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我看到你,心臟就難受,就覺得噁心。」
付天明仿佛被我一句「噁心」刺傷了,有什麼東西在他眼睛中碎掉,鋒利的邊角刺得眼眶猩紅。
「我可以解釋。」
「不是你看到的那樣……」
「我不想聽。」
我打斷了付天明。
傷害已經造成了。
如果不是續命系統,他連跟我說「可以解釋」的機會都沒有。
他有什麼資格解釋?
他只有受到同等傷害才算公平。
我說:「你要真的想補償我,就幫幫我。」
「你也看出來了,我喜歡周慈。」
付天明少見的露出一絲戾氣:「付星辰,周慈是男人。」
「你怎麼能喜歡……怎麼能喜歡男人?!」
我嗤了一聲:「你不也是嗎?和付星燃。」
付天明咬牙說:「不是那樣,我不喜歡付星燃!」
我厭惡地皺眉:「夠了,不管是什麼樣,你都對不起我,你都欠我的!」
付天明深吸了一口氣,像是被打敗了,低聲問:
「你想讓我做什麼?」
「我要付海河接受周慈。」
付天明垂著眼,從牙縫中咬出來一句:「做不到。」
我轉身就走:「那我就親自去和付海河說,讓他打死我好了。」
付天明胸口急促的起伏了幾下,扣住我的手腕,啞聲說:「我幫你。」
「別衝動,星辰。」
他像是快哭了:「我幫你就是了。」
9
周慈跑了。
我就下樓說兩句話的功夫,回來人就不見了。
那兩根助骨還沒長好呢就瞎跑。
我氣得頭疼,問系統:【那小子又去哪兒了?等老子找到他,打斷他的狗腿,綁到家裡天天親,親爛!操!】
系統:【……看到地上的玻璃碎片了嗎?】
【有說法?】
【他看見你跟付天明拉拉扯扯,沒忍住,把杯子摔了。】
【摔了就摔了,他跑什麼?難道還怕我問他要錢?】
系統沉默片刻:【付星辰,周慈有病。】
【他情緒上來的時候,會有暴力傾向。】
【付天明說得沒錯,周慈發起瘋來,很有可能會傷到你。】
【要不是為了續命,你會接受這樣的人嗎?】
我踢翻了垃圾桶,裡面有幾片沾血的玻璃和衛生紙。
【我會。】
我把垃圾收拾好,轉身往外跑。
【告訴我他在哪兒。】
我不會再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周慈一個人走掉。
我要在他被黑暗吃掉之前,把他拉出來。
風聲從耳邊穿過,系統遲遲不回答。
我壓重了聲音:【周慈他媽的,到底在哪兒?!】
【城北,白樟精神病院。】
我找到周慈的時候,他就坐在精神病院園子裡的台階上抽煙。
旁邊放著一袋藥,左手還在流血。
半晌,把煙摁了,從手邊的袋子裡剝了幾顆藥,用牙咬碎了吞下去。
我走到他面前,問:「不苦嗎?」
周慈沒抬頭,就盯著我的鞋子,低聲說:「你陰魂不散啊。」
我坐到他身邊,沒說話。
周慈又嚼了一顆藥,說:「付星辰,我有病。」
「說得跟誰沒有一樣。」
「躁鬱症,其實情況更複雜。」
周慈指著園區中的一個老人。
護工正摁著他,動作粗暴的給他戴束縛帶。
老人用枯乾的嗓子嘶吼:「放開我!讓我死!讓我死!」
周慈說:「那是我爸。」
「小時候,他很愛我媽。後來,他把我媽打死了,用錘子。」
「我這個病,是遺傳的。」
「就算打死了人,都不用坐牢的。就他媽的……像個免死金牌。」
他說一句,就要停一會兒。
像在斟酌措辭,又像在緩釋情緒。
「你知道嗎?本來我媽能跑,但她沒跑。」
頓了頓,周慈的拳頭緊緊握起,血順著拳縫滴下來。
「因為我。她愛我。」
「所以她死了。」
「付星辰,你不是最惜命嗎?」周慈側頭,目光沉靜,「所以,快跑吧。」
「跟我纏在一起,很容易死的。」
嘰嘰歪歪。
每一句都是讓我走。
我走了,誰來救我的命?
誰又來救他的命?
「不跟你在一起,我才會死。」
我看著周慈的眼睛。
它像一潭死水,我不喜歡。
扣住周慈的脖子,將他壓近,抵住他的額頭,貼近他的眼睛:「有病就治。」
「周慈,你不用嚇我,我不怕。」
周慈喉結滾動了一下,有點煩躁:「你怎麼油鹽不進!」
「可能因為太喜歡你了吧。」我快速在他嘴上親了一下,「苦死了,你個小苦瓜!」
周慈煩得耳朵都紅了:「……那誰讓你親了?」
10
有付天明給我打掩護,我追周慈追得光明正大。
周慈助骨長好那天,我照例去出租屋找他,卻沒有看到人。
我問系統周慈的去向,也沒有回應。
不停地撥打周慈的電話,卻只有忙音。
我久違的感到了心慌。
穿過幾條街巷,去找周慈。
直到經過一間廢棄工廠,在門口和廠房內的周慈遙遙相望。
他渾身是血,身後追著一群拿著刀和鋼管的兇徒。
那一刻,我清晰地看到了周慈眼中的絕望。
他對我做了一個口型。
【別出聲,快跑。】
然後突然調轉方向,帶著那群惡徒,往廠房裡的倉庫跑去。
我從未有一次這麼恨自己。
為什麼要來找他?
