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山神之女,卻愛上一個凡人。
我傾盡神力幫他在戰場上打了一場又一場勝仗,他卻轉身娶了青梅竹馬的小公主。
我一言不發,決然離開。
是夜,城郊暮蒼山,萬丈天雷滾滾而下,懲罰失職的神仙。
所有生靈四下逃竄,人們緊閉門窗,驚惶不已。
唯有那年少有為的神勇大將軍,瘋了一般爬上山,說要救他最心愛的女人。
1
與璃國鏖戰十年,終於到了決戰的時候。
數以萬計的兇猛獸人在戰場上殺出了一片腥風血雨。
沈雲清的軍隊雖然比常人英勇善戰,但終不敵這些帶著妖氣的異怪。
我站在雲端,剛想運起全部神力助他,便聽到一聲冷笑。
「爾的神力已經所剩無幾,如此強行運作,不怕損傷仙根嗎?」
我低頭,璃國主將正騎在馬上遙遙望著我。
可怖的面具下,是一雙冰冷凜冽的眸子。
我輕嗤:「臨幽,你就不怕嗎?以妖力操控獸人,遲早會引來天譴!」
臨幽微微勾起唇角:「天道無情,吾願自承因果。但凡人……可比天道更要無情,神女莫要後悔。」
話音落下,臨幽突然抬手,空中瞬間陰雲密布。
我臉色劇變,立刻讓沈雲清撤軍,但已經來不及了。
更多的獸人從四面八方而來,嗜血兇殘,不可阻擋。
沈雲清殊死抵抗,在亂戰中被一個獸人狠狠咬住右臂,鮮血噴涌。
他砍死獸人,猩紅著眼睛回頭看我:「阿遙,快走!」
我掃視著屠殺般的戰場,看著渾身是血的沈雲清,默默念起神訣。
下一秒,我的周身迸出萬丈華光,映徹天地。
五感漸漸離我而去,我從雲端跌落,掉進了一個硬邦邦的懷抱。
朦朧中似乎有人在我耳邊怒吼:「若遙,你瘋了嗎!」
2
醒來時,我躺在沈雲清的懷裡。
「阿遙,我們贏了,沅國……大捷!」
沈雲清的聲音微微顫抖,看向我的目光滿是心疼。
我緩緩抬起手,想要幫他受傷的手臂治傷,可施展了半天,竟無一絲效果。
沈雲清緊緊握住我的手,慌張道:「阿遙,你別擔心,都會好的!」
我很清楚,我好不了了。
強行啟動神元,我沒有立刻仙殞,已經是萬幸。
如今神力盡失,靈根重損,我……再也回不去了。
我悽然地笑笑:「雲清,以後我怕是幫不上你了。」
沈雲清瞬間紅了眼睛。
他一寸一寸撫摸著我的臉,輕柔道:「阿遙,以後我們再不打仗了。」
「為什麼?」
沈雲清舉起我的手腕,指著上面的玉鐲道:「你昏過去之前,已經將臨幽收服到了這玉鐲之中。
「沒有了他,璃國再不敢來犯。」
我愣了半天,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
但我太虛弱了,很快又要昏睡過去。
「雲清,帶我回暮蒼山吧。」
沈雲清在萬軍注目下,低頭吻上我的額頭。
他附在我的耳邊,一字一句道:「阿遙,等我。」
我淡淡笑著:「好。」
3
在閉關中醒來時,已是兩個月之後。
我每日盯著腕上的玉鐲看,卻感受不到任何動靜。
索性先不去管它。
沈雲清與我約定三個月之後來接我,但我有些等不及了。
我決定提前去找他。
如今我已經連御雲之術都使不出來,只能步行去將軍府。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沈雲清見到我該是多麼欣喜。
他向來冷峻威嚴,唯有在看到我時,眼中才會有笑意。
進城之後,天色已晚,路邊酒館有百姓飲酒暢談:
「聽說了嗎?沈家小世子被陛下親封了神勇大將軍!他才二十五歲!」
「不僅如此呢!皇帝還重修了將軍府,給沈老將軍翻了案,這可是天大的恩賜!」
「要說沈將軍也是可憐吶,十五歲就沒了家人,還成了罪臣之子,要不是在邊關苦熬十年立下赫赫戰功,哪能重振將軍府呢?」
「噓……你小聲點,不該說的事別說!」
我忍不住笑了笑。
眼前仿佛又看到了那個跪暈在父親墳前的青澀少年。
十年過去,他終於實現了對父親的承諾。
我忍不住加快了腳下步伐,恨不得立刻飛到沈雲清的身邊。
旁邊又有一老者開口:「沈家的舊事從今日起就翻篇了,沈將軍如今是公主的夫君,皇帝的女婿,前途無量啊!」
我一霎間愣在原地。
片刻後,我咬破手指,以血為訣,架雲來到將軍府。
我路過披紅挂彩的院子,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看到了許久不見的沈雲清。
他本就是謫仙般的容顏,穿上紅衣更是風華絕世。
只是那雙看到我就會亮起來的雙眸,如今裡面墨黑一片。
「雲清,她是誰?」
貌美華貴的女人微皺著眉頭看我。
沈雲清滿目冰冷,語氣疏離:「一個朋友。」
4
我抬眼望著沈雲清,一步一步走到他的面前。
「沈雲清,你要負我?」
沈雲清的表情沒有一絲波瀾:「若遙,我從未許諾與你,何來負你之說?」
我忍不住冷笑。
十年的朝夕相伴,十年的出生入死,沈雲清從不吝嗇表達愛意。
他曾說過,此生只求我一人相伴,也曾說過我在他心中重逾生命,他說過許多許多情話,卻唯獨沒說過……娶我。
我本神女,並不在乎這人間諸多禮數。
但我沒想到,沈雲清竟是早就防備著今天的一切。
我伸手指向沈雲清旁邊的女人:「既然未曾許諾於我,卻不知你許諾了她什麼呢?」
沈雲清尚未開口,女人已經急切地開口:「我和雲清哥哥是青梅竹馬,聖上賜婚!
