦在床了吧!」
「你等著看吧,等會門開了,我定咬死你不放!齊肅!」
他一把擒住我的手腕,將我攔腰抱到屏風後。
「放心,死不了。」
10
門「轟」的一聲被踹開。
蘇錦蓉一身紅袍站在最首,侯夫人和陸璟緊跟在她左側。
而她右側,還站著將軍夫婦。
此外,還有烏泱泱的一群奴僕跟在其後。
蘇錦蓉紅唇微揚,臉上的得意在看到齊肅時,消失殆盡。
「哥哥,你怎麼會在這裡?」
齊肅淡淡道:「我喝醉了酒,在此休息片刻。」
陸璟原本溫和的目光,在看到齊肅臉上的抓傷時,驟然一沉。
他不安地掃視了一周,眸光忽地落在屏風外露出的那一點衣角上。
那衣服的顏色是府里丫鬟穿的服制,並非白芷的。
他又不自覺地鬆了一口氣。
再看向齊肅時的目光,帶著幾絲鄙夷。
他看到,旁的其他幾人自然也都看到了。
幾人神色各異。
蘇錦蓉眼底滿是妒意。
將軍夫婦臉上有些掛不住。
侯夫人眼波微轉,她可不管誰是白芷的姦夫,她決不許世子側妃是娼妓出身。
不過瞬間,眼底的冷光似刀鋒般銳利。
「大膽白芷,水性風流,竟敢在大婚之日勾引齊將軍!」
蘇錦蓉看了一眼齊肅,眼底閃過一絲掙扎,又在頃刻間消逝。
她斜睨著屏風處,咬牙道。
「白芷,你不知羞恥,勾引阿璟,又纏上我齊哥哥!」
陸璟臉色微變,「母親,錦蓉,不許胡說。」
「那人並非阿芷。」
侯夫人柔聲一笑,「是不是,咱們瞧瞧便知。」
齊肅看了一眼蘇錦蓉,朝將軍夫婦沉聲道。
「爹,娘,此事還是我們私下再……」
他話沒說完,蘇錦蓉已衝上前去,將我拉了出來。
我「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不敢抬頭。
陸璟卻瞳孔驟縮,像是被雷擊中般僵在原地。
「阿芷……」
蘇錦蓉冷哼一聲,「阿璟,你可看到了,她就是這般淫蕩無恥的人。」
侯夫人眼底寒光閃爍。
「在璟兒面前裝作一副純真模樣,將他迷得神魂顛倒,不惜給你這個煙花女子側妃之位!」
「只可惜,你無父無母,出身勾欄,本性難移,無人教養,做出這樣下三濫的事!」
「今日我非要打死你不可!」
她眼神一擰,身後的嬤嬤已掄起棍棒上前。
正要抬手打我時,卻被齊肅一腳踢倒在一旁。
蘇錦蓉見狀,眼底的恨意更濃。
她飛撲在將軍夫婦懷裡痛哭起來。
「爹爹,娘親,哥哥竟寧願維護那個賤人,也不願替女兒出氣。」
「那妓子被千人枕萬人騎,迷了阿璟,又使手段將哥哥迷得任她擺布!」
「爹爹娘親,你們定要為女兒作主啊!」
將軍夫婦哪裡容得女兒受這樣的氣。
眼尾冷冷一掃,身後幾個會身手的家奴已將我拽了起來。
齊肅擰緊了眉,猛然攥住我的手臂,將我拉入了他的胸膛。
侯夫人怒聲呵斥著,正要繼續喚人。
忽而,將軍夫婦望著我的臉,失聲喊道。
「囡囡!」
11
若說我的臉與蘇錦蓉有三分像。
那麼與將軍夫人就有九分像。
他們夫婦緊盯著我,驚訝不已,「你……你怎會……」
齊肅抿緊唇,這才出聲道。
「其實,白芷才是將軍府真正的血脈。」
「這幾日,我馬不停蹄地趕回來就是為了確認,本想著私下將她帶去將軍府,誰料……」
他冷著臉看了一眼侯夫人和蘇錦蓉。
她二人看著我與將軍府簡直一模一樣的臉,也同樣驚疑不定。
她們覺得我身份低賤,就算長得相像,也從沒將我與將軍夫人聯繫在一起。
齊肅湊到將軍夫人跟前,輕聲道。
「她胸前確有胎記。」
我垂眸看著若隱若現的白芷花刺青,從前這裡的確有一塊胎記。
後來,長樂坊的秦媽媽怕我胸前的胎記會失了情趣。
便命人在我的胎記上刺了朵白芷花。
白芷高潔無瑕,她亦喚我白芷,她要我高高在上,讓恩客望塵莫及,欲罷不能。
將軍夫人眼睫輕顫,仍不敢置信。
「可錦蓉也有……」
齊肅若有所思地看了蘇錦蓉一眼。
「我已查出,當年尋回來時,胎記是故意偽造的……」
將軍夫人看著蘇錦蓉煞白的臉,冷聲看向身側的嬤嬤。
「把錦蓉帶進去查。」
蘇錦蓉臉上血色瞬間褪去,她拚命地掙扎著。
「娘親,不……我是你們的女兒……」
我這才恍然大悟。
原來,之前齊肅多番接近我,替我解圍。
皆是因我長得像將軍夫人,而產生了懷疑。
再後來,他便四處去調查,終於查出了真相。
他將謄抄的卷宗呈給蘇將軍一一過目。
他顫著手接過,看著卷宗,眼眶忍不住紅了又紅。
當年,他們夫婦二人老來得女,對女兒疼愛有加。
可年輕時因四處平亂,樹敵太多,引來賊人報復。
那賊人趁著亂,當街將三歲的錦蓉抱走,轉手將她賣給了拐子。
後來二人苦苦尋了許久,身體也垮了,人也困在其中。
直到有一天,五歲的小姐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說是記得家,自己找回來了。
她身上有胎記,她長得和他們也像。
將軍夫婦還以為是上天憐憫他們二老孤苦無依,將孩子送回來了。
誰知……誰知,這一切,竟是蘇錦蓉故意探聽假冒的。
他們疼了她二十年,千嬌萬寵著,竟不是自己的女兒!
