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嚴征提醒靳寒要將全部事情保密。
然後去客廳打電話。
我獲得了以前夢寐以求的,與靳寒獨處一室的機會。
但情形似乎比昨晚好不了多少。
我禮貌地對靳寒說:「你明天還要錄影吧?」
「你可以先回房間休息,我沒事的。」
本來還想說:「謝謝你照顧我那麼久。」
但靳寒的表情太奇怪了。
讓人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
所以沒有說下去。
「為什麼,」靳寒問我,「為什麼一直沒有告訴我生病的事?」
我沉默了一會兒。
努力用昏沉的大腦組織語言。
「本來是想說的,但是再見到你的時候,你好兇啊……」
再見到靳寒的時候。
他比被我甩掉那天還要憤怒。
我攔住他。
本來想說:「靳寒,請你給我點時間,我給你一個合理的解釋。」
但是靳寒比我先開口:「盛聞星,別告訴我你當初是迫不得已。
「不管當初是什麼原因,我們都結束了。」
結束了?
結束了就重新開始唄!
於是我內心振奮。
結結巴巴地說:「那,那我就重新追你一次。」
「追到就和好,行嗎?」
靳寒很忙,很難追。
我見縫插針地製造偶遇。
爭取每一次同台和共同出演的機會。
收效甚微。
好幾次仗著在攝像機面前,靳寒不好發火。
我便暗戳戳問他:「其實你早就原諒我,對不對?」
或是膽大包天地說:「承認吧,其實你已經重新愛上我了。」
靳寒總是不理我。
然後躲到離我更遠的地方去。
這次追到那麼偏僻的地方。
本來也是想最後再努力一次。
不成功的話。
能把三年前就替他求的平安符給他也好。
回憶了許多。
我繼續道:「說出來像藉口,像道德綁架。
「不說的話,至少如果你不再喜歡我,也不用因為不甘心、或者可憐我勉強跟我和好。」
說完,
靳寒又露出分不清是憤怒還是悲傷的表情。
然後他忽然皺眉。
靠過來問:「盛聞星,你為什麼在發抖?!」
15
我的嘴唇因為寒顫。
不太清楚地說:「不知道,我……我覺得好冷……」
靳寒用掌心復住我的額頭。
然後驚慌地衝出臥室。
太冷了,
我忍不住蜷縮起身體。
大腦也好像暫時失去了感知和思考的能力。
連靳寒帶著醫生趕過來。
給我打針和重新包紮的過程都毫無痛覺。
我聽見靳寒不停叫我的名字。
哀求我再堅持一下,別睡。
只一會兒。
我又忽然覺得很熱。
冷熱反覆交替。
我聽見醫生嘆氣道:「高熱不儘快退下來的話,會發生更兇險的情況。直升機還沒到嗎?」
……
身邊的聲音漸漸變得遙遠。
意識不受控地下墜。
眼前黑了又亮。
我恍然清醒過來。
竟然發現自己已經躺在直升機艙內的擔架上。
醫生們緊急而有序地在我身上扎針、連接各種管線。
靳寒則伏在我枕旁。
一隻手護住我的頭頂。
另一隻手擋在眼前。
替我遮住機艙頂耀眼的白燈。
因為這個動作。
我和靳寒在噪聲震耳的機艙里。
得到一小塊隱秘的宇宙。
我側眼看了他幾秒鐘。
然後很小聲地說:「最後一次努力,沒成功,還闖禍了。」
「以後,我就不追你了吧……」
靳寒的手抖動起來。
眼淚墜在地上。
「還沒有結束。」
他沉聲說:「你還沒有像之前幾次那樣問我!」
床旁的監護儀忽然發出尖銳的報警聲。
我感覺心跳和呼吸開始漸漸變慢。
我……快死了嗎?
