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胸口。
到整齊排列的腹肌。
「你真的很聽話。」我抬頭,望著他的眼睛。
語氣里有自己都察覺不到的期待。
「你對我這麼好,是因為那張卡嗎?」
平日裡波瀾不驚的丹鳳眼在此刻倏然泛起波瀾。
手腕被他捏住。
江旭在猶豫,他掙扎了一下,終是沒有回答。
俯身,用力吻住我。
14
去見他外婆是意外。
他在兼職時接到電話,我拎著奶茶剛來還沒送出去,就載他風馳電掣往醫院沖。
夕陽西下,他伏在病床前,一張臉埋在老人皺巴巴的手上。
坐在他旁邊的是他媽媽,正安撫地拍他的背。
江旭跟他媽媽長得像。
好漂亮,歲月不會敗美人。
可時光的風霜會,人生的波折會,難以改變的貧窮會,趕不走的疾病會。
外婆的視線移動到我這邊,聲音艱澀:「姑娘,你是……」
江旭正要開口:「她……」
我一把握住江旭外婆的手:「外婆,我是江旭女朋友陸詩。」
外婆眼睛一亮:「好,真好。」
江旭:「……」
外婆需要靜養,江旭跟醫生去繳費。
我跟江旭媽媽走到病房外。
婦女似有猶豫,最終還是開口。
「小陸,你跟江旭……」
她深吸一口氣,「我們家的情況,你可能不了解,我們……」
她抿抿乾裂的嘴唇,似是不知從哪說起。
那些背負在身上的苦難與秘密,實在難以宣之於口。
可她卻依然選擇叫住我。
「阿姨,江旭都跟我說過的。」
婦女一愣,不知所措地看著我。
我望進她的眼睛,一字一頓,「江旭很好,他很努力,對我也很好。
「阿姨,眼前的難關一定會過去。
「我雖然年輕,但也聽過一句話,其實令人產生恐懼的往往不是事物本身,而來源於人們對它的想像。日子還長呢。
「首先您千萬不要對他失去信心呀。」
該是很久沒有聽到這樣的話,詫異過後,渾濁的眼睛微微泛紅。
她說不出話,只是緊緊握著我的手:「好,好……」
我還要說什麼。
一抬頭,撞上江旭望過來的視線。
他皮膚白,此刻眼底的濕意有些隱瞞不住。
那個眼神太深刻。
我到現在都忘不掉。
15
林琳還是不放心,帶我做了個全身體檢。
好在除了從前拍戲不好好吃飯落下的胃病,其餘的指標都還算正常。
出院後,林琳很快跟江旭團隊對接,對送到手頭的雙人工作進行分配。
電視劇拿到前面。
綜藝、雜誌都放到電視劇的宣傳期。
到了我和江旭現在的咖位,已經不需要被選擇了。
除了很多大導演的項目需要試鏡,其餘的基本都是雙方團隊敲定就好。
這是個帶點懸疑色彩久別重逢的本子。
劇組前期準備了很久,大 IP 改編,拍攝團隊也不錯,就差演員就位。
我突然想到周沐,知道裡面還有個女二沒定,發微信問她的意見。
周沐:【嗷嗷謝謝陸老師!!我讓我的經紀人去接洽了,但是男主定了誰哇?】
我面不改色:【江旭。】
周沐:【!!!】
周沐:【我!要!演!】
我:【……】
劇本圍讀後不久,很快開機。
辣椒盒子們徹底嗨了:【嗑過 CP,沒嗑過這麼邪門的 CP!辣椒盒子 szd!】
網上同人文、同人圖產量暴增,都是一些需要我鏡面翻轉再翻轉才能看清楚的畫。
我:「……」
周沐激動得差點無法呼吸:「陸老師,我沒想到我會有今天。」
我:「不至於,按照你現在的勢頭,跟江旭平番指日可待。」
她用力搖頭,一把抓住我的手:「不,你不懂,實不相瞞,我現在是辣椒盒子。」
我?
