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秦惜朝對我的懲罰,還是楚艷秋對我的凌辱?
但我現在是真的想明白了。
我真的不想要秦惜朝了。
不管他曾經對我是真情還是假意,不管他現在對楚艷秋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愛,我都不在乎了。
我只知道,現在他對我的態度,給我的處境在消耗我,磋磨我。
我已經對自己和秦惜朝這份情誼產生了懷疑,我眼裡心裡不容沙子。
所以,我真的決定斬斷前塵,與秦惜朝一刀兩斷了。
6.
「做生意總講究個錙銖必較,也講究個及時止損,其實凡事都是一樣的。」
「他秦惜朝既然選擇讓我不高興而讓別人高興,鬧得如此不愉快,我就不做他這門生意了,就是這麼簡單。」
我惡狠狠下決心這樣說著,卻忽然腹中纏絞,抽動著俯下身子,『哇』的一口湯藥吐出來,接著便是淋漓不止的酸水。
每日我都食不下咽,腹中實在沒有實在東西,都是這些湯湯水水了,怎麼吐都吐不完。
花迎輕拍著我的背,心疼得淚流滿面:
「小姐,別說了,別想了,你是在自己為難自己啊!」
「你明明那麼喜歡姑爺,否則你也不會氣成這樣。你若離了他,日後只怕也難過後悔呢。」
「就像姑爺說的,就等小姐養好身子,自己去和姑爺說清楚一切,往後繼續好好過日子吧。」
我緊緊抓住她的手,對著她搖頭:
「沒可能了。」
當年我受箭傷養病日久,秦惜朝常守著我調笑逗悶,奉湯奉藥。
於是慢慢生出深情厚誼,一日不見,如隔三秋。
可現在呢?
彼時我一下就確認,他就是我願一生相伴的人。
現在我也確定,他不是了。
「不想他了,我吩咐人煮了糯米烏雞,咱們一塊兒吃得飽飽的,睡一覺什麼事都沒了。」
花迎看我良久,終於道一聲:
「好。」
我決定安心養病,事實上也真的安下了心。
因為秦惜朝和楚艷秋不在府中了,我耳邊再沒那些吵人的絲竹管弦和他二人的笑鬧聲。
原來楚艷秋還是委屈,秦惜朝陪她回家散心,向姨母告罪去了。
後他們回來了,風言風語也跟著回來了。
說兩人在家鄉爬山遊船逛廟會,玩得肆意暢快。
又說秦惜朝為楚艷秋在城中最好的地界重新購置了宅院,又親自看著打理,不日就要挪過去了。
確是另立門戶的繁忙的大事呢,怪不得他顧上不上來看我一眼。
十幾天過去,我的身子也養得差不多。
他不來見我,那我便去見他吧,帶著我的一紙和離書。
7.
花貼貼,柳懸懸。
他們又在一塊用晚飯了。
十幾天過去,我形容更加枯槁,楚艷秋卻更是嬌妍貌美。
仔細看看,原來渾身穿戴更氣派了些。
其實我知道,從那天爭端發生,秦惜朝帶她離開便開始不遺餘力地補償她。
他給她最亮的明珠,最艷的錦緞,最甜的蜜語,還有最真的心……
他明明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就認定一切都是我的錯,轉頭去對楚艷秋掏心掏肺。
厚此薄彼,一切已經很明顯。
原來事情根本就如楚艷秋所說,他們之間才有深情,秦惜朝真的不愛我。
當初肯娶我,不過看中顧家富貴。
我真的不想如此揣測他。
因為這便證明,我們之間從沒有什麼真情,那些最是觸我心神的愛,都是假的!
而我耗費十年,眼高於頂,最後給自己選的良人是個虛與委蛇的騙子!
