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子綜藝上,女兒控訴自己從小飽經「家庭霸凌」。
「我只是用洗潔精吹泡泡玩,你一下班回來就揍我……」
「可能我在你眼裡連呼吸都是一種錯。」
我忙打住了她的傷春悲秋。
「你吸的是敵敵畏。」
女兒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那我好心給表妹塗唇膏,爸爸也要打我呢?」
我兩眼一翻:「你塗的是 101 膠。」
沉默了一分鐘後,猶不死心,女兒又問我:
「爺爺打我總沒道理吧?」
無語這兩個字我已經說倦了。
「你拿黃鱔當混天綾甩,用現在的詞來說——你該叫『魔童』。」
厭倦了她沒完沒了地翻舊帳,我直接自顧自往下說。
「你奶奶揍你是因為你偷花圈在床上擺了一圈,自己躺中間。」
「你姑姑是因為你把醫院扔出來的死嬰栓一塊拖回家了。」
「至於你大伯——他那時正在開車,你非說要和他玩『猜猜我是誰』。」
熱搜當場就炸了。
【假扮死人、硬剛死人、製造死人。】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陳慕言家有 1599 本!】
1
「陳慕言,我再說一遍,我現在沒空,董事會還有五分鐘開始。」
我捏著眉心,對著藍牙耳機冷冷開口。
跨國併購的合同細則正攤在桌上,幾十億的生意,容不得半點分心。
電話那頭,我那搞說唱的女兒,用她那拽得二五八萬的嗓音,拖長了調子。
「一個月,我保證一個月不在你臥室偷偷吃螺螄粉,還給你換一套全新的真絲床品。」
我對著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然後面無表情地按下了內線電話。
「Cici,把下午的會全部推掉。另外,幫我訂一張最快飛往 A 城的機票。」
Cici 的聲音帶著一絲驚恐:「文總,那和風投的會……」
「讓他們等著。」
……
親子綜藝首播當天,彈幕幾乎要將螢幕淹沒。
我女兒陳慕言,新生代頂流說唱歌手。
一頭粉色髒辮,煙燻妝配上破洞牛仔褲,渾身上下都寫著「生人勿近」。
她以叛逆小魔女的人設圈粉無數,粉絲愛她愛得要死,黑粉恨她也恨得牙癢。
也正因如此,外界對她的家庭充滿了窺探欲。
所有人都默認,陳慕言之所以如此特立獨行,必定是原生家庭不幸。
是父母的失職才造就了她這身鋼筋鐵骨般的尖刺。
所以,當我出現在鏡頭前時,彈幕瞬間炸了。
【資本家來了,看這冷漠的樣子,慕言肯定吃了不少苦。】
【我賭一包辣條,這媽絕對是控制狂,不然慕言能這麼叛逆?】
【終於見到正主了,原生家庭的痛,今天就讓我們來審判一下。】
我面無表情地掃過鏡頭,仿佛在看一份平平無奇的財報。
這些流言蜚語,傷不到我分毫。
我到場後,另外兩組嘉賓也陸續抵達。
一對是新晉影帝錢楓和他母親李雲翠。
另一對是專拍極限運動紀錄片的網紅姐弟,邱雲和邱宇。
錢楓的媽媽李雲翠,穿著一身不太合身的碎花衣褲,腳上一雙嶄新的布鞋。
眼神帶著一絲怯生生的探究,與這個星光熠熠的演播廳格格不入。
節目還沒正式開拍,她就主動湊了過來,臉上堆著討好的笑。
「姑娘,你長得真俊,是做什麼工作的呀?」
我保持著基本的禮貌,微微頷首,正想開口。
影帝錢楓快步走了過來,親熱地攬住他媽媽的肩膀,笑著替我回答。
「媽,這是陳慕言的媽媽,文漫水文總,自己開大公司的。」
李雲翠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隨即換上一副瞭然又帶點輕蔑的神情,上下打量著我。
「哦,開公司的啊,那肯定是靠家裡男人吧?」
「女人家家的,事業再好有什麼用,老公靠不住的。」
「還是得像我們家小楓這樣,靠兒子才最穩當。」
她語氣里的那股子酸味,幾乎要溢出螢幕。
仿佛我這一身的名牌,都是靠著某種不正當關係換來的。
【笑死,這阿姨是活在哪個朝代的?開口就是一股陳年老味。】
【影帝的媽這麼沒見識嗎?我開始心疼影帝了。】
【不兒,我要幫資本家說話了,文總:地鐵,老人,手機.jpg】