「你們到底是真的假的啊?太真了,真的太真了。」
「假的。」
「嚶!」
顧衡過來給我送開機利是:「開機大吉。」
我面無表情地接過:「謝謝老闆。」
倏然,我感受到一道灼熱的視線。
轉頭,果然是江旭。
周沐也發現了,她看看江旭又看看顧衡:「!!!」
顧衡眼眉一挑,摟上我的肩膀,手機遞給周沐:「小周,幫我們拍張照片。」
周沐滿臉都寫著抗拒。
虛晃一槍,一張印象派的照片誕生了。
顧衡接過手機:「你拍的什麼這是……」
江旭臉色沉得像是要滴出水,走到我面前,語氣生硬。
「過來化妝。
「一下午都是我們的對手戲,卡一條我就立刻賠錢走人。」
「怎麼,現在化妝都要男主角親口來提醒了?」顧衡在一邊涼涼地開口,「有錢氣勢就是不一樣,解約費我爭取找法務多訛點。」
我沖他揮了揮拳,三兩步跟了上去。
「江旭。」喊出這個名字,我一愣。
心裡喊過無數次。
可上次喊他,卻已經是很多年前的事。
江旭回過頭,臉上閃過一絲不自然:「幹什麼?」
他的五官很好看,更別說如今紅氣養人。
比起從前褪去青澀,更有成熟男性的魅力。
我心跳了一下:「你為什麼……突然答應來拍戲?」
「想答應就答應了,管好你自己。」撂下這句話,江旭化妝去了。
我心想。
也更喜怒無常。
16
我們以為「可能也就這樣了」的人生,也許就會在某個轉角倏然發生改變。
也許是因為某件事,也許是因為某個人。
不知是不是直面疾病與生死,我突然想通一個道理。
人可以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但人不能一直因為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
大三課少,見過江旭的外婆後那段時間,我開始脫離之前的生活,重新撿起基本功練習。
每天不是在練功房,就是遊走在各個 casting 工作室。
只要是在京市開機的劇組,我都會去試鏡。
龍套、有一兩句台詞的角色都不放過。
那段時間過得很快。
拿到第一筆片酬那天,我接到了我媽打來的電話。
「你外公壽辰要到,就算不認我,是不是也要去看看你外公。」
她之前從未提醒我這件事。
雖感到奇怪,但我本就要去。
我跟外公的關係還算親近。
他是唯一能讓我感受到親情的人。
可我清楚,他更疼愛自己的女兒。
壽宴那天,我收到江旭的消息:【晚上有時間嗎?】
【是我外公的壽宴……不過沒關係,我可以提前走。】
那邊回得很快:【好。】
【有什麼事?】
【晚上你就知道。】
這人……還賣關子。
手機螢幕暗下,我看見裡面的人翹起唇角。
17
外公近些年喜歡寫字畫畫。
我認真挑了個筆筒當禮物。
每回他的壽辰都辦得像商界年會。
年輕時雖也在商場叱吒風雲,但我知道外公已經不再喜歡這種場合。
他只是由著我媽。
宴會上,道完賀的我被我媽叫住。
她從未對我這樣溫柔地笑過,我都有些晃神。
手摟著我的肩膀,她湊在我耳側,唇邊挽著笑,聲音很低:「介紹個人給你認識。」
我是第一次聽她這樣溫柔的聲音,一時手腳都有些不自在。
本能般汲取著一點溫暖,差點忘了反應。
「顧衡,這是我女兒,陸詩。
「你顧衡哥現在是華星娛樂的 CEO,你們也算同行,應該有很多共同話題。」
顧衡穿了身手工休閒西裝,整個人瞧著精明又倜儻。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媽媽的懷抱。
雖然轉瞬即逝。
他們舉著酒杯,聊的話題卻像把我待價而沽,全是合作,全是生意。
明明已經不抱期待了,可我卻還是像被潑了一盆冷水,澆得冷透。
剛剛的溫暖也像在嘲笑我,怎麼還敢天真。
我僵在原地,還是顧衡偏頭看我:「喝一杯嗎?」
18
初春的天氣,露台算不得冷。
「不感謝我把你帶出來?
