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是那個前男友的嗎?」
怔愣兩秒後,我明白過來,不禁笑出聲。
鎖骨下方是一枚唇印,顏色很淡。
昨晚牧勻霆就看見了,但他什麼都沒問,我就以為他不在意。
現在回想起來,他啃我的時候好像刻意避開了那塊兒。
原來是在意的。
我笑看著他,脫掉外套拋向沙發,解了領帶掛他脖子上,一顆一顆解開襯衣紐扣。
慢慢拉開左側衣襟,溫聲詢問:
「要不把你的嘴唇貼上去試試呢?」
牧勻霆眉毛動了動,黑漆漆的瞳仁盯了我幾秒。
隨後猶猶豫豫地俯身。
溫熱鼻息灑在那一小塊皮膚,牧勻霆又抬眸看了我一眼。
我單挑眉。
下一秒,一片軟熱覆了上去。
牧勻霆的眼睛瞬間就亮了。
不可置信地又貼了兩下。
隨後直起身,目瞪口呆:
「我、我的?」
我點了下頭,開始系扣子。
牧勻霆一下子抱住我,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開心。
「我的!」
我揪了揪他的臉蛋子,勾起唇角:
「嗯,你的。」
13
那天過後,牧勻霆好像確定了我是喜歡他的。
開始變得黏人。
我需要加班處理積壓的工作。
牧勻霆也跟著我熬。
不玩兒手機也不看平板,整了一套文房四寶——在我辦公桌上練書法。
他讓我見識到了,練字這項技能,真得靠肌肉記憶。
牧勻霆從幼兒園練到高中,即使現在腦子不好使了,也能寫出堪比書法老師的作品。
不過兩天,我的辦公室掛滿了賞心悅目的墨寶。
這給我驕傲的,趕緊拍了個視頻發朋友圈。
牧老爺子又是第一個點贊。
李長贏來我辦公室串門,看見滿牆的字畫嘖嘖稱奇,連連感嘆我嫁了個好老公。
我已經對那兩個字免疫了,懶得搭理。
抬起頭時,看見他正央著牧勻霆給他寫一副「寧靜致遠」。
牧勻霆看向我,我要笑不笑地挑了下眉。
他立刻會意,看向李長贏,特高冷地丟下一句:
「我老婆不讓。」
被拒絕後,李長贏開始酸溜溜地沒話找話:
「牧總欸,你這三天兩頭地躲在咱們公司修身養性,怎麼?你公司不要了?」
牧勻霆執筆的手頓了頓,看似冷靜,實則 cpu 已經轉不過來了。
我忍住笑,剛想接話,牧勻霆冷冷開口:
「你少管。」
好吧,這回答,很「牧總」。
我悄悄給他豎了個大拇指。
李長贏被噎得說不出話,但他從不內耗,臭不要臉地順走了一副「厚德載物」的墨寶。
淦!家賊難防。
下班後想起家裡的煮飯阿姨請假了,本想叫個外送,牧勻霆說他想做。
我當然支持,但背地裡已經偷偷把要點的菜想好了。
可萬萬沒想到的是,牧勻霆真的照著視頻做出了色香味俱全的三菜一湯。
當即含淚拍照發朋友圈。
牧老爺子又是第一個點贊。
隔天是牧勻霆醫院複查的日子。
一通檢查下來,醫生還是那句話——慢慢來吧。
倆媽聽了這話挽著手互相安慰。
我倒沒什麼感覺,慢慢來就慢慢來,本來我也不著急。
甚至覺得,牧勻霆一直這樣也沒關係。
反正我能護他一輩子。
複查結束後,倆媽急著回各家的公司。
我和牧勻霆去了老爺子的病房。
本來想陪著多說會兒話,但他老人家不讓我們陪。
笑呵呵地囑咐我,有空的話就帶著牧勻霆四處玩玩兒。
我也正有此意。
於是接下的三天又開始加班,準備空出時間帶牧勻霆去 L 國玩兒一周。
出發那日是個大晴天,到機場後,我拍了張日出圖。
發送朋友圈後,下意識期待老爺子點贊。
然而等了二十分鐘,都沒收到任何反饋。
這有點反常,老爺子以往都是秒贊的。
我盯著手機愣了得有三分鐘。
心裡無端生出一股憋悶。
正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
手機響了。
是牧勻霆的。
接通後,傳出一道略顯焦急的聲音:
「喂,勻霆,是媽媽。」
「嗯,媽。」