錢楓的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他連聲跟我道歉。
「文總,對不起對不起,我媽她從村裡出來,不太會說話,您別往心裡去。」
說完,便半拖半拽地拉著他媽快步走開。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有些沉默。
來之前我做過功課。
外界盛傳影帝錢楓白手起家,年少喪父,與母親相依為命,是圈內出了名的母慈子孝。
現在看來,這「孝子」,當得恐怕不輕鬆。
這時,一抹粉色的身影晃到了我面前。
2
陳慕言雙手插兜,嚼著口香糖,眼神瞥向錢楓母子離開的方向,嘴角撇了撇,語氣裡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酸澀。
「嘖,別人家媽媽都是自己跟過來,你倒好,還要我三催四請,跟求爺爺告奶奶似的。」
我聽出了她話里的彆扭和羨慕。
這孩子,總是這樣,明明心裡想要,嘴上卻偏要說得滿不在乎。
我沒跟她計較,畢竟這些年,我陪她的時間確實屈指可數。
我抬手,習慣性地想去摸摸她的頭,卻被她那頭扎手的髒辮給勸退了,只好轉而拍了拍她的肩膀。
「好好好,是媽媽不對,下次一定注意。」
我的語氣難得溫和。
陳慕言似乎愣了一下,沒料到我會這麼好說話,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麼接茬。
她只是腮幫子鼓了鼓,吹破了一個口香糖泡泡。
我牽起她的手腕,拉著她往簽到台走去。
「走吧,我的小魔女殿下。讓我看看,是哪個頭鐵的節目組,敢請你來渡劫。」
我的話音剛落,眼角的餘光就瞥見總導演正對著攝像師瘋狂打著手勢。
演播廳中央的大螢幕上,實時滾動的彈幕中,一條條評論滾過,其中一條字數較多,顯得比較醒目。
【心疼我們哥哥,要和這種渾身銅臭味的資本家一起錄節目。希望節目組保護好哥哥和阿姨,別被某些沒素質的人給帶壞了。】
我無奈地搖了搖頭,人紅是非多啊。
當然,我指的是這位影帝「哥哥」。
節目正式錄製。
演播廳的燈光亮得刺眼,主持人拿著手卡,用一種打了雞血的亢奮語調宣布第一個環節開始。
「我們第一個環節,叫『愛的喊話』!」
「在場的各位父母和孩子,如果平時有什麼想說又不好意思說的話,有什麼對對方的不滿,今天,就在這裡,大聲說出來!」
我靠在沙發里,沒什麼表情。
陳慕言坐在我旁邊,坐姿歪歪扭扭,百無聊賴地摳著自己牛仔褲上的破洞。
主持人環視一圈,目光最終落在了錢楓身上。
「論資歷,我們錢楓老師是前輩,不如就由錢楓老師先來?」
鏡頭瞬間聚焦。
錢楓挺直了背,臉上露出一個恰到好處的、帶著幾分靦腆的笑容。
他沒有立刻開口,而是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他越是沉默,螢幕上的彈幕就越是瘋狂。
【嗚嗚嗚,看影帝的表情,就知道他和媽媽感情有多好。】
【是啊,錢楓父親走得早,母子倆相依為命吃了多少苦,怎麼可能對媽媽有不滿?】
【這還用問嗎?他肯定是在回憶和媽媽一路走來的辛酸,感動得說不出話了。】
【孝順、努力、零緋聞,這才是真正的優質偶像!】
在一片讚譽聲中,錢楓終於抬起頭,對著鏡頭,輕輕搖了搖頭。
他眼眶微微泛紅,聲音裡帶著一絲哽咽的暖意。
「我對我的媽媽,沒有任何不滿意的地方。她為我付出了全部,我只有感激。」
完美的答案,無懈可擊。
我幾乎能聽到導演在後台嘆氣的聲音。
主持人顯然怕場面冷下去,丟了收視率,趕緊出來打圓場。
「哎呀,錢楓老師真是我們孝子的典範!」
「不過呢,我們這個環節的初衷,是希望家人之間能有更多的溝通。」
「有時候,一些無傷大雅的小事,說出來反而能讓關係更融洽嘛!」
「畢竟是一家人,不會因為一點小摩擦就真的鬧掰的,對不對?」
3
他這番話,像是按下了某個開關。
我眼角的餘光瞥見,一直局促不安地坐在旁邊的李雲翠,眼睛倏地一下亮了。
她像是得到了某種許可和鼓勵,用力點點頭,搶過話頭。
