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復合的第六個月。
我和靳寒一同參加旅行綜藝。
徒步進山。
我意外滾落山坡。
渾身生疼。
我覥著臉撒嬌:「哥,拉我一把唄。」
伸出的手被無視。
我爬起來,沒羞沒臊地追上他:「讓我扶著也不行嗎?」
靳寒回眸,冷聲道:「盛聞星,你真的很煩。
「走快點,別扯隊伍後腿。」
我不敢再說話。
直到抵達山頂旅館。
大廳里,我蜷縮著靠在牆角。
靳寒睨著我:「起來!別裝可憐。」
下一秒,
隊友尖叫道:「血!
「盛聞星流了好多血!」
01
「嘶——好疼啊。」
我緩緩爬起來。
皺眉揉了揉疼到發麻的後腰。
抬眼,望見靳寒站在坡上,正面無表情地垂眸睨著我。
幾縷陽光投射在他身上。
挺拔的剪影風凜銳利,像一座難以攀登的高山。
我覥著臉沖他撒嬌:「哥,你拉我一把唄。」
竭力伸出的手被無視了,
靳寒轉身便往山頂走。
重逢後,
第 108 次賣乖失敗。
我顧不上拍掉身上的泥土,
爬上山坡,快步追上靳寒。
沒羞沒臊地粘著他,問:「我的腿好像摔傷了,讓我扶著也不行嗎?」
靳寒回眸,冷聲道:「盛聞星,你真的很煩。
「走快點,別扯隊伍後腿。」
嘴唇啟闔。
我最終選擇乖乖閉嘴。
盛聞星你真笨啊。
又把靳寒惹生氣了。
我揉了把疼到麻木的後腰。
沮喪地想:
照這種進度。
不知道我們什麼時候才能和好。
明明對任何人都很溫和的靳寒。
面對我卻能說出很兇的話。
盛聞星,請你離我遠一點。
盛聞星,別白費力氣了,我不可能原諒你。
……
盛聞星,你真的很煩。
這些話,
重逢後靳寒對我講過很多次。
剛開始我好疼啊。
心好像被戳爛了,會流很多血。
但後來傷口結成了繭,聽再多次也不覺得疼了。
再努力一下吧。
我對自己說:誰讓你當初斷崖式分手,又消失了兩年半呢?
現在被他吼幾句又算什麼?
就算打兩下也是可以的。
但靳寒這次好像生了好大的氣。
別說打我了。
他現在連碰都不願意碰我一下。
「真是不知羞。」
同行的女藝人趕上來,鄙夷道:「三年前嫌貧愛富,傍上金主就玩消失,現在看靳寒火了又來舔。」
我不自辯。
只是低聲說:「辛柔,你的演技也太差了。
「我一眼就看出剛才你是假裝被蛇嚇到,故意撞向我的。」
02
我們這檔綜藝是旅行真人秀。
另一組的四位藝人從山坡另一邊登頂。
兩組比速度。
獲勝方才能在今晚入住山頂的溫泉旅館。」
我們的攝影師半途生病,不能上山。
由於我進修過攝影。
就臨時由拿我著手持攝像機記錄取材。
爬到半山腰,山體陡峭。
走在我前面的辛柔忽然尖叫:「蛇啊!」
而後猛地回身向我撲來。
結果蛇沒見到。
我卻被她撞下了陡坡。
辛柔慌了神,氣急敗壞:「沒證據就別胡說!」
我一邊檢查攝像機。
一邊繞過她往前走:「你省省吧。沒有我,靳寒也不會喜歡你的。」
「那可不一定,」辛柔冷嗤一聲:「但就算你再舔,他也一定不會喜歡你。」
腳步頓住。
心窩仿佛被針尖刺中。
酸楚一陣陣湧上來。
喜歡的。
我打開攝像機,將遠處靳寒的背影框在畫面中心。
小聲反駁:「以前,喜歡過的。」
24 歲的靳寒喜歡過 20 歲的盛聞星。
這件事的所有證據。
都完好地保存在我心裡。
靳寒在一次拍攝事故中救了我。
靳寒不是同性戀,卻經不住軟磨硬泡接受了我的告白。
靳寒跟經紀公司出櫃。
靳寒很努力地工作,認真地規划著有我的未來。
衣服、鞋子破了都不捨得扔。
說要攢錢跟我去國外結婚。
然後買一棟我喜歡的房子。
靳寒的五官凌厲深邃。
情緒和心思鮮少外露。
但他是我見過的最溫柔、最可靠的人。
對待我和我們的感情,他總是很認真。
如果不是三年前的那件事。
我們或許已經在國外登記結婚了。
靳寒現在賺了很多錢。
但卻已經把我從他的未來里剔除。
原本就陰沉的天空忽然下起小雨。
有霧氣從山間的草地升騰起來。
能見度驟然降低。
遠遠地,
我聽見靳寒在前面大聲道:「大家小心腳下!」
不捨得放過任何一次跟他對話的機會。
於是我大聲回應道:「收到!靳寒哥也要小心!」
興高采烈地喊完,我眼前驀地發黑。
站在原地緩了緩。
竟模模糊糊看見有人從隊伍前面折回來。
急切地問:「盛聞星,你有沒有摔傷?」
03
人影從霧氣里浮現出來。
是同組的男藝人,嚴征。
我淡淡地笑了笑。
在心裡罵自己異想天開。
怎麼可能是靳寒?
