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讓高高在上的師尊跌落神壇,親手抽掉他的仙根,看著他在自己面前疼得死去活來,再無成仙的可能。
他把他放逐到人間,受盡磋磨。
囚禁在小院,極盡羞辱。
蕭郁懊悔地抱住自己的頭,慢慢蹲下,感覺頭皮要炸開,心臟痛到抽搐。
直到現在,他終於確認了一件事。
他愛師尊。
他愛沈玉溪。
愛到生出了不該有的貪念和慾念,腦門一熱就做出了自以為聰明實則愚蠢至極的事。
他後悔地想殺掉自己。
「大師兄,我、我該怎麼辦?」
蕭郁改了稱呼,像個犯了錯的孩子,殷切而誠懇地央求。
扶光冷笑一聲:
「你幼年受盡磨難,唯有一人把你從塵埃里拯救出來,全心全意地待你,可你卻將他的真心踐踏踩碎,變成天下人的笑柄。」
「你信不信,再也沒有人像師尊那樣對你好了。」
蕭郁頓時覺得喉嚨哽咽,嘴唇忍不住哆嗦起來,眼睛裡慢慢蓄滿淚水。
大師兄的話像一柄刀子,每一句都在凌遲他的心肺。
他該怎麼辦?
蕭郁的腦子轉得飛快。
他要去向師尊懺悔,向他磕頭認錯。
就算師尊不原諒自己,那也是自己活該,受到師尊冷眼也沒關係。
他會默默跟在師尊身後,保護他,照顧他。
用他的餘生向師尊贖罪。
如果可以的話,容他奢望一下,說不定師尊心軟,願意跟自己再續前緣。
畢竟師尊曾經那麼愛自己。
碧落草……
對,碧落草可以修補斷掉的仙根!
蕭郁一下子燃起了希望,為這點欣喜不已。
只要師尊有了仙根,自己把全部法力渡給他,師尊便可以繼續修仙。
他要親自率領弟子們把師尊請回來,讓他繼續做掌門。
至於害師尊丟掉的顏面,他會寫下罪己書,還師尊清白。
要是還有人敢詬病師尊,就把他們全殺了!
這些應該差不多了吧……
一切都有希望回到原來的樣子。
想完這些,蕭郁的心情終於平復不少。
當下最重要的便是去向師尊認錯。
剛走到殿外,扶光去而復返,表情凝重:
「血鴉堡有異動,請掌門速去查看!」
13
蕭郁最近幾天沒來,結界沒能及時修補。
我找到結界破損的地方,輕而易舉就出來了。
外面的世界熱鬧如織,大街上人流涌動,談論著當下最暢銷的書。
我擠到書攤前隨便翻了翻,震驚不已。
這不是我在葫蘆巷寫的嗎?
還被人起了名字——
《初學者修仙秘籍·上冊》,沈玉溪(著)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
「什麼時候能出下冊?我得買給我那修行的外甥看,這可是名門大師寫的,才賣九文錢,比花大把銀子去小門小派拜那些不入流的修士強多了!」
「唉,這得去問明家小少爺,聽說他派人天南海北地找沈掌門,現在找不到人吶!」
「……」
沒過多久,我就被明家的人憑藉畫像認出來。
明痕眼淚縱橫,心情激動:
「沈掌門,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我把您寫的書印發成冊,賣得可好了!」
「您能不能收我為徒?以後就住在我家,奉您為座上賓。」
我笑著婉拒:
「我早已不是掌門,而且我的名聲不太好,怕是會連累貴府。」
「這算什麼?」
明痕聳了聳肩,無所謂道:
「世間男男女女,誰私下沒點七情六慾的事?為了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把這種事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來,才令人可憎可恨。」
「反正我只記得,您不顧自身安危,救下所有被關在毒王谷地牢的百姓。」