「主持人說得對!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她身上。
她完全沒理會兒子投來的警告眼神,身體一轉,直直地看向錢楓。
醞釀了兩秒,然後像是開了閘的洪水,積壓多年的怨氣傾瀉而出。
「錢楓!你跟媽說句實話,媽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到十八歲,供你讀大學,是不是?」
錢楓的臉僵住了,只能在鏡頭下勉強點頭:「是。」
「那你現在出息了,當大明星了,賺錢了,怎麼就不知道多往家裡拿點錢?」
「你表弟不就是想讓你幫忙在劇組找個活兒幹嗎?」
「你親舅舅家的孩子,你都不幫,你讓媽的臉往哪兒擱?」
錢楓的臉色從紅變白,嘴唇翕動,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李雲翠卻越說越起勁,完全沒注意到主持人已經滿臉冒汗,拚命對她使眼色。
「還有,上次我讓你給我買個金鐲子,你給我買那個什麼牌子的,叫什麼……蒂芙尼?銀的!」
「上面就鑲了那麼一小顆碎鑽,死貴死貴的,戴出去人家還以為是假的!」
「我跟你說要金的,金的保值你懂不懂?」
「你就是嫌我這個當媽的土,給你丟人了是不是?」
「你說你工作忙,一年到頭回不來兩次,回來就待一天,屁股還沒坐熱就走。」
「我讓你帶我去參加你們那個什麼晚會,見見世面,你總說不方便。」
「有什麼不方便的?你是不是怕我這個農村來的媽,給你丟人現眼?」
一連串的質問,像機關槍一樣掃射而出,整個演播廳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錢楓的臉從白到青,攥著膝蓋的手指關節都捏得發白。
主持人額角滲出細汗,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
他連連擺手,試圖打斷這場失控的家庭審判。
「阿姨,阿姨您先冷靜一下,我們這個……這個主要是說一些生活里的小事,小事……」
「這怎麼是小事?」
李雲翠嗓門更大了。
「養兒防老,他現在翅膀硬了,就不管我這個老娘了,這難道是小事嗎?」
彈幕靜止了三秒,然後以井噴的速度刷滿了整個螢幕。
【我操?我聽到了什麼?】
【劇本?這絕對是劇本吧?哪有親媽在全國觀眾面前這麼說自己兒子的?】
【讓他幫舅舅家的孩子找工作?這是扶弟魔 2.0 版本,扶侄魔?】
【嫌蒂芙尼是銀的……我的天,原來影帝過的也是這種日子嗎?】
【我裂開了,說好的母慈子孝,相依為命呢?和我看過的通稿完全不一樣啊!】
【突然有點心疼錢楓了,這媽也太……窒息了。】
我冷眼看著這場鬧劇,端起手邊的茶杯,輕輕吹了吹熱氣。
親情,有時候就是一筆糊塗帳。
外人看著光鮮亮麗,內里卻早已被各種雞毛蒜皮的利益和怨懟,腐蝕得千瘡百孔。
4
錢楓母子的鬧劇草草收場,主持人用盡畢生所學才把話題圓了回來,臉上的汗比聚光燈下的錢楓還多。
他顯然不想再碰這對母子,目光一轉,便落在了我和陳慕言身上。
「接下來,讓我們聽聽新生代酷女孩慕言和她媽媽的故事!」
主持人強行調動氣氛。
「慕言,平時看你又酷又颯,有什麼話想對媽媽說嗎?」
陳慕言懶洋洋地抬起眼皮,嚼著泡泡糖,吹出一個粉色的泡泡,「啪」的一聲破掉。
她沒看我,反而對著鏡頭開了口:
「要說不滿啊,那可太多了。主要是我覺得我媽這人太雙標、太嚴格,根本就不懂我們小孩的浪漫。」
彈幕瞬間活躍起來。
【來了來了!正主下場了!】
【雙標?細說,我愛聽這個!】
【我就知道,文總這種女強人,對孩子肯定要求嚴格,一點人情味兒都沒有……】
陳慕言瞥了一眼螢幕,嘴角的弧度更大了。
「我小時候用洗潔精吹泡泡玩兒,結果我媽回來就給我一頓暴揍。」
「難道我們家連洗潔精都買不起了嗎?」
彈幕顯然很快就共情了她。
【富豪家庭也搞苦難式教育嗎?】
【我媽也這樣,到現在我都覺得摔碎一個碗、浪費一點水是天大的事。】
【好無語啊,不給孩子買泡泡機就算了,人家自製,還要挨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