但現在事實擺在我面前,不由得我不信。
慢慢走近了,我朦朧聽到他二人一言一語,如塤如篪,親密無間之意盡溢字裡行間……
談的是秦惜朝給楚艷秋的新家。
秦惜朝說:
「這是我給你的一份安穩,即便日後你不嫁人,這家,還有我,也永遠是你的依仗。」
楚艷秋說:
「哥哥如此惦念疼惜我,我感激不已。不過那也是哥哥的家,不對嗎?哥哥來,我們自歲月靜好,哥哥不來,我便等。」
這是已經明鋪暗蓋互訴衷腸,期盼著在他們那愛巢長久相守了啊。
渾身血氣激烈涌動著。
為了出氣,我激烈拍著巴掌走過去,冷笑打破他們的郎情妾意:
「看來我來的不巧。」
秦惜朝回頭看我,眼中幽暗的驚慌一閃而過,不過很快恢復如常。
他還是對我橫眉冷目:
「身子終於好了?能彎腰認錯了?」
我緘口不言,只是靜靜盯著他的眼睛看,用盡了全身的力氣要把他看清。
或許秦惜朝察覺我眼底心底的黯然與灰敗,流露出絲絲狐疑和慌亂。
相對無言,楚艷秋卻開口打破了這份無聲的對峙。
「惜朝哥哥,你真不用非逼著嫂嫂給我道歉的。我說了我不覺得委屈,也根本不怪嫂嫂。」
她咬著嘴唇,牽著秦惜朝的袖口,這樣說。
甚是拿腔作調,卻更顯溫婉嬌媚,羞怯可人。
我煩透了,直接刺她:
「你個小狐狸精還有兩副面孔呢……」
壓抑了十幾天的憤怒和酸楚一下被這楚艷秋激發出來,不吐不快。
可我話剛說了一半兒,也被秦惜朝冷冷打斷:
「顧離春!十幾天過去,你還是如此跋扈惡毒,不知悔改嗎?」
我狠刀刀瞪著他,疾言厲色:
「你又豈知道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你為什麼只聽信她一面之詞?憑什麼認定是我惡毒?」
「你可知那天她楚艷秋是怎麼氣勢洶洶告訴我,她和你是男女之愛?」
「你可知她說我老蚌難生珠,逼我自請下堂的時候是什麼樣?」
秦惜朝亦辭氣俱厲:
「胡言亂語!」
「秋兒從小養在深閨,最是溫婉嫻靜,善良單純。豈如你一般,和三教九流五行八作打了這麼多年的交道,心機深沉,強腕善謀。」
「你說秋兒那般刁蠻對你,算計你,誰信?」
好啊,好啊!
他果真不信我。
即便我被氣得涕淚連連,大放悲聲,他也絲毫不在乎。
用得著我的時候贊我有本事,用不著了就惡我有心機。
我自認為走南闖北,也善識人。
結果……我真的選錯了人。
疼得淪肌浹骨,當年那場英雄救美,惺惺相惜的夢終於醒了。
不願再看秦惜朝現在的嘴臉,我目光落在楚艷秋身上,緩慢而沉定道:
「看來你的惜朝哥哥真的是愛你至深啊。」
「這樣吧,只要你把那天的話再說一遍,我立刻與你的惜朝哥哥和離,收拾東西走人。」
「我會如你所願,以後這秦夫人讓你來做。」
8.
秦惜朝又是一怔:
「和離?」
楚艷秋漆黑的眼珠子在一雙好看的杏眼裡轉了兩轉,看秦惜朝,又看我。
「嫂嫂,你這是在說什麼呀?難道你真的病糊塗了不成?」
「惜朝哥哥不是這樣的,嫂嫂在說什麼我真的不知道。」
「嫂嫂容不下我,我走就是了。真的不必說這些話讓大家都難堪。」
她急得跺腳,淚珠子也隨之大顆落下來。
秦惜朝也像捧珍珠似的,伸手小心翼翼去接她的淚,轉頭又斥我:
「顧離春你真的夠了。你這麼胡言亂語,胡攪蠻纏,究竟是要幹什麼?」
「幹什麼?當然是成全你們的深情厚誼了。」
眼裡怨得要滴血,心裡委屈得直發酸,我卻笑得更大聲:
「楚艷秋你可想清楚了,我只給你們這麼一次機會。你再裝,以後想趕我走可就沒那麼容易了。」
楚艷秋深深垂著頭,拿手帕捂著她那真面目,抽抽噎噎不言語。
秦惜朝再忍不下去,指著我的鼻子叫罵道:
「顧離春,你性子一貫強硬,我也一再包容。如果你真的容不下艷秋,你可以明明白白告訴我,我一開始就不會接她進家門!」
「為何你要這樣兩面三刀?明面上對她好,暗地裡卻百般磋磨?」
「現在醜事被戳穿,你竟還這樣惡狗一般地胡亂攀咬,繼續欺辱她,逼迫她!」
「你究竟是什麼時候變成了這樣?還是說我們同床共枕三年,我都沒看清你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你可知現在你的癲狂模樣令我多心寒,多失望!」
失望?