這位富家出身的小少爺,豁達通透,仗義爽朗。
這次身後多了個小跟班,是地牢里那個圓臉小伙。
他向我行了禮,明痕介紹:
「我見他講義氣,身邊正好缺個小廝,就讓他跟著我了。」
我問他:
「聽說你家中有位年近七十歲的瘸腿父親,不知家裡是做什麼營生的?」
圓臉小伙憨厚一笑:
「家父閒不住,在河上做擺渡人,多虧遇到沈掌門,這輩子才有機會跟父親團聚。」
我一聽,果然如此。
他就是划船老翁失蹤半年的兒子。
「沈掌門認識家父?」
清風徐過,我頷首:「他渡過我。」
非他渡我,我早已跳入河中,帶著悲憤與不甘結束一生。
那天之後,我再也沒有刻意隱姓埋名,能夠坦然迎接各種目光。
人能渡人,亦能自渡。
實際上,自己若不在意,流言蜚語也沒那麼可怕。
民間許多散修知道了我的身份,紛紛前來拜師。
他們道:
「沈掌門這樣厲害的大人物,我們從前望塵莫及,若能得您指點幾招,是我們這輩子的福氣。」
散修中不乏根骨奇佳的人,多是出身不高,沒有得到正確的指點,修行一直不得要領。
我雖然法力全失,但無論是教他們口訣心法,還是指點劍法招式,都足夠了。
明痕在永安觀給我辦了一場講座,座無虛席。
我坐在上面侃侃而談,仿佛回到在拓蒼山傳道受業的時光。
儘管永安觀不如拓蒼山雄偉壯觀,聽眾也不及劍宗弟子能力出眾。
但我做這件事的意義是一樣的。
聽聞近日來,血鴉堡操縱血鴉為禍人間,各大宗門紛紛出動。
若這些民間修士能從我這裡習得一些本事,既可自保,又能為斬妖除魔略盡綿力。
很多修士不遠千里而來,誠心求學,我在民間聲名鵲起。
某日黃昏,晚霞漫天,我臨窗戶提筆,續寫書的下冊。
明痕端著一盞茶,敲門進來,笑道:
「您要是寫累了,要不您來說,我來寫?」
我放下毛筆,笑道:
「明痕,三日後是良辰吉日,你準備下拜師之禮吧。」
我準備把明痕收作在人間的第一個弟子。
明痕喜出望外,高興得差點蹦了起來。
14
那天是個良辰吉日,明痕穿著在當地最有名的裁縫鋪裁的新衣,比冠禮還要隆重。
可是他們遲遲沒有等到我出現。
我被血鴉堡的人抓去,帶上了拓蒼山。
劍宗弟子在山前嚴陣以待,周圍還有前來襄助的各大門派。
蕭郁身穿銀甲,手握絕影劍站在陣前。
看到我出現後,他瞳孔驟縮,驚愕的表情一閃而過,但很快就恢復了面對敵人時慣有的孤傲和冷漠:
「赤羽,你已是窮途末路,不會以為帶一個被逐出宗門的罪人過來,就能威脅到我吧?」
這話雖然傷我,卻讓我放心不少。
扶光等人怒斥:
「小師弟,你連師尊的性命都不管了嗎?」
赤羽用利爪抵著我的脖頸,陰聲笑道:
「看吧,沈掌門,你還是有點用的。」
我身體站得筆直,大喊:
「務必把血鴉堡斬草除根,不必顧我!」
雖這樣說,其他人仍是不敢輕舉妄動。
唯有蕭郁神色如常,一臉鄙夷:
「聽見了嗎?你們的師尊說不必管他。」
「他如今已是個沒用的廢人了,今天把命搭在這裡,就當是為剷除血鴉堡略盡綿力了。」
在眾人的指責聲中,蕭郁面無表情地拔出絕影劍,飛身而起:
「赤羽,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赤羽沒想到蕭郁這般決絕,拔劍速度之快更是始料未及,身體本能地做出反應,利爪鬆開我,攻向蕭郁。
就在蕭郁那一劍即將刺到赤羽時,赤羽慌了神,蕭郁卻突然收了劍氣,身體偏移,一下子抱住了我。
赤羽的爪子在他背上劃出四道鮮血的血痕。
同時,扶光的劍從後面穿透赤羽的胸膛。
眾人皆鬆了一口氣。
蕭郁仍保持著跪坐在地上的姿勢,臉色煞白:
「師尊,你有沒有受……」
我顧不上別的,目瞪口呆地望著赤羽,有些不可置信。
堂堂血鴉堡堡主就這麼死了?
