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套房子,就是給她的分手禮物。」
落地窗映出顧曜川緊鎖的眉頭。
他努力思考,像是在認真分析某一個棘手的談判對手,企圖復盤自己在感情上的錯漏。
「她難道……只喜歡我的錢嗎?」
奇怪的是,這個認知並沒有讓顧曜川感到憤怒。
相反,他腦海中浮現的是金織月站在新房子裡歡呼雀躍的樣子。
顧曜川一直很期待金織月因為自己而流露出那樣的表情。
可現在呢?
他在前線為了心心念念的人衝鋒陷陣。
一回頭,那人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心中空落落的,腳下也沒了根,像飄在水裡,恨不得就這麼溺死過去,非常難受。
秘書清了清嗓子:
「顧總,恕我直言,有錢本來就是您的魅力之一,」他絞盡腦汁地圓這句話,「如果夫人喜歡您的錢,那至少說明……」
「說明她需要我。」
顧曜川突然接話,黑眸驟然明亮——
如果金織月喜歡錢,那他就給金織月很多很多的錢。
總之,什麼面子裡子,有多遠滾多遠。
金織月要的,他都給得起。
而他絕對不會放手。
想通這一點,胸口那股鬱結一掃而空。
顧曜川眉眼舒展。
「今晚應酬取消,我親自去送這份『分手禮物』。」
——對了,那晚他喝多了,好像說過自己「再找她就是狗」之類的話?
呵。
老婆都要跑了,當狗就當狗。
9.
儘管我各種婉拒,陸白羽還是帶著「驚喜」來到我家樓下。
隔著老遠,我就看見那個修長的身影站在路燈下,懷裡小心翼翼地抱著什麼。
走近了,我驚呼出聲:
「呀,怎麼是一隻小貓?」
那隻小貓是英短藍虎斑,睜著圓溜溜的眼睛打量我。
陸白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
「抱歉,這麼晚還來打擾你。」
「這是我留學時撿的流浪貓,叫屁屁。但我剛回國,家裡又出了狀況,實在是沒辦法,能不能先請你幫我照顧它?」
他有一雙天生的含笑眼,讓人無法拒絕。
微微俯身時,身上淡淡的茶香混著顏料的氣息撲面而來。
「聽說你要搬新家了?屁屁很乖,不會吵到你。」
屁屁喵喵咪咪的,軟乎乎的粉色肉墊搭在我手腕上。
——這誰能拒絕?
只是這樣的話,我想養狗的原計劃就要被打亂了。
貓和狗不能一起養吧?
會打架的。
我有點猶豫了。
「喵~」
屁屁持續散發魅力中。
我難以抵禦誘惑,還是把它抱起來了。
「對了,我還聽說你打算出國深造?這方面我可是行家,從潤色文書到導師套磁都門兒清。」
我連忙擺手:「這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就當是謝禮,」陸白羽眼睛彎成月牙,「謝謝你願意當我的樹洞。」
突如其來的叫罵聲打斷對話。
「狗東西,還我垃圾桶!」
一樓那個老年痴呆的爺爺,氣憤地揮動手上的拐杖,對著樹影深處怒吼。
他對面的樹蔭深處,好像站了個人,定定地看著我的方向。
夜色太濃了。
我揉揉眼,沒看清。
10.
陸白羽走後。
我哼著歌,抱屁屁上樓。
一個高大的身影靠在我家門邊。
顧曜川的襯衫袖口隨意挽著,露出一截結實的小臂,上面還沾著些可疑的灰漬。
誒?
他不是說,他再來找我就是狗嗎?
雖然有點困惑,但還是驚喜地向前小跑兩步:
「這點小事你怎麼還親自過來啦?快請進!」
手指剛按上密碼鎖。
身後就傳來一聲冷哼。
「我記得某人說過,不打算結婚,準備養只狗。」
顧曜川的聲音有些冷,直勾勾地看著我懷裡的毛團:
「現在倒好,狗沒見著,先養起貓了。」
我解釋道:
「是朋友的貓,放在我這裡寄養。」
那語氣明顯又低了幾度。
「哪個朋友?男的女的?叫什麼?他知不知道你很容易過敏。」
想到那位陸凌霄也是個狗脾氣。
怕給秦意雙惹上麻煩,我含糊其辭:
「新認識的,你不熟。」
身後的那雙黑眸卻像燃了火,拚命壓抑著某種情緒:
「貓掉毛,不親人,心眼多,哪裡比得上狗。」
「而且是你親口說的,你要在新房子裡養一隻狗,你怎麼能說不養就不養了呢?」
不是……
我一頭霧水。
顧曜川怎麼突然這麼激動?