「你和小弋上飛機了嗎?」
「還沒。」
「爺爺……情況不太好。」
14
我帶著牧勻霆馬不停蹄趕到病房時,老爺子正夠著手去摸床頭櫃的手機。
被方雲蘭女士一把搶過:
「爸!醫生說了讓您好好休息,您剛才…差點就……」
突然,老爺子猛咳一聲。
方女士瞬間轉過頭,眼圈還是紅的,連忙調整了表情:
「來啦,快進來吧。」
我推了推牧勻霆,沒推動。
接完那通電話後他就已經嚇呆了。
現在都還沒回魂兒。
我捧著他的臉使勁揉了揉:
「爺爺醒著呢,咱們進去陪陪他,嗯?」
好半天后,牧勻霆才輕輕點了下腦袋,握著我的手用力到發抖。
氣氛變得凝重。
牧勻霆慢慢走過去,蹲在老爺子的床邊。
我和方姨互看了一眼,默契地退到了病房外。
「媽,醫生怎麼說?」
方姨怔愣一瞬,偏頭看了我一眼,又緩緩移開視線。
「醫生說,就這兩天的事。」
「爺爺他……故意把勻霆支開,對吧?」
沉默半晌後,方姨顫聲開口:
「勻霆他爸走得早,我當時…也差點跟著去了,好長一段時間走不出來,勻霆幾乎是他爺爺一手帶大的。
「他老人家的意思,是讓我編個謊話騙騙勻霆,讓他不至於…太傷心,但我實在……做不到。」
方姨哽咽出聲,我走到她面前,抬手抱了抱她:
「媽,您做得對。」
半小時後,牧勻霆失魂落魄地推開病房門,走到我面前,艱難地擠出聲音:
「老婆,爺爺說,想和你聊天。」
我摸了摸他的臉,轉身進了病房。
老爺子一見我便樂呵呵地笑。
我偏過頭,深呼吸一口,調整好表情後走到床邊,笑道:
「爺爺,您想和我聊什麼?」
老爺子握住我的手,拍了拍:
「小弋啊,謝謝你,把勻霆照顧得這麼好。」
我剛發出一個音,老爺子擺擺手:
「我看得出來,勻霆這段時間過得很開心,比待在我身邊的任何時候都要開心。」
我抿了抿唇,真誠道:
「可是您把他培養得很優秀。」
老爺子看了我一眼,半嘆半笑:
「為了讓他早點擔事,我對他向來嚴苛,出類拔萃的同時,性子也變得古板無趣,一點也不討人喜歡。」
「我挺喜歡的……」
「是嗎?」老爺子突然看向我,「那這麼說來……是勻霆那孩子提的分手?」
我怔愣片刻,微微睜大眼:
「您知道我和他……」
老爺子笑眯眯地點頭。
好吧。
我撇撇嘴:
「是呢,還說什麼還我自由。」
老爺子頓了幾秒,問:
「想知道原因嗎?」
我點點頭。
老爺子笑起來,拍了拍我的手:
「小弋啊,你太討人喜歡了。」
不等我答話,他嘆了一聲,自顧自地往下說:
「勻霆是木訥的樹,而你像自由的風,他總盼著你來,卻總覺得自己留不住你。」
留不住。
我啞然。
那一晚,傻傻的牧勻霆也對我說過同樣的話。
我抬起頭,苦笑道:
「爺爺,我讓他沒有安全感,對嗎?」
老爺子笑出了聲,打趣道:
「那得去問以前的勻霆咯。」
沉默良久,我笑嘆一聲:
「爺爺啊,您怎麼什麼都知道?」
老爺子拿起手機晃了晃:
「朋友圈是個好東西。」
15
現在想來,那天上午的老爺子像是迴光返照。
樂呵呵地跟每個人交待完後,精氣神肉眼可地消弭。
牧勻霆不眠不休地在床邊守了兩天,老爺子水米不進,他也是。
不說話,也不哭,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直到第三日凌晨,老爺子含笑而終,我去扶他時,才聽見他嘶啞的悲泣。
靈堂布了三日。
老爺子下葬那天,牧勻霆仿佛成了一具抽走靈魂的空殼。
舉行完安葬儀式後,親朋好友都陸續離開陵園。
而牧勻霆,如一顆孤松般站在階梯口,久久地回望。
我讓我爸帶著倆媽先走。
我站在離牧勻霆兩步遠的地方,陪他一起望。
天氣預報顯示今天是有雨的。
眼見天越來越黑,牧勻霆絲毫沒有挪步的意思。
我默嘆一聲,掏出手機打電話叫人拿傘。
剛撥通,只聽見身後「咚」的一聲。
我連忙轉身,看見牧勻霆滾下去了。
滾下去了?!