他在臨死前露出一抹詭異的笑,讓我感到極為不安。
他之間的屍體頃刻間化成團團黑霧,裡面夾雜著無數小紅點,散到空中變成一隻只紅色的烏鴉。
眾人慌了神:「遭了,是血鴉!」
血鴉靠吸食人血為生,吸食人血越多,色澤越鮮紅,毒性和攻擊力就越強,而且具有極強的繁殖能力。
凡人只要被它們啄上一口,便會被毒性侵體,藥石無醫。
只要有一隻漏網,飛到凡間,就會給百姓帶來滅頂之災。
在場之人使出法力各顯神通,努力控制血鴉的飛翔範圍,不讓他們離開拓蒼山。
但想殺掉它們卻很難。
一隻血鴉死了,它的屍體立刻被同伴啃食,功力成倍增長。
除非能一招制敵,將它們一網打盡。
很多人開始抱怨:
「要是沈掌門的法力還在就好了,定能對付得了這些孽畜!」
蕭郁臉色難看。
昔日靈氣環繞的拓蒼山,此刻黑雲密布。
眾多烏鴉徘徊在上空,那悽厲的叫聲似惡鬼啼哭,聽起來無比滲人。
我提醒蕭郁:「用拂宵鼎!」
15
拂宵鼎有煉化煞氣的作用。
蕭郁急忙將寶物拿出來,滴上自己的血。
等了許久,拂宵鼎卻沒有反應。
有人奇道:
「拂宵鼎只有掌門之血可以催動,蕭掌門,拂宵鼎不會不認你吧?」
蕭郁又往裡面滴了幾滴,依然無用。
「沈掌門,要不您試試?」
「不行!」
蕭郁將我擋在身後,厲聲道:
「且不說師尊的血有沒有用,我師尊現在是凡人,身上一旦有傷口,這些血鴉聞著味兒就過來了,你們誰能護住我師尊?」
誰都不能保證。
有人這時候還在閒言碎語:
「蕭掌門,你不是最厭惡你師尊嗎,怎麼現在護起來了?難道你們舊情復……」
扶光:「再放屁老子把你剁了!」
眼下確實沒有別的辦法了,我心中長嘆一聲:
「我試試吧。」
任諸位弟子如何阻攔,我還是毅然把指尖血滴在了拂宵鼎上。
拂宵鼎靈光大盛,迸發出光芒萬丈。
拓蒼山上空,靈氣與煞氣互相驅逐,互相吞噬。
血鴉似發了狂般橫衝直撞,它們聞到人血的味道,叫囂著朝我湧來。
眾人以我為中心,在周圍形成一層半球狀的光罩,盡力護我。
數不盡的血鴉堆積在上面,從我的角度望去,如黑雲壓城,令人窒息。
血鴉的數量太過龐大,拂宵鼎化解煞氣需要一段時間。
過了很久,不知是誰修為不支,保護罩被一隻血鴉撕開了一道口子。
我只感覺手臂被血鴉啄了一下,不輕不重的,沒有很疼。
血鴉頃刻間化為一灘血沫。
蕭郁面無血色地衝到我身邊,失聲喊道:
「師尊!」
扶光用手臂支撐住我,弟子們紛紛把法力傳到我身上:
可是凡人之軀,哪受得住這些。
我能感受到生命在一點一點地耗盡,無望之餘,朝他們打趣道:
「原來我沒了法力,這麼窩囊啊。」
蕭郁雙膝跪在我面前,哭得涕不成聲:
「師尊,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你只要活下來,讓我做什麼都成……」
我張了張嘴,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血鴉的煞氣已經被拂宵鼎去除,屍體堆得像小山一樣高。
餘光里,我好像看到了明痕的身影。
他穿著拜師禮上的新衣裳,正焦急地朝這邊跑來。
我對不起這孩子,答應他的拜師禮沒有去。
以後怕是也沒有機會教他了。
扶光抓住我的手:
「師尊,您還有什麼話要說?」
蕭郁滿眼期待地看著我,期待我對他說些什麼。
我看向明痕的方向:
「扶光,他是我在人間新收的弟子,叫明痕,可惜我還沒來得及盡師尊的職責,以後麻煩你指點他一二。」
扶光哭著點頭。
明痕氣喘吁吁地跑到我面前的那一刻,我咽了氣。
16
上次這麼多門派湊在一起,還是在仙俠大會。