口氣如此哀怨,好像他才是要被我領養的那隻狗。
我也怒了。
「顧曜川,屁屁就是一隻小貓,哪兒有你說的那麼複雜?」
「反倒是你,來了半天合同也沒拿出來,磨磨唧唧就算了,一直在找我的茬。」
「你什麼意思?是不是反悔了,不想把房子給我了?」
我們兩個大眼瞪小眼,陷入僵持。
我拎起小毛糰子:
「你,給屁屁道歉!」
屁屁:「喵!喵喵喵喵喵!」
顧曜川就那麼抱臂坐在沙發上,目光沉沉地掃過那隻貓,冷哼一聲撇過臉。
「應該是它給那隻狗道歉才對,鳩占鵲巢。」
居然還強詞奪理。
看著這醜惡的資本家嘴臉,我更生氣了。
「不道歉是吧,那把合同給我!」
眼前的男人長臂一展。
突然扣住我的腰,將我拉進他的雙腿間。
屁屁嚇得「喵」一聲跳了出去。
我猝不及防地跌坐在顧曜川結實的大腿上。
掙扎著起身,卻被按得更緊。
11.
顧曜川把文件袋放進我懷裡。
此刻什麼曖昧姿勢都顧不上了,手忙腳亂地拆開封口。
我逐字逐句地讀著,嘴角不受控制地上揚。
最後那行字吸引了我的注意。
上面白紙黑字寫著——
【轉帳及房產都是我顧曜川本人無條件自願贈與金織月女士且不可撤銷,合同簽署成功即視為贈予完成。】
還有顧曜川的簽名。
明晃晃的「不可撤銷」四個大字簡直就是一粒定心丸。
我深吸一口氣,難以抑制心頭的激動。
終於到手了!!
好想尖叫,好想像個猴子一樣在客廳里跑來跑去!
但我還是先冷靜下來。
拿起手機,裝作拍照留念。
其實是悄悄發到姐妹小群,讓她們找律師看看有沒有什麼紕漏。
顧曜川將我的小動作盡收眼底。
他單手環住我的腰,將我穩穩地放在沙發上。
我有幾分心虛,小聲念叨:
「誰知道你們這些資本家有沒有後手,萬一你是在算計我……」
顧曜川眸中漾起星星點點的笑意。
他單膝跪在客廳的地毯上,揚起頭:
「當然有啊。」
懸停在空中的手腕被人捉住。
下一秒。
鴿子蛋大小的紅鑽戒指,就這麼水靈靈地套在了手指上。
「和我結婚吧,金織月。」
12.
我愣愣的,大腦近乎空白。
低下頭,看著那枚尺寸剛剛好的戒指。
畫面一幀一幀退回到很久以前。
那時,我跟顧曜川窩在家裡看電影。
大結局是男主求婚的名場面。
女主旁邊圍了一群親朋好友,看她捧著花的樣子,大家都喜極而泣。
而我絲毫沒被感動,嘴裡塞了一把薯片,嚼個不停。
顧曜川淡淡地瞥過來,有點意外。
「你不喜歡這個結局嗎?」
我搖搖頭說:
「太熱鬧了。」
「我湊不齊這麼多朋友,也不會有家人參加我的求婚儀式。要是我啊……就想在溫馨的小家裡,化好全妝,漂漂亮亮地收一枚大鑽戒。」
如今,隨口描繪過的場景,一一應驗。
我明明沒有對婚姻抱有任何期待。
但此刻,心口還是微微發熱。
「顧曜川,這個玩笑一點也不好笑。」
顧曜川的西裝褲子壓出褶皺。
向來愛乾淨的他絲毫沒有注意到這個微小的細節,而是認真專注地說:
「金織月,這不是玩笑。」
「這枚戒指我早就搬家的那天就想拿出來了。可惜我那時候太蠢,總執著於從你口中聽見自己想要的答案。」
「但現在,我覺得那個答案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我要把自己的心意說出口,讓你知道我很愛你。」
他如此坦誠地剖白心跡,我也想把話說開。
輕輕嘆了口氣。
「顧曜川……我也喜歡你,但原諒我很膽小。」
「你的世界太過光鮮亮麗,又充滿誘惑,我擔心你的喜歡只是一時興起,也擔心差距這麼大的婚姻不能長久。」
「我的原生家庭並不幸福……甚至可以稱之為醜陋不堪。如果我們有一天也會走向那樣的結局,那我寧願不要開始。」
13.