他還在生我的氣呢。
「我沒事,嚴哥。」
嚴征走到我面前。
用眼神把我從上到下捋了一遍。
低聲道:「真沒事兒?你臉色白得嚇人。
「早就勸你別參加這種危險的節目,你是不能受傷的,這讓我怎麼跟黃董交代?」
嚴征從我很小的時候就認識我。
所以知道三年前發生的事。
「我早就好了,剛才摔倒的事情你不用跟他講。」
我不想多說。
扳著嚴征的手臂要他轉身:「嚴哥你快繼續去前面帶路吧,別操心我了——」
可一抬頭。
就看見忽然出現在嚴征身後的靳寒。
他定定站在兩米之外。
霧氣氤氳了他的身影。
也看不清表情。
沒等我走近一些。
就聽見靳寒冷厲的聲音:「請不要耽誤大家的時間,不想繼續走的話你們可以原路返回。」
「不是,」嚴征上前一步,想要替我辯解:「星星在三年前——」
「嚴哥,」我打斷他:「別說了,我們快點走吧。」
嚴征詫異地看著靳寒轉身走遠。
似乎在奇怪為什麼一貫隨和的人會發那麼大的火。
雨下個不停。
把衣服全部淋濕了。
路面濕滑難走。
天色也隨著時間推移而變暗。
我一陣陣發冷。
又時常感到後腰處有暖流滑過。
反手胡亂摸了一把。
然後攤開手掌查看。
有深色的液體卡在掌紋里,然後很快被雨水稀釋。
應該是剛才摔倒沾上的泥土。
我默默地想。
剛快步跟了上去。
就聽見辛柔小聲抱怨:「什麼破地方……真討厭。」
她跑到隊伍前面。
一把抱住靳寒的手臂:「隊長,這條路好難走,背包也好重。」
「你拉著我走行不行?人家快累死了!」
嘔!
真噁心。
靳寒才不會拉你的手!
果不其然。
靳寒看了她一眼,嚴肅道:「拉著走並不安全。」
可還沒等我笑出來。
就聽見他繼續道:「把你的登山包給我吧。」
辛柔嬌笑道:「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裝了很多護膚品,很沉的。」
「我看你帶的東西不多,要不我背你的吧——」
「不可以!」
我跑到他們中間。
張開膀子護住靳寒:「自己的包必須自己背!」
靳寒看著我。
只是微微蹙眉。
就帶出涌動四周的壓迫感。
他嚴肅地道:「盛聞星,你怎麼了?」
04
我隔著雨幕,茫然地望著靳寒。
然後聽見他說:「別太過分。」
「盛聞星,你早就過了可以無理取鬧的年紀。」
還以為是關心……
我一面努力忽略難過的感覺。
一面慶幸:還好昨晚沒有讓靳寒發現我在他背包里放了東西。
否則他一定會扔掉吧。
我忽然有點委屈。
低下頭執拗地說:「她不能背你的包,你也不能背她的。」
「盛聞星!」辛柔一臉憤怒,「你憑什麼管靳寒?!