「剛剛看你的表情……跟我相個親有這麼難受?」
我深吸一口氣,開門見山:「我對你不感興趣,相信你也一樣。」
顧衡聳肩:「毫不意外,你有男朋友,你們感情很好。」
他抿口香檳,「嘖,苦命鴛鴦。」
我有些生氣:「你查我?」
「查查自己潛在的未婚妻,有錯?我媽媽很欣賞你媽媽,對你愛屋及烏。」
我再次強調:「我們不會結婚。」
顧衡笑了:「你確定?我怎麼聽說你媽媽的公司資金鍊出了問題,迫不及待要抱上顧家這棵大樹。
「不過可惜醫療那邊我哥說了算,但他結婚了。」
我不想再聽。
江旭還在等我。
沒關係,江旭還在等我。
「是很可惜,但她的事跟我沒什麼關係。
「我還有事先失陪,顧總玩得開心。」
前門客人多,我從後門出去。
這段時間我把車都開回家裡車庫,今天也是打車過來。
看著遲遲不接單的叫車軟體,心裡更是憋了一股無名火。
「去哪?」
我媽不知什麼時候站在那。
她一半身形隱沒在黑暗中,穿著高定禮服,外面披一件大衣。
手裡煙頭猩紅,煙霧裊裊升起。
「不關你的事。」
「不關我的事?」我媽輕笑,「讓你跟那種人在一起?」
修長的指甲一彈煙灰。
「陸詩,你看你自己選了什麼人。」
拳頭瞬間收緊。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冷靜地響起:「哪種人?」
「父親是殺人犯的渣滓,他拿什麼跟你在一起?一顆綁著定時炸彈上架的商品,這就是你的眼光?」
「我的眼光……我的眼光!」
胸腔憋著一股氣,我感覺自己隨時都要炸開。
我猛地轉身,狠狠看她,「如果不是我對你有用,你會在乎我跟誰在一起嗎?
「你從來沒關心過我的事,你恨不得我死,我就是你的恥辱,你知不知道剛剛是你第一次抱我、第一次對我笑?但結果呢?你是為了你的公司!」
我媽臉色越來越難看。
「你真虛偽——」
她沖我高高揚起手臂,卻被我一把控住手腕。
她掙扎不動,不敢置信地看著我。
她總算反應過來。
從前那個能被她隨便拿來出氣的孩子長大了。
還學會了反抗。
我眼眶泛酸,氣勢卻不輸,喊她名字:
「姜晴,你除了動手還會什麼?」
我媽氣急:「你翅膀硬了。沒有這個家,能有你的今天?」
那瞬間,腦海里閃過了很多鏡頭。
「沒了這個家……
「我只會更好。」
「好,我就看你能嘴硬到什麼時候。」
我媽狠狠甩手,轉身離去。
二十一年過去,吵吵鬧鬧了半天,這場決裂還是來了。
手機振動,彈出司機接單到達的提示。
我強忍眼淚,開門上車。
車開的很快,這個時間京市的街道已經不見晚高峰時的盛景。
環形公路,窗外的燈像銀河。
路上很安靜,安靜到我只能聽到汽車發動機的聲音。
江旭給了我一個小區的地址。
他站在街那頭,面容昳麗,身形修長。
像電影中抽幀處理過的鏡頭,被路燈照成一抹剪影。
小區燈還亮著。
心中隱隱有預感,但打開門時,還是有些驚訝。
面前的房間依舊很小,卻比從前大很多。
一室一廳的小格局,裝潢簡單卻溫柔,
江旭站在我身後。
他似是深呼吸了一下,這才開口:「十八歲時我爸出事,這些年我做了很多份工作,活一天算一天,沒想過以後要怎麼辦,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以後。
「可上周我還完了債,那家人告訴我,向前看吧。
「所以,我開始試鏡了,雖然暫時還沒有結果。」
江旭掏出一張銀行卡。
「之前用一些墊了姥姥的醫藥費,現在已經補齊了……這是我新租的房子,你如果需要,隨時可以過來。」
