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中思完整後續

宋景受傷後，在家中休養了一段時間。

我擔心他學習落下進度，便每天擠出時間給他也抄一份筆記。

第一次拿給他的時候，他還有些不耐煩。

「好不容易不用去上學，你還來折磨我。」

話雖這麼說，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收好筆記。

我撞見過幾次他認真翻閱，他也時不時會來問我一些問題。

倒是沒想到，有一天我會教宋景學習。

16

我的視線從那一摞筆記上收回。

此時此刻，我和宋景規規矩矩地躺在大床的兩側，中間隔著一臂的距離，卻仿佛隔著銀河。

「你睡著了嗎，林思思？」黑夜裡，宋景輕聲地問。

「還沒有，怎麼啦？」

「沒什麼，只是想知道你這些年過得好不好。」宋景頓了頓，「這些年，我過得很不好。」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手機的提示音吵醒的。

一看微信，好幾十條信息，同事凌芸就給我發了十多條。

我以為是公司出了什麼事，趕緊點開消息。

「思思姐！你居然是景哥的老婆！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的！你們在一起多久了！宋景本人怎麼樣！……」

我一時有些怔愣，凌芸已經將一條微博訊息轉給了我。

我點進去，就看到了宋景早上 6 點多發的微博：「澄清一下，我已婚。」配圖是我和他的那張結婚照。

這則微博很快登上了熱搜。

宋景走的不是流量路線，這些年穩紮穩打，倒也積累了一批影迷。

我點開微博評論區，擔心會看到什麼大型脫粉回踩現場。

沒想到底下倒是一片祥和：「這麼突然！嫂子是何方神聖，拿下了景哥這尊大佛？」

「嫂子看著像個文化人，我景哥審美就是高級。」

也有奇奇怪怪的評論：「宋景你往後稍稍，這是我老婆。」

宋景罕見地回復了這條評論：「她看不上你這樣兒的。」

17

剛進辦公室，我就被同事們團團圍住，凌芸更是拉著我不鬆開。

「思思姐，你和景哥怎麼認識的呀？怎麼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他？」

我張了張嘴，剛想解釋，上司楊碩推門進來。

「現在是上班時間，都趕緊回去工作。」說罷，他看了看我，似是有些欲言又止。

我回到工位，凌芸的消息已經發了過來：「不好意思啊，思思姐，我太激動了。我是景哥老粉了，這些年他一直沒有過什麼花邊新聞，所以今天看他公開，對象還是我身邊的人，我沒控制住，你見諒哦！」

我看向她，她衝著我吐了吐舌，我笑了笑以示回應。

沒想到的是，臨近下班的時候，凌芸跑來小心翼翼地問我：「思思姐，你是宋景家裡資助的學生？」

我愣了一瞬，點頭：「是的，他們家資助了我很多年。」

說罷，我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凌芸變得有些尷尬：「哦哦，這樣呀。」她又狀似隨意地提醒我，「思思姐，今天的微博你先別刷了，反正也沒什麼新鮮事。」

我點了點頭，收拾東西下班。

回家的地鐵上，我點開微博，映入眼帘的是一則舊時的採訪。

那是 13 歲的我。

視頻里，我穿著一條不算合身的裙子，衝著鏡頭靦腆地笑著，講述自己糟糕的境遇：父親去世，母親重病。我感謝宋家的幫助，讓我得到了更好的學習機會，我會努力學習將來報答他們。

