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花錢雇了三個黃毛在我外出買東西時把我擄走,並一路拍下視頻。
「李澹月,從今天開始,你就不是天之驕女了,我李瑛將代替你成為爸爸媽媽的好女兒,李岟的好妹妹!」
「而你,只會人盡可夫,成為熱搜上的蕩婦!」
「你美好的生活只會是我的!」
我從小底子就不錯,幾個黃毛流里流氣地把我逼在牆角。
我幾個弓腿後,撒腿就跑。
偏偏遇到了死胡同。
經過一番掙扎後……
我爬上五米高的圍牆一躍而下,撞傷了頭,右腿踝骨崴斷。
全身都是重傷。
又因神魂不穩,穿到了另一個世界,做了蘇家的女兒,蘇明檀。
輾轉十七年。
歷經傷痛又回到了現世界。
爸爸從帥氣變成白髮蒼蒼,他沉在追悔中,日日被自己的愚蠢壓迫得失眠。
面對媽媽的責問,他又百口莫辯。
李瑛的身份證年齡不足十八歲。
唯一能制裁她的只有法律,進勞教所,李岟絕不認同。
連續一個月,李岟往返醫院和街頭,找到三個黃毛,舉證李瑛。
為防意外,他甚至走訪了許久,終於找到了一位輕微醉酒瞎逛的目擊者。
接我回家的那天。
他帶回李瑛,不是因為包容,而是想親手集齊所有證據,把她送進監獄。
媽媽抱住我們。
爸爸把我們三人環住。
我第一次深刻感受到被在乎。
他們把所有能想到的好捧到我面前,留下抹不去的痕跡。
他們不會規訓我怎樣做好世家女。
他們也不會強求我的喜好。
更甚至從未拿我與李瑛相比。
李岟說,我是皎皎明月,沒有任何人可取代我。
如果有。
那只能說……
他們愚蠢!
12
我再次回到另一個世界。
這次,沒有夢魘。
而是清醒地站在了他們身前。
蘇明徵一身孝服,形容枯槁,原本挺拔的身姿被巨大的悲痛壓得佝僂。
他悲戚地伏靠在棺槨旁,聲音嘶啞:「道長……」
「今日是七日之期的最後一天,明檀會回來的對吧?」
道長不語,只是瞥了一眼我所在的方向。
我搖搖頭。
他長嘆一聲:「七日之期已過,蘇明檀已選擇和這個世界切斷所有親緣。鏡緣已盡,強求無益。」
「鏡緣已盡?」
裴克禮不知何時踉蹌著從門外進來,他身後的蘇櫻步步亦趨,滿眼都是憤恨。
「蘇明檀怎能如此狠心!她就這般恨我們所有人嗎?為什麼……」
「我不信!」
「我與她相識十七載,從小定下婚約,我們情投契合,她怎會為了別人而放棄我們所有對她好的人?」
裴克禮難掩癲狂,他跪地祈求道:「道長,你還有辦法的,對不對?你快點施法,把她的魂魄帶回來!」
道長看著他,露出一抹譏笑。
「裴公子,你的執著是她,還是你被戳破的自負與悔恨?」
「她離去時,可曾回頭看過你一眼?」
裴克禮如遭雷擊,僵在原地。
「我......」
裴克禮喉嚨滾動,想必是想起少時與我結伴同遊的時光,想必是想起我們也曾在姻緣樹下許願,想必……也想起了我曾那麼卑微地求他。我很痛,全身都痛,他對我的嘲諷。
我晃著身子,仔細地分辨他眼裡的熱淚,真是醜陋不堪。
難怪哥哥說他們愚蠢。
既然選擇不在意我。
又何必惺惺作態。
蘇明徵看著裴克禮的崩潰,他疲憊地起身,招來下人:「送裴公子出去,此後……我蘇明徵與裴家再無往來!」
「道長,開始吧。」
「蘇明徵,你瘋了?若是切斷鏡緣,明檀就真的再也回不來了!」裴克禮大叫道。
蘇明徵恍若未覺,而是輕輕地拍了拍棺槨:「娘親臨終前,握著明檀小時候的衣裳,一直在說明檀怕冷,明檀怕疼……她心裡終究是放不下,又不敢奢求原諒。鏡緣中,明檀無論做什麼都能得到他們的疼愛。」
「反觀我們呢?每一個人都是把她推向深淵的惡鬼,讓她承受本不該承受的一切!」
他抬起頭,望向出現在光圈裡的我。