草!
我忙不迭地去追,然而雙腿好像穿了鋼筋,根本不聽使喚。
於是我只能跟個殘廢一樣往前撲,眼睜睜看著牧勻霆越滾越快。
「牧勻霆!」
回應我的又是「咚」的一聲悶響。
牧勻霆的後腦勺磕在了一個石柱上。
卡住,不動了。
「……」
草,真他媽跟石頭過不去了。
我拿不准牧勻霆什麼情況,一點不敢耽誤地把他送去了醫院。
一通檢查下來,醫生說除了體力透支外,暫時看不出有什麼問題,後腦勺也只是鼓了一個包。
給的治療方案就是——讓他睡。
確實該睡。
牧勻霆這一躺下就跟休眠了似的。
我守著他壓根不敢睡,生怕他一睡就睡過去了。
每隔三小時就去找一趟醫生。
熬到第三天早上實在熬不動了。
我揪著牧勻霆耳朵跟他打商量:
「牧勻霆,我就眯一小會兒,你好好兒的,睡夠了起來聽見沒?」
說完,我捏了捏他的鼻子,感覺良好,於是趴在他手邊,秒睡。
我這一睡就睡了個昏天暗地。
完全不知時間為何物。
等我猛然驚醒時,發現已經是傍晚。
手忙腳亂地坐起來東摸摸西摸摸,發現自己在床上。
我在床上?!
那病人去哪兒了?!
「牧勻霆!牧勻……」
「我在。」一道淡漠的嗓音落下。
我呆滯地循聲而望,看見了靠坐在沙發上的牧勻霆。
頭髮理了,鬍子也颳了,病號服換成了西裝,領帶系得一絲不苟。
最重要的是眼神發生了明顯變化,銳利如刀,深邃如潭,哪裡還有一絲傻氣。
我難以抑制地紅了眼眶,激動地聲音都有些抖:
「你…你好了,是不是?」
「嗯。」牧勻霆淡淡地應了一聲。
我猛地跳下床,正想衝上去抱住他,聽見他不急不緩地開口:
「談弋,這段時候辛苦你了。」
我剛邁開的腳就這麼頓在了原地,眼淚生生憋了回去:
「你剛剛……說什麼?」
牧勻霆面不改色,從沙發扶手拿起一份文件,攤放在面前的小茶几上:
「我們離婚吧。」
16
很好。
清醒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和我撇清關係。
我氣得想笑,本打算一走了之,但剛轉身,又覺得很莫名其妙。
於是我又轉了回來,儘量平靜地開口:
「理由。」
牧勻霆半垂著眼:
「你先把鞋穿上。」
「穿你大爺!我問你理由,離婚的理由!
「別他媽再說什麼還我自由,老子現在雷自由!」
牧勻霆依舊垂著眼,兩秒後,起身走到我身前,拿過一旁的棉拖,半跪下來抓著我腳踝,給我套上拖鞋。
穿好後他並未起身,就著半跪的姿勢仰頭,淡聲道:
「我知道你因為什麼和我結婚,如今爺爺走了,你也該回歸自己的生活。」
「……」
神他媽回歸自己的生活。
我氣到失語。
抓狂地捋了把頭髮,揪著牧勻霆的領子將他扯起來:
「你知道個屁!
