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什麼忘卻了的痛苦記憶,開始如洪水一樣襲來,將我捲入。
十六被打的血肉模糊,這樣的經歷我也有無數次。
我和十六抱團取暖。
可他的屍體只會把我弄的冰冷。
他鬆開了我。
淚眼朦朧看著我。
「你知道怎麼才能讓進度值到 100% 嗎?」
我思考了一下,吻上了他的額頭。
「這樣嗎?」
十六輕笑搖頭。
「和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的開心值都是 100%,進度條不動是因為有隱藏任務,這個副本別名生老病死,現在只有死還沒完成。」
我疑惑,「二十個人死了十一個,還不算死嗎?」
「死,指的是,boss 死。」
十六招了招手,女僕立刻遞過來給盒子放到我面前。
打開後是鮮紅的玫瑰。
「這是我送你的那朵,你丟了後我撿回來了,以我血灌溉,現在有了生命。」
「只要我死,遊戲結束,玩家通關,這裡的一切都不是我本意,你別討厭我。」
十六的語氣帶著祈求。
可我很難不有怨氣。
甚至連帶著無辜的玫瑰花都遭了殃,被我無情丟掉。
我拿起玫瑰。
十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扎進我的心臟,一切都結束了。」
手裡的玫瑰開始發燙。
我曾無數次幻想,把 boss 揪出來殺死。
可此刻,我下不了手。
10
窗外又開始下雨了。
我不知道劉姐,陳老師他們怎麼樣了。
理智告訴我,我該殺了十六。
讓玩家回家。
可我卻怎麼都下不了手。
兩種情緒交織。
我放下了玫瑰。
「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據我所知,沒有。」
十六起身,「既然你下不了手,那我自己來吧。」
十六拿起玫瑰。
往地下室走。
走向獨屬於自己的地獄。
我把桌子上的紅酒一飲而盡。
似乎只有爛醉,才不會讓我悲傷。
可酒精上頭後,心底救人的念頭再也壓不住。
我衝進地下室。
摁住十六心口的傷。
「還有半個月,或許一切都有轉機,你先別死!」
十六依偎在我懷裡,「我死了就都結束了,你也能回家了。」
我的心沉到了肚臍眼。
「那個破家誰愛回,我寧願在破舊廣播站工作一輩子,我也不想回家,回到那個把我當螻蟻踐踏的家。」
「對對對,先別回!大家都別回,就有轉機!」
熟悉的白骨聲傳來。
門口多了一堆骨頭。
「不好意思,跑太快了散架了,馬上拼好。」
說著它開始自己拼自己,不多會兒,完整的骷髏就形成了。
它擺正自己的頭,看著我和十六,「boss,先別急著死,還有轉機,你忘了咱們這是 happy 遊戲,只要玩家覺得這裡讓他們開心,他們不願意走,不就皆大歡喜了嗎?」
「而且,我知道 boss 您無害人之心,甚至走到玩家裡去保護他們不被無腦子的 NPC 殘害,只要說清楚,我想他們也願意和 boss 和解,做朋友的。」
說著它甚至湊到了我面前。
「江小姐,這個世界的劣等物體,沒有思考能力,只會一味地害人,他們的行為不受 boss 控制,雖然 boss 也下令絞殺他們,但是他們永無止境可再生,而且那十一個人根本沒死,只是被 boss 藏起來養傷罷了,boss 真不容易。」
心疼完十六,白骨開始自吹自捧。
「如果這個世界都是我這樣的高等生物該多好。」
它甩了甩並不存在的頭髮。
我忍不住發問,「你?高等生物?」
「ang!咋的,不服嗎?不必在意血肉,我的思想自會為我發聲。」
此言振聾發聵,我沒話說。
「那你能不能在意一下你 boss 的血肉,他要死了。」
如果剛才我還在糾結要不要殺十六。
那麼現在白骨的一番話,讓我明白這個世界的悲劇跟十六沒關係,我徹底不想十六死了。
11
白骨扛著十六上了樓。
把他丟到了狂歡之床上。
我:?