靳寒哽咽著哀求我:「盛聞星,再問我一次,求你!」
我努力睜開眼睛,想了想。
還是斷續地說:「靳寒,其實你早就原諒我了……
「已經,已經重新愛上我了,是不是?」
即便我的語速很慢。
靳寒也還是耐心地聽我講完了。
這次,
他沒有不耐煩地走開。
「是。」
靳寒泣不成聲,回答我:「是。」
「我早就原諒你了,早已經重新愛上你了。」
「別走……盛聞星,求你別走。」
靳寒真的是個很好的人。
我想。
「謝……謝你。」我很淡地笑了笑,聲音很小地說:「不用……可憐我,也……不用安慰我的……」
重逢後,
他每一天都在不厭其煩地告訴我。
他有多厭惡我。
怎麼可能突然就愛我了呢?
靳寒還在不停地說著什麼。
但我已經聽不清楚了。
我再也支撐不住,閉上了眼睛。
由靳寒搭建的,籠罩著眼前和耳畔的一小塊宇宙。
迅速塌陷了。
我們說過的話。
像被黑洞吞沒,沒有迴音。
這一刻像終結。
也像永恆。
16
昏迷中,
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三年前跟靳寒合租的家。
白血病的診斷證明被撕碎了。
丟進垃圾桶里。
我拿起電話,打給靳寒。
說了很多對不起之後。
他開門進來。
看著我,很平靜地說:「不用說對不起。」
「你想分手就分手吧,我接受。」
他沒有表現出一絲驚詫和憤怒。
也沒有很用力地握住我的肩膀。
但我卻覺得更痛了。
因為比起不愛。
很可怕的是不恨。
原來我一直被困在了這一天。
我反覆回憶。
被靳寒洶湧的恨意折磨。
又執拗地從中找尋希望。
我總在自我安慰。
靳寒一定是因為太愛我才會恨我。
我不願承認。
靳寒早已將我們的感情終結。
他想往前走。
卻一直被我纏住,所以才表現得如此冷漠。
從始至終。
被困住的只有我一個人。
夢中,
我跟靳寒很平靜地告了別。
然後走出門去。
天光大亮。
晃得人睜不開眼。
我蹙了蹙眉。
感受到潮湧而來的疼痛。
費力地睜開眼睛。
我見到夜晚的病房。
監護器一閃一閃地。
在寂靜的病房裡發出唯一且節律的聲音。
僅僅動了一下指尖。
病床邊坐著的人就猛地一震。
躍身摁響了呼叫器。
醫生護士魚貫而入。
將他擠到很遠的位置。
「醒了就好。」醫生說,「傷口已經止血,以後一定要注意不能受傷。」
醫生撤掉了我身上的一些管線,然後離開病房。
病房的燈又被關上了。
昏暗裡,
那個人又走回床邊,用粗糙的掌心輕輕撫了下我的額頭。
說:「天還沒亮,再睡一會兒吧。」
他的語調很平靜。
嗓音很啞。
我看不清,認不出他是誰。
但也不覺得危險。
很快又昏昏沉沉睡過去。
再醒來時。
我看見黃振欽站在病房的窗前。
正氣勢洶洶對著電話對面發火。
「我不關心你的節目,我只知道有人要付出代價!」
說完,他掛了電話朝我走來。
「你醒了。」
黃振欽器宇軒昂地說:
「我給你找了兩名護工,等會兒就過來。」
「如果不滿意,或是有別的要求,必須要第一時間打電話告訴我!」
我迷迷糊糊地問:「護工?昨晚那個人不是嗎?」
黃振欽冷哼一聲:「那個人以後不會再來了。」
「我替你起訴了那個綜藝的整個節目組,尤其是那個辛柔!」
「你摔下陡坡時,攝像機剛巧拍下她撞向你的鏡頭。我還派人查出了她不少黑料,估計夠她坐十年牢了。」