「我就問你,你還愛不愛我?」
牧勻霆平靜地和我對視。
半晌後,他移開視線。
「我愛你又如……」
「打住!」我捏著他下頜轉向我,「來,現在輪到你問我,問!」
牧勻霆沉靜如水的眼神終於出現了一絲波瀾,喉結幾度滾動,最終在我咄咄逼人的目光下,開了口:
「你,還愛我……」
「愛!非常愛!分手前愛,分手後邊生氣邊愛!和你結婚第一是因為愛你、第二才是因為爺爺!你他媽聽清楚了沒有?!」
牧勻霆好像被我吼懵了,半天后回神,唇邊泛起一絲苦笑:
「可我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地方值得你愛。」
「……」
這下輪到我懵了,不可置信地盯著他:
「那你覺得我當初為什麼答應和你搞對象?被你堅持不懈的追求感動了所以才答應?」
牧勻霆沉默不語。
我嘆了口氣,放緩了語速:
「牧勻霆,我不知道你怎麼得出那個結論的,但針對你心中的不確定,有另外一種表達,你可以問我——談弋,你愛我什麼?」
面前的人緩緩抬眼,像是又變回了那個傻裡傻氣的牧勻霆。
頓了好半天,緊張又不安地開口:
「談弋,你……愛我什麼?」
我哼笑一聲,走到沙發處大喇喇地坐下,微揚下巴,自信發言:
「我愛你臉帥身材頂,愛你多金又上進,愛你體貼耐心踏實,愛你的好廚藝、好床藝、好脾氣,愛你偶爾莫名其妙的占有欲……」
「那不是偶爾。」
「嗯?」
牧勻霆頓了頓,神色突然變得陰翳:
「我一直都很小心眼,我討厭所有靠近你的人。」
我單挑了下眉,點頭:
「那好,重新說,我愛你無時無刻愛我愛得要死的占有欲。」
「……」
我笑了笑,繼續說:
「另外補充一點,這段時間我深刻反省過了,以前的我確實太沒邊界感了,但你原諒我一次嘛。
「以後呢,肩膀只給你一個人靠,手只給你一個人牽,甜言蜜語只給你一個人說,你不在或者你不同意的聚會,我就不去了,九點之前一定回家,特殊情況特殊處理。
「哦對了,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以後如果咱們鬧了矛盾,我不會再用上床來解決了,溝通也好、吵架也好,當天的矛盾當天消,然後再上床。」
「……」
牧勻霆的身體有些僵,表情有些呆。
我打了個響指:
「還有沒有什麼想說的?」
牧勻霆盯著我看了好久,向前走了一步又頓住,垂下眼,低聲道:
「我很無趣。」
沉默片刻,我點頭:
「的確。」
牧勻霆的身形僵了一瞬,緩緩抬眼,喉結顫了顫:
「所以……」
「所以個屁。」我打斷他,嚴肅起來,「我承認你無趣和我愛你這兩件事,矛盾嗎?
「我告訴你,一點都不矛盾。換句話講,因為我愛你,你的無趣在我眼裡成了穩重,我就很不穩重, 所以我需要穩重的你。」
聽完這番話,牧勻霆的神色緩和了一些,開始用眼神在我臉上跑馬拉松。
我知道他還有話要講, 也沒催他,隨手拿過茶几上的離婚協議翻看。
剛翻開封皮, 聽見他開口了:
「談弋,我們……無法標記彼此。」
頓了兩秒,我抬起頭, 半眯著眼打量了他一會兒。
「牧勻霆。」
「嗯。」
「如果你能標記我但我不愛你, 你覺得你能困住我一生嗎?」
牧勻霆不說話了。
但他眼裡輕晃的水光告訴我, 他明白我的意思。
我站起身, 張開雙臂, 等著他走過來。
牧勻霆偏過頭把眼淚憋了回去,然後大步走到我面前。
我正要抱上去,他突然俯身, 拿起那兩份離婚協議, 連著撕了八九下。
直到碎得不能再碎,雙手用力團成一團, 狠狠擲進垃圾桶。
連擺在茶几上的那隻筆也沒放過。
「當」的一聲。
鋼筆, 卒。
可它看起來好貴。
正想給它撈起來, 牧勻霆猛地抱住我,超級用力。
「談弋,你真的願意……一直留在我身邊嗎?」
我輕笑一聲,費力抽出一隻胳膊, 摟住他脖子:
「我覺得這個問題, 應該留在以後我倆的婚禮上再問。」
「但我現在就想問。」
「好吧,」我偏過頭,吻上他耳垂, 「我願意。」
牧勻霆沒說話。
我也看不見他表情。
但我能感受到輕顫的呼吸, 劇烈跳動的心臟,抱著我越收越緊的雙臂, 以及大滴大滴墜入我衣領的眼淚。
我抬手撫上他後頸,笑著嘀咕:
「牧勻霆,你把樹葉抖落在我身上,是因為開心嗎?」
抱著我的人心跳漏了一拍。
隨後鬆開懷抱,雙手捧住我的臉,在唇上印下一枚鹹鹹的吻。
「嗯, 開心。」
話音落下,牧勻霆拉起我的手, 另一隻手伸進西裝側兜, 摸出一枚戒指。
「談弋, 你能不能……再給我戴一次?」
我拿過戒指, 慢悠悠地抬起他左手,不咸不淡地開口:
「動作挺快啊,牧先生。」
牧勻霆抿了抿唇:
「對不起。」
「嗯?」
我皺眉。
兩秒後,牧勻霆反應過來。
神色舒緩, 眼底浮笑:
「我愛你。」
我笑著點頭,將戒指推到指根,傾身吻在他唇角:
「這才對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