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我本以為離開兄長就能斬斷我的情意。
可現實並非如此。
我常常夢到阿兄。
夢裡我們沒有兄弟的名分,也不是什麼皇室血脈。
只是天底下芸芸眾生之中的一對很普通的愛侶。
他還是把我抱在懷裡教我寫字。
柔聲喚我:
「阿蠻。」
一旁我們兩個人豢養的三隻貓正在院子裡撒歡亂蹦。
可畫面一轉。
又成了兄長那夜聽著我叫阿兄一瞬間清醒過來的樣子。
我們的羈絆又何嘗不是一種枷鎖。
哪怕在這邊陲小鎮,當今陛下抱著亡妻靈位成婚的消息也傳得沸沸揚揚。
傳聞道,當今陛下戀慕其弟,深情不悔。
當日二皇子謀逆之時,差點跳下落崖隨其弟一起西去。
繼位半年後,六宮無一人。
在眾朝臣上諫選妃時。
年少有為的新帝當著眾人面說出:
「我已有亡妻。」
數月後竟抱著亡弟的牌位成了親。又從宗室子之中領養了幾位幼子。
誓不再娶。
13
兩年後。
我在黎江邊正津津有味地聽著宋仰止和我的野史。
宋仰止在我跳下去之後就瘋了。
血洗了二皇子一派。
抱著我的牌位結了婚。
立誓為亡妻此生不再娶。
百姓不知,可都城的官員們都心知肚明。
所謂的陛下亡妻,就是當年的痴傻六皇子。
不過滿朝之中無人敢提。
說書人抑揚頓挫:
「先帝駕崩那天,前朝二皇子狼子野心,兵變謀反。陛下英明神武,率領戚嫿將軍平反謀逆,可妻子卻因此墜亡黎江之中。
「陛下對亡妻一片深情,空置後宮,立誓終身不娶。
「真真是——伉儷情深。」
路過的商人有些不解地問:
「我猶記得,當年救駕而亡的不是當今聖上之弟嗎?怎可能是陛下亡妻,真是胡說八道。」
一旁一個蠻可愛的女孩嘟著嘴:
「怎麼,那明明只是陛下義弟,怎麼就不能是陛下亡妻的?」
此話一出,一旁有不少人都贊同。
「先皇后仁德,提議陛下減免稅賦,開辦公學,我們日子好過多了,帝後二人是什麼關係有什麼要緊,總歸又不是你爹娘。」
原來擔心的什麼所謂對兄弟苟合的鄙夷。
根本就不存在啊。
還好還好。
未累及到兄長。
我正聽得哈哈笑的時候。
突然感覺後背涼嗖嗖的。
像是在被誰凝視。
我回頭後望向那人,我並不認識。
他想抓住我的手。
於是我一溜煙混進了擁擠的人群中,就跑走了。
真是奇怪。
一個不認識的人,總是跟著我做什麼?
而另一邊,那探子畢恭畢敬地向面前人說話。
「陛下,那人似乎就是皇后娘娘。」
對面的人抬起頭來,一過經年,他那俊朗的五官平添了幾分肅殺之氣。
聽到這話,他落下一滴眼淚。
「還活著卻不來找我,小蠻兒,你真是狠心。我就應該好好教你學乖。
「我們本來就應該活在一處,死在一處。」
14
我抱著今日的為人抄書賺來的銀子。
看向人群擁擠處。
那告示書上畫了一張人像。
底下標註了一行大字。
【今朝皇后留身於此,若有線索者,賞黃金萬兩。】
那畫像,正是本人。
我連忙畏畏縮縮地低下頭,心裡一團亂麻。
兄長是怎麼知道我還活著的?
莫不是戚嫿這小姑娘把我給賣了?
