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好大的臉。
我看向他:「給我?」
姜亦城目光向林越瞥了一眼,但最終還是向我點點頭。
我沉默片刻,在林越駭人的目光里探向戒指。
而後反手一扔,盒子跌落,戒指撞在地面發出清脆的響聲。
我看著姜亦城,輕輕笑開:「我不要。」
You&Me 造型的雙結扣古董戒指,的確價值連城。
可如果是姜亦城送的,一錢不值。
姜亦城蹙了下眉,目光隱隱生怒:「你到底在鬧什麼?我都已經向你求婚了!你還要怎麼樣?」
「我不要怎麼樣,你可知道,我為何舉辦這個生日會嗎?」
我看向眾人。
「因為我想告訴大家——我和你完了。」
話音落下時,宴會廳鴉雀無聲。
所有人都愕然看著我,連林越都怔住。
而姜亦城瞳色如淵,立在原地仿佛石膏像。
他的髮小打量了我們一會,站出來打圓場:「兩口子小吵怡情,大吵傷身,好好的別折騰了,過陣子我們還等著喝你們的喜酒呢!」
那人站到我身邊壓低聲音:「宋歌,我知道你生氣,可你也是真喜歡亦城啊。點到為止啊,這戒指你不要,可有別人想要。」
「這戒指誰想拿就拿走好了,我不稀罕。」
我看向姜亦城。
「姜亦城,我要訂婚了。」
23.
姜亦城聽到這話,突然笑起來。
他垂眸看我,仿佛在觀察任性鬧彆扭的寵物:「宋歌,你別開玩笑了好不好?」
「這麼多年,你拒絕聯姻多少次,甚至抵死不從。我和你的事情如今鬧得滿城皆知,誰敢,又有誰會和你聯姻?」
「你扯謊也說得像樣些。」
姜亦城幾個朋友也開始起鬨:「宋歌,你就別鬧了,亦城都給你台階下了,你還想怎麼樣?」
「你說你訂婚了,行啊,把你未婚夫叫現場啊?不行來個視頻也行。」
我沒想到他們竟然會不信。
「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的?」我握緊拳頭,「我真的要聯姻了。」
這下不僅姜亦城的朋友,連林越都抱臂翻了個白眼,說我欲擒故縱。
我一口氣梗在心口,只恨請柬還沒印好,拿不出有力證據。
可我真聯繫不上我的未婚夫。
因為除了知道他叫陸行舟,我連人面都沒見過。
就在我滿心怒火時,卻有清越聲音傳來,雪泉般澆滅我滿心焦灼。
「他的確要聯姻了。」
男人聲音和煦,宛如拂面楊柳風。
「我就是宋歌的未婚夫。」
24.
我回過頭,怎麼都沒想到清和在這裡。
他轉動輪椅到我身邊:「陸行舟,字清和,第三次見面,小歌。」
哦,清和是陸行舟的字。
等等。
清和就是陸行舟?
他就是我的聯姻對象?
25.
可還不及我反應,姜亦城已經沖了過來。
他眼睛像被獸爪撓過,滿是血紅:「宋歌,你就這麼缺 Alpha,不惜找個瘸子結婚?」
話音落下時,我腦中轟鳴一聲。
幾乎是下意識的,我上前幾步,拽住姜亦城的領口,擰身轉勢行雲流水,一個過肩摔將他摔在地上。
他腰下有被壓壞的玫瑰,花汁浸透地毯。
仿佛鮮紅的血。
姜亦城看著我,眸中終於裂出痛色:「宋歌。」
我忽然想起,曾經我比他更疼,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只期盼他能回頭看我一眼。
如今形勢逆轉,換我居高臨下。
但我沒有再看他,而是推著清和,離開此處。
26.
陸行舟,字清和。
我哪知道陸家居然還學古人,給孩子取什麼字。
乃至這名字和父親提及的大相逕庭。
少年時他亦是名滿京城的天之驕子,但意外車禍後受了腿傷,便深居簡出。
莫說是我,除了陸家的親朋好友,大多數人都沒怎麼見過他。
「我聽說京城最漂亮的 Omega 就要和我聯姻。」
清和仰著頭看我,輕牽住我的手。
「忍不住就想先去看看,還把自己當作禮物送給你。」
他泫然欲泣:「可你卻不要我。」
「怎麼會?」
我輕出一口氣,他根本不知,我差一點就要為他踐踏道德底線。
輕輕湊近時,清和卻忽然緊緊攬住我。
猝不及防間,他的齒已陷入我腺體。
刺痛與麻意一同漫開,令我手腳發軟。
清和心滿意足地舔了舔唇,眼睛眯成一線,吻落在我耳邊:「抓住你了,宋歌。」
27.
