詭異的氣氛在狹小的空間裡來回流竄。
我用力扣住大腿,險些控制不住自己。
王女士沒有回答。
秦亦近乎委屈地又叫了聲:「媽。」
不用睜眼也知道王女士的表情一定很難看。
時間在這片空間停滯了。
終於,王女士說:「你先出來。」
之後的兩天我沒再看見過秦亦。
可以下床之後,我就提出離開。
王女士沒有挽留,欲言又止地給我打包了好多東西,最終卻什麼都沒說。
重新回到學校,我受傷的事情被學校解讀成為同學打抱不平的好人好事。
班裡還掛著王女士特地送過來的錦旗。
我從逃課打架的壞學生一躍成為有情有義的大哥大。
趙葛轉校了,之前跟著他欺負過我的那些人也都紛紛和我道歉。
我看著乾淨整潔的桌面,一時竟有些恍惚。
老班把我叫到辦公室:
「班裡這麼多同學,有些事情確實是我沒顧及到。既然回來了,就好好把高三上完。」
我像之前一樣耷拉著眼皮一個勁點頭。
「我說的東西你聽到耳朵里了嗎?」
老班對我敷衍的態度非常不滿,捲起一疊試卷接連敲了好幾下桌面。
我:「聽到了。」
「那就把轉班過來的新同學帶回班級,之後你倆坐同桌。」
我一轉臉,秦亦正頂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臉站在我身後。
7
「老班,冀雲州不讓我給他輔導。」
「老師,冀雲州不和我小組討論。」
「課代表,冀雲州不跟我合作。」
……
我按住秦亦又要打報告的手,無奈妥協:
「我做,你別再作了。」
秦亦還沒說話,前面的同學不樂意了:
「年級第一手把手教學,一對一輔導,冀雲州你可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就是,不知福。」
秦亦往後錯了個身位,溫熱的氣息全灌進我衣領里。
我打了個激靈,連忙把板凳挪開:
「那這福氣給你吧,他願意講,你樂意聽。你倆天造地設。」
這位同學一點面子不給我留:
「鄙人不才,還沒到需要從高一開始補習的地步,你好好學吧。」
我:……
上輩子秦亦也提過要給我補習,當時我軟著身子磨他幾下,他就不強求了:
「不喜歡就算了,以後萬事有我。」
可現在這招不能用了。
我捏著鼻子做完了秦亦給我布置的一道又一道題。
月考的時候,成功從墊底晉升到中下游。
慢慢把基礎打牢後,期中考試超常發揮衝到中游。
學校在期中總結大會上大肆表揚了我和秦亦,還讓我倆一人綁一朵大紅花上台演講。
上一次看到這種花還是綁在待宰的年豬身上。
土到爆的造型一經亮相就引起全校轟動,大家甚至不顧學校禁止帶手機的規定,紛紛拍照留念。
拍照拍得最歡的是前來開家長會的王女士,甚至帶頭開啟求合照模式。
王女士對我的態度有點怪,一看見秦亦和我出現在同一畫面里就掛臉。
背著人的時候擰了秦亦好幾下,警告秦亦離我遠點。
她不喜歡秦亦和我接觸,可她自己卻沒少來找我。
有時在學校,有時在家。
帶著煲好的湯,或者嶄新的衣服。
她說我命苦,就更得好好學習。
「先高考,其他的都等高考結束再說。」
我想我理解她的意思,準備找個時機把話和秦亦說開。
8
「冀雲州,我輔導你這麼久,能要一點獎勵嗎?」
「不能。」
「我都沒說我想要什麼。」
「不給。」
秦亦一點點蹭著我三令五申不准逾越的三八線,語氣失落又不滿:
「幹嘛這個態度,你和別人都有說有笑的,就對我凶。我們暑假不是玩得很好嗎?」
「我爺爺去世是好玩的事情嗎?」
我放下筆,冷冷地看向秦亦。
暑假是我即便重活一世仍不想提及的過往。
相依為命的爺爺在暑假去世。
那段時間我整個人都是懵的,不知道自己要做什麼,也不記得自己已經做過什麼。
六神無主的時候秦亦冒了出來,大刀闊斧操辦了我爺爺的喪事,一把將我從無知無覺的失控中拉出來。