他們在流光鏡里觀看了一場風流香艷、師徒亂倫的笑話。
從此,沈掌門的風流韻事從此成為他們茶餘飯後的談資。
可是血鴉堡一劫,在各大門派都束手無策的時候,卻是他以凡人之軀,替天下人除害。
那天在場的所有人,無論是劍宗還是其它門派,紛紛跪下。
說不清是傷心、敬佩、愧疚、悔恨,還是別的。
或許都有吧。
天空下起冰冷的雨,沖刷掉拓蒼山的痕跡。
蕭郁抱著師尊的屍體躲進了深山。
扶光連哄帶騙,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師尊的屍身搶回來。
屍身葬在拓蒼山,以掌門之禮下葬。
明痕在墓前完成了拜師之禮。
《初學者修仙秘籍》沒等來它的下冊。
蕭郁跪在師尊墳前,不吃不喝,不哭不鬧,形如一具木偶。
他本來想好了跟師尊認錯道歉、給師尊重塑仙根,請他回來做掌門,跟師尊再續前緣。
但是血鴉堡連日作亂打亂了他的計劃。
如果自己放任血鴉堡為禍人間不管,師尊定會生氣。
所以他半個多月來殫精竭慮,想儘快剷除血鴉堡,做出一點成績給師尊看。
這樣求師尊原諒的時候,能多一點底氣。
沒想到赤羽暗中使詐逃了,把師尊劫為人質。
再見師尊便是在那場轟轟烈烈的大戰上,他來不及認錯,來不及向師尊懺悔。
更來不及告訴師尊,自己有多麼愛他。
就永遠沒有機會了。
師尊彌留之際,他殷切盼著師尊能跟自己說幾句話,哪怕罵自己幾句。
但是沒有。
師尊心裡記掛著天下,甚至記掛著新收的那位民間弟子。
唯獨一句話都沒有留給自己。
對自己沒有愛,沒有恨,什麼情緒都沒有,疏離得仿佛陌路。
他的心跟凌遲一樣痛,可是怨得了誰?
如果自己想得周全些,師尊不會被赤羽抓走。
如果自己沒有害得師尊法力全失,師尊更不會死。
罪魁禍首隻有他自己。
在深山時,他把碧落草全部喂給師尊,等待師尊醒來。
可是好多天過去了,師尊依舊雙目緊閉,呼吸全無。
從滿心希望到希望一點點落空,沒人知道他內心受了多少折磨。
扶光找來時,他幾乎是求救般地問:
「大師兄,碧落草不是有起死回生的功效嗎?師尊為什麼還不醒?」
扶光皺眉道:
「不應該啊,服下碧落草後會立即見效,哪怕是已死之人,只要留有一絲魂魄在世上,就能起死回生……」
可他的師尊確實沒有醒過來。
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
蕭郁為了贖罪,自毀法力,親手抽掉了自己的仙根。
扶光成了劍宗的新任掌門。
某日,明痕帶著酒壺來墳前,打算陪師尊喝幾盅酒。
毫無意外地碰見了守在那裡的蕭郁。
蕭郁兩眼無神,面容憔悴,跟從前判若兩人。
明痕倒了兩盅酒,一杯敬師尊,一杯給自己。
話卻是對蕭郁說的:
「師尊說,他當年決定將掌門之位傳給你,並非因為私情,而是認為你的能力和心性適合統領劍宗。」
蕭郁低聲道:「我知道。」
明痕又道:
「我曾斗膽問過師尊,當年他那麼喜歡你,難道就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他成仙了,而你留在人間,相依相守的諾言還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師尊說,他會在九重天等著你,憑你的資質肯定也能飛升成仙。等個幾百年就能差不多了,再不濟等個幾千年,總能等到你來。」
「誰知道你那麼狠毒,把師尊的成仙之路都給斷了……」
蕭郁伏地痛哭:
「師尊,你從來沒跟我說過這些……」