我公開拒絕姜亦城,又要和清和聯姻的事在汴京商界圈裡掀起軒然大波。
蘇恆每天截圖截得手都生出殘影。
他說姜亦城被我當眾拋棄,現在醉生夢死,成了全城笑料。
【簡直太爽了。】蘇恆給我甩過來無數聊天記錄,【看林越以為姜亦城要和他求婚,那哭喪臉!】
【還有姜亦城倒在地下那熊樣,看得我都能多吃三碗飯!】
可我卻無心關注這些,因為清和總是非得拉著我學彈琴。
「小歌的和弦又錯了。」
被他抱著坐在琴凳上,他手指摩挲著我的指尖,猛地摁下白鍵。
這真是太糟糕了。
鋼琴上沒有節拍器,卻有節奏更強的東西代替了它。
和強烈的和弦一起,砸得琴弦嗡嗡作響。
我聲音有些啞,最後清和叼住我腺體,聲音低沉:「求我。」
死咬著牙,明明繃到極限,我就是不肯開口。
清和的呼吸噴在我耳邊,像少年般撒嬌:「歌歌,求我嘛。」
歌歌。
哥哥。
清和的確比我小,但這種叫法——
我羞赧萬分,最後恨恨叼住清和的喉結,聲音含糊不清:「求你……」
失去平衡時,我差點磕到後方桌子。
清和的手墊在我腦後,將我一下撈回。
男人瞳孔仿佛黑色樊籠,將我的影子困入其中。
回到臥室時,我困得眼皮打架,卻聽清和啊了一聲。
他的聲音似乎帶笑:「比想像的容易好多。」
我不知他在說什麼,只是沉沉睡去。
第二天我本想問他昨晚的話,卻看到清和將手機遞給我。
是一條新聞——林越私攜疆域集團的巨款,逃逸國外,卻被捕入獄。
報道洋洋洒洒,大致的原委是林越出國時已有愛人。
但那人好賭成性,借了無數高利貸,林越無奈之下回國,賣了自己和父母的房產依然無法償還。
於是他將目光放到了愛慕自己多年的姜亦城身上。
怪不得,雖然他總是以各種方式讓姜亦城從我身邊離開,但姜亦城在我和他之間搖擺,甚至說想和我結婚時,他眼中並無受傷的情緒。
我有些唏噓,不知道姜亦城這些天該作何感想。
「這個訂婚禮物如何?」
清和擦頭髮的時候,朝我笑了下。
我戴了耳機,並沒聽太清楚:「什麼?」
清和沒有再重複,只是吻了下我眉心。
28.
訂婚那天,人群熙攘。
儀式還未正式開始,清和在二樓招待貴客,我拿著高腳杯在前院迎接朋友,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突然看到了姜亦城。
一別數日,他看起來不大好,兩頰都瘦削不少。
但我只是轉身離開。
很遺憾,我沒有泛濫的同情心。
我覺得他活該。
然而我走到後院角落時,姜亦城卻陰魂不散地跟了過來。
「和我走。」
他盯著我,眼底像覆著火山灰,一片陰霾。
我看了他一會,忽然失笑:「你瘋了?我馬上就要和陸行舟訂婚,和你走?憑什麼?」
「憑你陷入困境的公司?憑你左右搖擺的愛情?還是憑你,親手害死,我們的孩子?」
血色剎那從姜亦城臉上褪去,他眼中顯出一絲痛苦:「我無法改變過往。」
「我知道,你母親的部分產業流失到你繼母手上,後又轉賣他人。」
「我已經收集好名單,打算一一幫你把它們奪回來。」
「我愛你,宋歌。」
身側林葉被風吹動,將往事的潮聲推到耳邊。
我回身看向他:「你的愛很了不起嗎?」
