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手後,秦亦自殺了。
而我重生到秦亦還是直男的十九歲。
與世界為敵也要在一起的結局太痛了。
所以重來一世,我決定離他遠遠的。
可秦亦卻像塊成了精的牛皮糖,甩不脫,罵不跑,打不走。
還無師自通把自己掰彎了。
我氣到發顫。
他卻興奮得聲音發緊:
「別抖這麼厲害,我吃不消。」
1
接到警方的認屍電話時,我很冷靜。
冷靜地為秦亦辦理後事。
冷靜地送走賓客。
然後冷靜地來到海邊看日落。
走到盡頭的感情讓我對秦亦的離開並未感到過多的傷心。
我只是一時走神沒能收住邁向海面的腳步,在被海浪推向海底時忘記了掙扎。
海水衝撞耳膜的鈍痛還沒有消失,模糊的視線卻陡然明亮起來。
禮花炸裂的聲音使我漂浮在海平面下的意識驟然落地。
我猛然睜開眼。
記憶中沉默頹喪的秦亦正在眾人的簇擁中站在蛋糕前許願。
半人高的蛋糕上插著「19」字樣的生日蠟燭。
「哥,你許了什麼願?」有人問。
19 歲的秦亦彎著笑眼穿過人群看向我,語調是很久不見的輕快:
「我的願望是和雲州做一輩子的好哥們。」
「怎麼只有雲州沒有我們?」
「厚此薄彼啊!」
「就是,有了新友忘舊交!」
……
眾人嬉笑調侃。
有人搗了我一拳,有人將我推到秦亦身邊。
走馬燈……這麼逼真嗎?
「雲州,這你不得說點啥表示一下?我們和秦亦認識這麼多年,可從來沒有過這待遇。」
秦亦期待地看向我,既沒有憎惡,也沒有冷漠,目光坦誠到令我難以接受。
我打了個冷顫,從口袋裡摸了根煙。
迎著秦亦不太讚許的目光,「啪」地點燃。
「我就是路過進來蹭頓飯,原來有錢人的哥們這麼好當啊,動不動就一輩子,過家家呢?我的兄弟那可都是真刀子真拳頭篩出來的,你們這些溫室里的大少爺怕是不夠格。」
說罷,順手在完整無瑕的蛋糕上切下一塊不和諧的形狀。
「冀雲州,你別太不知好歹!」
「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黃毛樣,沒有秦亦你連給我們提鞋都不配。」
「看在秦亦的面子上給你個笑臉,真把自己當個人了!」
……
兩口將蛋糕塞入口中,我嗤笑一聲,轉身離開。
所有污言穢語以及那個白著臉的少年,全被拋在身後。
可不過是走過兩個路口的功夫,我就堅持不住,靠在牆邊狠狠抽泣起來。
我竟然重生了,重生到故事還沒開始的十九歲。
2
上一世我的回答和剛才完全不一樣。
摟著秦亦一口一個好哥們,哄著秦亦一個人悶完了整瓶洋酒。
別有用心地將爛醉的秦亦送回房間後,我非但沒有離開,反而趁著醉意摸上了秦亦的床。
這位白玉似的公子哥沒嘗過鮮,不得要領地折騰了半宿,硬生生將我疼暈過去。
醒來後的秦亦還以為是自己欺負了我,半跪在床邊和我道歉,求我給他一個負責的機會。
我說:「好啊。」
一個戀愛都沒談過的直男就這麼被我掰彎了。
那是一切錯誤的源頭。
那條布滿荊棘的路實在是太疼了。
這一世,無論是我,還是秦亦,都不可以再錯。
手中的香煙燃到一半,我下意識就要熄滅。
可值得我浪費半根煙的人已經不在了。
掐在香煙上的手指有些遲疑。
這習慣不好,得改。
這是上一世養出來的習慣。
我很會抽煙,能吐出各種形狀的煙圈。