「不讓他背我的包,你替我背?」
「背就背!」
本來男生幫女生背包就沒什麼的。
說完,
我就將辛柔放在地上的包甩到背上。
沉重的登山包撞到後背。
我疼得臉都皺起來,身體晃了一下。
靳寒冷眼看著我。
漠然道:「隨便你。」
他轉身,快步走遠。
天色又暗了一些。
我們必須快一點才行。
但腳步實在太沉重了。
在被雨水籠罩、意識單薄的傍晚。
我不受控制地想到昨晚跟靳寒在酒店同住的許多細節。
讓我覺得失落、不甘心,卻又心動的那些。
由於山下旅館的房間緊缺。
節目組只能兩兩一間。
我笑眯眯地答應。
屁顛屁顛跑到靳寒面前:「哥,跟我住吧。」
你知道的。
我睡覺很老實,不打呼!
可是他看也沒看我一眼。
跟導演說:「只要不跟盛聞星一間,跟誰都行。」
見我尷尬。
嚴征笑著說:「星星,你怎麼把我給忘了?
「讓我跟你住一間,行不行?」
我笑得很難看,點頭說:「行。」
這時,已經從前台拿到房卡的靳寒忽然返回來。
冷著臉對嚴征說:「跟我一組的室友說要跟你聊聊下部戲,讓我跟你換房卡。」
嚴征一臉懵,就被我著急忙慌推上了電梯。
我怕他再多問幾句。
靳寒就反悔了。
昨晚天氣好。
一滴雨水也沒有。
還能從窗戶看見星星。
我大度地讓靳寒先用浴室。
然後偷偷摸摸打開他放在床頭的登山包。
把東西放進去時。
我猛然看見裡面有一顆橙紅色的寶石。
寶石被墜在黑色繩子上,放在內襯袋子的最裡面。
橙紅色基底中閃爍著金色的光點。
像陽光灑在星塵上。
我雙唇顫抖,喃喃道:「是日光石……」
「盛聞星,你在幹什麼!」
我嚇得渾身一震。
慌亂轉身看向靳寒。
連手上的寶石都忘記放下。
哽咽道:「你記得……」
日光石原產北美。
國內鮮少能見到。
三年前,
我曾躺在靳寒的腿上對他說:「日光石是我的幸運石,等我們一起到了美國,你一定要給我買一塊,我要一直帶在身上。」
靳寒目光沉靜地看著我。
然後俯身親了親我的眼皮和唇角。
低聲說:「好。」
他原本可以忘記。
即便因為憎恨我而憎恨寶石,我也可以接受。
但我完全沒想過靳寒會真的買來。
在那樣一種被背叛、被拋棄的情境里。
心如刀割。
又瞬間燃起希望之火。
我將寶石攥進掌心,不死心地問:「這是你買給我的,對嗎?」
05
靳寒兩步跨至我身前。
惡狠狠地搶過寶石:「這是我買給自己的!」
他一手緊握著我的手腕。
眼眶驀地變紅了:「只為提醒三年前的自己有多愚蠢、多可笑!」
太痛了,
我忍不住蹙眉。
靳寒眸光微動,將我的手甩開了。
他迅速將寶石塞回包里,繫緊。
背對我道:「再未經同意就打開我的背包,我會讓你滾出節目組。」
靳寒的背部肌肉繃得很緊。
聲音里有還未消退的怒氣。
警告完,靳寒就關燈躺下了。
我看著他被月光描摹的身形輪廓。
忽然感到這三年發生了巨變。
例如現在的靳寒的確有能力讓我滾出節目組。
出國兩年半。
他已經變成炙手可熱的影視新星。
而我,
只是一個從電影學院肄業的十八線。
我沮喪地、動作緩慢地洗漱。
懊悔提前精心準備的、
預備色誘靳寒的貓咪睡衣沒派上用場。
我穿著寬大的白 T 恤縮進被子裡。
茫然地看著靳寒。
感到手腕仍殘留他掌心的溫度。
靳寒躺在半米之外的另一張床上。
姿勢變為仰面平躺。
以前靳寒就總是用這樣認真的姿勢才能入睡。
後來我們住到一起。
靳寒就改為從後面緊緊地抱住我。
這樣他想親我的時候,就立刻能親到。
如果我因為覺得癢而掙扎。
靳寒就會親得更久一些。
我喜歡被靳寒親吻。
三年來,
我總是不斷在心裡咀嚼這些可做支撐的、有關靳寒的幸福瞬間。
