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無目的,只知道不能再繼續待在這裡。
否則他會控制不住跟隨梁昭跳下去。
18
白皎皎直覺現在的陸崇情緒不太穩定。
沒去理會他。
她怯怯地望向席嶼的背影,眼圈通紅。
「席先生,經歷了被綁架和昭昭去世雙重打擊,我精神狀態也很不好。」
「今晚我可不可以不回寢室,去你那裡休息……」
那棟別墅,只有梁昭留宿過。
有次她去找席嶼聊到很晚,不想回學校了。
委婉地暗示自己可以住下來繼續陪他。
席嶼卻拒絕了。
她原想席嶼這樣做是為了保護她的名聲。
可現在。
隨著男人沉默的時間越長。
越覺得,他是對私人領域有很強的邊界感。
而梁昭,被他劃分在界限內。
席嶼助理替他回絕了。
跟隨席嶼多年,他早已能猜到這位上司的想法。
「白小姐,這次席總救下你,就當是還清一年前欠你的恩情。」
「以後如果沒有什麼事,就不要再來找席總了。」
白皎皎大腦驟然空白,「為什麼?」
「席先生……不是喜歡我嗎……」
助理得體地微笑。
直到他派人送白皎皎離開,也沒有回答。
夕陽的最後一絲餘暉隱去。
一滴雨砸在席嶼西服上,他淡聲開口。
「回去吧。」
助理跟在他身後,無聲嘆了口氣。
他猜得不錯。
上司一直喜歡的人是叫梁昭的那個女孩兒。
只不過他自己,大機率也是現在才意識到的。
19
席嶼冷情慣了。
仿佛對梁昭的死接受得很坦然。
可某天,他在自家的泳池溺水了。
席嶼的病房外。
助理想不通,「席先生在很小的時候就會游泳了,怎麼會……?」
心理醫生說,「是 ptsd。」
「他潛意識裡認為,這位梁昭小姐的死,是他造成的。」
「以後儘量不要再讓他下水。」
醫生搖搖頭,「如果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就永遠都不能再游泳。」
席嶼半靠在床頭,出神地望著窗外枯枝。
比起那天梁昭墜海的場景。
這段時間,他更多得夢見的是白皎皎 20 歲生日前。
他拍下一條 300 萬的手鍊打算當做生日禮物送給她。
總助下車,準備送過去。
在校門口碰到要出去兼職的梁昭。
席嶼降下半截車窗,偏頭看。
手鍊上的鑽石映進女孩兒眼底,熠熠生輝。
總助跟她開玩笑,「怎麼,覺得漂亮吧?」
「你也想要?」
梁昭捏著身前的帆布包包帶。
羞赧地搖了搖頭,「不是。」
「我就是覺得,好貴啊……」
她眼底有艷羨,「300 萬真的好多啊。」
20
意識消散前一刻,我只記得海水灌進喉嚨的窒息感。
再次醒來,是在陌生的病房裡。
護士說我被衝到了岸邊,接著被恰巧去潛水的一個男人發現,救起。
男人叫謝臨川。
因為肺損傷,我住了近一個月的院。
期間,一直是謝臨川照顧我。
我對他的了解僅限於他大學剛畢業,開了個清吧。
剛醒來那段時間,身體很虛弱。
每次做檢查,都是謝臨川抱我去的。
我胳膊摟住他脖子,靠在他懷裡。
輕聲道謝:「麻煩你了。」
「嗯。」
時間長了,他不耐煩了。
在我開口前,先說:「不客氣,不麻煩。」
他垂眼看著我,輕嗤。
「你是 npc?我一抱你,就觸發固定台詞?」
我被說得有點不好意思。
偶爾會給他剝葡萄當做感謝。
「吶。」
我伸手遞給他。
謝臨川卻誤會了我的意思。
自然而然低頭,咬走葡萄。
「謝了。」