還記得那是剛搬進宋家不久後的一天，夏阿姨找到我，說是有一位記者會過來採訪，要我和她聊聊。

我退出視頻，看到底下的評論區並不客氣：「好有心機一女的，別人好心資助她，結果她把人兒子拐跑了。」

「麻雀也能飛上枝頭當鳳凰了。」

「我就說，看這女的面相，就知道不簡單。」

……

18

我到家的時候，我媽正在吃飯。

見我回來，她有些驚訝，倒也沒有多問什麼，只是回廚房給我也拿了副碗筷。

我看著面前的青菜，和前天喝剩的排骨湯，淚水滑落進碗里。

「媽，我不回家你就吃這麼簡單，這樣營養不夠啊。」

「媽沒想到你今天會回來，我一個人吃不了多少，這些夠吃了。」她起身，「你等著，我再給你去炒個雞蛋。」

我拉住她，她轉身撫了撫我的頭頂，嘆息一聲：「讓你受委屈了。」

媽媽不會上網，但媽媽最懂自己的女兒。

吃完飯正收拾碗筷的時候，有門鈴聲響起，我打開門，卻是宋景站在門外。

他沉默著看我，也不進屋，就在我以為要這麼僵持下去的時候，他終於開了口：「怎麼不回去？」

「這邊我住著習慣點，可以照顧我媽，而且離我公司也近。」我胡亂地說著理由。

「好，那我搬過來。」宋景抬腳進屋。

「房子有點小，可能不是很方便……」我試圖讓他打消這個想法。

一室一廳的房子，是我剛回海城的時候上司楊碩幫忙介紹的房東，給了個很不錯的價格。

我和我媽搬進來後，只是簡單地布置了下。

客廳里，是剛剛吃飯用的雙人餐桌，偶爾也被我用作辦公桌。

客廳另一側，是我買的簡易衣櫥和鞋櫃。

衣櫥的帘子忘了拉上，能看到我和我媽的衣物整齊堆放在裡面。

鞋櫃的尺寸有點小，放不下的鞋子被隨意擺放在地上。

小小的臥室里，一道布簾隔絕了兩處空間。

因為擔心我和我媽的作息不一樣，睡一張床會影響她休息，臥室里舖了兩張小床。

我的小床上，枕頭邊擺著一個維尼熊玩偶，是很多年前和宋景一起抓娃娃抓到的。

我所有的隱私，在這個逼仄的空間裡，這一刻，宋景一覽無餘。

「阿景來了。」我媽從廚房出來，「好多年沒見過了。」

「阿姨。」宋景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媽，是我的錯，應該早點來看您的。」

「您這些年身體怎麼樣，還好吧？」

「恢復得不錯，多虧了你爸爸。」我媽又轉向了廚房，「你等著，我去給你洗點水果。」

「不用了媽，您歇會兒。」宋景頓了頓，「思思和您說了我們結婚的事兒沒有？」

「說過啦。」廚房裡傳來水聲，「你們年輕人的事，我不好多說什麼，只是思思是個苦命的孩子。」她嘆了聲氣，「媽只希望你們都好好的。」

19

宋景到底還是把我接回了宋家。

回去的車上，他有些緊張：「你今天刷手機了嗎？」

我沖他笑一笑，安慰道：「沒事的，宋景。我又不是公眾人物，這些事兒不會影響到我。」

他肉眼可見地有些慌亂：「那些帖子我都讓人刪除了。我本來只是想公開一下我們的婚訊……」他頓了頓，補充道，「你知道，這也是爸媽的意思。」

我點頭，這些都是一開始就說好的。

我當然知道這段婚姻只是我報恩的契機，是逢場作戲。

就像我知道，我和宋景之間橫亘著的，不只是階層差距。

宋景並不喜歡我。

20

步入高三，學習壓力驟增，大部分的課餘時間，我都泡在了圖書館。

圖書館裡，我總是遇到陸向知，次數多了，便也常約著一塊自習。

其實與其說是一起學習，倒不如說是陸向知單方面輔導我。

我充分感受到了什麼叫「比你聰明的人還比你努力」，又沒法嫉妒他，畢竟他教我的時候可是毫無保留。

宋景一開始還是老樣子，沒見他花太多時間學習，仿佛高考對他來說並不顯得那麼重要。

不過看到我在陸向知的輔導下成績一路突飛猛進後，他像是感受到了一絲緊迫感，也開始跟著我們一塊在圖書館自習。

高考前，宋景來問我準備考哪所大學。

「哪所大學還不確定，不過肯定是在海城讀啦。」我笑著應他，「我媽這幾年身體恢復得不錯，我在海城讀書，正好也可以照顧她。」

「到時候上了大學，我應該就會搬出去。」我又補充，「這些年還沒謝謝你們的照顧呢。」

不知道是我哪句話說錯了，宋景的面色變得有些不悅。

他沒再說什麼，轉身離開了，也沒告訴我他準備考哪裡。