不論如何,總歸這裡是不能待了。趕緊收拾收拾東西跑路吧。
我急匆匆跑回家中,從地下摸了些泥灰塗臉。
又拿了當年戚嫿贈予我的人皮面具。
喬裝一番。
收拾好了我的金銀細軟,雇了輛馬車就打算直奔城門而去。
城門之處已經戒嚴了。
來往的人都在嚴格盤查。
官兵對著我戴上人皮面具後的臉看看,又看了看畫像。
向對面的人示意放行。
我送了一口氣,轉過身子去。
不慎露出了脖頸處的那顆小痣。
昨夜蚊蟲肆虐,那裡被咬得泛紅。
「讓他停下。」
我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回頭一看。
是當今新帝——宋仰止。
兄長突然走到了我面前。
「你很像我一個故人。」
我脖子上冒冷汗,不知怎麼回答,乾脆選擇裝啞巴。
指指自己的喉嚨,擺擺手。
「呦,是個啞巴?巧了不是,我的故人也很喜歡裝傻。
「不知道你喜不喜歡裝傻?」
我感覺他已經發現我了,只是出於惡趣味不直接說出口。
他指了指馬車裡擺著的一串東西。
「這是要跑去哪?」
我比划著要去老家接人來城裡。
「接誰?妻子?」
我毫不猶豫地點點頭。
他氣笑了。
「阿蠻,不必再演了,你脖子上的那顆小痣,已經把你暴露了。」
他又一下子扯下了我的面具。
對面的人衣著華貴,俊郎的臉染上了幾絲疲憊。
此刻一下子緊緊地抱住我。
我感覺到他的緊張和顫抖。
那正是我的好哥哥。
好久不見啊,阿兄。
其實我也很想你了。
他神情幽怨,和一年前的模樣大相逕庭。
眼睛中有淚花閃過。
既有高興,又有一絲埋怨。
他正在我耳邊輕語:
「阿蠻,離開哥哥以後玩得開心嗎……
「抓到你了,小傻子。
「你讓哪只野狗碰你了?嗯?是亂講的還是外面有狗了?」
15
我腿一軟,第一反應就是想趕緊跑走。
傳聞中的兄長這麼瘋。
如果我現在被他抓到的話。
那個兄長在宮中親自設計的空中樓閣,身上再被拴上倆鏈子。
那恐怕就是我的最終歸宿了。
何況同阿兄兩年之前做的那種事。
實在太痛了。
……
我有跑路的意思,可當我轉頭一看。
四周不知何時已經都是阿兄的人。
有苦硬吃是傻蛋。
我索性直接放棄了掙扎。
選擇乖乖地跟著兄長被他拎著丟進了馬車裡。
「你那個姦夫是誰?」
還沒等我回答。
宋仰止直接惡狠狠地吻上我脖頸處的紅痕。
我被啃蒙了,支支吾吾地說:
「沒有別人,是蚊蟲咬的,阿兄。」
「耍我很好玩嗎?阿蠻,你跳下去的時候有沒有想過我會心痛,我的好弟弟?」
他想要責怪我。
但他又看了看我一身簡的裝束。
最後只是說出了一句:
「你瘦了,這兩年,在這裡過得還好嗎?我很想你,回來吧,求你了。」
「阿兄,我過得很好。」
我怯怯地看著兄長,卻避開了後面的話題。
其實我已將母親的衣冠冢立在了黎江邊的那顆柳樹下,讓父母合葬在一處。
見過了日升月落,大好山河。
如今又有些驚奇地發現,似乎大家也沒有因為我對兄長詬病。
兄長更不是我父皇那種薄情寡義的人。
我們之間的愛也不是消耗品。
也沒什麼一定要留在外面的心愿了。
可是。
如果回去的話。
哥哥一定會欺負死我的。
不回去的話。
哥哥也一定會讓我「自願」回去的。
他聽完我避重就輕的回答,看起來好像更生氣了。
兄長又一下子湊到了我面前,用手輕輕地撩撥著我的耳垂。
漫不經心地說:
「要給阿蠻的耳朵上打洞戴上我的鏈子嗎。只有這樣才能學乖?」
我連連搖頭認錯。
兄長又說:
「阿蠻怎麼會有錯,錯就錯在我給了阿蠻太多的自由了。」
他的眼神像是能吃人,惡狠狠地盯著我。
「阿蠻,你在外面瀟洒快活,留我一個人守著你的牌位,我這兩年過得很不好,日日夢魘都是秋獵之別。