恃寵而驕的人在感情里並不享有主動權。
被寵愛的資格。
早已被靳寒收走了。
他變得高高在上。
雨水好像流進了嘴唇里。
我嘗到一片苦澀。
我忍不住在雨霧裡尋找靳寒的背影。
才發現回憶讓我的腳步變慢了。
掉隊一大截。
我拽了拽身上的登山包,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起來。
快接近靳寒的時候。
我忽然被腳下的樹根絆倒。
連人帶包重重摔進泥里。
我發出一聲很小的驚呼。
竟然感到沒力氣再爬起來。
「盛聞星。」
我仰起臉,看見靳寒蹙眉站在我面前,叫我的名字。
雨水從發梢流淌進眼窩,又順著眼角滑下來。
我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努力地笑著說:「靳寒,我好像快死掉了。」
06
靳寒熟知我講話總愛誇張描述的習慣。
所以並沒有詢問我。
只是眉頭皺得更緊了。
靳寒很高大,肩膀也很寬。
站在身前微微傾身,就替我擋下頭頂的雨。
他伸出手,似乎想將我撈起來。
「盛聞星!你沒事吧?!」
嚴征從前面跑回來,一臉驚慌。
辛柔跟在他身後。
尖叫道:「哎呀,我的包!
「髒死了!裡面的護膚品全是玻璃瓶,摔壞了你賠啊!」
「盛聞星你是故意的吧?!」
兩人圍上來,站在靳寒旁邊。
原本預備握住我手臂的手。
轉而提起辛柔的登山包,遞給她。
辛柔語氣甜膩:「謝謝你,靳寒。
「但是包包現在好髒,我不想背……」
嚴征把我扶起來。
滿臉擔憂地問:「星星,你沒事吧?有沒有摔傷?還能走嗎?」
我搖了搖頭。
看見靳寒一手提起辛柔骯髒的登山包。
背到背上。
我迅速移開目光。
對嚴征說:「我還能走。」
餘光里,
靳寒看了過來。
我給他惹了麻煩,拖慢了隊伍的速度,還滿身髒污。
所以暫時喪失了直視他的勇氣。
「能走就麻煩你快點走。」
靳寒看著我。
語氣沒有波瀾:「不要用這樣低級的方式博取我的注意,很不體面。」
「靳寒,你不能這麼說星星,他的身體——」
嚴征上前爭論,又停頓以斟酌措辭:「他的身體不太好,今天已經很努力了,怎麼可能故意摔倒!」
07
靳寒跟嚴征以前交集不多,今天卻表現出諸多敵意。
他攥著背包帶子,指骨關節因為太用力而顯得蒼白。
「身體不好就應該回家去,當金絲雀似乎更適合你!」
「砰!」的一聲悶響。
嚴征一拳砸在靳寒側臉。
「連你也信那些謠言?」
嚴征繞開擋在身前的我。
怒視著靳寒。
繼續道:「他和黃董根本不是那種不幹凈的關係!
「所以,請你向他道歉!」
我重新擋在嚴征前面,試圖將他們隔開。
靳寒深深地看著我。
接著很淡地笑了一下。
對嚴征道:「跟那個黃董不是不幹凈的關係,所以跟你是嗎?」
「嗡——」的耳鳴聲猛地鑽入大腦。
剝奪了世界裡其他的聲音。
我看著靳寒和嚴征互相抵住對方的肩膀。
像看一場劍拔弩張的啞劇。
雨聲漫進耳朵的時候。
靳寒的話反覆在腦中重播。
明明雨滴砸在樹葉上的聲音很嘈雜。
可他的話卻異常清晰、刺耳。
原來,
他是這樣想我的啊……
以為我是某個金主的金絲雀。
以為我會跟一個年長十幾歲的長輩曖昧。
可我明明……
不是這樣的人啊。
身上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殆盡。
每一口呼吸都感到灼痛。
「滴——」的一聲。
靳寒身上的對講機突然發出聲響,打破了僵局。
「靳寒……」對講機信號不好。
導演的聲音斷續地傳過來:「終於聯繫到你們了,你們還有多遠到終點?
