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勇侯府、五品武官,放在整個大寧當然算高門。
但這裡是天子腳下,薛氏福蔭,抱歉,哥們還得再練。
婆母驟然色變:「琅娘……你什麼意思?」
我淡淡掃了她一眼:「琅娘以為……婆母說得極是,既要以卑下之身攀圖富貴,必要循規蹈矩,忍常人所不能忍,萬不可隨心所欲、肆意妄為。」
「薛琅你!」婆母猛然起身,復又身子一軟,栽倒下去。
看來是久跪之後低血糖了,這下子真的身子不爽了。
但那又如何?
讓忠勇侯府不爽的事,我順手又做了。
《我們都在用力地活著》
《婆母?我還以為耀祖媽呢》
《和我「一柱擎起大寧天」的爹說去吧》
5
在薛府耀武揚威了半個月,把積分刷得七七八八後,我終於鬆口了。
再不鬆口,我那位絕食明志的夫君就有一點死了。
誰說虐身虐心虐的不能是夫君婆母了?
穿越女大為震撼,隨即列下了「上位成咱姐的狗以後一定要做的二十件事」:1.忘本;2.欺負顧平之;3.落井下石;4.蹬鼻子上臉;5.愛慕虛榮;6.揮金如土;7.為所欲為;8.好吃懶做;9.愛財如命;10.咄咄逼人;11.公報私仇;12.得寸進尺;13.為富不仁;14.一毛不拔;15.過河拆橋;16.斤斤計較;17.蠻橫無理;18.趾高氣昂;19.忘恩負義;20.踩高捧低。
我:6。
婚禮當天,公公嚴肅地告誡沈琦顧氏家風清正,務必規行矩步。
沈琦表面笑嘻嘻,心聲罵道:「裝貨。」
婆母綿里藏針地要她恪守婦道,萬不可如從前一般不顧男女大防。
沈琦點頭稱是,心聲又罵:「low 貨。」
夫君含情脈脈地與她對拜,說了一通嬌妻美妾此生足矣的屁話。
沈琦笑不下去了,心聲咬牙切齒:「這個最裝最 low。」
我沒敢說話,怕她順嘴把我也給罵了。
第二日,沈琦依例要給我敬一杯妾室茶。
我掀開杯盞,在大量的智力增強劑里發現了微量的茶葉。
我板著臉問她:「這是何意?」
沈琦振振有詞:「奶茶也是茶。」
我:6。
檢測到無語情緒,系統又給沈琦加了 100 積分。
沈琦不在意我的冷臉,笑嘻嘻地黏過來,要我遣散伺候的丫頭婆子。
我盯著她那張過分靈動鮮活的臉,緩緩點頭。
等最後一個丫鬟從外闔上大門後,沈琦一下子鬆弛下來,她自來熟地在我下首坐下:「先說好,我沒睡你男人。」
我當然知道,昨晚我便聽到系統諂媚的催眠劑兌換播報聲。
真是的,一包劣質麻沸散就能解決的事竟然還要浪費 100 積分,現在的穿越女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我正心分二用地思量著如何安排丫鬟把麻沸散的門路介紹給她,她卻冷不丁湊到我眼前,那張與記憶里有七八分相似的臉強硬地擠入我的眼帘:「姐姐對我這麼冷淡,是真的認不出我是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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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不,我當然認得她。
我另一個世界裡一母同胞、骨血相連的妹妹。
可是,她不應該知道我的。
7
三十年前,薛氏在奪嫡中站錯了隊。
新帝登基後,昔日的簪纓世家一夕之間分崩離析。
彼時我的父親剛剛連中三元打馬遊街,還未授官便被抄家下獄流放漠北。
為了救贖他,系統綁架來了我的母親沈照。
那一年,母親 18 歲,剛剛結束了高考,染了頭髮、做了美甲,正準備用接下來三個月的奢侈假期旅行、學車、去漫展集郵。
卻忽然回不了家了。
為了能夠離開這裡,母親按照系統的指示開始攻略父親。
漠北地僻,荒蕪的地界上長不出像樣的吃食,偏父親又是個嫌玉粒金蓴噎喉的主兒,素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母親便在祖父母不知道的地方一點點學會了宰殺牲畜、劈柴燒灶。
漠北苦寒,父親在流放的第一個冬天就病倒了,母親用瘦削的身子擋住管事揮下的皮鞭,獨自一人行過漫漫雪原撿回兩個人份的柴火。
父親想在漠北開學堂、興教化,母親便不厭其煩地為他遊說各路管事,用辛苦攢的銀錢打通層層關節,最終竟真批到了一間破屋。
學堂開辦那日,父親正式向母親求婚了。
或許是母親那時太小又被祖父母保護得太好,對於男人嘴裡的愛缺乏最起碼的警惕,又或許是我們這個世界實在太糟糕了,母親唯有把任務催眠成愛情才能一日一日地苦熬……總之,母親答應了他。
