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他有想攆我走的意圖,我便會一板一眼地說我會被辭退。
他便也默許了我要睡在他臥室的行為。
從最開始難以忽略另一個人的存在,到一星期後的現在習以為常。
回國後,失眠常伴,我睜著眼看昏暗的天花板。
不遠處,江黯生的床鋪很安靜,仿佛沒有人在床上。
不一會兒,傳來窸窸窣窣的響動。
床上的人起身,光腳走在地毯上,我抬手按開了床邊的夜燈。
江黯生蹲在我床邊,像只薩摩耶。
「我們去爬山看日出吧。」
我看了眼腕間的手錶,凌晨兩點。
他又在發什麼瘋?
但我也只是在心裡吐槽,拿出手機打算向他哥報備。
電話撥通,江黯生伸手:「我和哥哥說吧。」
他拿起手機,去了窗邊。
眉眼彎彎,聲音溫和,帶著幾分撒嬌的保證,試圖獲得電話那端的同意。
幾分鐘後,他將手機遞給我。
電話那頭:「就按他說的做。有任何突發情況,隨時聯繫我。」
於是,凌晨兩點,我陪著江黯生爬山。
他身體本就不好,每隔一會兒,便要停下來休息。
路上也會碰到其他夜爬的人。
江黯生戴著鴨舌帽,衝鋒衣豎起的衣領遮住了大半張臉,倒也沒被認出來。
有人見他爬得吃力,路過會順帶說句鼓勵的話。
他也會禮貌地和對方交談幾句,表現得很正常。
正常到難以想像一個多星期前的他會選擇割腕。
他身上就像籠著一層霧,讓人看不清。
等我們終於到達山頂,才發現上面有不少人。
找了塊離人群稍遠的石頭坐下,江黯生微微往下拉衝鋒衣的拉鏈,平復呼吸。
我站在他身側,眼睛掃視著周圍的環境。
他拉了下我衣袖,我低頭,對上他的眼。
「你也坐,不會被認出來的,放鬆點。」
我看了眼手機,距離預測的日出時間還有一會兒,便依言坐下。
山頂霧氣重,不遠處的人群,像是鬼影。
靜默片刻,江黯生開了口。
「抱歉大晚上拉著你來爬山,我會和哥說,給你獎金。」
作為他的貼身保鏢,這是分內之事。
但我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氣氛又陷入沉默。
直到人群開始騷動,天邊泛白,太陽的金邊出現在雲層之上。
雲海日出給視覺的衝擊,讓人群從最初的驚嘆,到安靜,再到最後只剩下此起彼伏的快門聲。
身旁的江黯生卻冷不丁來了一句:「真好看,讓人忍不住想跳下去。」
聞言我蹙眉看向他,拉著他遠離崖邊。
他隨著我動,語氣軟軟的,似在安撫:「放心,我不會真的跳下去。」
我看著他,腦海里是這段時間相處的點滴。
他算是不錯的僱主,既沒有嬌氣,也沒有頤指氣使。
他有無數粉絲,受萬人喜愛。
他有富裕的哥哥,寵著護著。
這樣的人,按理來說,會很幸福。
我想不明白,問得也直白:
「你為什麼總是想著死呢?」
6
原本笑眼彎彎的他愣住了。
是我越界了:「抱歉,當我沒問。」
江黯生沒有介意,轉臉看著太陽,問我:
「你是不是覺得我很懦弱?」
我下意識想說「是」。
在過往的人生里,我瀕死過很多次。
我出生在國外戰區,爸媽是做小本生意的華人。
八歲那年,我們生活的城市遭到戰火的波及,很多人都死了。
我父母也被流彈擊中,命喪當場。
而被他們護在懷裡的我僥倖活了下來。
後來被老爺子撿到,照著保鏢的路子培養。
接各種真槍實彈的單子,和僱傭軍也打過交道。
任務兇險,有幾次差點死了。
但我總會想起父母臨死前說的那句:「活下去。」
所以面對江黯生這種被愛包圍卻一心想死的心理,我無法共情。
若他是我的隊員,我此刻早已拳腳相加,勢要教訓一番。