「你們都還好嗎?有沒有人受傷?」
靳寒鬆開嚴征,摁住通話鍵。
看著我,用平常的語氣對導演說:「盛聞星摔傷了,山頂的旅館有醫生嗎?」
嚴征轉過頭看我,驚呼道:「你流血了?!」
08
我呆呆地站著,低頭看自己的身體。
最終看見自己右手的手掌根被劃破了,正在流血。
「沒事的。」我從登山包里拿出備用的紗布,胡亂地纏在手上。
然後說:「我們趕快走吧,天要黑了。」
辛柔陰陽怪氣地道:「你知道啊?還不是因為你才會這麼慢!」
我怒視了她一眼,而後注意到靳寒。
他盯著我的手。
不滿意的表情一晃而過。
我忍不住把手背到身後。
心想:靳寒大概已經十分厭煩我。
因為我總是製造麻煩。
繼續走了百餘米。
我們終於看見了山頂旅館的燈光。
剩餘的一截山路顯得更為陡峭。
我的大腦漸漸混沌。
身體純靠意志支撐,才能完成行走的動作。
導演組迎接的說話聲像隔著水面。
而我是即將溺水的人,聽不清楚。
眼前豁然明亮。
身體被溫暖的空氣包裹起來。
我們進入了旅館一樓的大廳。
身上很髒。
所以我就在牆邊席地而坐。
只休息一會兒……休息一會兒就好了。
身上仍舊很冷。
後腰處有麻木的拉扯感。
我蜷縮在牆角,垂著頭。
一側額角牴在牆上。
感覺閉上眼只不過一秒鐘。
就隱約聽見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緩緩睜開眼,看見靳寒站在我面前。
用影子把我罩住了。
他說:「導演叫了你很久,輪到你補拍了。」
我點了點頭,想說「好」卻沒發出聲音。
而是又閉上了眼睛。
靳寒好像又被我惹生氣了。
輕輕踢了踢我的鞋子。
聲音大了一些:「盛聞星,你又在作什麼?」
「起來!別裝可憐。」
下一秒,
我聽見辛柔在另一邊尖叫道:「血!
「盛聞星流了好多血!」
我迷迷糊糊看向右手。
卻瞥見有鮮紅血液和著雨水,在身後的地上蔓延開來。
身體被猛地圈住了。
靳寒蹲跪在我面前。
一隻手扶住我的肩膀。
另一隻手迅速地從背後掀開我的登山服外套。
09
靳寒沉沉地抽了口氣。
然後忽然回頭大聲吼:「快叫醫生!有人受傷了!」
我剛想說只是手腕破皮而已,不用擔心。
但立即看到靳寒從我身後收回的手。
只是碰了衣服。
怎麼會全部染紅了啊?
靳寒用染血的雙手抱我。
我短暫地汲取了他的體溫。
聽到比以前快一些的心跳。
就被他側身放在了大廳的長沙發上。
我很想讓靳寒多抱一會兒。
但想到自己身上很髒,並且令他厭惡。
所以很安靜地沒有提出請求。
靳寒又大聲催了醫生。
然後從背包里拿出一件衣服,緊緊按在我的後腰。
我覺得好痛。
疑惑為什麼自己已經很努力地堅持到了最後。
卻還是讓靳寒這麼生氣。
他的眉頭皺得很緊,一隻手顫抖著撥開遮住我眼睛的濕發。
「盛聞星,你怎麼回事?」靳寒嗓音沙啞,責備我的語氣很溫柔。
然後有些語無倫次地說:「沒事的,你會沒事的……」
靳寒仿佛又變回了三年前的靳寒。
所以我幾乎立刻就心動了。
但加速的心跳伴隨著胸腔的抽痛。
提醒我,
靳寒已經恨了我三年。
大概因為我受傷流血,他作為隊長難辭其咎。
才暫時改變對我的態度。
醫生和節目組的人一同趕來了。
把我圍在中間。
嚴征嚇了一跳。
急忙問醫生:「他怎麼樣?需不需要手術或者輸血?」
又滑開手機要打電話:「我還是現在就找人派直升機來這裡吧,他需要立刻去醫院。」
辛柔小聲嘀咕:「不就是摔了一跤劃破點皮?至於嗎!」
但是醫生掀開了我的外套,她就不再說話了。
「傷口很深,還受到了撕扯。」