「阿蠻毫不猶豫拋下我跳下去。
「冒九死一生的風險,只是為了離開我?」
在狹窄的馬車裡,他將我抵在車壁之上。
16
我耳垂泛紅。
兄長俯下身子吻上了我。
我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
感受著他因為我詐死遠離他兩年的怒意。
我扭過頭去說:
「這是在車上,哥哥。」
「好可憐啊,阿蠻,叫哥哥把我叫得硬了怎麼辦?」
我的臉更紅了。
混蛋哥哥。
親了很久很久,他才肯放開我。
「所以阿蠻不要再走了好不好。
「做我的妻子。
「做我的弟弟。」
他話語間十分強勢,完全不容我選擇。
好像已經做好了完全的準備。
我說:
「阿兄,我想吃蜜餞了。也想你了。
「我愛阿兄。像阿兄喜歡我一樣。」
他攥緊的衣袖鬆開了,鬆了一口氣。
後來我才知道, 就算我不答應他,
他也會把我綁回到京都的。
宋仰止此人,本就是這麼偏執。
17
在回京都的路上,阿兄每日夜裡都喜歡摟我摟得很緊。
我被抱得有些喘不過來去, 氣憤地問他為何如此。
兄長說:
「如果不緊緊地抱住你, 你又會和兩年前一樣,偷偷地跑走。
「阿蠻,你的信譽在我這裡已經歸零了。」
我打個哈哈糊弄過去。
到了京都, 我才發現兄長到底被我逼瘋成了什麼樣。
兄長把鎖鏈鎖在我腳上的時候, 我整個人都是蒙的。
「宋仰止, 你在做什麼?
「我不要這個鐵鏈子。」
哥哥眼裡滿是偏執。
「阿蠻, 兩年前你說愛我, 轉眼就拋下我死遁。
「我不敢賭,你是真的愛我,還是要藉機再跑走。
「既然答應了我要陪我一輩子,就不准食言。」
我躺在床上, 他的吐氣打在我耳垂。
解了我的衣裳。
……
迷迷糊糊之間,我看著患得患失的兄長, 突然很想哭。
別離兩年, 把他折磨得幾近瘋狂。
我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
「我愛阿兄的,我不會再讓你一個人了。」
然後主動親上了他。
他很是錯愕。
過了一會兒,我感覺衣服被浸濕。
「阿兄,你哭了?」
我抹去他眼角的淚。
聽到他說:
「我不會再拘著你的, 只是嚇唬你, 鑰匙在你脖子上掛著呢。」
我低頭看,脖子上掛著的是他建造宮裡那座樓閣時, 送我的項鍊。
「那麼早你就想把我鎖起來?宋仰止, 你真是個壞哥哥。」
「嗯。我就是混蛋。」
18
新曆四年, 兄長與我辦了一場盛大的婚禮。
大赦天下。
戚嫿入宮來看我。
她已以女子之身封了異姓王。
真真是當今武將第一人。
她看著我穿婚服的樣子, 不禁有些感慨:
「殿下也到了成親的年紀了, 當今陛下愛你敬你,季姨在天有靈, 也會寬慰的。
「季姨小時候還指著你的襁褓憂心忡忡你能不能平安長大呢。」
「戚將軍打算去做什麼?」
「四海已無戰事,我打算去辦女學, 以後恐怕忙得很,不能常來看你了。
「受欺負了告訴我, 我這也算你半個娘家了。」
我們兩個笑作一團。
皇兄看著我們倆個, 認真說:
「不會有這種事的。」
戚嫿擺擺手。
「當初也不知道是誰吃醋吃了一罐子,還往我這安排各種美男子,只為了不讓弟弟娶我。
「真是多謝陛下的款待啊, 我欣然笑納了。走了,阿蠻,別想我啊。」
戚嫿離了殿內。
我回頭朝著兄長看。
他竟然一點也不心虛。
「喜歡一個人,當然不想把他讓出去。
「我當時, 都要嫉妒死了。
「我太怕你會離開我了。」
我握住他的手。
告訴他:
「再也不會了,阿蠻今後會一直陪在哥哥身邊。」
我們的日子,還有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