但他是吐金獸,我得供著。
「沒有。」
想了想,我補充道:「死很容易,但人沒了,就真的什麼都沒了。」
我的勸解很生硬,他反倒笑了。
「安燼,你這人真有趣。」
我摸不著頭腦。
老爺子說我愛錢,隊員說我兇悍。
被江黯生說有趣的我,板著臉:「天亮了,下山吧。」
回家後,江黯生又休養了半個月,才正式復工。
復工的第一個工作,是拍攝雜誌封面。
這次是國風主題,江黯生戴上了古裝頭套。
身穿漢服,長發飄飄,宛如世家貴公子。
一舉一動,剛柔並濟,這一刻男身女相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極致。
我突然間明白了,為什麼他的粉絲會說他男女皆斬。
做完妝造,他起身在我面前轉了一圈:「安燼,好看嗎?」
自從爬山之後,他最近總是喜歡連名帶姓地叫我。
化妝間的工作人員全都看向我。
我不知道他為什麼選擇問我,腦海里蹦出在網上看到的詞。
於是,我借用他粉絲的話,面無表情道:「美神。」
化妝間靜默一刻,然後爆發善意的笑聲。
其間的江黯生笑得尤為燦爛。
而我盯著他泛紅的耳根微微愣神。
江黯生又在那裡說:「安燼,你這人真有趣。」
就連一貫雷厲風行的李姐也打趣道:「安小姐,平日裡看你冷冰冰,原來私底下也上網衝浪呀。」
我不知該如何接話,江黯生適時轉移話題:「走吧,該拍攝了。」
拍攝過程很順利,江黯生脾氣好,雜誌社的工作人員都很喜歡他。
看著他和眾人談笑風生,恍惚間,我會生出這個人從未尋死過的錯覺。
那個在病床上對自己沒死成表示失望的江黯生,仿佛從未存在過。
日子就在江黯生忙碌的行程中一天天流逝。
他會和我分享工作和生活上的事,大多時候,他說我聽。
而我私底下也會在網上刷有關他的報道,看網絡對他的評論。
半年過去,除夕,就這樣到了。
公司給江黯生放了七天假,他會和傅翊淵一起回家過春節。
而這次,我不必隨著同行,也因此閒了下來。
江黯生不在,我自是不好繼續住在他家。
老爺子還算是個人,給我訂好了酒店,免我「流落街頭」。
我沒有看春晚的習慣,在酒店叫了餐,沉默地刷手機里的娛樂新聞,等餐送上來。
卻沒想到傅翊淵打來電話。
「安小姐,你的假期要提前結束了。」
7
除夕夜,江黯生中途從家裡離開,自己一個人回到了市區的大平層。
至於原因,傅翊淵沒說,只是在電話掛斷前囑咐我:「安小姐,請照顧好他,不要讓他做傻事。」
等我趕回去,屋裡沒開燈,客廳的電視機卻開著,在放春晚。
江黯生站在落地窗前,看著窗外的萬家燈火。
他沒有回頭,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摁開了燈,江黯生背對著我抬手在臉上抹了抹,轉身看到我,略詫異:「你怎麼會來?」
隨後反應過來:「我哥叫你來的?抱歉,又給你帶來麻煩了。」
他眼眶紅紅的,殘留的濕意在眼角一閃而過。
看來,他剛才是在哭。
我沒點破,拿出手機點開外賣介面:「我餓了,你要一起吃點嗎?」
江黯生剛要搖頭拒絕,我接著道:「這還是我回國過的第一個除夕夜。」
他這才點頭:「好。」走過來,坐在地毯上。
我手機劃拉半天,眼角餘光觀察他。
江黯生垂著頭,安靜得像個瓷人。
「你來選,你更清楚哪些餐廳好吃。」我將手機遞給他。
在此期間,沙發上他的手機時不時就會亮起,來電顯示「媽」。
他沒接,我也只好裝作沒看到。
「你有忌口嗎?」他接過我手機問道。
「除了海鮮和內臟,其他隨意。」我在他對面盤腿坐下。
