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他隨手將外套掛在玄關的衣架上,動作自然。
「你和陸西洲離婚以後,我就打聽了你的住址,有時候拍完戲我會開車到你家地下車庫,但沒上來過。」
「沒門禁卡,怕打擾你。」
許燃星望過來的眼神認真堅定。
讓我沒能生出絲毫的懷疑。
反而心跳如擂,還有些許眼眶發熱。
我還想問他門禁卡從哪來的,許燃星像是知道我怎麼想的似的。
「我上個月買了你家樓上。」
這下我徹底沒話說了。
其實我想問的也不是這些,只是千言萬語,話到了嘴邊,只剩下一句乾癟無力的「好久不見」。
許燃星挽著袖子,走到我面前,露出小臂到手腕的繃帶。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
「你說晚了。」
吻當即落下,比在車裡那會兒還要急促、暴烈。
我抱著許燃星,跟他滾到沙發上的時候,整個人都被埋進了軟綿綿毛茸茸的抱枕里。
慶幸自己貪圖享受,花高價買了個大沙發。
但一時衝動過後湧上了膽怯。
閨蜜前面說的話沉甸甸地壓在心尖,我用手捂住許燃星想要得寸進尺的雙唇。
「你和你公司……」
許燃星望著我。
客廳里只開了一盞小落地燈,暖色調的光透進他的眼睛裡,像是晃動的焰火。
他輕咬了一口我的掌心,含糊不清:「不用擔心。」
他好像瞞著我很多事情。
可我還想說。
許燃星突然換了種更為柔情的攻勢,他在我的頸窩裡蹭動,滾燙的氣息扑打在我的耳廓,還順手把我的長髮散開了。
手指穿過髮絲,輕輕按住我的後腦勺。
他的聲音都被燒啞了,「沈灼月,我很想你。」
「你想不想我?」
見我沒回答,他又立刻追問。
帶著迫不及待和哀求。
「你想不想我?」
我心想,明明喝酒的人是我。
為什麼醉醺醺的人卻是沈燃星。
可偏偏他這樣禁慾的人臉上露出的洶湧情潮,像是海嘯一樣襲來,足以在頃刻間把人吞沒。
讓我溺斃其中。
我只能攬住他的脖頸,哭喊著。
「我想你,我好想你……」
9
睡醒已經是第二天傍晚。
許燃星不在,但是把他家門鑰匙留下了。
手機上有一則留言來自 moon。
「今天有事,晚上可能不回去了,別擔心。」
「明天見。」
我猶豫了幾秒鐘,打開微博,陡然發現在我和他抵死纏綿的時候,網上已然變天了。
粉絲數最多的一名娛記發了兩張圖。
沒有任何配文。
只能看清商務車昏暗的車廂里,許燃星輪廓分明的臉。
有個穿著外套只有背影的女人上了車。
底下的粉絲在不斷控評:【請專注藝人的作品,只期待新生代三大獎影帝許燃星的新電影《殺破狼》即將上映!】
【@許燃星工作室@燦星娛樂馬上告黑澄清,保護好你司藝人許燃星!】
【許燃星是本質演員不是愛豆哈,關注演員的作品就夠了,我們粉絲不在乎他談不談戀愛,更何況連正臉都沒有,萬一只是工作人員呢。】
過了半個小時,娛記再次發出兩張圖。
被高曝光的照片中,隱約可以看見車裡的兩個人動作曖昧,似乎是在接吻。
拍照的人還故意連同車牌也一起拍下。
證實前後是同一輛車。
這次他配上了文案:「還有視頻,粉絲想看可以繼續洗。」
這一次熱度更高。
我好幾次點進詞條,手機頁面都在轉圈,轉得人心急如焚。
過了十幾分鐘才彈出最新的一條博文。
許燃星:「我的確有過一個愛人,
但因為陰差陽錯,我們分開很長一段時間了,今年已經是我和她的第七年了。」
「和燦星傳媒的合同到期,不續,問心無愧。」
他沒公開是誰。
但評論區里已經敏感的粉絲猜出了我的名字。
看得我心情起伏不斷,最後竟然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釋然和解脫。
第二天節目錄製,他們告訴我最後一場錄製改成直播,走進房間裡,所有人看我的目光都帶上了探究。
我注意到許燃星的座位空置。
他還沒來。
但許燃星既然說了明天見,那就說明他一定會來。
主持人開始說規則:「最後一場是真心話交談,每個嘉賓有且僅有一次選擇的權利,可以選擇你最想了解的嘉賓來進行一對一聊天。」
「然後決定——是否要選擇對方。」
陸西洲自然而然地擁有第一選擇權。
許梔眼含羞怯又期待地望著他。
他卻徑直走到我面前。
「沈灼月,我想跟你談談。」
我頭也不抬地:「我不會選擇你的。」
事到如今,我已經沒了跟他周旋的耐心。
可陸西洲不由分說地拉起我,走到已經提前布置好的房間,純白色,只有兩張相對而論的高腳椅。