陸向知也來問我準備考去哪裡，我和他說了我的想法，他點點頭：「我準備考 F 大，你也可以試著報考下，我覺得你沒問題。」

鏡片後，他的瞳孔閃爍著別樣的光彩。

我點了點頭：「我會好好考慮的！」我又比了個握拳的手勢，「高考一起加油！」

我讀懂了陸向知的意思，少年的眼神清澈而熾熱，但我答應不了他。

「等高考後再和他說清楚吧。」我暗自思忖。

21

出乎我意料的是，高考剛一結束，夏阿姨就找到了我。

學校門口的咖啡店裡，我和夏阿姨面對面坐著。

這是我第一次和夏阿姨這麼正式地單獨聊天，我直覺她有什麼話要和我說。

「思思，感覺考得怎麼樣？」夏阿姨開了口，她攪弄著杯中的咖啡，似是不知道如何開啟接下來的話題。

「還不錯！」我笑著應道，「有什麼事兒嗎，夏阿姨？」

「思思，」夏阿姨艱難地開口，「阿姨希望你能離開海城。」

「前幾天，宋景來找我，說是準備就在海城念大學了。你知道的，我和你宋叔叔一直想讓宋景出國留學。」

「宋景他，應該是有些別的想法。」夏阿姨抿了口咖啡，「思思，阿姨希望你能和宋景保持距離。」

我怔愣了一瞬，很快收拾好表情：「我明白的，夏阿姨。我準備報考 N 大，南城一直是我很想去的城市。」

「謝謝你，思思。不要怪阿姨。」

我咽下口中的咖啡，不知為何，今天的咖啡顯得格外苦澀。

22

告別了夏阿姨，我獨自走在回學校的路上，之前和同學們說好了拍紀念照。

六月初的陽光，還沒有那麼熱烈，卻莫名曬得我有些眩暈。

我本沒有奢求什麼。

我時刻謹記著自己的位置，一如我清晰記得和宋景初見的景象，我站在樓下，仰視著二樓的他。

我狼狽地拼湊著自尊心，小心翼翼地尋找一個落腳點，可還是會有人時不時地提醒我：「你不屬於這裡。」

窮困的土壤下，到底難以孕育自尊這朵嬌嫩的花。

既然已經決定要離開，那麼至少，好好告個別吧。

我想著，整理了情緒向教室走去。

走廊上，驀地聽見了宋景的說話聲：「喜歡她，怎麼可能？我關心她考去哪裡，不過是擔心她將來賴上我們宋家。」

六月的天氣，我卻突然感到一陣透心的涼意。

空氣中仿佛有什麼東西輕輕碎了。

原來宋景竟是這樣想的嗎？

那些讓我以為他對我有些特別的溫柔，原來不過是一個高尚之人出於對悲慘之人的憐憫，所進行的表演罷了。

表演而已，終究是會膩煩的吧。

我悄悄地轉身離開，在心裡默默告別。

再見，宋景。

23

宋家客廳，夏阿姨正坐在沙發上等我們。

見我們進屋，她起身迎上來。

宋景身體一側，擋在了我和夏阿姨中間。

見此情景，夏阿姨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阿景，你放心，我就和思思說幾句話。」

我拍了拍宋景，示意他去樓上等我。

宋景的目光在我和夏阿姨之間游移了半晌，最終作罷，抬腳邁向二樓。

「思思，當年是阿姨對不住你和阿景。」重回沙發落座，夏阿姨開了口，面容上是抹不去的愁苦神色。

多年未見，夏阿姨已不似我記憶中那般明媚，兩鬢攀上了絲絲白髮。

「夏阿姨您別這麼說，當年要不是您和宋叔叔，我和媽媽當真是走投無路了。」

「好孩子，」夏阿姨拍了拍我的手，「你是個懂得感恩的孩子，阿姨很慶幸當年伸出了援手。」

「可是，思思，你就是太乖了，就是太聽阿姨的話了，這些年竟真與宋家斷得乾乾淨淨！」夏阿姨的眼底湧起悲傷，「你離開以後，阿景怪我，也搬出去了，這些年都不怎麼與我說話。」

「要不是前陣子正好和你們公司有合作，偶然看到樓下，你在給你上司送資料，阿姨竟不知道你已回了海城。」

我依稀想起，上周楊碩外出開會，拿錯了會議資料，我著急忙慌給他送去，原來夏阿姨是那個時候看到了我。

想來我的聯繫方式也是楊碩給她的，怪不得白天上班的時候他看著我欲言又止。

「回來住吧，思思。阿姨這些年一直在後悔。當年逼你離開，推開了一個女兒，又失去了兒子。」

夏阿姨似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從她手腕上摘下那隻碧綠的鐲子：「這是當年阿景奶奶送我的。」說著她將鐲子戴上我的手腕，「媽希望你和阿景好好的。」