我將手慌亂地藏回被子裡。
被他唇蹭過的指尖,隱隱在發燙。
21
我出院的第一件事就是回隔壁市看看媽媽。
畢竟我不欠席嶼的錢了。
可以放鬆下來,做些自己想做的事。
謝臨川提出陪我一起回去。
「謝謝你呀,但我已經麻煩你太久了。」
「你還有店要經營,我一個人回去就好。」
謝臨川點開購票小程序,頭也不抬道:
「店關一段時間,沒那麼重要。」
這已經超出了一個普通朋友的熱心範圍。
我抿了抿唇,還想說什麼。
謝臨川指尖轉了下手機,遞給我。
「別勸了,我放心不下你一個人走。」
「哦,我為什麼放心不下。」
「因為我喜歡上你了。」
他語氣稀鬆平常的,「還有問題嗎?沒問題填身份證號,要訂票了。」
我直接呆住。
謝臨川像早料到我的反應,懶懶散散地抱著胳膊。
「護士,你的主治醫生,包括新來的實習護士都看出來了。」
「梁昭,你笨死了。」
我不知道該怎麼解釋。
因為總被別人放棄,我一度認為自己是萬人嫌。
被喜歡,更是從不敢想的事。
22
對謝臨川心動的節點。
直到很多年後,我都記得格外清晰。
可能是身體還沒完全好的緣故,回家沒多久肺炎復發,高燒了。
同時,謝臨川一直在等的一位拿過世界大賽冠軍的調酒師正好從別的酒吧離職了。
朋友催他:「我天,發燒又死不了人。」
「你等這哥們兒多久了都,再不回來爭取就去別的酒吧了。」
謝臨川不等他說完,摁斷了電話。
我也覺得自己沒什麼事,想勸他回去。
他往我頭上貼了個降溫貼。
「行了,別勸了。」
他坐在我病床邊,俯身直視著我的眼睛。
「真沒你重要。」
我下半張臉埋在被子裡,喉嚨因為發燒啞啞的。
「我們也沒有談戀愛啊,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他笑出了聲,指腹蹭了蹭我通紅的側臉。
「我對你好,跟我們有沒有談戀愛有什麼關係?」
「你以為交易呢妹妹?」
他不太愛講煽情的話,只說:
「帶有目的性地去為了你做點兒什麼,那我好像也不配說喜歡你。」
我吸了吸泛酸的鼻子。
從被子裡伸出只手,去揪他的袖子。
「要牽著睡。」
謝臨川注視著我。
但可能是顧及我正在生病,最終什麼也沒問。
修長的手包裹住我的手,輕捏了下我的指尖。
「太嬌氣了吧梁昭。」
23
陸崇是在我和謝臨川在一起的第二天找來的。
多半是我前兩天回學校辦理休學,被他順藤摸瓜查到的現住址。
小區樓下,我和謝臨川剛從清吧回來遇到的他。
陸崇像變了個人。
以往的少年氣不見了。
他雙眼通紅,張了張嘴,許久才發出聲音。
「沒事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梁昭,這幾個月我都快瘋了你知不知道。」
我在他伸手作勢來拉我的時候後退開。
「我為什麼要回去找你?」
「你還在怪我是不是。」他近乎陳述的語氣。
謝臨川掃了他一眼,輕描淡寫道:
「你們聊。」
雖然我早已經跟他說過以前的事。
但還是不想有一絲可能讓他誤會介意。
我抓住他袖子不讓他走,眼巴巴地看著他。
謝臨川笑道:「沒生氣啊。」
「那也不許走。」
我一邊揪著謝臨川,一邊跟陸崇解釋:
「有件事的確需要跟你說一下。」
「你應該記得,在墜海前,我追過你一個月。」
他眼睫顫了顫。
「嗯。」
「但不是因為我喜歡你。」
他豁然抬眼。
我繼續說:「是我和席嶼的交易。」