黃振欽又說了很多,最後命令我好好休息,然後離開病房。
護工來了。
幫我把床頭搖起來。
枕頭下面有東西掉出來,摔在地上。
護工撿起來,給我看:「盛先生,這是您的嗎?」
「要我給您收起來嗎?」
日光石墜在繩子上。
堅硬不摧。
沒有受一點點傷。
但我還是說:「不用了,你幫我把它寄到一個地方吧。」
17
出院已經是一周後。
嚴征來接我,問:「你看熱搜了嗎?」
我點點頭,說:「看了。」
旅行綜藝被終止。
製作方和節目組承認未將嘉賓安全放在首位,造成嚴重疏漏。
辛柔遭全網黑,已經徹底退圈,並面臨刑事訴訟。
嚴征關上車門,說:「黃董這次是真動氣了。」
保姆車勻速駛上主路。
我問:「他怎麼忽然懂得這麼多娛樂圈的事了?」
嚴征沉吟片刻,說:「是靳寒。
「你入院搶救那兩天,靳寒沒離開過病房。
「黃董派保鏢把他架出去,他又打回來,跟瘋了似的。
「後來他跟黃董說了很多你出事的細節和節目組的問題,才被允許留下來。」
原來那天剛醒來看見的人,是他啊。
可能由於告別的時間不夠長。
我還不能很平靜地聽見靳寒的事。
我調整呼吸。
默默對自己說:忍住不問,是變酷、變成熟的第一步。
於是我把下巴和嘴巴藏在圍巾里,看向窗外。
過了一會兒。
嚴征探頭問:「睡著了?」
我說:「沒有。」
並鄭重地告訴他:「既然這段時間不能工作,我想去國外留學。」
三年前被迫擱淺的留學計劃再度提上日程。
這一次很順利。
一個月後我就收到入學通知郵件。
期間有不少粉絲私信問我身體恢復情況。
我一一回答。
然後說自己將要停止工作一段時間。
去國外深造。
奇怪的是。
後來我開始偶爾接到匿名電話。
接通後,對面並不講話。
只是沉默地聽我喂幾句,然後被掛斷。
嚴征懷疑是極端粉絲,提議我換號碼、配保鏢。
我笑著說太誇張了。
反正自己很快就要離開。
幾天後,
我謝絕了黃振欽和嚴征的送機請求。
獨自前往機場。
起飛時間是傍晚。
很湊巧地與三年前原定的航班時間重合了。
我站在機場的人流中。
忍不住想起三年前那一天。
那張與靳寒一起訂的機票沒退。
航班起飛前三十分鐘。
我收到航空公司的登機提醒。
努力平息的痛苦在這一刻爆發出來。
我扯掉手上的輸液針,逃出醫院往機場趕。
我想再看一眼靳寒。
也許是最後一眼了。
但那天我沒能看見靳寒。
偌大的機場,那麼多人。
沒有一個人是他。
針孔流出的血順著指尖滴在地上。
我難過地想:我找不到他了。
一點辦法也沒有。
「女士們、先生們,下午好:乘坐……」
機場廣播忽然響起。
打斷了我的回憶。
我假裝尋找登機口,實則掃了眼四周的人群。
心想:如果那個人來送我,我一定會成熟穩重又體面地跟他道別。
但像三年前一樣。
我還是一個人離開了機場。
18
抵達 M 國後。
我先將行李放到提前租好的公寓里。
房東是位十分和善的白人老婆婆。
她熱情地介紹了公寓附近的環境。
然後指著樓梯另一邊的門,說:「多麼巧啊,你的鄰居也是位中國年輕人,相信你們能愉快地相處。」
我有些詫異:「也是中國人?」
她興奮地說:「是的!而且他跟你一樣帥,簡直像國際巨星!」
我咧咧嘴,想:好吧。
沒什麼好奇怪的。
畢竟這世界上哪裡沒有中國人呢?