他坐下,語氣平靜:「沈灼月,我想問你愛過我嗎?」
我掀起眼皮。
不知道他又想玩哪一出。
彈幕還是瘋狂躁動。
但為了自己的名聲,我還是認真地想了想。
「愛過啊,你摸著良心說我以前對你不好麼?」
「你不想我拍親密戲,我就拒絕了所有的戀愛本;你不想聚少離多,所以我就減少了工作;你想要平淡的生活,我就乖乖呆在家等你,我一直覺得我沒有那麼對不起你。」
陸西洲像是沒想到我會如此坦誠。
他頓了頓:「可我一直覺得我們有隔閡……」
「我努力地消除過,至少婚姻中我是全心全意的。」我當即打斷他,生怕他會蹦出許燃星的名字,「我不是冥頑不化的山,我也會動搖。」
只是,發現我心裡有其他人的痕跡時。
陸西洲打破了平衡。
想起過去的事,我有點累。
「我不介意你恨我,因為我以前對你有過愧疚,但是現在已經抵消了。」
「我們以後井水不犯河水。」
陸西洲眼尾瞬間浸紅。
「我只想你愛我比愛許燃星更多,我只是想你多看看我,我有錯嗎?」
「我恨你,只是恨你不夠愛我。」
10
窗戶紙被徹底撕開的瞬間。
我的心顫了顫。
我們不堪的婚姻事實終究被擺在了檯面上。
「2023 年 12 月 21 日的晚上十一點,你在哪裡?」
陸西洲眸光閃躲。
他分明記得那個日子,我們冷戰分居一個月的時候,許梔的生日。
那天下了初雪。
我在家裡的浴缸摔了一跤,身下開始流血。
我第一個想起的人是陸西洲,可打了好幾次都被掛斷,最後一次他的電話里傳出嬌嗔的女聲。
「別再打電話過來了,煩不煩呀,不知道陸西洲現在討厭你嗎?」
後來我去醫院,發現不僅尾椎骨折。
還有生化妊娠。
這個連我自己都沒察覺到的胚胎,懂事地在我們感情破裂的那一天離開了。
我扯開一抹冷笑:「你沒錯,難道錯的人是我嗎?你別忘記了,在我們婚姻存續期間,把陌生女人帶到家裡的人是你,縱容粉絲網暴造謠的人是你,提出婚內財產分割的人也是你。」
「嫁給你,我從來沒有得到過一絲的好處,也沒有真的對不起你過。」
深吸了一口氣,將鬱結在心中多日的哀愁全部吐出。
帶來的是前所未有的痛快。
「你婚內出軌的證據,我早在離婚的時候就全部整理好了,包括許梔在我們還沒協議離婚之前,拍攝你和她的床照用小號發來挑釁我、辱罵我的內容。」
我的隱忍不發助長了陸西洲的貪念。
他不斷試探我的底線,消磨我的耐心,直到真的以為我是在默許他、放縱他。
實際上每一次我都留存著證據,只為了東窗事發的一天,保全我自己。
陸西洲那點子酸楚而又殘破的真心,我看不上。
「前面來錄製節目時,我設置了定時微博,大概再過幾分鐘,所有人都能看到你對我做過的一切。」
「我沒有想過要走到這一天,是你從來不肯放過我。」
直播間的彈幕瘋了般地不斷刷屏,每句話還沒來得及顯示就被下一句頂上了。
不亞於世界毀滅。
我推開門。
許燃星靠在門框上,雙手環抱胸前,眼睛凝視著我。
身後的朝陽映照包裹住他的臉,雪山傾融,使他冷硬的輪廓變得無比柔軟。
「我也想跟你聊聊。」
11
「聊什麼?」
稀里糊塗地被牽著手,帶到池塘旁邊,節目組的人遠遠跟在我們身後。
周遭無數道目光落在我們身上。
許燃星黑沉沉的眼眸像是無止無盡的海,翻湧著晦澀洶湧的情緒。
他聲音很輕,「你知不知道我們當時為什麼會分手?」
有些想不起來了,又或者是不願意想。
隨著許燃星簽約,通告變多,我們見面的時間越來越少,話也是。
有幾次他回來,又匆匆地馬上要進組拍戲。
落在我唇上的吻又輕又克制,像是一片雪,融化了都沒感覺。
「因為你有出息,我也不想耽誤你。」
我很忌諱這樣漸行漸遠的感覺,卻無法逃避命運的進程。
其實還夾雜著許燃星對我刻意的迴避和冷淡。
但我不怪他。
我意識到這似乎是他的心結:「當年的事情身不由己,我知道你為了當個好演員,付出了很多努力,是我沒追上你的腳步。」
許燃星攥得我指尖生疼,他搖搖頭。
深吸了一口氣,像是下定決心。
「當年李玫幫我接的第一部戲的導演,喜歡年輕的沒成年的小男孩,他很喜歡我,對我讚不絕口,稱我為他的——繆斯。」
我瞪大了眼睛。
驀地想起那部戲的確帶著些擦著紅線的劇情。
許燃星飾演的是常年被老師強迫做同性戀的學生,也正是因為這個敏感的題材,才讓他名聲大噪。
我想勉強自己做些反應,但都以失敗告終。
最後許燃星抬手,輕柔地擦掉我眼角的淚,我才意識到自己在哭。