一間破屋,兩袖清風,這就是母親 21 歲的婚姻。
很快,我出生了。
身為兩個世界的物理交點,我從小便能聽到旁人聽不到的聲音。
母親的心聲說要有光。
於是,我的床頭便多了一盞太陽能小夜燈。
母親的心聲說要有食物。
於是,我得以吮吸甘甜的奶粉。
三歲那年,我高燒不退,藥石無醫,母親的心聲說要有布洛芬混懸液。
於是,我撿回了小命。
小時候,我時常想母親大概是無所不能的仙女。
可有時又困惑,仙女為什麼會被困在苦寒的漠北。
直到五歲那年,匪幫作亂,父親指揮邊民們殊死反抗,自己卻被流矢射中,命懸一線。
母親向系統兌換了回春丹。
但這一次我聽到了系統發布任務、兌換積分以外的冷硬聲音,它說:「宿主,我不建議你這麼做。」
「你已經攢到 9800 積分了,比起 5000 積分的回春丹,我更建議你選擇 100 積分的迴光返照劑。」
「給他喂下,然後告訴他你會照顧好他的孩子,撐起薛家的門面。」
「臨死的感激,我會為你判定為 300 積分。」
「然後,你就可以回家了。」
母親呆立在當場,許久後終於顫抖著身子問:「那琅兒怎麼辦?她沒了爸爸,又沒有媽媽在身旁照料,這樣的地方,她怎麼活?」
那時,我並不理解系統口中的「回家」意味著什麼,我只全然沉浸在母親寥寥數語勾勒出的無依無靠的悲慘境地里。
我不想父親死,更不想母親離開我。
因此,我可恥地保持了緘默,仿佛從來都聽不到這些神異的對話一般。
此後餘生,我都將懺悔這一刻。
母親最後還是選擇了回春丹,她故作輕鬆地勸慰系統:「千金散盡還復來嘛。」
系統沒有理她。
那日逢凶化吉後,父親以拒匪之功得授官職。
自此,父親輾轉大寧多地,從九品的小官做起,在母親的頻頻獻策下扶搖直上。
後來,皇位更迭,薛氏起復,父親入閣拜相,權傾朝野。
我們的住處從漠北四面漏風的小屋,變成了縣衙的後院,最後變成了京城的宅邸。
一切似乎都好起來了。
但從回京那日起,母親的積分便再也沒有漲過。
因為父親出軌了。
對象是父親年少時的小青梅,當年薛氏敗落,那女子便草草嫁與他人。如今她夫家落難,父親堂而皇之地把她接回了薛府。
為此母親與父親爆發了多次激烈的爭吵。
吵得最凶的那次,父親口不擇言:「鄉野惡婦安可為宗婦!」
母親在系統尖銳的警告聲里回以兩個大耳刮子。
當夜,母親的任務被判定為失敗。
彼時,母親的積分堪堪攢到 8500 分。
系統冰冷的電子音再次降臨:「抱歉,宿主,抹殺程序將在 30 分鐘後啟動。你還有什麼……」
我出聲打斷了它:「不要!」
這是我第一次與更高維度的造物交流,在話音落下的那一刻,我們破落的宅院裡分明什麼都沒出現,可我卻無端地感覺被高天之上的視線看了個透徹。
刺骨的寒意湧上心頭,我強壓下那如附骨之疽般揮之不去的恐懼,向著未知的存在開口:「不要抹殺她!求你!」
「我知道她欠了你們積分……」
「那麼,請抹殺我吧!這些年她花在我身上的積分一定比她欠你們的多多了!」
母親撲上去想掩住我的嘴,我只對她搖搖頭。
倘若沒有幼年溫熱的奶粉與甘甜的布洛芬,也許我早已死在荒蕪的漠北了。
我的命本是她賦予、她養育的,若能為她而死,也算死得其所。
更何況,母親今日所遭受的一切,不正起於我五歲那年的自私與緘默嗎?
我合該還她。
系統冰涼的視線穿透我的全身,最終緩緩開口:「你好,女主薛琅。」
我不明白「女主」是什麼意思,但這些年跟隨父親宦海浮沉讓我知道,這憑空出現的稱呼所指向的一定是轉機。
「抱歉,我不能採納你的提議。作為這個世界唯一的女性主角,抹殺你將導致連鎖副本的崩塌。」
「但……」
系統頓了頓,我竟從它無機質的聲音里聽到了一絲溫和:「我願意私下和你做一筆交易。」
「你在這個世界的權重很高,我可以通過抹殺她對於你的全部記憶來回收剩下的 1500 積分。」
「但這樣操作對我而言風險很大。所以我要你將來用 10000 成就積分來還。」
「我將會在你劇情走完後的某一日降臨,取走我的代價。如果你無法支付的話,到時我將抹殺你。」
「你同意嗎?」
後面的話,它特意避開了母親,直接傳輸到了我的腦海里。
可母親甚至無法接受第一個條件,她顫抖著再次問出與當年如出一轍的問題:「那琅兒怎麼辦?她的父親已經不疼她了,如果我也把她忘了,一走了之,琅兒在這個世界上就舉目無親了。」
但這一次,我沒有選擇怯懦地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