嬤嬤壓著蘇錦蓉出來時,臉色很難看。
她朝將軍夫人搖了搖頭。
「夫人,胎記確實是畫的。」
可蘇錦蓉歇斯底里地哭喊著,「不是的……娘親……」
「我有胎記的……是真的……」
「你們的女兒是我啊……怎會是她這般下賤的人……」
侯夫人看著面前這一切,也覺得荒唐至極。
「你們別被人糊弄了,她可是青樓女子……」
「她的身份……怎麼可能是……」
12
將軍夫婦聽著她們滿口詆毀的話。
再也忍不住聲淚俱下。
「下賤……下三濫……青樓……」
「囡囡……我的囡囡……在青樓長大……」
「可憐我們還被蒙在鼓裡,疼了別人疼了二十年……」
「千人枕萬人騎!下三濫!無父無母!無人教養!這一字字都在戳爹娘的心吶!」
「都是我們的錯……我們怎麼沒繼續找呢……怎麼就這麼輕易相信了呢……」
他們抱著我,撕心裂肺地哀嚎著。
「囡囡……你該受了多少苦啊……」
我怔怔地由他們抱著,有些不適應,但到底是開心的。
原來,我也有家人,我也有親人。
原來,我的爹娘這麼愛我。
看他們哭得如此難過,我鼻子也有點酸,安慰道。
「你們不知道我多會討巧。其實,我真沒吃什麼苦。」
「還有……沒有什麼千人枕萬人騎……十六歲在長樂坊掛牌,我便被陸璟買了。」
「入府三年,也沒受什麼苦,吃得好睡得好。」
聽到我談及侯府,他們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你是說無名無分地跟著陸璟三年?」
他們看了一眼臉色煞白的蘇錦蓉,又看了一眼陸璟和侯夫人,沉聲道。
「白芷既是我將軍府的真女兒。」
「那正妻之位,自然歸她,她苦了這麼多年,這是她該得的。」
齊肅適時開口, 「我與阿芷清清白白。」
「與她共處一室, 是因我來侯府尋阿芷時,看到她被人打暈, 才將計就計,想看看到底是誰這麼狠毒……」
他頓了頓, 眼底滿是失望,「沒想到,這一切竟是錦蓉設計的……」
侯夫人心虛地低下頭。
心中卻在算計, 當初執意選蘇錦蓉為世子妃, 也是因她背靠將軍府。
如今, 既是假的,自然要換。
她笑道:「這自是理所應當。」
我抿了抿唇, 還沒來得及說話。
陸璟便立刻接過話。
「與我侯府定婚事的是將軍府獨女,誰是真的,誰便是我的正妻。」
蘇錦蓉似是不敢相信般, 攥著他的衣袖哭道。
「阿璟, 你怎能……怎能這般對我……」
「你不是最愛我麼……」
我眸底譏誚,看著在他腳下苦苦哀求的蘇錦蓉。
好似看到往昔卑微到塵埃的自己, 我竟沒有絲毫快感,反而生了幾分難過。
曾經以為深入骨髓的愛, 不過是夾雜著身份權力地位的施捨。
他愛你, 你像愛一件藏品。
他不愛你,你便像是泥底的螻蟻。
現在的蘇錦蓉又何嘗不是當初的我。
她低低地嗚咽著, 「不是我……是你們要我除掉她的……」
「你們從前分明最愛我……為什麼……都要拋棄我……」
哭著哭著, 眼神突然變得狠厲,猛地拔下頭上的簪子向我刺來。
「都怪你……都是因為你……所有人都不愛我了……」
我唇角微勾, 還沒等她撲過來,已一腳將她踹在一邊。
「早就想這麼做了。」
待蘇錦蓉被人拖下去後, 陸璟緊緊握著我的手,笑道。
「阿芷,我們……」
我抽回手, 打斷他, 「我不嫁你。」
他笑容僵住, 「阿芷,別鬧。」
「陸璟, 從前我想了各種辦法,各種藉口離開這裡, 卻怎麼也逃不脫。」
「可如今……」
我看向我的將軍爹娘, 還有齊肅。
「我有家了。」
「我要和我爹娘、哥哥回家。」
13
回將軍府後。
陸璟每天都站在門外等我。
送金錠子, 送銀錠子,成箱成箱地送。
我倒是想收, 卻都被齊肅冷著臉全都退了回去。
「你小子,以後別來騷擾我妹妹。」
我若有所思地看著齊肅。
「所以, 哥哥你……」
「到底是什麼時候確定我是你妹妹呢?」
「是我們同乘一舟那次?」
齊肅腳步一滯,耳根莫名紅了半截。
我眨了眨眼,「還是我掉入荷花池那次?」
齊肅繃著臉,喉結滾動幾下, 仍沒應我。
我忍不住拉了拉他的手。
「還是……我們倆同床共枕那次?」
他渾身僵硬,抿緊唇,別開臉。
「阿芷……別胡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