放完行李。
我去學院找教授報到。
教授親切地說了很多有關課程的安排。
然後辦公室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教授一邊起身開門。
一邊笑著說:「忘了告訴你一個好消息,我聘用的新助教也是中國人。」
說完,
門被打開了。
靳寒站在門外,看過來。
他換了髮型,比以前短一些。
穿著卡其色的薄風衣,單手抱一束很大的花。
誰也無法否認,靳寒是無論在何時何地都十分搶眼的人。
他十分英俊,又顯得內斂、沉穩。
僅僅對視了一秒。
我的心跳就忽然變得非常劇烈。
意識到自己不如預想的鎮定。
我暗罵自己不爭氣。
然後把背挺直了一些。
鎮定得有些趾高氣揚:「你好。」
「你好。」
靳寒走到我面前。
將花束遞給我。
又說:「歡迎你。」
腦袋裡的疑問太多了。
例如靳寒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為什麼會成為我的導師的助教?
為什麼要買花給我?
氣氛有些凝固。
為了不讓教授對中國人產生不好的印象。
我還是接了花,說了謝謝。
從辦公室出來。
我將花束塞進靳寒懷裡。
「抱歉,我不能要。」
靳寒問:「為什麼?」
我利落決絕地回答:「因為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靳寒的唇角揚起淺淺的弧度:「什麼關係?」
對啊,
我們是什麼關係?
前任?
應該是吧。
但是,
前任會給對方送花嗎?
見我皺著眉頭不說話。
靳寒說:「盛聞星同學,我們目前好像是師生關係。」
「哦。」
看來我想多了。
「所以,作為助教,給同國籍的學生送一束花表示歡迎,難道不可以嗎?」
我看著靳寒坦誠的眼神。
很不情願地說:「可以。」
明明他才是那個存在諸多疑點的人。
為什麼現在反倒是我顯得漏洞百出?
公寓離學校很近。
身後的人一直跟著,直到抵達公寓門口。
「靳助教,請你不要再跟著我了!」
我回頭,嚴肅地說。
靳寒明顯愣了一下。
然後拿出口袋裡的鑰匙:「我住在這裡。」
因為他沒說「我也住在這裡」。
並且愣怔的表情毫無表演痕跡。
所以我姑且相信這一切都是巧合。
一天前我不會想到。
靳寒居然會變成我的老師和鄰居。
這太狗血了。
但以目前師生這種邊界感明顯的關係。
我不便詢問更多。
一夜沒睡好。
我得出了與靳寒的相處原則:保持距離,禮節性往來。
但第二天。
該原則底線就在靳寒反覆試探下。
瀕臨崩潰。
陌生號碼不斷發來信息:「你好,我是靳寒,號碼請惠存。」
「我早晨做了小籠包,你要吃嗎?」
「中午的糖醋小排做多了,來吃嗎?」
「我從國內帶了火鍋料,如果吃火鍋你會來嗎?」
「蘭州拉麵……」
「雞湯餛飩……」
「煎餅果子……」
你要吃嗎?
要吃嗎?
吃嗎?
嗎?
?
……
即使被沙拉和油膩肉類折磨了一周之久。
我也無論如何都不會屈服的!
我在心中吶喊了一萬遍:「我就是餓死,從這裡跳下去,也不會吃你靳寒一口飯!!!」
19
「嘻嘻,真香。」
我坐在靳寒的餐桌前大快朵頤。
碗里的雞湯小餛飩個個皮薄餡足。
翠綠的蔥花點綴。
澄澈的金黃色湯底浮著點點油星。
吃一口,
感覺貧瘠的身心得到了祖國母親的撫慰。
面子固然重要。
但糧食和蔬菜是無罪的,是珍貴的。
扔掉多浪費啊。
喝光了碗里的最後一滴雞湯。
我靠在座椅上。
暈飯了。
我雙眼迷離地看著靳寒收了碗筷,進廚房洗刷。
忍不住說:「有你這樣的廚藝進入 M 國留學圈,嗝——真的不考慮開一間餐廳嗎?」
靳寒回頭看我一眼,笑了。
留我對著他的背影發獃。
裁剪合身的襯衫包裹著他的身體。
光影交錯。
能看見蓬勃肌肉的輪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