該心寒和失望的人是我吧。
明明當初我對楚艷秋一點一滴的好他都看在眼裡。
見她身子瘦弱,我參湯燕窩輪著番給她補。
怕她想家煩悶,我辦賞花宴,結詩社,引來那些大戶人家的小姐們與她交往。
我為她備嫁妝,知道她不喜金銀更愛玉器,我連母親留給我的一對翡翠鐲子都分她一隻……
如此種種,我以為我已經做到仁至義盡。
曾經秦夕朝見我待楚艷秋如此之好,也感念得淚眼婆娑。
他說:
「得妻賢惠若你,是我畢生之幸。」
可現在他又說,我曾經的那些對楚艷秋的疼惜和付出,是我在裝腔作勢!
原來他心中的秤桿自始至終都偏向她,我說什麼都無濟於事。
何其凍心。
而楚艷秋呢?
她也說過類似的話,對我表達過謝意。
可真的是感激嗎?
她說:
「人有言喪婦長女不娶,恐性子太過強勢,不想嫂嫂如此賢惠溫柔。」
她又說:
「自古女子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嫂嫂卻能里里外外操持這麼大一份家業,迎來送往,遊刃有餘,真是爽利豪邁令人嘆服。嫁給惜朝哥哥我看是委屈了呢。」
如今再想來,原來明褒暗貶,她早就開始隱隱約約地用針扎我了。
是我自己蠢鈍看不清。
9.
我開始後悔了。
後悔當初沒用心打量打量這楚艷秋究竟是什麼貨色。
更後悔當初憑著救命之恩和所謂的緣分就認定了秦惜朝。
我知錯,所以我要改。
我已經下定決心與秦惜朝在今日一刀兩斷。
只是還得詐楚艷秋一詐,可不能讓這小賤人這般得意和痛快。
我要她自己把話說清楚,我不要窩窩囊囊帶著委屈走。
所以我不依不饒繼續譏諷楚艷秋道:
「怎麼,不肯說?錯過這村兒就沒這店兒了。今天你不肯承認你要做秦夫人,我便立刻將你掃地出門。」
「還有,別以為秦惜朝給你買了新的宅子,你就能安然度日了,做你的春秋大夢吧!」
「我會去把房子收回來,一文錢都不給你,讓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最終我還是沒等到楚艷秋的答案,而是等來秦惜朝的一巴掌。
他怒氣沖沖,一張臉漲紅到駭人:
「瘋了,你真是瘋了!」
「難道一個流掉的未成型的胎兒真的讓你傷心痛苦到失了智?你給我好好清醒清醒!」
我高昂的頭顱被秦惜朝打偏了,耳畔嗡嗡鳴響,半片臉頰更是火辣辣地疼。
孩子……他竟然還記得,我剛流掉了一個孩子。
可似乎他又無需記得。
因為從他寒漠堅硬的語氣聽來,這孩子只是我的孩子,與他無關。
是啊,三年來我一直為生育之事憂心不已,到處求醫問藥。
反倒還是秦夕朝寬慰我說,不要逼自己太緊,順其自然。
直到這一刻我才明白,原來那不是他對我的心疼。
他不急,因為他不在乎。
有了不在乎。
沒了更不在乎。
明白了,全明白了。
我實在咽不下一口氣,反手一巴掌也揚在秦惜朝的臉上。
「是你該清醒清醒。」
「少在這裝什麼主持公道的英雄了,你就是對你自己的表妹有了男女之愛才偏了心!你敢認嗎?」
10.