醫生說:「看出血量應該忍了很久,他是什麼時候受傷的?」
靳寒似乎想到了什麼。
神情恍惚。
艱澀地說:「他是從半山的陡坡摔下去時受傷的。」
「他說他很痛。」
「讓我拉他、扶著他走,我都拒絕了。」
「我還說他很煩,命令他快點走。」
「將近兩個小時的山路……」
「他忍著痛、在雨里堅持走了那麼久。」
「我,我……」
靳寒低低地垂下頭。
聲音梗在喉嚨里。
使他發出痛苦的喘息。
「你?」嚴征吼道,「你就是個混蛋!」
這時候,
醫生髮現按壓止血的效果並不好。
問道:「他之前患有什麼血液系統的疾病嗎?」
10
靳寒露出茫然的表情。
剛搖了一下頭。
就被嚴征打斷了:「是的。」
他用眼神示意導演帶著旁人離開。
才沉聲繼續道:「三年前,他患了白血病。」
靳寒的眼睛瞬間瞪大了一些。
瞳孔驟然失焦。
他的眼神里什麼也沒有,變得很空。
我躲避他的眼神。
就像三年以來迴避那段記憶一樣。
三年前,靳寒得到了國外一位知名導演的關注。
並受邀參演當時一部投資巨大的電影。
靳寒父母早亡,靠勤工儉學艱難完成了大學課程。
他話少,沒背景,又不夠圓滑。
從平面模特,一路磕磕絆絆、摸爬滾打到進入圈子,過程十分不易。
這次的機會猶如命運垂青。
可遇不可求。
得到消息,我開心得上躥下跳。
靳寒則負責平穩地接住從沙發一躍而下的我。
胸膛緊緊貼合,我才感受到他的心跳有多快。
但他說:「電影的拍攝周期太久了,要將近一年。」
我捧住他的臉。
十分得意地說:「很捨不得我吧?
「你求求我,我就跟你一起去。」
靳寒把我抱得很高。
所以他仰視著我,不說話,然後忽然吻住我的嘴唇。
我的身心都十分認可靳寒請求的方式。
所以很快就忍不住說:「其實我報考了 M 國的藝術學院的研究生,以為要每月往返,沒想到我們可以一起去了!」
靳寒先是一愣,然後飛快地打開電腦撤銷郵件。
沒得到預想的反應,我有點生氣:「你怎麼了?」
靳寒語氣平淡:「我以為要跟你分開一年,所以剛才拒絕了那位導演的邀約。」
我目瞪口呆:「你瘋了!」
靳寒參演的事情定下來的時候。
我恰好收到了藝術學院的入學通知。
我們期待又興奮。
提前一周開始訂機票、收拾行李。
出發前倒數第三天。
我收到了醫院的來電。
對面說我的體檢出現問題。
需要儘快去醫院複查。
11
骨穿的時候,靳寒正在鄰市錄節目。
他趁化妝休息給我打了十幾通電話。
我都沒有接到。
隔天我回撥回去。
冷靜地跟靳寒說「對不起」。
靳寒打開房門,拿著電話出現在門口。
我忘記掛電話。
只是不停說:「對不起,」
說:「我不出國了。」
說:「我們分手吧。」
靳寒把電話砸在地上,握住我的肩膀,不停問我為什麼。
我料想靳寒一定會憤怒、難過,然後恨我。
只不過這些都要比為了一個絕症病人拋下一切更好。
接著有人來到門口。
說:「盛先生,黃董派我們來接您。」
靳寒沉默下來。
只有我不停地跟他說對不起。
可是,
現在說了很多句對不起的。
變成了靳寒。
他一邊道歉,一邊握住我的手。
防止我在縫合時掙扎。
靳寒的手很溫暖。
跟以前一樣。
我扼制自己生出眷戀。
已經坦然接受回不到從前的事實。
嚴征還是聯繫了直升機,但目前天氣不好,出發時間未定。
縫合完,節目組安排我入住旅館套房。
嚴征守在客廳打電話。
我隱約聽見他對電話那頭說:「還沒止住血……要儘快」。
靳寒簡單清洗後,從浴室出來,走到我身邊。
他跪下來,趴在床頭離我很近的位置。
用額頭貼我的額頭。
靳寒的頭髮沒有完全吹乾,臉上的皮膚很濕。