「為了娶我,雲清哥哥在邊關苦戰十年,才終於獲得了父皇的認可,他說過今生今世要與我共赴白頭的!」
青梅竹馬,共赴白頭。
這幾個字如利劍般刺進我的胸膛。
「沈雲清,她說的,是真的嗎?」
我直直望著眼前的男人,不給他任何躲閃的機會。
沈雲清默了一瞬,沉聲開口:「阿遙,別鬧。」
5
「呵呵……」
我輕聲笑起來,只覺自己愚鈍至極。
原來我違背天道愛上的男人,也不過是個不敢取捨的膽小鬼罷了。
無論是為了權力地位娶了仇人之女也罷,還是為了心中所愛誘我助他也罷,認了也就認了。
但偏偏,他哪一個都不敢承認。
我拔下頭上金簪,上前一步抵在沈雲清的頸間,在他耳邊輕聲道:「沈雲清,你可知道背叛神明的下場?」
沈雲清輕輕抬手,制止住衝上來的侍衛。
他的語氣平淡清冷:
「阿遙,回暮蒼山去吧。
「聽話。」
金簪刺入皮膚,鮮血一滴一滴流出來,浸入沈雲清的領口。
他靜靜望著我,整個人紋絲不動。
那新婚的小公主拉著沈雲清的衣角哭成了淚人,幾乎要暈厥過去。
此情此景,我這個庇佑了沅國十年的神女,倒像個爭風吃醋的凡塵女子。
真是……甚沒意思。
我收回金簪,轉身想要離開。
才踏出一步,我就猛然噴出一口鮮血。
剛剛情急之下強行架雲,現在被反噬了。
「阿遙!」
沈雲清輕呼出聲,眼中閃過一絲慌張,但很快又被冷漠蓋住。
我一言不發,踉蹌著出門,沈雲清從背後抓住了我的手腕:「別逞強,我派人送你。」
我剛想掙脫,腕間卻傳來一股灼熱,沈雲清悶哼一聲鬆了手。
下一刻,身體騰空,我被莫名的力量托上雲端。
夜空寂靜安寧,我沉默許久,輕聲開口:「謝謝你。」
腕上的玉鐲閃爍起熒熒微光,有個低沉的聲音緩緩響起:「吾早說過,凡人比天道更無情。」
我沒出聲,那聲音停歇片刻,忍不住又響起來:「不過爾選的這個凡間男人,也忒不是東西。」
6
我跟臨幽乃十年宿敵。
他以妖力助璃國,我以神力幫沅國。
我們每一次見面,都是在打架。
我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在我最窘迫的時候出手幫我。
甚至他此刻,還被困在我的玉鐲之中。
「臨幽,我沒辦法放你出來的。」
我輕聲開口,玉鐲里突然沉默了。
「這鐲子是我父親給我的,只有他能解開鎖魂的術法。」
臨幽似乎笑了笑:「那汝的父親在哪?」
「他……去尋我娘了。」
臨幽的笑意更甚:「有些意思。」
我不明白這句話哪裡有意思,我只知道,我很累很累,幾乎要支撐不住了。
夜風緩緩拂過我的衣裙和頭髮,我的腦子裡突然困意蔓延,忍不住躺了下來。
今天的雲很軟,甚至還有些溫熱。
十分舒適。
睡意矇矓時,我喃喃開口:「臨幽,我是不是這世上最傻的神仙?」
臨幽頓了片刻:「汝只是運氣不太好。」
我閉著眼睛笑,眼角有淚滑落:「罷了。」
數年情誼,就此了斷。
臨幽說得很對,天道無情,因果自承。
事行至此,皆是我咎由自取。
「汝還小,還會有別的機緣,倒也不必太過傷神。
「那凡人壽命不過數十載,汝閉關時間長一點,再出來,他也不過只剩一堆白骨……」
臨幽似乎是想安慰我,但是我太睏了。
於是我打斷他:「臨幽,你很老嗎?
「為什麼說話總是這麼文縐縐的,有點像我爺。」
玉鐲里突然安靜下來,再沒了聲息。
7
回到暮蒼山,我沉睡了許多天。
快要醒來時,我感覺有人在輕吻我的臉。
睜開眼,沈雲清正坐在我的榻前。
他收回眼中的關切,淡淡開口:「阿遙,你瘦了許多。」
我不出聲,起身站在離沈雲清最遠的地方冷冷地看著他。
沈雲清定定地望著我,他的眼中隱隱壓抑著某些情緒,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又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說。
我涼涼嗤笑一聲,轉身就走。
沈雲清快步擋在我的面前。
他伸手抵在牆上,將我困在他的懷裡:
「阿遙,先把身體養好,等等我。」
我啞然失笑:「沈雲清,從前在邊關,你說讓我等你,等你建功立業重振將軍府。
「我傾盡神力助你十年,最後強啟神元,險些仙殞,你還是讓我等你。
「我等啊等,等到了你和你的青梅竹馬洞房花燭。
「所以,沈雲清,我要等到你什麼時候呢?等到你子孫滿堂、壽終正寢嗎?」
沈雲清猛然握住我的手,重重道:「阿遙,沒有洞房花燭,也沒有青梅竹馬!
「自始至終,我對你說過的所有話,都作數的!
「只是……」
沈雲清沒有說完,但我知道他想說什麼。
千辛萬苦走到今天,他已不是當初只想給父親申冤的那個孤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