我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我的原生家庭。
初中的時候,爸媽就離異了。
那個家充斥著出軌、酒精、謊言、暴力……
關於那裡的最後記憶,是他們爭奪哥哥的撫養權。
哥哥學習好,長得好看,被認為是更有出息的那一個。
而我,雖然努力,成績卻勉強是中上等,性格沉悶,長相只能稱得上是可愛。
他們走的那天,我扒著車門,哭著說能不能別不要我。
我就這樣被拋下,送到姨媽家借住。
姨媽嫌棄我是個倒貼貨。
只肯騰出半個倉庫給我住,另外半個空間,裝滿亂七八糟的貨物和廢品。
那個倉庫一到夏天就全是咬人的蟲子,下雨還會有股霉味兒。
寄人籬下的生活,讓我早早地學會了察言觀色,努力多做家務來換取被收留的機會。
我還把欠的錢一筆一筆記下,打算將來還給她。
那時候,我真的很希望自己快快長大。
把錢還掉,然後買一個屬於自己的房子……哪怕是只有一間臥室也可以。
等我上了大學,我媽忽然跑來聯繫我,對我噓寒問暖,還帶來我爸早已去世的消息。
她把我接到她家裡。
我不敢相信,以為自己終於要被愛了。
可是,那裡有她和繼父的房間,還有哥哥的房間。
唯獨沒有我的。
我只能每天睡在客廳。
記得很清楚的是,那個家的衛生間馬桶圈上總是有尿漬。
客廳也總是掛著我媽手洗的男士內褲。
我無法融入那個家,但還是苦苦忍耐,只為了那一點從未得到過的親情。
沒過多久,我才知道,我媽接我過去是因為哥哥生了病,可能需要換腎。
我拒絕了媽媽的請求。
她哭著扯住我的頭髮,罵我沒良心,還拿走了我身上全部的錢,讓我從她家裡滾出去。
原來,母愛的價格是一顆腎,還有 2487 塊錢。
真是好奢侈的東西。
那個暴雨夜,滿頭是血的我,暈倒在一輛黑車前。
在我最需要一雙手拉我出泥沼的時候,顧曜川出現了。
我治好了傷。
我的學費開始有了著落。
還有了自己的臥室、衣帽間、書房……甚至有了屬於自己的小房子。
顧曜川和他的錢,撐起了我搖搖欲墜的人生。
所以當他孤零零地在顧家大門口,像一條喪家之犬的時候,我嘴上說得瀟洒,其實還是不可抑制地心軟了。
我想,這次,換我來接住下墜的他。
14.
顧曜川察覺到我的走神。
他沒有窮追不捨地要一個答案,反而舒展了眉心那道摺痕。
「我明白了。你是在害怕重蹈父母的覆轍。」
「不急,慢慢來,我有的是時間。」
「我會證明給你看,我不是一時興起,我們也不會和他們一樣。」
我想摘下手上的戒指。
卻又被重新套回去。
昏暗的客廳里,一切都模糊成背景,只有他那雙眸璀璨,滿是誠懇。
我怔怔出神。
卻又看見顧曜川迅速拉下臉,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但今天那個送貓的綠茶小白臉——」
「讓、他、滾。」
15.
滾是滾不了一點的。
陸白羽有很充分的理由再來我家——
看望屁屁。
第二天,陸白羽準時上門。
電梯「叮咚」一聲,顧曜川也從裡面走了出來。
兩個男人迎面撞上,雙雙頓住。
一個穿著乾淨利落的白 T,手裡抱著一束向日葵,像是青春片里走出來的男主角。
另一個襯衫西褲,寬肩窄腰,五官凌厲,手裡卻違和地拎著肉和菜,反差感拉滿。
我打開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幕。
「織織,中午好!」
不知道是不是出於禮貌,陸白羽很微妙地省去了那個「姐」字。
我接過花,放在腳邊,向他道謝。
可還是在他們進屋的時候犯了難。
家裡只有一雙男士拖鞋,現在給誰穿好像都不是那麼回事。
算了。
陸白羽是客人,年紀又小點,是弟弟。
給他穿吧。
顧曜川應該不會介意的。
我把鞋給了陸白羽。
身後「啪」的一聲——
顧曜川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進了廚房。
他面無表情地把蝦扔進廚房水池。
陸白羽看到小貓慵懶地趴在沙發上,那雙笑眼更彎了。
「謝謝你幫我照顧屁屁,它看起來很喜歡這裡。」
嘲諷聲再次響起:
「連對方花粉過敏都不知道,你謝人的方式還挺別致的。」
陸白羽瞬間紅了臉。
愧疚地對我說:
「對不起,我好笨,應該先問過你的。」
「謝謝哥哥提醒……」
顧曜川無情打斷:
「你管比自己高的人都叫哥嗎?把嘴閉上。」
陸白羽的笑容僵了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