不虧不欠,對他來說才是平等的開始。
「我很慶幸,沒有在最初的最初認識你。」
如果是那時候,他一定想都不敢想。
但到現在,生命中那鋪天蓋地的黑,好像顯得沒有那麼密不透風了。
「我想說的是,你上次的問題——」
我轉過身,在江旭愕然的眼神中淚流滿面。
「……可是我現在可能什麼都沒有,錢也沒有。
「可是……
「可是我愛你。」
19
我媽斷了我的經濟來源。
我毫不意外,但不在乎。
我有手有腳,養活自己不難。
……除了做飯。
在燒糊一個鍋後江旭徹底對我下了廚房禁令,像小時候同桌間畫的三八線。
我頭枕在他的肩膀,手也不老實:「可我喜歡看你做飯。」
然後被油鹽不進的江旭冷冷拽到沙發上坐好:「不行。」
我們一起蹲在小客廳的地毯上看電影,一部又一部。
偶爾拆出幾個經典片段過過戲癮。
自己寫人物小傳、分析人物性格,江旭眼裡的真摯做不得假,他是真的熱愛表演。
演完後我們會接吻、胡鬧,房間很小,我眼睛迷離地看他,使壞地問:「這裡可不可以?」
江旭眼睛發紅,動作更加用力。
那年,我們一起通過了華星的面試。
腦海里閃過顧衡的臉。
但,華星是我們最好的選擇。
國內首屈一指的經紀公司。
更好的經紀人、更優質的資源,全國最好的電影電視部,業界名聲響亮的製片團隊。
他們在培養新人的投入巨大,又能給到影視資源一條龍。
總歸強過一些名字都沒聽說過的小公司。
那時,我滿懷期待,以為自己迎來了新的開始。
可華星新人太多。
每個經紀人手下都有數十個藝人。
他們沒有時間一一去帶,我上完公司安排的演技課,又開始自己去跑組試鏡。
這已經是我那個月試的第十次鏡了。
選角導演扔劇本給我,讓我演一場情緒爆發的戲。
我醞釀一會兒,流暢地演了下來,台詞都沒記錯一句。
本以為有希望,誰知就在我去衛生間洗臉時,聽見隔間的交談聲。
「陸詩演蠻好的,這麼多人試鏡,她是唯一一個哭出來的。」
「唉,但可惜啊,」另一個人說,「早就內定了。」
我心一沉,聽到響動,飛快閃到了另一個隔間。
直到外面沒了聲音,才緩緩走出來。
說不失望是假的。
正要離開,剛給我劇本的演員導演追了出來。
「陸詩!」
我回頭應,心跳如擂鼓。
她左右看了下,小聲說,「我個人很喜歡你,想一下你的聯繫方式。但這個角色……」
她的表情有些為難。
「可能確實沒有辦法。」
剛剛燃起的希望瞬間被熄滅。
我強撐著笑,跟她交換了聯繫方式。
沒關係的,我安慰自己。
多少被人肯定了,說不定下次有機會,她能想到我。
我收藏了一個又一個組訊,試了一次又一次鏡。
但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
我意識到了自己存在的問題。
這個行業本就是殘酷的。
是華星的面試給了我信心,但華星每年都會簽很多藝人。
最後誰能從中突出重圍,實力、關係、手腕,缺一不可。
少年心比天高,將一切想得太美好。
有多少人是蹉跎了十幾年才真正遇到命中注定的角色呢?我又比他們強在哪?
於是,我又開始去劇組跑龍套。
那天,我遇到了一個年紀大我一些的姐姐。
她是個擁有三四句台詞的群演,長相清麗,剛打開盒飯。
盒飯已經有些冷,上面流下哈氣的水。
見我過來,她笑著搭話:「來了?」
我點頭,同樣打開盒飯。
「你大幾了?最近課少?」
「大三了,心裡著急,就來看有沒有合適的機會。」
她笑著鼓勵我:「加油啊小學妹。」
我磨著一次性筷子上的木刺:「你畢業……幾年了?」
「五年啦。」
我心裡沉了一下。
遲疑地開口:「沒有……更好的機會嗎?