「就讓她徹底自由吧。別再被我們這些辜負她的人牽絆了。願她在那邊……無病無災,平安喜樂,歲歲無憂。」
我緩緩從空中落地,帶起一絲微弱的風。
裴克禮察覺到我的氣息,他輕輕喊了一聲:「明檀……」
那聲音里混雜著狂喜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
我無視他。
目光定格在蘇明檀的牌位上。
「塵歸塵,土歸土。前緣已斷,因果皆消。」
「斷!」
微光再起。
我再次毫不猶豫地轉身。
心口那股被夢魘牽扯的、細微的,屬於蘇明檀的疼痛,終於徹底消散,不留痕跡。
至此,我與蘇家算是徹底解掉親緣。
翌日。
我輕輕動了動被媽媽握住的手指。
她立刻驚醒,眼中帶著尚未褪去的驚慌:「月月,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你昨晚莫名其妙地陷入昏迷,可嚇死媽媽了。」
我搖搖頭,反手更緊地握住她溫暖的手,感受到那份真實、毫無保留的暖意。
目光一一掃過推門而入的爸爸和擔憂的李岟。
「爸爸,媽媽,哥哥。」我開口,聲音帶著久睡後的微啞。
「我餓了。」
陽光正好,落滿一室。
前塵往事如煙散盡。
而我,李澹月。
終於真正地、完整地回到了屬於我的世界,回到了愛我的家人身邊。
未來很長,但不再陰霾,只有被呵護的坦途。
番外
我是蘇家嫡子蘇明徵,曾親手將最愛的妹妹推入深淵。
她死後的第七日,我徒手為她起墳下葬。
父親與蘇櫻也來了。
他的慈父形象在逼娘親記下蘇櫻身份時,徹底被撕破。
猶如一記耳光,打得我猝不及防。
母親在失去明檀,又被父親逼著認同他娶平妻時,身體一落千丈。
她央求我,一定要把明檀帶回來。
也是她,用自己的命最後一搏,讓我把明檀的屍體從祠堂背出,走到了冰冷的天外山。
可她再也不願回來了。
墳前,父親假惺惺地落淚。
「蘇明徵,明檀是你妹妹,蘇櫻也是你妹妹!」
「你再這樣頹廢下去,蘇家早晚敗在你手中。」
我猛地清醒。
拜別父親回了書院,日夜不停地苦讀。
再回蘇府時。
又是一個下雪天。
真像那一日啊。
府里張燈結彩,為蘇櫻賀生辰,喧鬧的喜樂隔著幾重院子往我耳朵里鑽。
我鬼使神差地踏進了明檀那冷清的小院子,她像片枯葉似的倚在窗前,身上那件舊年的夾襖薄得可憐。
我那時說什麼來著?
「明檀……櫻櫻生辰,府里熱鬧,你也該去……」
「哥哥」
她的聲音輕得像雪落,卻字字砸得我一悶:「我疼……」
話沒說完,我被她眼中的那片死寂燙了一下。
心裡頭莫名煩。
「夠了!」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不去就不去,你每天裝疼裝上癮了!你看看你,好好的生辰宴,為什麼穿著舊夾襖,你做出這種苦相,給誰看?」
「蘇明檀,櫻櫻從小為你擋煞受苦,你的心是鐵做的嗎?」
「一點感恩之心都沒有嗎?」
她沒辯解,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卻空茫茫的。
我失望至極。
那個從小伶俐,連只受傷的鳥兒都要療愈好親自放飛天空的妹妹。
變得冷血和不可理喻。
我厭惡地想,如果蘇櫻是她就好了。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逃去書院,不理會她在府中受過的冷落與孤寂。
她也再不會和我說:「明檀最喜歡哥哥了!」
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呢?