出於人道主義原則,他還照顧了我一個暑假。
所以後來我常想,如果當初秦亦出現的姿態不是這麼堅決,我也許不會喜歡上他,喜歡到要用那種下作的手段將自己和他強行綁定。
猝不及防被扣上一口黑鍋,秦亦半張著嘴,噎了幾秒。
「艹!」他狠狠抹了把臉,「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繼續做題,不再搭理。
秦亦陰著一張臉緊盯著我看,突然猛地一踹桌腿,起身從後門離開。
哄鬧的班級瞬間陷入一片死寂。
班長小聲問道:「並蒂大紅花,你們怎麼了?小兩口吵架了?」
我:「他腳癢。」
班長還想再問,秦亦去而復返:
「你故意的!你明知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就是要我生氣!我到底哪兒得罪你了?你說出來行不行?我改。」
我平靜地在紙上落筆:性取向。
秦亦哽住,好半天才無力辯解:
「我沒有……」
「那你去撞球廳找我的那個晚上是什麼意思?」
秦亦無言,憋著股啞火靜默了一整個晚自習,倒是讓我落了個耳根清凈。
放學的時候,他把我堵在教室不讓走:
「不對,你是從我過生日的時候就這樣了。肯定是我做什麼惹你生氣了,不是你寫的那個原因。」
在全校師生前演講都遊刃有餘的人,此刻緊張得不成樣子,手指無意識把衣角攪成一個疙瘩,好像我將要說的內容是他生命不能承受之重。
我搖了搖頭,一字一句把話說死:
「你沒做錯什麼。只不過你生日那天我把欠你的錢都還了,不再奉承你了而已。」
「那你那晚為什麼還回去找我?」
秦亦指了指我後肩上的傷,壓上他最後一枚籌碼。
「無論那天晚上去找我的是誰,我都會回去。」我回答。
9
夠了吧?
可以了吧?
我和秦亦邁過這個偏離軌道的交叉點就能漸行漸遠了吧?
第二天,我做足了接受秦亦所有情緒的準備走進教室。
秦亦卻遞過來一個保溫桶,神色如常:
「我媽特地給你煲的湯,她讓我問你喜不喜歡,不喜歡的話下次就給你換一樣。」
這話的意思就是這湯我必須得喝,不喝就要面對王女士。
「秦亦為什麼對冀雲州這麼好,感覺冀雲州挺煩他的。」
「救命恩人呢,別人救你一命,你貼貼他冷屁股怎麼了?」
兩個同學從走廊路過,未經控制的音量清清楚楚傳進教室。
手裡的湯越喝越不是滋味。
秦亦對這刺耳的討論聲置若罔聞,反而是在我放下勺子後,神色忐忑起來:
「不喜歡嗎?這些食材都是我特地,不,是我媽特地選的,味道可能淡了點,但是對傷口好的。」
「你沒有骨頭的嗎?」我嘆氣。
秦亦神色一滯,一張嘴開開合合,好半天才發出聲音:
「對不起,我是不是又惹你生氣了?」
一股酸意從心尖拔地而起,沖得我鼻子發脹,眼睛發澀。
直到下午的體育課,這股情緒不僅沒能被消化,反而鬱結在心中沉積發酵。
高三的體育課就是用來放鬆的,基本上只要不出校,老師也不會管。
我不想回教室面對秦亦,就挑了個僻靜地曬太陽。
沒一會兒,兩個女生拉著手邊說小話邊向這處走。
一個神態扭捏,一個激動地沖我揮手。
得,這架勢,我要是不給她倆讓地方,估計能拉著我一起進行「閨蜜小談」。
見我起身要走,一個女生連忙催促另外一個:
「快,你趕緊去,要不秦亦找過來你又沒機會了。」
被催促的女生滿臉通紅,羞怯怯看了我一眼,拉住同伴搖了搖頭。
「冀雲州,陸琳有話要和你說。」
同伴見女生太慫,乾脆直接將人往我身上一推,跑了。
我現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陸琳比我更急,額頭全是汗,「我」了半天,突然癱倒在地,臉色煞白。
碰瓷啊這是!