姐姐像是看懂了我在想什麼,拍了拍我的肩膀,小聲羅列劇組的演員。
「女一,當紅花旦,自帶流量;女二,出品公司老闆的妹妹;女三,國內某大企業的二女兒……別的就不用說了吧?就連台詞多一點的老演員,可能都是哪位執行導演的老婆。
「機會,是屬於他們的。」
原本就味道不好的劇組盒飯,在此刻更加令我食不知味。
晚上,我回家。
江旭準備了一大桌菜。
強撐著精神開玩笑:「發財了你。」
他揚起笑:「詩詩,試鏡通過了。《故城》的男三。」
「真的!」我心下一喜。
《故城》,獼猴桃平台 s+項目。
總算有個好消息。
月光皎潔。
焦慮在彼此溫柔的舔舐中撫平,又在第二天來臨的那一刻被捲起。
隔天,從沒聯繫過我的經紀人張宇給我發了消息。
他問:【周六有沒有時間?我這有一個飯局。】
20
酒桌文化並不少見。
我耳濡目染,知道許多事都是在酒桌上敲定的。
總說靠實力,但他們卻忽略了,長袖善舞是實力,左右逢源也是實力。
人們總在飯局上搭建關係、交互信息。
我的性格,從來不怵這種場合,便爽快答應。
局上有導演、製片、幾個出品公司的經理。
他們各自的作品雖不是頂好,卻也是熱播劇。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張宇肯為我引薦總歸是好事。
那晚,我被灌了不少酒。
好在我酒量不錯,就是身上味道實在難聞。
玄關永遠亮著燈。
聽見開門聲,江旭立刻迎了上來。
「怎么喝了這麼多?」
我看他幫我脫鞋、脫外套,口齒不清地回覆:「……魏總說他很欣賞我,江旭,我……我也很快就會有戲拍的。」
江旭一邊幫我沖蜂蜜水,一邊抱著我拍後背,眼裡都是心疼。
「會有的。」
我們想要的,都會有的。
21
後來,張宇又叫我幾次。
去試鏡的角色卻依舊遲遲定不下來。
他們開始從勸酒、演變成言語的騷擾。
我在一個有些過分的黃色笑話後憤然離席。
張宇跑出來一把拽住我:「陸詩,你甩什麼臉?」
我氣得嘴唇發抖:「你沒聽見他們在說什麼嗎?」
張宇鄙夷地看我:「是,他們說了葷段子,讓你難受了,這我知道。但沒人翻臉,你就得賠著笑。連這點玩笑都開不起,你還能等機會來找你嗎?」
我拒絕了兩次魏總的飯局。
張宇鍥而不捨,再三發微信強調:【再來一次,角色就是你的。
【這就是這個行業的規矩。
【陸詩,你當公司做慈善?
【你上的那些課,發給你的生活費、藝人補貼,培養你用的宣傳費,哪怕一張 pr 照片都是記著帳的。
【你想最後欠一屁股債走人嗎?】
這些話像魔咒,每天在我的頭頂打轉。
我還是去了飯局。
這次,張宇把我安排在了魏總身邊。
酒局過半,我搖搖晃晃去衛生間
卻在回來時,看到他賠著笑,正往我的酒杯倒粉末。
酒霎時醒了大半。
業內腌臢事不少,我從前當八卦聽,從未想過自己會成為這八卦中的人。
酒意上涌,胸腔似是燒起一團火。
我走進包間。
魏總見我進來,開心極了。
他捏住我的手,反覆摩挲。
我渾身都在抖,隔夜飯都要吐出來,狠狠抽回自己的手:「你幹什麼?!」
張宇臉色一僵,急忙出來打圓場。
「小陸這是幹什麼,快敬魏總一杯。」
魏總看著酒杯,臉上笑得曖昧又骯髒。
我正要說什麼,腿上陡然一熱。
魏總的手放在了我的腿上。
隔著不厚的牛仔褲布料,像是毒蛇吐信往上爬。
我渾身僵住,腦海一片空白,那瞬間我什麼都沒有想。
我用力閉了下眼,在他的手又要往上時。
顫抖著舉起酒瓶,在一眾驚呼聲中用力砸向他的頭。
22
「賠錢,二十萬,一分都不能少!」
民警有些無語:「你當這是菜市場賣菜漫天要價?我們是在幫你們調解,不是幫你們訛人。」
啤酒瓶沒有像電視劇里演的那樣碎掉。
魏總頭上明明沒出血,卻依舊裝模作樣纏著繃帶。
他說自己內傷,總之一步不讓,狠狠指著我。
「我的律師馬上過來,你他媽就等著坐牢吧!」
江旭擋在我面前:「這張卡里有一萬——」
這是他所有的積蓄。
我盯著那張卡,眼眶有些刺痛。
我知道這裡面每一分錢是怎麼來的。
「一萬,你打發要飯的呢?」魏總抖著腿,滿不在乎,「你當我缺這個錢?我就是要爭口氣!」
我嗓音沙啞,吐字清晰:「是你們先在我酒里下藥,也是你先動手摸我。」