是那個叫蘇櫻的丫頭被領進府的時候。
怯生生的眼神,說話輕聲細語,爹娘的憐惜,和明檀的蠻不講理。
起初,我也厭惡這個突然闖入、分走爹娘目光的外人。
她笨手笨腳地打翻明檀最愛的青瓷盞,我冷著臉斥責。
她眼巴巴地望著明檀妝匣里的珠花,我毫不客氣地警告她要安分守己。
那時,明檀是我的妹妹,獨一無二,不容他人染指分毫。
可蘇櫻太會「病」了。
隔三差五,必然「病」一場,咳得撕心裂肺,小臉煞白,卻又每次都會小心翼翼地問我們:「明檀的煞氣,我擋住了嗎?」
她的小臉因疼痛皺成一團。
明檀窩在我懷裡哭泣:「哥哥,她是裝的!我好疼……」
然而一次、兩次……蘇櫻的「病」總是突發而起,只有在爹娘和裴克禮無微不至的關心下,才漸漸好轉。
而明檀的不適,卻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
裴克禮的眼神從關切變成了懷疑,爹娘的嘆息也摻上了疲憊和責備。
耳邊質疑明檀裝病、嫉妒的聲音越來越多……
流言如跗骨之蛆,日復一日地啃噬著我最初的信任。
當明檀再次蒼白著小臉,拽著我的衣角說「哥哥,我疼」時,看著她無異樣的臉色,心底那點疑慮和煩躁終於壓倒了我僅存的信任。
我第一次甩開了她的手,語氣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冰冷和失望:「明檀,適可而止吧!」
那一瞬間, 她眼中好似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她怔怔地看著我。
瘦弱的身體微微顫抖,然後慢慢地,一點一點地鬆開了我的手。
她走了。
她在另個世界的每個瞬間我和母親都能從鏡緣中觀測到。
她的父母、她的哥哥……還有那個和蘇櫻長相一致的堂姐。
她有了脾氣,看著她把蝦塞進李瑛的嘴裡時, 我竟覺得暢快。
我的妹妹本該如此呀!
她怎能因卑賤的蘇櫻,而殘喘在這個世界裡呢……
終究是雪太冷了。
我離開了蘇家。
父親在母親逝世後,立刻娶了蘇櫻的娘。
而裴克禮終究還是和蘇府聯姻, 娶了蘇櫻。
他在婚前找過我。
他說:「我對不起明檀……」
他的對不起廉價得讓我不齒,我笑著恭祝他百年好合,早生貴子。
他慌不擇路地逃了。
後來, 我中了進士。
父親寫信要我回家, 我正在清理手中的案子。
蘇櫻之母乃是妓子之身, 連江洋大盜都曾是她的入幕之賓。
為了幫助心愛的男人脫離追查。
她苟身於我父親身下。
一晃幾年過去,江洋大盜終究是被繩之以法。
而我作為主官人。
一身紅袍回到了蘇府。
彼時,蘇府亂成一團。
窩藏朝廷重犯,罪不容誅。
原本我該連坐,脫官伏法,好在我當年離開蘇府時,已和父親達成交易。
若想娶那個女人。
就給母親一封放妻書。
而我蘇明徵與蘇明檀放棄蘇府身份。
他為了心愛的女人居然同意了, 他面目可憎地威脅我:「就算你脫離蘇家又如何, 你流著我蘇家的血, 你走到天涯海角, 都是我蘇家的種!」
「哪怕你飛黃騰達, 依舊是我蘇家的榮耀!」
他說的沒錯。
骨血之親,斷不掉。
但現在,我不再是依附蘇府的大公子。
蘇家族人為免被連累。
連夜起草一份逐出蘇家的名單。
我一步步走向燈火通明的蘇家祠堂。
祖宗牌位森然肅立, 燭火跳躍, 映著父親那張瞬間蒼老十歲的臉。
他穿著象徵家主的錦袍, 獨自站在祠堂中央。
聽到腳步聲,他轉過身,渾濁的眼睛裡交織著恐懼、憤怒。
還有一絲祈求:「蘇明徵。」
他聲音乾澀:「我是你父親, 大義滅親,你不怕對不起列祖列宗嗎?」
我扯過一個諷笑。
「蘇照,你才應該害怕下地獄吧?」
......
又下雪了。
蘇照因包庇罪被打入牢獄, 等待他的將是礦場的餘生。
而蘇櫻除族後,被裴克禮休書一封。
她和她娘親作為罪犯家眷, 不日將啟程送到京城審判。
可我沒讓她們熬過那個雪夜。
兩個囚犯死於途中,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屍體被我扔進了亂葬崗, 我看著她們被野狗啃噬。
而偌大的蘇府。
也只剩下我一人。
雪下得越來越大,風卷著雪花從四面八方撲在我的臉上。
帶著細微的刺痛。
我患上了咳疾, 每日定時定點地咳得五臟六腑都在翻攪。
忍不住時, 我總想喊一喊「明檀, 哥哥疼」, 可終究是喊不出口。
閒來無事時, 我就會扎紙鳶, 等到來年開春時,放在空中,越過雲層……興許明檀能見到呢。
我還在花園裡架了一個鞦韆。
仿佛只要明檀還在。
她就能像燕子一樣高高飛起。
「哥哥最好!明檀最喜歡哥哥了!」
「哥哥, 再推高一點……」
我艱難地坐在石階上。
攥著紙鳶的手,終於無力地垂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雪花溫柔地覆蓋我全身。
風穿過來。
捲走了我的嗚咽。
明檀,你可要快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