「都這個時候了,這樣真的好嗎?」
白骨做了個魅惑的噤聲姿勢。
「以開心值為養劑的世界,這裡就是良藥。」
昏迷的十六開始嘴角上揚,傷口癒合。
他口中不斷呢喃著我的名字。
伴隨著喘息。
我聽不下去,拉著白骨出了房間。
「你可以去問問那些人是否願意留在這個世界,只要大家夠開心,低等生物就會慢慢消散。」
我扶額苦思。
「哪有這麼容易,據我得觀察,我覺得他們還是很想回家的。」
「試試吧,沒準行呢。」
白骨沖我比了個露骨的心,「記得自己先開心,否則,沒辦法成事。」
「嗯,我去試試。」
臨走時,我看了房間一眼,囑咐白骨,「照顧好,你家 boss。」
白骨點頭。
送我上了車。
原本破舊生鏽的車,此刻成了瑪莎拉蒂。
開上去那刻,我只覺得這輩子有了。
村裡孩子開上城裡貨了。
我不確定玩家是否會在遊樂場。
所以乾脆去了廣播站,那裡發出的聲音,全世界都能聽到。
一路上遇到了很多人。
這個世界開始變得鮮活起來。
走進演播大廳,所有人都跟我打招呼。
仿佛我就是這個世界的人。
在真實世界,我被媽媽毒啞嗓子,廣播理想徹底粉碎。
打開麥克風那刻。
真真假假我已經不在乎,我真的不想醒來。
天空暗了暗。
那是玩家開心值下降的徵兆。
我立刻解釋。
「我是清一,前幾天播放恐怖音樂的人是我,我對不起大家,今天就不放歌了,我有事跟大家說。」
「這個世界的 boss 是小聾子十六,可他沒想過害你們,而是與你們同行保護你們不受傷害,而且那十一個人並沒有死,只是開心值太低,不得不被十六帶走療傷,此刻大家有兩個選擇,一,殺了十六,回家,二,留在這裡,只要我們一直開心,就不會死,做個抉擇吧,我在廣播站等你們。」
話都說完。
我下了樓。
坐在樓前的台階上等著人來找我。
這是我和十六在這個世界裡第一次見面的地方。
現在卻要面對生死抉擇。
不免有些唏噓。
不一會,人都來了。
我以為會是責罵。
但卻是一個個擁抱。
「好多天不見,我們都以為你和十六出事了,沒事真好!」
關切的話讓我心裡暖暖的。
近在咫尺的選擇,讓我笑不出來。
「我們沒事,謝謝關心,你們做好選擇了嗎?」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甚至不敢聽答案。
卻見劉姐他們笑得開心。
「我們願意待在這裡。」
「為什麼?」
我有些不敢相信。
「因為,那個世界並不好,哪怕這個世界只有片刻是好的,我們也不願意回去。」
我不知道他們都經歷了什麼。
但看到他們臉上發自內心的微笑,我覺得,這話應該是真的。
糖糖拉著我的手,紅著小臉看著我,「我也願意在這裡,姐姐,我能喊你媽媽嗎?從小到大我沒見過媽媽,從來沒有這麼多人對我這麼好過,我願意永遠在這裡。」
我心顫了一下。
摸了摸糖糖的頭,欣然答應。
「當然可以。」
一個稱呼而已,只要她開心,怎麼叫都行。
「那我們去找爸爸吧。」
「好。」
12
我帶著糖糖回了別墅。
十六還是那樣。
在狂歡之床上哼哼唧唧。
為了避免糖糖聽到少兒不宜的話。
我騙她,十六太累了睡著了。
馬上醒。
可是糖糖心思細膩,一個勁的追問,我是不是在騙他,十六是不是死了。
我只能硬著頭皮說,明天保准她看到十六。
於是晚上,我在狂歡之床,旁邊。
跟叫魂一樣,喊,「十六,十六,十六,醒醒吧,孩子, 別睡了,再睡腎虛了。」
然後我就被床襲擊了。
狠狠撞了一下,一個不穩, 倒在了十六身上。
「六百六十六, 有鬼!」
十六抱著我, 越來越放肆。
我猛踹他,他依舊我行我素。
不知道是真的還是裝的。
漸漸的, 我跟被灌了春藥一樣, 理智亂飛。
天亮了。
我暈了。
我醒的時候。
別墅很熱鬧。
所有玩家都到了。
說是開心滿月宴。
我掐算了一下時間, 命令十六把那床砍成柴燒了。
他聽話答應。
樓上瞬間咚咚作響。
「duang——」的一聲之後。
跳窗的床開始往狂奔。
「卸磨殺驢, 過河拆橋, 睡完之後殺床,沒良心的, 溜了溜了。」
我:……
沉默,尷尬,用力踩著十六的腳報復。
大家: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十六問, 「我去追, 保准讓他碎成渣渣。」
我擺擺手, 「蒜鳥蒜鳥都不泳衣, 就當是給大家攢開心值了。」
番外
1
保潔夫婦
七十歲出來打工,我很珍惜保潔各崗位。
但是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都七十歲了,人老珠黃,半截黃土埋身子,還有人欺辱我,還把為我申冤的老伴打個半死。
這個世界不幹凈。
我寧願待在所謂的恐怖世界。
而且在這個世界, 我不用打工,年紀擺在這,直接就能領退休金。
這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
2
劉姐
孩子爸爸跑了, 你還生,沒腦子。
沒錢就不要生孩子。
孩子天崩開局。
所有人都這麼說。
可是我是正常懷孕,符合年紀, 符合法律,沒做小三,符合道德。
我覺得, 我可以養活孩子, 我一定會對她負責。
或許路難走。
但是我覺得我沒錯。
有人說我勇敢。
有人說我下賤。
可以議論。
但任何人, 都沒有任何立場,對我展開抨擊。
這裡很好,沒人罵我,甚至成體系的相關部門都在幫我。
讓我覺得養個孩子很簡單。
有的時候看熱鬧的人真該好好想想, 譴責弱勢群體,不如去問問,是不是幫助不到位。
3
張工
救鄰居小孩被燒傷 50%,面目全非下, 修車也不好修。
沒人找我,覺得我是變態, 嚇人, 跟鬼一樣。
我對原世界談不上多喜歡。
我更喜歡這裡,大家各有各的難處, 能夠多一分同情心,也就不怎麼會刁難人。
正如白骨所言。
肉體粉碎,靈魂自會為我發聲。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