24

我盯著手腕上的鐲子，想起昨夜夏阿姨說的話。

我離開的這些年，宋景一直在找我。

高考結束那天，他在教室里左等右等不見我出現，回到宋家的時候卻得知我已收拾了行李離開。

宋叔叔和夏阿姨本想著讓宋景出國，他卻是誓死不從。

一開始是離家出走，在被第五次找回來後，他開始了絕食抵抗。

最終，夏阿姨心疼兒子，不得不妥協，告知宋景我報考了 N 大。

宋景二話不說，也將志願改為了 N 大，起身前往南城尋我。

可是就連夏阿姨都不知道，我騙了她，我去了北城。

高考結束那天，我收拾完東西去找我媽。

她正忙著在一家小餐館後廚洗碗。

我強打起精神，佯裝雀躍地告訴她：「媽，我這次高考怕是要超常發揮！感覺可以考上 B 大呢！您要不要和我一起去北城見見世面啊？」

我媽一聽，喜出望外，當即起身，恨不得立刻收拾包袱啟程。

雖然我最終沒有考上 B 大，卻還是考上了不錯的 L 大。

畢業以後，我便留在了北城。

如果不是工作調動，恐怕我此生都不會再回海城。

25

這天下班，還沒走出辦公樓，就看到了路邊宋景的車。

他接上我，往機場駛去。

「宋婉回來了，嚷著要見你。」

機場，隔著十幾米就看到一個打扮時髦的姑娘衝著我和宋景狂奔而來，龐大的行李箱絲毫沒有影響她移動的速度。

「思思姐！」她立定在我跟前，「哦不，現在該改口叫嫂子了！」

「你這些年都去哪裡了？可把我哥折磨壞了！」

「……」

宋婉還想說些什麼，宋景出聲打斷：「趕緊閉嘴上車！」

車上，宋婉嘰嘰喳喳地和我分享她出國留學的經歷。

她在國外學習的導演專業，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宋景的影響。

臨下車時，她交給我一個 U 盤，說裡面是她拍攝的得意之作，讓我務必看完給她提提意見。

「以你和我哥為原型創作的哦。」她狡黠地一笑，「我哥還親自指導了一下編劇工作。」

26

電腦螢幕前，我觀看著宋婉拍攝的短片。

短片里，相愛的情侶飽經周折，最終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許是請的同學出演，儘管刻意往成熟了裝扮，依然掩不住那股子青春洋溢。

螢幕里的他們幸福地笑著，眼裡溢滿了對彼此的愛戀。

我有些明白宋婉為什麼會說是以我和宋景為原型創作的了。

男女主角有著和我們相似的成長經歷，甚至一些情節曾經就發生在我和宋景身上。

不同的是，短片里的男主始終明晃晃地愛著女主，而女主卻總是若即若離，讓人看不明白她的心意。

「看完了？你覺得如何？」

宋景洗完了澡，此時也湊到了螢幕前面，我的鼻尖還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薄荷香氣。

「挺好的，男女主角男帥女美。」我試圖避重就輕。

「我是問劇情，問情感衝突。」宋景毫不相讓。

「林思思，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喜歡你！」宋景抬起我的下巴，逼迫我和他目光對視，此刻，他的眸子裡仿佛倒映著整個星空，「你打算逃避到什麼時候？」

我微微錯愕：「我曾經確實以為你也喜歡我，可是高考結束那日，我親耳聽到你說你怕我賴上你們家。」

宋景仿佛被一道雷擊中了似的，眼裡盛滿了震驚，半晌，他喃喃道：「原來你離開，躲著我，竟是因為聽到了這話。」

他苦笑道：「那天，陸向知來找我，和我說他準備和你告白，還說你答應了和他一起考 F 大，可是明明我問你準備考哪裡的時候，你只告訴我你會為了你母親留在海城。」

「陸向知又問我，是不是也喜歡你，我當時只以為你們倆是兩情相悅，這才說了氣話。」

宋景懊惱地捶著頭，「沒想到就偏偏讓你聽了去。」

「我本想著即使你真跟陸向知在一起了，我也得繼續黏著你。」

「可是你沒給我留一句話，直接就離開了。」

「這些年我一直以為是因為我母親逼你，你才一聲不吭就走的，卻原來，都是因為我。」

宋景情緒翻騰，向來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人此時臉色難看得似是要哭出來。

我拍了拍他的手，安慰道：「都過去了，宋景。」

這天晚上，宋景絮絮叨叨地和我說了很多話，似是要把這些年攢下的話一下子說完。

床榻上，他的手摸索著牽起了我的手，然後便牢牢握著，再不曾鬆開。

我側身轉向他，他正深深注視著我，眼裡是不再藏匿的濃得化不開的情意。

他湊近我，輕輕地吻了吻我的眼睛。

窗外，夜色正濃，晚風拂過，帶來一片蟲鳴，夜色的呼吸里，遠處的樹影輕柔搖晃。

曾經，我以為我不過是一顆捧月的星，光芒黯淡在漫天星河裡，卻原來，明月高懸，亦獨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