我將這件事原委一字不落地說完。
「你知道的,我迫切需要錢。」
「但即使這樣,到後來,我對你的厭惡都快要讓我放棄 20 萬了。」
「陸崇,你總是搖擺不定。」
「你喜歡白皎皎,卻也不願意放棄我這個備胎。這樣做人真的很爛。」
陸崇站在逆光的方向。
晌午的陽光暴烈而刺眼,就像是要將他吞沒一樣。
「所以,從來沒有喜歡過我嗎?」
24
陸崇電話鈴聲打斷了我要說的話。
他似是已經知道答案,逃避地笑笑。
「我還有點事,先走了。」
「下次。」
他垂下眼,「下次再告訴我答案吧。」
可是沒有下次了。
最後一次見到陸崇是和朋友逛街時。
他和白皎皎在馬路邊上爭執。
白皎皎哭著控訴,言語間大概是在說:
陸崇喝醉酒跟她發生了關係,白皎皎懷孕了,藉機纏上了他。
可陸崇是有聯姻對象的。
女孩家裡知道後,不僅退婚,還終止了和陸家的合作。
陸家雖說比不上席嶼是商界頂尖的存在。
但也算富商。
陸家因此損失了近六百萬。
陸崇父親大發雷霆。
準備把他和白皎皎送到國外結婚。
現在爭執的原因是簽證都辦好了。
白皎皎卻剛知道陸崇被剝奪了繼承權,他同父異母的弟弟上位。
留給他的,只有國外的一棟普通住宅。
白皎皎崩潰地推搡著陸崇。
「你為什麼不爭取?!」
「你對得起我嗎陸崇?你知道我為了嫁給你忍受了多大的屈辱嗎?」
「那晚你喝多了,他媽喊得我昭昭。」
陸崇被她扯得衣襟皺成一團。
始終一言不發。
我不適地擰起眉頭。
「啊好晦氣,陸崇喝醉了叫的那個名字居然跟我同名。」
朋友懟了下我胳膊。
「你怎麼知道不是你?」
「肯定不是啊。」
我晃著腦袋跟她分析,「陸崇之前只是把我當無聊打發無聊時間的備胎,但不喜歡我。」
「喜歡不會是這樣的,令人痛苦,左右逢源,缺失安全感,想從他身邊逃離。」
「你咋現在這麼有感悟?」
「因為謝臨川讓我見識過真正的喜歡啦。」
朋友翻白眼,「ok,fine。」
「又被你裝到了。」
我和朋友轉身,打算原路返回。
看到面前的男人,腳步一頓。
席嶼不知道在身後聽了多久。
明明剛入秋,他白襯衣外已經披上了長款大衣了。
整個人看起來也清瘦了些。
「好久不見,昭昭。」
他比陸崇和我重逢時要淡然。
大機率是早知道我沒事了。
我點了下頭,不想接話。
拉著朋友換條路走。
「昭昭,有時間一起吃個飯嗎?」
一天的好心情在見到他的瞬間煙消雲散。
我不得不承認,席嶼對我影響更大。
我回頭遙遙地望著他。
「席先生,我之前說過的。」
「跟你的帳一筆勾銷後,我就永遠不想再見到你了。」
席嶼沒開口。
他身邊的助理按捺不住,「梁昭!」
「席先生哪裡對不起你,讓你這麼排斥他?」
「你知不知道,席先生現在——」
「算了。」席嶼低聲打斷他。
彎起唇,是我熟悉的溫文爾雅。
面上只比以往多一絲病氣。
「抱歉。」
「是我打擾你了。」
他攏了攏大衣,斂起眸子。
「你走吧。」
席嶼沒有對不起我。
我們之間的交易很公平, 都是你情我願的。
但我那些痛苦經歷也是真實存在的。
在見到他那張斯文敗類的臉時,我就不可避免地想起以前暗無天日的生活。
25
這天, 我接到了席嶼助理的電話。
他在電話里跟我說了很多。
他最後幾乎是吼出聲的,「梁小姐, 就當我求你了!」
我握著手機,沉默片刻。
「醫院地址給我。」
見到席嶼前,我仍然以為助理的話誇張了。
可站在病床前,男人的臉色竟比他形容得還蒼白羸弱。