秦惜朝被我打得一下失神,更甚於我挨了他一巴掌的震駭。
從來我都是帶著滿眼的愛意去體貼他,而我現在的目光應該是恨不得將他置之死地而後快。
他明白。
可秦惜朝還怔忡著,楚艷秋就尖叫起來。
她百般疼惜地伸手扶上了秦惜朝的臉,又痛惜道:
「嫂嫂,你這是做什麼?惜朝哥哥一貫說你是心地善良、通情達理的賢妻。可原來,你竟也是如此欺負哥哥的嗎?」
「不……」
秦惜朝開口要解釋些什麼,又被她手指摁住了嘴唇搶白:
「哥哥,是我連累你。連累你跟著我一起受委屈。我真是對不住你。」
「既然嫂嫂強悍如此,我真是不願意讓哥哥為難受委屈,哥哥就讓我一人獨自離去吧。」
嗯,反間計加激將法。
楚艷秋一句話說明了她才是和秦惜朝共榮辱同進退的人。
而我是兇惡的毒婦,是他們共同的敵人。
她想以退為進,我就直接送佛送到西。
於是不等深情相望的他們反應過來。
我又揚起巴掌要打楚艷秋。
可是這回秦惜朝不讓我打了。
他又已經在我和楚艷秋之間做出了抉擇。
用要捏碎我骨頭一般的兇惡力氣緊緊鉗制著我的右手,只為不讓我傷害她。
他搖頭:
「顧離春,你太過蠻橫了!」
「我和艷秋之間清清白白,我不許你說這些殘酷可笑的話來傷害她,更不允許你打她!」
「哦,是嗎?」
說時遲那時快。
秦惜朝只說出個「打」字,我就已經又抬起了左手。
等我開口,我的巴掌已經在楚艷秋的臉上了。
清脆的巴掌聲隨著我的話音一同落下。
一片鮮艷的紅痕在楚艷秋俏麗的小臉上浮現。
秦惜朝也隨之怒不可遏,一下漲紅了臉色,甚至額角青筋都在激烈顫動,宣洩著他的在乎:
「艷秋是從小被嬌慣著長大的,誰都不曾大聲吼過她一句,你竟敢打她!」
他邊說邊對著我又揚起了自己的手。
我把臉遞過去給他,獰笑:
「是啊,她不是一貫被我苛待嗎?她不是說吃我用我的,心甘情願受我的委屈嗎?所以我想打就打了,難道還要挑日子嗎?」
「反倒是你,再敢動我一下,我保證此生你們再沒安穩日子過!」
秦惜朝只在乎他的親親表妹是殷實人家的金枝玉葉,卻忘了,我顧家也是富貴人家呢。
只是我從小幫父親管事,與他成親後更是忙得像驢馬一般辛勤操持。
我的皮肉慢慢不再鮮嫩了,他也真的不再心疼了。
秦惜朝終究是沒敢再對我動手。
我平復著躁動的心緒,也實在覺得疲倦厭煩。
一切塵埃應該落定了。
所以我對著裝得戰戰兢兢,黯自潸然的楚艷秋道:
「楚艷秋,我再問你最後一遍,你還做不做這秦夫人?」
11.
楚艷秋目光在我和秦惜朝之間逡巡。
終於咬了咬牙,噗通一跪:
「我確實對惜朝哥哥心存欽慕,想要與哥哥共度一生。」
「我知道嫂嫂與哥哥情深義重,也沒想奪走哥哥。可畢竟嫂嫂難有身孕,為了秦氏血脈延續,惜朝哥哥總要納妾的。」
「來日我生下孩子,一定叫他拿嫂嫂當親娘一般侍奉,只求個妾室的位置能讓咱們真正成了一家人。萬望嫂嫂成全!」
「秦惜朝,你意下如何啊?」
我看向秦惜朝,他又驚愕又無奈深深凝眉,眼裡帶著埋怨。
像是真的不料楚艷秋會說要給他做妾;又像是怪楚艷秋暴露給我知道。
秦惜朝不開口。
沉默像瘟疫一樣擴散。
「不開口就是覺得此言不差了?」
我譏笑:
「也是,聽說你陪她回家鄉的時候,兩人遊船,未邀他客,未帶僕從……風雨纏綿,你們孤男寡女在床上共度一夜呢。」
「你說她現在肚中會不會有了孩子?」
「這未出嫁就珠胎暗結,嘖嘖嘖,你這金枝玉葉的妹妹還真是不驕矜。」
秦惜朝黑幽幽的眼眸里終於有了驚慌和憂愁,嘴上仍強硬,氣著爭辯:
「你又猜忌!你也說了我們是被風雨困住,船無法歸岸才只能在湖上待了一夜。」
「當初娶你的時候,我對你承諾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我還記得,所以我從未做過背棄你的事!」
「反而是你處處挑刺,夾槍帶棒把事情現在鬧到這般尷尬的境遇,你究竟想幹什麼?」
原來他還記得自己當初對我的承諾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