「姜亦城,當我不愛你時,你的愛一錢不值。」
我頓了下。
「至於那些產業,不勞你費心,我和清和已經陸續收回來了。」
「可他是個瘸子!」
姜亦城猛地激動起來,一雙眼通紅,他將手機上的照片放大。
「不止於此,他更是個瘋子!」
我定睛看去,卻發覺是一個房間,裡面密密麻麻,都是我的照片。
還有一些看似眼熟的衣服。
「自從知道要聯姻,他就開始收集你的所有信息。」
姜亦城臉色有些蒼白。
「照片,扔掉的衣服,甚至去理髮館買你剪下的頭髮……」
姜亦城死死捏住我的手:「陸行舟這樣的殘廢,根本配不上你。」
兩次。
他當著我的面侮辱清和。
我上前就要給他一拳,但姜亦城有防備,猛地抓住我兩隻手。「他這麼讓人噁心,你卻還護著他。」
我聲音很冷:「你連他一根手指頭都比不上。」
「那如果我將我標記你的照片發給他會怎樣?」
姜亦城忽然笑了,眼眸惡獸般駭人。
「他占有欲那麼強,能欣賞你在我懷中搖曳的樣子嗎?」
「宋歌,你是我的,誰也不能奪走。」
我腦中轟一聲,全身都顫抖起來,牙齒都在咯吱作響。
恨不能撕碎他,我猛地向前沖,將他抵到牆邊:「姜亦城,你以為我愛你嗎?」
29.
我視野有些模糊:「你還記得魏柯嗎?」
「他曾在姜氏集團工作,後發現多處不合規問題,想要進行行政舉報,卻反被多人誣陷,入獄後妻離子散,最後患上抑鬱症自殺。」
姜亦城目光沉沉地看著我,沒有回答。
我輕輕笑開:「姜亦城,那是我表舅。」
雖是表親,但他卻是母親幼年時最親近的哥哥。
他入獄後,母親數次懇求父親解救無果,後來去世更是徹底擊垮了母親。
導致她撒手人寰。
表舅死後,父親怕影響宋氏,因血脈,幾乎抹去了所有他和宋氏的聯繫。
我看著母親的畫作流散四處。
我看著罪魁禍首的兒子拍下我母親的畫,而後高高在上地向我施捨仁慈。
於是我以自己為籌碼,精心設計了一個以情為障眼法的復仇計劃。
不動聲色地介入姜亦城的公司。
過去五年里,我將宋氏多年培養、對其有恩的財務副總監、設計師介紹到疆域。
讓他們觀察疆域和其母公司的財務和經營狀況,待我離職後,若有機會,則對財務問題提起刑事舉報。
懷孕也並非是真的,我諮詢了醫生,依靠吃藥有了假孕的症狀。
想藉此進一步滲透姜氏。
或許是上天懲罰我不珍惜自己的身體。
即便罕見,我對這種藥出現了嚴重的不良反應。
兩周內生殖腔便生出三個急性囊腫。
從樓上摔下時,劇烈撞擊令囊腫破裂出血,還好手術及時,才無性命之憂。
換了自家醫院修改診斷後,我決定徹底離開。
不能再演下去了。
我不能拿自己的命去賭。
刑事舉報的材料已收集得差不多,卻撞上林越捲款私逃,更助我一臂之力。
姜氏集團開始審計,抽調了疆域的副總監應對工作,他有機會更深度了解內部情況。
於是姜父和姜亦城不僅面臨牢獄之災,更可能在裡面待上數年。
前天,公檢法機關就已經介入,姜亦城和其父目前都在取保候審狀態。
可沒想到,姜亦城居然逃了。
為了將他引出來,我聯繫了警察,說他一定會在訂婚禮上現身,到時可將人一舉抓住。
而姜亦城,真的來了。
30.