我聲音有些抖:「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你那時候為了試戲焦頭爛額,我不想你因為我的事徒增煩惱。」許燃星笑了一下,「別哭了,我有分寸的。」
「你有個屁啊。」
心口傳來強烈的痛感,我咬著下唇,捶了許燃星肩頭一下。
最後他帶著點鼻音:「分手的時候,你說想要和我在最好的時候再見。」
「這些年,我想過忘記你怨恨你,但是後來發現,我都沒有做到,無論你和誰在一起是不是和我,我都會愛你,我沒辦法忘記你,只要一見到你的臉,我就會重新愛上你。」
「我也不後悔分開,因為我成了更好的我。」
許燃星勉強帶出一絲笑意。
他望著我,逆著光的眼眸如同兩顆跳躍的星。
「我們可以重新來過嗎?」
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身體,向他邁進一步。
然後毫不猶豫地陷入他的懷抱。
可以,我只聽到我顫抖的聲音說。
「當然可以。」
12
一年之後,在金蘭頒獎盛典上。
許燃星西裝革履站在聚光燈下,整個人被染成金黃色。
我坐在第一排看著他,覺得心臟也跟著璀璨起來。
戀綜結束後,許燃星召開記者發布會。
將當年他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以及我和他的關係的來龍去脈都平靜地、坦誠地告訴了記者。
三天後,藍底白字的公告傳遍網絡。
一場轟轟烈烈的娛樂圈強迫性潛規則的獵巫戰展開。
因為是受害者,又願意在自己事業巔峰時候,坦白自己的遭遇,為其他人聲援。
許燃星非但沒有因此下墜,反而被捧得更高。
但他迅速進組拍戲,幾乎銷聲匿跡。
只有在李玫的公關大肆抹黑他的時候,出來發過一條微博。
「演員不該談戀愛,所以我對不起粉絲,但出道七年, 五年無休, 我對得起我自己和公司。」
風向輿論逐漸開始向他傾倒。
我發現許燃星的粉絲接受能力極高,甚至有許多人跑到我微博下面留言。
【嫂子, 求你了,發一張許哥的自拍吧, 他天天在山裡,我都快忘記他長啥樣了。】
【誰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天天在鳥不拉屎的地方拍戲啊,嫂子有這忍性真乃吾輩楷模, 可以去養比格。】
【許燃星是誰不認識, 姐姐開門, 我是姐夫啊。】
起初我有些慌張,習慣後, 小心翼翼地發了張許燃星十七八歲時的自拍。
單薄瘦削,鋒利得像開了刃的刀。
但他驀地回頭望向我的鏡頭。
眼眸彎成一輪新月,將周遭的事物襯托得昏暗。
半年後, 許燃星正式和燦星傳媒解除合同關係, 創立了自己的工作室,事業蒸蒸日上。
拍了好幾部電影, 都獲得了很高的讚譽。
也順理成章地成了今年影帝的最大熱門候選人。
燈光從他身邊的陸西洲身上掠過,最後定格在許燃星身上。
我全神貫注地望著許燃星。
察覺到一道悔恨的視線。
再回過頭的時候, 陸西洲已經離開了座位。
樹倒猢猻散, 他和許梔如今被人人唾罵,被行業軟封殺, 很少再出現在公眾的視野之中, 今晚是想來搏一把。
結果晚些時候,我就看到了陸西洲醉駕撞人逃逸的新聞。
他的名字最後一次在熱搜上與許燃星並排在了一起。
許燃星捧著獎盃, 答謝完了電影相關人員和自己的工作室,目光緩慢轉向我。
他安靜地笑起來, 從話筒里傳出的聲線帶著沙澀的顆粒感。
「下一次,換我在台下看著你。」
他沒說出我的名字,但是在場響起了掌聲。
我眼眶一熱, 點了點頭。
我的新電影因為題材敏感, 拖延了兩年多才正式上映, 但卻成為了近年來唯一一部在坎城拿到獎項的電影,因此也在國內盪出了水花, 今晚拿了好幾個獎項。
我雖然不是主角,但也足夠亮眼, 讓我再度從籍籍無名的三線中脫穎而出, 躋身當紅小花的行列。
只是因為沒有足夠的作品積累, 我痛失了最佳女配角。
跟演員前輩相擁的時候。
我越過她的肩頭,看到從台上下來, 然後步步緊逼而來的許燃星。
他牽起我的手,在我身邊落座。
輕聲地說:「我想回家, 最近失眠,沒有你在,我睡不著。」
「之前我不在你怎麼能睡得著。」
許燃星沉默片刻:「也失眠,睡不著的時候一直想著你, 想著要爬到山頂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才能抓住幸福,就一直忍著。」
我彎起眼笑。
「那就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