我背著人往醫務室跑,中途遇見同學還拜託他們通知老師。
女生只是中暑,沒到醫務室就醒了。
把她交給趕過來的同學照顧後,我趁亂溜走。
「你還真是走到哪兒都能見義勇為。」
路過器材室,我突然被一股力量扯了進去。
10
器材室里沒有光源,黑得伸手不見五指。
「秦亦,你壓著我傷口了!」
聽到自己的名字,抵在我身上的力道卸了一些。
「我給你揉揉。」
校服襯衫被掀起,微涼的指尖從後腰處探進一路向上,所過之處瞬間激起一層雞皮疙瘩。
「住手,放開!」
「我不。」
細碎的吻毫無章法地落下,脖頸、耳垂、鼻尖、嘴角……
我越掙扎,秦亦抓著我的力氣就越大。
直到他含住我的嘴唇,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19 歲的秦亦生澀且不知輕重,專挑我有反應的地方進攻。
沒幾下我就潰不成軍。
「我真的生氣了!」
秦亦撐著我站不住的身體,聲音又澀又鈍:
「氣吧,反正你一直討厭我,這次我至少知道你在氣什麼。」
「你……」
我反握著他的胳膊向外推,卻突然聽到老班的聲音。
「這門是不是在動?」
一門之隔,我甚至能聽到老班往這邊走的腳步聲。
我僵直身體,貼在門上不敢掙扎。
秦亦輕笑一聲,動作越發放肆。
灼熱的呼吸自下而上:
「別抖這麼厲害,我吃不消。」
腰側的門把手轉了幾下,我捂著嘴巴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風吧。」班長催促,「老師,陸琳還等著我們呢。」
腳步聲漸行漸遠。
我順著門一點一點跌坐在地上。
秦亦幫我整理好衣服,喑啞的嗓音如同引誘凡人簽訂契約的惡魔:
「舒服麼?」
「噁心。」
「撒謊。」
秦亦心情很好,反身與我一同倚靠在門上,在黑暗中與我十指相扣:
「除此之外,我還可以輔導你學習,給你帶飯,或者你有什麼想要的東西,錢也行,我都可以給你。冀雲州,我知道我要是說喜歡你,你肯定讓我滾。但是我有很多用處,你別答應陸琳的表白,其他人的也不行,別和他們在一起,我隨便你用,可以嗎?」
身上乏力發燙,心卻如墜冰窖。
那個碾碎所有人的結局仿佛就站在不遠處看著我徒勞無功地掙扎。
我艱難開口:
「秦亦,你靠過來一點。」
肩上多出一份重量。
我摸索著捧起他的臉,吻了上去。
我活了兩輩子,對付一個愣頭青簡直信手拈來。
這是重生以來,我第一次主動吻他。
帶著對上輩子的悔恨,對這輩子的愧疚,我吻得格外認真,直到情緒翻過一浪又一浪高峰,慢慢歸於平靜。
我反問道:
「喜歡嗎?」
秦亦喘得說不出整句:
「你好會……」
我在他滾動的喉結上輕輕一按,殘酷到近乎悲憫:
「我還會很多,都是和我男朋友練出來的,他最喜歡我親他這兒。」
11
秦亦對感情有潔癖,容不下一粒沙子。
上輩子他總患得患失,連我出門應酬都要再三報備。
分手也和這個有關。
那時我們大四,我實習,他創業。
兩個人忙得腳不沾地,連一起做作業這種事情都得提前約時間,可爭吵卻越來越多。
他看不慣我的老闆。
老闆是個年輕有為的人,對我很好,給的工資也高。
除了總愛帶我應酬,挑不出任何毛病。
這天秦亦出差不在家,本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則,我沒有事先報備。
這樣做的結果就是,老闆正將爛醉如泥的我扶上床時,秦亦提前回來了。
兩人打得不可開交,鄰居報了警。
我和秦亦爆發了前所未有的爭吵:
「都特麼脫光了,我要是晚回來一步,你倆就睡在一個被窩裡了!」
「吐了?吐成什麼樣需要兩個人一起脫?」
「冀雲州你和我說實話,你倆到底睡過幾次?」
「別特麼說沒有,我不是傻子!」
「這個老男人給你什麼了能讓你這麼護著他!你這麼愛錢他給你錢了是嗎?給了多少?抵得過我兩條人命嗎?」
話題戛然而止,秦亦自知失言。
但消耗過度的情緒讓他一時說不出挽回的話,委屈又倔強地看向我,盼著我能哄哄他。
可是,我累了。
事後,我辭了那份工作,也和秦亦提了分手。
秦亦不同意,抓著我沒有報備的點不放。
我已經失去爭吵的慾望,只和秦亦陳述了一個客觀事實:
我們從一開始就是錯的,在一起彼此都痛苦,分開才是更好的選擇。
秦亦指責我在他想為我們拼個未來的時候選擇放棄,問我是不是早就想分手了。
我一心想斷個痛快,就認下了。
「冀雲州,早知道我們會走到這一步,我當初就不要……」
剩下的話被我關在門內。
我不知道他不要幹嘛。
不要遇見我?不要和我在一起?還是不要和父母出櫃?
三天後我收到警方讓我去認屍的消息,這個問題再也找不到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