「席總自從那次溺水後,不僅沒養好,反而病得越來越重了。」
「醫生說是心理問題。」
「只有你能勸動他, 他喜歡你,他真的喜歡你。」
「那次你在辦公室說再也不想見到他, 他一個幾乎不碰煙的人,那晚抽了一晚上。」
又舉例了很多。
我聽後只覺得荒唐。
良久, 席嶼轉醒。
看到我有一剎那怔然。
「昭昭?」
他撐著胳膊坐起身。
露出的手腕, 腕骨突出得很明顯。
「是楊助打電話讓我來的。」
他眉梢輕抬了下, 靠在床頭。
「他跟你說了什麼?」
我低頭看著腳尖,說不出的煩悶。
「很多莫名其妙的話。」
「比如呢?」
席嶼的病房是院內最頂級的。
自然也是最安靜的。
安靜到我聽見自己呼吸亂了幾拍。
我糾結地抬起頭,和他對視。
「他說您喜歡我。」
「沒有這回事。」
他面不改色反駁。
寧靜的眸子沒分毫顫動。
我鬆了口氣,緊繃的肩膀塌下來。
「請您告誡他, 以後不要拿這種事開玩笑了。」
他笑著應下。
又閒聊般問我:
「聽說你談戀愛了, 男朋友怎麼樣?」
我露出個今天見到他的第一個笑, 淺淺的。
「很好。」
「哪裡好?好到讓你喜歡上他?」
我看著他不說話。
席嶼疏懶地挑了下唇。
「別多想。」
「只是也想談戀愛了, 想問問,應該怎麼追女孩子。」
我不想跟無關的人過多談謝臨川。
「這個您遇到喜歡的人時,自然就會了。」
看不出來他有沒有察覺到我的敷衍, 溫和道:
「好了,我想繼續休息了。」
「我讓司機送你回去。」
我叫住他給司機打電話的動作。
「不用了, 我男朋友在樓下等我。」
「我先走了, 您好好養病吧。」
他不甚在意地嗯了聲,手上把玩著手機。
身後男人的咳嗽聲越來越重。
我想起楊助說他肺上留下了不可逆的後遺症。
可在我回頭關上房門, 看到他咳出血那一刻。
我也沒有太大的心理波動。
每當想起任何有關於席嶼的記憶, 都像在血管里打了一管空針。
窒息得讓人呼吸不上來。
我沒資格怪他。
但我對他已經產生了生理性厭惡。
26
席嶼的病房在頂樓。
我乘電梯下行。
我望著自己電梯門倒影出的臉。
比幾個月前的一具死寂的空殼,我終於像了 20 歲女生該有的樣子。
在席嶼身邊的那段日子, 我記不清是麻木更多還是難過更多。
只知道那時候,自尊那種東西已經離我很遠了。
從過去走出來的方式, 並不是只有和痛苦回憶和解。
也可以是將它鎖起來。
任由它慢慢落灰,慢慢遺忘。
電梯在中途某層樓停了一次。
手機恢覆信號。
媽媽發來的信息加載出來。
「寶貝, 隔壁鎮上果園的荔枝豐收了。」
「媽媽給你寄了一箱。」
接著又發了一個貓咪抱抱的表情包。
是從我這裡保存的。
電梯門達到一樓,開門。
我回復完媽媽, 抬頭看。
謝臨川站在對面。
我小跑過去牽住他,「談完啦, 我們回家!」
他反握住我,「先不回。」
「市裡開了家甜品店,招牌是你愛吃的榛子奶油蛋糕。」
「帶你去試試。」
我晃著他的胳膊, 彎了彎眼睛。
「好呀。」
好像。
並不是非要感受到同等極端的快樂,才能覆蓋住以前的悲慘, 拯救自己。
像這樣。
在細枝末節里仍能感受到的暖意,也會在不知不覺中將我拉進朝暉下。
等我想起,再回頭。
那個我原本坍塌成廢墟的世界。
已經離我很遠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