可秦亦不喜歡,每次看到我抽煙就湊過來吻我。
他說我抽煙時的表情太迷離,眼中沒有他,他接受不了。
我喜歡抽煙,更喜歡秦亦吻我。
所以我總當著他的面抽,往往沒抽幾口就被親得找不到北。
慢慢地,我的煙就再也沒抽完過。
後來即便秦亦不在,我也不喜歡把煙抽完。
紅燙的煙頭在手心摁滅。
最後一次。
巷子口走進來一個人,我吹著掌心的煙灰沒有在意。
來人卻在我面前停下。
我在蒙了塵的記憶中扒了半天才給這人對上號。
趙葛,秦亦的髮小。
上一輩子自從我和秦亦混熟後,這貨就沒少在高三這年給我下絆子。
趙葛面色不善,掄起拳頭就沖我揮下。
我沒有還手,麻木的心臟需要疼痛的刺激才能重新跳動。
「你知不知道秦亦為了今天的生日花了多少心思,全讓你給毀了!」
「遇見你他真是倒了大霉!」
「你爺爺的喪葬費都是他出的,你有良心嗎?」
……
我垂下眼皮任打任罵,只是在他提到爺爺時出手將人掀翻。
「喜歡秦亦就去告白,光在我身上撒氣有什麼用?還有,老子這輩子不想和你們這些同性戀搭邊,離我遠點。」
尚不明朗的心思就這麼被我點破,趙葛跌坐在地上,一張臉逐漸扭曲。
突然,他含淚看向我身後:
「阿亦,我只是想讓他給你道個歉。」
我轉身,秦亦正在幾步之外冷眼看著。
3
當前的情景,是個長眼睛的都會認為是我揍了趙葛。
又是這一招,前世都被他用爛了。
我一腳踩在趙葛撐在地面的手掌上,用力碾壓了兩下。
上輩子的悶虧我吃夠了,既然這麼喜歡給我扣帽子,那我乾脆把帽子戴穩。
他打我一頓,我踩他一腳。
嘖,還是我虧。
趙葛捧著手慘叫,有人將我推開。
我踉蹌兩步,提著外套頭也不回地與秦亦擦身而過。
我和秦亦鬧掰的事情在學校傳開。
本就不受待見的我,日子過得越發刺撓。
桌面總有腳印,板凳也一高一低,交上去的試卷要麼沒了,要麼被撕碎出現在垃圾桶里。
全是一些幼稚的手段,但格外膈應人。
試卷又一次不翼而飛,老班臉色非常不好看:
「冀雲州,都高三了,你能不能為自己上點心!一本比二本好,二本比三本好,就算專科都考不上,你學點東西也比天天睡覺好!」
班裡響起接二連三的嘲笑聲,趙葛捂著嘴巴抖得像電動牙刷。
我將手從桌洞中抽出,指尖被不知是誰放進去的圖釘劃出一串血珠。
猛然站起,鐵皮板凳與大理石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在眾人沉默的視線中走向教室後排。
果然,寫著我名字的試卷被團成一團扔在垃圾筐里。
眾目睽睽之下,我將滿噹噹的垃圾筐反扣在趙葛頭上。
我對秦亦有虧欠,但對他趙葛可沒有。
趙葛慘叫,同桌遠離,班主任匆匆制止。
一片慌亂中,我大搖大擺從後門離開。
我在齊哥的撞球廳待了一個星期。
晚上給他看場子,白天在網上自學高一高二的知識。
我是想好好學習的,奈何基礎太差,學校講的內容壓根就聽不懂。
送走最後一桌客人,我揉著酸痛的胳膊放下捲簾門回家。
漆黑的夜色中突然伸出一隻白瘦的手扣住我的手腕。
我嚇了一大跳,看清來人是秦亦之後,便不耐煩地將人揮開。
可他卻像甩不掉的牛皮糖,亦步亦趨地跟在我身後:
「冀雲州,回去上學。」
我悶頭走路,一言不發。
如果秦亦知道我會害得他家破人亡,他還會在乎我嗎?