明痕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低頭再看時,放在師尊墳前的酒杯,竟然空了。
17
曾有老神仙入我夢境,說再有一年,我便可飛升成仙了。
算來正好一年。
沒想到,我的最後一道天劫竟然應在這上面。
我飛升那日,老神仙在南天門親自迎接:
「玉溪,恭喜你啊,通過了最後一道天劫的考驗。」
最後一道天劫考驗的不是修為,而是心性。
如果我投河自盡,那沈玉溪的一生便結束了。
如果我放逐自我,變成行屍走肉,也斷斷成不了仙。
所以啊,人一定要不忘初心,加把勁就能熬過來。
九重天上,雲層縹緲,宮闕萬間。
這日我在縹緲間與止淵神尊下了兩局棋,又去雲生仙師的水雲澗欣賞了他的書法大作,順手拿了兩個蟠桃在路上啃著,碰上了來天庭彙報的灶王爺。
小老頭朝我行了一禮,嘴甜得很:
「看您風姿不凡,想必就是新飛升的玉溪仙君吧?」
我點點頭,微笑回禮。
小老頭尷尬地說:
「唉, 您在凡間的那位弟子好像不太正常, 他先是去做了乞丐,然後去當店小二,後來擺攤給人寫家書, 如今呢, 到碼頭上給人扛麻袋去了……」
這行蹤軌跡聽起來似曾相識。
大概他想把我在凡間的遭遇, 全都體驗一遍吧。
何苦?
我已經託夢告訴扶光明痕他們,我已成仙, 讓他們不要為我難過。
蕭郁這副模樣, 大概還不知情。
想來扶光和明痕都沒有告訴他。
這夜, 我進了蕭郁的夢裡。
蕭郁淚眼婆娑, 不可置信:
「師尊, 真的是你嗎?你來看我了嗎?」
「你帶我走吧, 我活著比死了還難受, 但我怕死了也找不到你, 我真的好痛苦……」
我摸摸他的頭, 說出的話慈悲卻無情:
「既然痛苦,那就忘記吧。」
「不!」
蕭郁驚恐地瞪大眼睛:
「師尊不要!」
「師尊, 不要這麼對我,求您了。」
「我還有很多話沒跟你說, 你能不能聽我說完……」
我撤回手, 騰雲遠去。
最後讓他睡了一場安穩的覺。
蕭郁第二天醒來, 茫然無措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他記得自己叫蕭郁,記得自己被爹娘賣給人販子, 記得自己從人販子手裡逃出來被抓回去, 又逃出來……
可是記憶中的自己應該是十歲。
一切恍如昨天, 又不似昨天。
這中間發生過什麼?今夕是何年?
沒有人告訴他。
蕭郁在人間踽踽獨行,看著日升日落, 心裡有個地方始終空落落的。
有人經過時會指著他說:
「看,這人還當過劍宗掌門呢, 怎麼臭成這樣?」
「劍宗掌門」四個字, 讓他的心疼得仿佛被剜了一下,他卻不懂這陣痛從何而來,
遠在天邊的劍宗跟他能有什麼關係?
蕭郁衣衫襤褸,走了很多地方。
他聽說有位劍宗掌門歷經劫難, 終於飛升成仙, 只是他識人不明, 養了個白眼狼徒弟。
白眼狼徒弟恩將仇報,身在福中不知福,真是惡毒。
辜負真心的人要吞一萬根金針。
他心想。
要是有人能把他從苦難里救出來,給他吃穿,傳道受業, 他不知道會對那人有多好,把命給他都行。
可惜自己沒有這個命。
人生不相見, 動如參與商。
夕陽之下,蕭郁捂著吱哇亂叫的肚子,重重嘆息。
肚子餓了兩天了,要是有人能給他一個熱乎乎的饅頭該多好啊。
可是他再也遇不到那個人了。
他端起破碗, 腳步虛浮地朝一個看起來面善的人走去。
「這位貴人,行行好吧,我兩天沒有吃飯了。」
這句話是故事的開始。
也是故事的結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