他攤開手,問:「盛聞星,這是什麼?」
12
靳寒掌心裡有一塊小巧的桃木片。
桃木片上刻了代表平安的符籙。
拴著精細的紅繩流蘇。
這是我前一晚偷偷塞進靳寒背包里的平安符。
知道靳寒大機率會不喜歡。
但我還是不想親眼看著他扔掉。
「是我裝錯了,對不起。」
於是我這樣說。
靳寒的眉心皺了一下,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
然後毫不留情地拆穿我的謊言:「這是你特意去寺廟求來,裝進我包里的,對嗎?」
如果是以前,我會拚命否認。
然後再找機會藏在他找不到的地方。
但是我現在太疲憊了,所以沒有說話。
只是默默地想:覺得討厭的話。
扔掉也沒關係。
靳寒沒有扔。
而是將平安符輕輕放在我的枕頭下面。
雙手合十抵住額頭。
很虔誠地閉了閉眼睛。
再睜開,已是滿眼猩紅。
他沉默了很久。
最終哽咽地說:「對不起。」
然後又說:「我背包里那顆日光石就是給你買的。」
我看著靳寒,緩慢地眨了下眼睛。
用很微弱的聲音說:「你是因為……可憐我,才這麼說的,是嗎?」
靳寒痛苦地閉上眼睛。
嗓音顫抖:「不是的。」
他起身取來日光石。
急切地道:「很早就買了,我一直帶在身上。現在給你戴上好不好?」
說完,
靳寒掀開被子的一角。
想把墜著日光石的繩子系在我脖子上。
可他一掀開就愣住了。
然後衝出去叫醫生。
身後的紗布被血浸透了。
在雪白的床單上洇出一大片刺眼的紅。
13
「白血病治癒後出現凝血障礙的原因有很多,有可能是微小殘留病,或者是長期治療造成的骨髓纖維化和功能異常。」
醫生替我換了紗布,凝重道:「傷口滲血太嚴重了,需要儘快送醫院。」
這時候,嚴征的電話響了。
他接聽後,對醫生說:「直升機現在已經出發了!大概一個小時能到。」
醫生點了點頭,說:「你們守著他,不要讓他睡著。雖然已經在輸液,我還是擔心他會休克。」
醫生走後。
靳寒和嚴征分別坐在床的兩邊。
在靳寒第五次催促嚴征確認直升機進程之後。
嚴征終於忍無可忍地將電話丟進靳寒手裡。
氣急敗壞道:「你自己打!
「派直升機來的就是黃董,你口中的金主。」
「正好你可以打電話問問,他跟盛聞星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瞬間清醒了一些。
擔心地看著靳寒,啞聲叫他的名字。
靳寒將手機還給嚴征,說:「抱歉。」
然後十分鄭重地對我說:「我不該那樣說你,現在跟你道歉。
「你能不能,原諒我啊?」
見我點頭。
嚴徵才說:「黃董其實是星星的生父。」
他無視靳寒詫異的眼神,繼續道:「黃董有家室。星星的母親去世後,黃董才找到他。
「星星不願意認他,直到確診了白血病。」
「黃董安排星星住進了最好的血液病醫院,讓星星同父異母的哥哥查了配型。」
「很幸運,居然真的配成了。」
「但那小子怕盛聞星跟他爭遺產,說如果要他捐獻骨髓,就必須保密黃董和星星的關係,永遠不能相認。」
靳寒低下頭,沉默良久。
才說:「所以……」
所以我大二時就因為拍攝廣告爆紅,又在一年後銷聲匿跡。
後來被媒體查到退學。
被拍到跟市內知名企業的董事長黃振欽常常碰面。
媒體總是對未知關係進行最骯髒的揣測。
偏偏我還無法澄清。
但我一點也不為此煩惱。
因為能活著就是最好的了。
是不幸中的萬幸。
可能還因為。
我以為靳寒總是會相信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