他不會。
這個問題,他上輩子已經給出了答案。
4
「是因為趙葛嗎?我不知道他一直在欺負你,已經向學校申請和趙葛換班。確實是我疏忽,我向你道歉。上次巷子裡的事情也是我誤會了,對不起。」
秦亦跟在我身後叭叭個不停。
他和我的班級不在一個教學樓,趙葛的小動作他確實不清楚。
上輩子顧及到他們發小的感情,我忍了。
這輩子趙葛的小手段我也回擊了。
所以此刻並沒有什麼想和秦亦說的。
每說一句話,就多一點交集。
我不想和秦亦有交集。
見我越走越快,秦亦有些煩躁地衝上來。
三步並作兩步,一把將我按在牆上。
我這周沒怎麼吃過飯,本就體力透支,被他這麼一拽,兩眼發黑,整個人向前栽去。
而秦亦正提著我的領子,將我往他的方向拉。
唇角撞上一片柔軟。
我條件反射含了一下,抿了兩口才意識到這是秦亦的嘴巴。
秦亦渾身一顫,一股細小的電流沿著舌尖鑽入腦海,在天靈蓋上炸開了花。
自生日宴後,心中怎麼也排解不掉的煩悶和躁動突然就有了答案。
修長的手指插入我的頭髮,秦亦強硬地固定住我的後腦,緩慢卻不容拒絕地貼上來。
從輕淺試探到深入掠奪,認真得像在做科學研究。
我被親到缺氧,恍惚間又看到那片深藍色的海面。
「喘氣兒。」
秦亦拍著我的臉,將我從海底拉回到夜色下。
兩道粗重的喘息聲彼此交纏。
秦亦捏著我的下巴又要親過來。
一次是意外,兩次就說不過去了。
我一拳打在他臉上,罵道:
「滾!」
秦亦被我打偏了臉,呆愣愣地站著,眼底的郁色一閃而過。
我理了理皺亂的衣服,怒氣沖沖地將人撞開。
總算來到一處有路燈的地方,零星的人氣沖淡沁入心底的寒意。
外賣員在深夜奔波,商販守著小攤陪笑臉,還有那幾個晃晃悠悠的打手。
大家都在討生活。
我也是,不過是想討個大家都能活著、不那麼窒息的生活。
幾個打手歪歪扭扭順著我來時的方向走去,我心中浮現一種不好的預感。
秦亦一個家大業大品學兼優的學生,應該和這種事沒關係。
而且他剛剛還偷襲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算了,別管了。
心裡分析得頭頭是道,腳步卻不自覺轉了回去。
偷偷看一眼,不是就走,絕不和秦亦有牽扯。
我刻意保持了一段距離。
結果等我跟過去的時候,秦亦已經和他們打成一團。
秦亦赤手空拳,以一敵四。
對方見一個學生竟然這麼不好對付,竟然掏出了刀子。
「小心!」
顧不得其他,我撲倒秦亦向牆角滾去。
那刀從秦亦額角划過,險些讓他破了相。
他沒事,太好了。
可為什麼還是有血?
我在秦亦驚恐的視線中慢慢失去意識。
如果我這一世的重生有意義,那一定是為了秦亦。
5
發現自己還活著時,我有點失望。
重生的意義沒有實現,我又成了埋在秦亦身邊的不定時炸彈。
「同學,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妝容精緻的女人欣喜地湊過來摸我的額頭。
這是位優雅的女士,可我看見她卻抖了三抖。
王芝秀,秦亦的媽媽。
上一世見到王女士是在高考後。
秦亦因為出櫃和家裡大吵一架。
秦爸爸帶著怒氣去公司處理事務,結果半路出了車禍,沒救回來。
我是在秦爸爸的喪禮上見到的王女士。
那天王女士哭得幾欲昏厥,枯瘦的手指像鐵鉗一樣箍住我的手臂,大聲質問我為什麼要害他的兒子,讓我把她的丈夫還給他。
之後沒幾個月,王女士也跟著她的丈夫去了。
秦亦打小就是個乖孩子,一生唯一的一次任性讓他失去了至親。
兩條血淋淋的生命成為我和他之間邁不過的鴻溝。
「同學,阿姨叫你雲州可以嗎?你的事情阿姨聽說了,要是生活上有什麼困難,就和阿姨說。你救了小亦,就是阿姨半個兒子,別不好意思。」
王女士一會兒給我擦臉,一會兒用濕棉簽壓著嘴唇給我喂水。
細緻周到,溫柔極了。
如果我有媽媽,大概也是這個樣子吧。
我閉上眼睛,遠離的想法愈發堅決。
上輩子的事情像水鬼一樣纏著我,覺也睡不踏實。
一會兒冷,一會兒熱,忽然又夢見一條滾燙的大蟒蛇在我身上爬行。
我在一陣難耐的濕熱中醒來,身上發了汗,粘膩得不行。
至於發汗的源頭。
我看向窩在頸側睡得正沉的秦亦。
一隻手避開傷口霸道地橫在我胸前,另一隻手扣著我的腰不給兩人之間留下一點縫隙,腿也壓在我身上。
這圈地盤一樣的姿勢讓我格外煩躁。
明明已經避開了讓兩人關係變質的生日宴,為什麼還是發展成這樣了?
正在我猶豫要不要叫醒秦亦時,房間的門鎖一響。
6
我閉上眼睛裝睡。
王女士輕手輕腳地走進來,試了下我的體溫,又去推秦亦:
「兒子,回去睡,等雲州醒了我叫你。」
秦亦這幾天沒怎麼合過眼,好不容易睡了一會兒就錯過了冀雲州醒來的時刻,現在說什麼也不願意離開。
王女士嘆氣,退了一步:
「別挨得這麼緊,他會不舒服的。」
極度的缺覺不僅讓秦亦的眼睛爬滿紅血絲,更讓他的大腦停止了思考。
面對疼愛他的母親,壓在他心上的大石頭一咕嚕就從嘴裡滾了出來:
「媽,你說男人能喜歡男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