「我從未愛過你。」
我盯著對方。
「姜亦城,從一開始,我就是騙你的。」
姜亦城垂眸看著我。
男人臉上全無血色,陽光將他肌膚映得幾乎透明,簡直像被鬼魂撐起的皮囊。
「我知道啊。」
他忽然笑了,神情溫柔而遙遠。
「宋歌,我知道你是個騙子。」
「但我,還是受騙了……」
「小歌。」
清和轉動輪椅出現,打斷了姜亦城的話,擋到我身前。
「離他遠些!」
隨他話音落下的,還有四面八方向我們圍攏的管家、保安和便衣。
就在此時,姜亦城突然拿出一把刀,一下勒住清和的脖頸。
他形如鬼魅:「宋歌,你既然被他蠱惑,我就替你結果他。」
我心神欲裂,怎麼都想不到,姜亦城竟癲狂至此。
所有便衣都已拔出槍對著姜亦城,卻無人敢動。
「小歌,不用管我。」
血從清和脖頸淌下,仿佛日光下的折頸白鶴。
「短短和你相處的幾天,已是我畢生最幸福的時光。」
「你千萬別回到他身邊,我可以不必陪著你。」
清和虛弱地笑了笑。
「但你要幸福。」
可沒有你,我又怎會幸福。
眼看著清和要被姜亦城從輪椅上扯下,我閉了下眼,猛地奪下旁邊管家的氣槍。
砰一聲,姜亦城猛地捂住眼,踉蹌幾步。
他另一隻眼血紅,不可置信地看著我,又提刀要刺向清和。
就在我要撲向清和時,他突然站起。
一腳將姜亦城手中的刀踢掉,清和轉身把後者反手摁在地上。
「你能站起來!」姜亦城眼球上血絲密布,極其駭人,「你騙了所有人。」
「宋歌,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他不僅是個瘋子,還滿腹算計!」
清和臉色微變,轉瞬唇角又浮出一個笑:「可我贏了。怎麼辦,宋歌為了救我,不惜讓你去死誒。」
姜亦城聞言嘶吼了一聲,猛地掙紮起來,卻還是被便衣摁住,拉扯著消失在我們視線里。
一場驚變,我筋疲力盡,清和走了過來,高大身形一下將我拉入懷中。
31.
「小歌,我好怕哦。」
他長手長腳,幾乎將我嵌入懷中,整個人卻在發抖。
「我差點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本滿腹疑問, 想問他為何能走卻隱瞞,能反抗卻被挾持。
是不是故意刺激我,讓我親手對付姜亦城。
可當他的淚滲透肩頭時, 我卻忽然什麼都不想問了。
男人揚起臉,纖長睫毛滿是淚珠:「我不是故意瞞著你的。」
他聲音輕柔, 抱我卻極其用力,讓我有種被蟒蛇纏住的錯覺。
「小歌,你不會因為這樣, 就不要我了吧?」
清和娓娓道來, 原來第一次拒絕聯姻時, 他便出國做了手術。
他從不曾覺得自己殘缺, 可看到我時, 卻仍是自慚形穢。
但是,哪怕治好了腿,他卻仍選擇以輪椅的狀態先面對我。
「縱然做了手術, 我也沒法保證腿傷一輩子不復發。」
「而我遠遠看見你時, 就覺得你那樣美好,似未化形完成的人魚, 擱淺在流光的海波里。」
「小歌, 我愛你。」他聲音里有著一絲隱藏不住的痛苦, 「我只是怕,怕我配不上你。」
我忍不住緊緊回抱他:「怎麼會呢。」
陰暗也罷,偏執也好,我都不在乎。
反正, 我也不是什麼好人。
32.
兩周前我父親診出血癌, 他和繼母為遺囑大吵一架。
繼母轉頭便拿著商業機密轉投別人懷抱,而我趁宋氏一團散沙,做空宋氏股份後, 拿著現金大肆收購。
父親求我為他配型移植, 說可以把宋氏都留給我。
我卻只是將繼弟的親子鑑定扔給他:「他不是你的孩子。」
「而我——」我笑得溫柔,「宋氏已經是我的囊中物, 我的父親,你拿什麼來交換我的配型?」離開時父親怒極,將病床旁邊的花瓶向我扔來:「怪物,你就是個怪物!」
我頓了下,卻還是選擇轉身離開,而後將父親轉到了普通病房, 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生命流逝。
我當然不會責怪清和,因為我也有這樣多的秘密。
更何況, 那市場上陡然出現幫忙做空姜氏宋氏的遊資, 不知幫了我多少。
貼著男人耳廓, 我嗓音極輕:「我愛你, 清和。」
比起看似光鮮的外表,更愛你如鏡般對照的偏執靈魂,懂我所有內心的暗無天日。
話音落下,清和幾乎將我吻到窒息。
四月清和雨初晴, 行舟誦歌伴餘生。
漫長八年,我終於迎來了屬於我的自己的,雨霽天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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