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終於有了反應,她從抽屜里拿出一張相框,扔在我腳下。
啪!
相框的玻璃摔碎了,劃破了照片的一角。
照片上,是一個笑得溫和乾淨的男人,他的眉眼,和我如出一轍。
我媽終於抬起眼,那雙漂亮的眸子裡,翻湧著幾乎要溢出來的恨意。
「因為你這張臉,這雙眼睛,和他,一模一樣。」
她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像在看一件讓她無比噁心的垃圾。
「我每天看著你,就像看著一個討債鬼,一個活生生的、時刻提醒我當年有多愚蠢、多下賤的證據!」
她伸出手指,重重地戳著我的心口。
「江心,我沒在你出生的時候就把你扔掉,已經是作為母親,對你最大的仁慈了。」
那一刻,我心裡的最後一絲溫情,最後一縷對親情的奢望,被她親手掐滅。
徹底凍結,碎裂成齏粉。
原來並非所有血緣都繫著心疼,書上寫的母愛或許只是童話,而現實媽媽對我的恨意,比冬天的寒風還要冷得刺骨。
5
……
藍牙耳機里的電流聲,將我從灼熱的恍惚中刺醒。
我剛把傳單遞向一個路過的男人,他一臉嫌惡地揮開我的手,嘴裡不乾不淨地罵了句:「滾遠點,別來煩我。」
耳朵里的藍牙耳機里,立刻傳來我媽冰冷的聲音。
「江心,你的姿態不對。」
「求人辦事,就要有求人的樣子。要微笑,要有親和力,你哭喪著一張臉給誰看?」
她頓了頓,語氣里滿是嘲弄:
「你以為賺錢是那麼容易的嗎?站沒站相,誰會接你的東西?」
我扯動嘴角,努力做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微笑,開始機械地重複著遞出、被拒絕、再遞出。
可媽媽還是在耳機里無休止地嘮叨和規訓,兩百份傳單,終於被我發到只剩最後一張。
就在這時,她又在耳機里說道:
「看到沒,江心!剛剛停在路邊的那輛紅色法拉利!」
「快!把傳單塞給他!這才是我們的優質客戶,抓住這種人,比你發一千張都有用!」
我麻木地抬起頭,順著她的話望過去。
那輛紅色法拉利,停在路邊,引擎還啟動著。
我捏著那最後一張早已被汗水浸得發軟的傳單,挪動著灌了鉛的雙腿,走了過去。
正當我準備彎腰,從車窗縫隙把傳單塞進去時。
車門毫無預兆地被推開了。
一個男人從車裡走了下來,身形高大挺拔,簡單的白 T 黑褲也掩不住那通身的矜貴之氣。
他手上小心翼翼抱著的一隻小奶貓。
那貓兒只有巴掌大小,渾身髒兮兮的,正用細細軟軟的嗓音叫著,像在撒嬌,又像在害怕。
一看就是剛撿來的流浪貓。
男人垂下眼,專注地看著懷裡的小傢伙,眉頭微蹙,似乎有些束手無策。
他抬起頭,目光落在我身上,清冷的嗓音裡帶著一絲詢問:
「你會照顧小奶貓嗎?」
我瞬間愣在了原地。
大腦一片空白。
也就在這時,我媽的催命符又在耳機里瘋狂響起,聲音尖銳刺耳,幾乎要刺穿我的耳膜:
「江心!你死人一樣愣著幹什麼!」
「還不趕緊把傳單遞上去!讓他看到你的誠意!你這個蠢貨!」
我看著男人懷裡那隻瑟瑟發抖的小貓,又想到了我自己。
我猛地抬起頭,淚水毫無預兆地決堤而出,模糊了視線。
就是現在。
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會,但是你能不能先帶我離開這裡?」
我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生怕錯過一絲一毫的拒絕。
「求你。」
「……有人在監視我。」
男人深邃的眼眸微微一凝,視線似乎越過我的肩膀,朝不遠處那輛黑色的賓利瞥了一眼。
他什麼都沒問,只是拉開車門。
「上來。」
我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坐了進去。
引擎發出一聲咆哮,瞬間消失在街角。
我還沒來得及喘口氣,藍牙里就傳來媽媽憤怒的聲音:
「江心!你瘋了!你在幹什麼!」
「那是誰的車!你給我滾下來!」
我深吸一口氣,淡淡開口:
「媽媽,他是一個會給我買衛生巾,並且不計較我弄髒他車后座的男人。」
媽媽那頭死寂了一秒。
緊接著,是比剛才更加歇斯底里的咒罵。
「你這個賤人!你跟你那個死鬼爹一模一樣!」
「都是下三濫的垃圾!見到錢就恨不得撲上去的狗!」
若是平時,我只會默默忍受,但是現在我毫不猶豫地將耳機丟了出去。
6
其實我根本不會照顧什么小貓。
我唯一一次和貓的親密接觸,是在很小的時候。
那天,我從外面抱回一隻被雨淋濕的流浪貓,瘦骨嶙峋,我把它放在我的房間想要養它。
結果被我媽發現了。
她臉上是我熟悉的厭惡和鄙夷,她讓傭人拎著小貓的後頸,像丟一塊垃圾一樣,將它遠遠地扔出了家門。
她指著我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警告我:
「江心,你再敢帶這種髒東西回家,我就把你和它一起丟出去,永遠別回來!」
在來男人家的路上,我一直用手機在搜照顧小奶貓的教程。
【新手如何照顧小奶貓?】
【小奶貓能不能喝牛奶?】
【羊奶粉要用多少度的溫水沖泡?】
我看得頭昏腦漲,生怕自己記錯任何一個細節。
我怕,怕他發現我的一無所知,然後像我媽一樣,把我丟下車。
還好。
回到他那間大得像宮殿的房子裡,給小奶貓喂食的時候。
這個叫秦逸陽的男人,似乎也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他拿著小小的奶瓶,神情嚴肅,動作卻笨拙得很。
而我,則根據剛剛惡補的知識,幫他兌著溫水,測試水溫。
他沒能看出我的破綻。
小貓終於心滿意足地喝完奶,蜷縮在柔軟的毛巾里,發出了細微的呼嚕聲。