「你胡說什麼?」張宇急了,打斷我的話,「血口噴人是要坐牢的!」
江旭手握成拳,青筋暴起。
但他知道,他不能衝動。
他如果衝動,我們今天就都走不了了。
「女士,現場沒有監控。」警察無奈,「人證都來過了,說就是開兩句正常玩笑,沒想到你動手了。」
現場都是魏總認識的人,自然不會因為我而得罪他。
那瓶酒估計早就被誰處理掉,根本查不到什麼。
我應該走的……
我在衝動什麼。
氣氛僵持不下,門外來了人。
「喲,魏總,怎麼回事?這是鴻運當頭了?」
我抬頭順著望去。
是顧衡。
門外,我媽站在那。
她手裡拎一隻 birkin,銀絲眼鏡的反光讓人看不清她眼底情緒。
顧衡說了什麼,魏總神情不知怎麼變得古怪,還往我媽那看了一眼,朝顧衡擺了擺手。
原本看似無望的事,被他三兩句化解。
我媽自始至終沒進來,等我們出去也不正眼看我,只是沖顧衡道謝。
顧衡笑笑:「沒事。」
空氣霎時陷入尷尬。
顧衡人來熟,拍拍江旭肩膀:「人娘倆說話咱們在這幹什麼?讓他們聊。」
我站在我媽對面。
平底鞋讓我好像在氣勢上低她一頭,身上不小心澆了酒。
此刻我渾身酒味瀰漫,臉上的妝也花完,整個人狼狽至極。
我媽上下打量我,像是很滿意:「認清楚誰能幫你了嗎,還不是我。」
23
「如果不是我,你就要坐牢了。
「已經這麼大了,做事還是這麼衝動。這次要不讓你吃點教訓,你還以為這個社會是你過家家——」
風一吹,我冷得有些瑟縮。
心裡卻突然捕捉到那點彆扭。
讓我吃點教訓。
什麼叫讓我吃點教訓?
還有剛剛,魏總為什麼看我媽媽?
腦海中電光石火的一瞬,一絲涼意順著脊背往上竄。
「媽,你跟魏總是不是認識。」
我媽頓了一下,不屑於說謊:「怪我,沒跟他說清楚,他不知道——」
到現在,我閉上眼,就是剛剛魏總的笑。
幾乎還能感受到當時的怒火、不堪,酒瓶打到人時的震動。
周圍人的驚呼與指責,不堪入耳的咒罵,仿佛做錯事的人是我。
我有些絕望,卻仍想強調:「你是我媽媽。」
「這點苦都吃不了?我從小吃了多少苦?何況我都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們這就是個賣笑的行當……」
我把手裡的包重重沖她砸過去:「你知不知道,他們今晚給我下藥!要不是我看見——」
我牙齒打戰,幾乎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剛剛被憤怒壓著的委屈也噴涌而出。
我望著對面的人,從前我仰望她,後來我渴望她能看到我。
再後來我對她不抱期待。
到如今,我只覺得陌生。
我媽被我砸蒙,沖我吼回來:「你不也打回去了嗎?」
顧衡和江旭聽見動靜,一起沖了過來。
顧衡拉開我媽:「姜姨你冷靜點,陸詩你也是!你怎麼跟你媽動手呢!」
江旭拉開我。
眼裡都是擔憂,直視我的眼睛:「陸詩好了,沒事的。」
我忘不了當時的恐懼,我忘不了。
周圍零星走過去幾個人,他們步履匆匆,甚至懶得回頭圍觀這場鬧劇。
這個世界太大,個人的悲歡是那樣渺小。
我看過無數宏大敘事的作品,卻無法在此刻安慰自己,發生在我身上的,或許跟別人比起來,真的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我們對視著,寸步不讓。
我囁喏半天,總算開了口。
「你不如不要生我。」
話音落下,四周聲音都靜了。
我又看到她憤然而去的背影。
那段時間,我不敢睡覺。
一睡覺就做噩夢,噩夢的配角很多,有時是魏總,有時是我媽。
夢裡的我很小,我媽掐著我的脖子,問我為什麼不去死。
人常說與自己和解,可和解是以後的事。
沒任何人教我們該怎麼度過難挨的當下,因為他們也沒有辦法。
午夜夢回,我睜開眼,偷偷看身側的江旭。
我不敢出聲。
他這段時間已經很累,將時間掰成幾份用。
他像是很著急,我也大概知道他在急什麼。
本以為生活已經糟糕透頂,可卻沒想到,後面還有更多事在等著我們。
那是我自認識江旭以來,第一次見他喝那麼多酒。
他抱著我,眼淚浸濕肩膀上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