「你對海鮮過敏?」他低頭看螢幕。
我盯著他頭頂的發旋:「不是,單純吃不慣。」
「哦。」
客廳里只剩下電視機里春晚的聲音。
等物業送上來外賣已是半小時之後。
江黯生將餐盒擺放在桌上,又從冰箱裡拿出一瓶酒。
「今晚喝點。」
他想借著酒精釋放。
我盯著他看了很久,最後也只能說道:「先吃點東西。」
一開始他還算聽話,但到後面就勸不住了。
他幾乎是以「灌」的頻率在喝酒,眼尾被酒意熏得微紅。
電話再次響起,這一次,他接了起來。
「媽,你早就知道他做了什麼,還要繼續逼我嗎?」
江黯生說完這句話,便掛斷了電話。
這一次,他問我:「安燼,你說會有母親不愛自己的孩子嗎?」
淚從眼角滑落,他又哭又笑,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一個答案。
我無法回答,起身:「你醉了,我扶你回房休息。」
他很聽話,在我的攙扶下回房躺下。
在我關上房門前,他低低說了句:「安燼,下次如果我想死,不要再救我了。」
我僵在原地,半晌,輕輕關門出去。
直到第三天晚上,傅翊淵才來找他。
江黯生穿著家居服,在客廳拼樂高。
暖色調的吊燈,給他整個人籠上一層溫度。
見到傅翊淵來,他從手裡的樂高零件中抬起頭:「哥,你怎麼來了?」
傅翊淵一邊脫下西裝外套搭在沙發上,一邊觀察他的神情。
「哥就是來看看你。」
看他們有事要聊,我找了個藉口欲離開:「我出門買點東西。」
傅翊淵點頭,江黯生卻叫住我:「安燼,一會兒再去,好嗎?」
暗流涌動,傅翊淵沉默許久,驀地笑了:「阿生還在生哥哥的氣。」
江黯生對此不置可否,而是緊緊盯著我,眼裡的懇求清晰可見。
傅翊淵伸手揉了揉江黯生頭頂:「既然如此,那安小姐便留下吧,需要買什麼發給我助理。」
曾經兄弟情深的兩人,如今有種說不出的違和感。
江黯生自顧自地拼樂高,傅翊淵也不說話,只是在一旁看著,偶爾將零件遞給他。
兩人之間沒有交流,但有什麼在發生變化。
就這樣安靜地坐了一個小時,傅翊淵起身。
江黯生如釋重負:「哥,回去路上開車注意安全。」
傅翊淵久久盯著他,嘆息:「阿生,你要記住,我們是家人。」
江黯生的笑僵在嘴邊,黯然不作答。
傅翊淵走後,江黯生低著頭。
將拼好的樂高以近乎粗暴的方式全部拆掉。
8
大明星的身份,讓他註定不能休息太久。
假期還未結束,江黯生就要飛去北市給品牌活動站台。
凌晨的飛機,機場工作人員建議他走 VIP 通道,因為自發前來接機的粉絲太多。
江黯生不忍粉絲希望落空,和機場幾番交涉,還是走了普通通道。
當他出現在閘口,面對的是人擠人的粉絲長龍。
閃光燈拍照聲不停,他微笑招手,粉絲歡呼一片。
他豎起手指放在嘴邊做「噤聲」,粉絲便聽話地安靜下來,不擾亂公共秩序。
凌晨的這次接機,讓我再一次感受到了江黯生很紅的事實。
這樣的人,天生就是大明星,就該活在光里。
活動時間安排在第二天的下午。
上午,品牌方派人來酒店對活動流程。
等對完流程,已接近午飯時間。
品牌方有意點北市有名的海鮮。
江黯生看了我一眼,朝品牌方道:「我最近胃不太能吃海鮮,可以換別的嗎?最好也不要帶內臟。」
他是品牌方的香餑餑,自然以他的想法為準。
活動地點在北市最有名的商場裡。
品牌方說有粉絲早上五六點就在商場門口排隊。
只為搶到好位置,看喜歡的江黯生一眼。
品牌方更是臨時又增加了一倍的安保人數,確保江黯生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