房間裡一瞬間安靜下來。
這片刻的寧靜,提醒我這場短暫的庇護即將結束。
我攥緊了衣角,指甲幾乎要嵌進掌心。
我不能走。
我不能再回到那個地獄。
我抬起頭,迎上他探尋的目光,鼓起了畢生的勇氣,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你家,缺保姆嗎?」
秦逸陽愣了一下,隨即淡淡地回答:「家裡有做飯的阿姨。」
意料之中的回答。
但我不甘心,這是我唯一的機會。
我急切地補充道:「照顧貓的呢!」
「我可以照顧它,我很會照顧小動物的,我什麼都能幹!」
我太想留下來了。
因為現在的我,身無分文,無家可歸。
就在這時,一個不合時宜的聲音響起。
「咕嚕——」
我的肚子,叫了。
我從早上到現在,滴水未進。
秦逸陽的視線落在我窘迫到通紅的臉上,他說:
「先吃飯吧。」
飯桌上,擺滿了精緻的菜肴,那些以前我只能看我媽吃的菜。
我拘謹地坐在餐桌前,雙手放在膝蓋上,連筷子都不敢碰。
他似乎看出了我的侷促,將一雙乾淨的筷子遞到我面前。
「吃吧。」
這兩個字,讓我起初的矜持瞬間土崩瓦解,我不顧一切地將食物塞進嘴裡,狼吞虎咽。
我吃得太急,甚至被嗆到,眼淚都咳了出來。
當我終於從食物中抬起頭,才猛然發現,對面的男人,自始至終都沒有動過一筷子。
秦逸陽就那樣靜靜地坐著,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看不出情緒。
我的臉頰「轟」的一下燒了起來,羞恥感鋪天蓋地。
他一定覺得,我很沒教養,很丟人。
「沒事,」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你吃飯的樣子,很香。」
「對了,看你的年紀……應該還在讀書吧?」
我攥著筷子,點了點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高三。」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那為什麼要出來……給我當保姆?」
「還有,是誰在監視你?」
我放下筷子,低著頭,看著自己髒兮兮的鞋尖,沉默了許久許久。
「是我媽。」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說完那一切的。
那些屈辱,那些疼痛,那些絕望,在我貧瘠的語言里,變成了一段蒼白而冗長的陳述。
說到最後,我的聲音已經嘶啞不堪,眼前一片模糊。
我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像一個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浮木。
「求求你,給我一份工作吧。」
「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貓的,我什麼苦都能吃。」
秦逸陽聽完了我的述說,他的眼神里沒有同情,也沒有鄙夷。
許久,他終於開口,聲音平靜得近乎殘忍。
「我這裡,不需要保姆。」
他拒絕了我。
最後一絲希望的火苗,被熄滅。
我從椅子上站起來,身體因為脫力而微微晃動。
「……我知道了,謝謝你的晚餐。」
我朝著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後轉身走向那扇大門。
我該走了。
回到我應在的地獄裡去。
就在我的手碰到門把時,秦逸陽卻叫住了我。
「等一下,我不需要保姆。」
「不過你的學費,生活費,以及未來上大學的一切費用,我都可以資助。」
7
秦逸陽的辦事效率高得驚人。
不過一天時間,我轉學手續就辦妥了。
他直接為我選擇了全市學習氛圍最好、管理最嚴格的一所公立高中。
他還幫我請了位經驗豐富的家庭教師,每天放學後到家裡來,專門給我一對一補課。
我媽當然也知道了。
畢竟,轉學申請需要監護人簽字,秦逸陽直接讓律師帶著文件找上了她。
她沒有阻攔,或許在她看來,我終於如她所願,攀上了高枝,準備走上被男人豢養的道路。
我媽消息很快就發了過來,還是那熟悉的、淬了毒的刻薄。
【長本事了啊江心,還真和這個野男人搞在一起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男人沒一個好東西。你最好把人伺候舒服了,不然等他玩膩了把你一腳踹開,我看你哭著回來求我!】
我面無表情地刪掉了信息。
我不會再哭了,更不會再求她。
轉學之後,我第一次體會到,能夠安安心心坐在教室里學習,多麼棒的一件事情。
新的學校,沒有人認識我,沒有人知道我那個所謂上市公司老總的媽。
我的書桌是乾淨的,課本是嶄新的。
上課時,我可以毫無顧忌地抬起頭,直視老師的眼睛,而不是時刻防備著來自背後的一腳。
考試時,我可以心無旁騖地沉浸在題目里,再也不用擔心有人會突然搶走我的試卷,或者故意踢我的桌子,讓我連題目都做不了。
其實,我的腦子不笨,成績也一直很好。
只是在過去那所被金錢和惡意腐蝕的學校里,我甚至沒有一次機會,能安穩地寫完一張試卷。
被壓抑了太久的潛力,在得到安寧的環境後,終於開始瘋狂生長。
第一次模擬考。
當成績單出來的那一刻,我看著排名公告欄排名前十有我的名字。
我的眼眶瞬間就熱了。
我捏著那張薄薄的成績單,第一次有了想主動和誰分享的衝動。
回到家,秦逸陽正好在客廳。
他看見我,目光落在我攥得緊緊的成績單上,眉梢微挑。
我有些緊張地走過去,把那張紙遞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