我不來就好了!
不來,周慈就不會回頭。
他就會堅定地跑出來,然後得救。
這個蠢貨,幹什麼要做這種犧牲?
想讓我記他一輩子,痛苦一輩子嗎?
但是,沒用啊。
他要是死了,我哪兒來的一輩子?
不是跟他說過嗎?沒有他,我會死的。
為什麼不信?
憑什麼不信?
我拖著發麻的身體,往工廠里沖。
周慈死了,我也活不了。
既然都要死,那就跟他死在一起好了。
不然他一個人,多孤單。
只是不等我跑到廠區,便被人捂住嘴,攬住腰扯了回來。
付星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哥,你為了他連命都不要了嗎?」
我眼睜睜地看著周慈越跑越遠,地上淅淅瀝瀝灑了一道兒的血。
「放開我!」
我拚命掙扎,又咬又踢。
付星燃巋然不動,就那麼緊緊地箍著我,看著周慈被追進倉庫。
我瘋了一樣,用力擊打付星燃的腹部,終於掙開他,拚命往遠處的倉庫跑。
周慈回頭看了我一眼,轉身,鎖上了倉庫的門。
我瞪大了眼睛:「別……周慈,別!」
倉庫的門驟然合攏。
我撲到門上,狠狠地錘了一下,大喊:「周慈,你最好活著……最好活著……你要是死了,我追到陰曹地府,我也要把你腿打折!」
我強迫自己冷靜,想打電話報警,卻連手機都拿不穩。
掉在地上,被付星燃撿起來。
他蹲在我面前,將手機遞給我,問:
「哥,要是周慈死了,你會恨我多久?」
我神經質地笑了一下:「一秒都不會。要是周慈死了,我就給他殉情。」
付星燃睫毛顫了一下,抬眼看我:「那如果我幫你救周慈呢?你會愛我嗎?哥。」
他看著我,像一個用盡手裡所有的錢,去換一顆糖的孩子。
我卑鄙地騙他:「會。」
握住他的手:
「付星燃,你救救周慈吧,你幫幫哥,行嗎?」
付星燃盯了我片刻,目光落到我們交握的手上,喉結滾動了一下,說:「好。」
「我幫哥。」
11
周慈是被付星燃的保鏢抬出來的。
去了半條命,但好歹還活著。
直到聽到周慈脫險,我才敢放心暈過去。
醒來時,聽到付天明的聲音。
隔著門,悶悶地傳進來。
「誰讓你私自對周慈動手的?」
付星燃笑了一聲:「付天明,你裝什麼?我之前找那些拳手給周慈設套兒的時候,你不是默許了嗎?」
「髒事兒我都做完了,你來當正人君子了?」
付天明沉默片刻,聲音平靜而冰冷,「既然都動手了,為什麼還讓他活著?」
「因為,哥要給他殉情。」
外面安靜了一瞬。
「哥頭一次求我幫忙,頭一次主動握我的手。我拒絕不了。」
門上傳來悶悶一聲,像是誰撞在了門板上。
接著是付天明恨鐵不成鋼的聲音:「廢物!」
付星燃回懟:「你不是廢物,你動手啊。」
「你敢動周慈嗎?」
「你賭得起嗎?」
「付天明,你有什麼資格罵我?你不也跟條狗一樣,一邊嫉妒到瘋,一邊忙著給他和周慈鋪路嗎?」
「住口!」
聽著要打起來了,我坐起身,拉開了門。
付天明揪著付星燃的衣領,付星燃扣著付天明的手腕,像兩隻鬥雞,蓄勢待發。
看到我,兩個人同時鬆手,臉上的表情瞬間收攏得乾乾淨淨。
付星燃甚至還做了一個很開朗的笑,甜甜地叫我:「哥。」
我扶著門板問:「跟我說說,你是怎麼給周慈設套兒的?」
付星燃:「……」
「哥,你怎麼能聽牆角呢?」
我一腳踹在他小腹上,把人踹跪下了。
「說。」
付星燃揉了揉肚子,也沒起來,哪裡倒下就哪裡跪著,盯著我的腳,把事兒都吐了。
他付錢給地下拳場,要求周慈打黑拳。周慈不願意。
只要給得錢夠多,拳場自然有亡命之徒動手。
聽完,我想再給他一腳,剛抬起來,看見付星燃驟然明亮的眸子,又落了回去。
付星燃:?
「哥,我知道錯了,你要是氣不過就再踹我一腳吧。」
……
「美得你!」
死玩意兒,純變態。
打他都怕他爽。
12
病危通知書下了三次,周慈才活過來。
他醒過來時,我正在衛生間抽煙。
醫生檢查過後,周慈艱難地指了指我。
醫生對我說:「他想跟你說話。」
我趴過去,聽見周慈攥著勁兒,用他那破銅爛嗓對我說:「不要,抽煙,會犯病。」
「……」
我咬了咬牙,罵他:「閉嘴吧。」
還以為能聽見什麼感天動地的表白呢。
艹!
系統一直沒有上線,但我還是每天堅持親親周慈的嘴,摟摟周慈的腰。
現在他不能動彈,我簡直是為所欲為。
要不是看他有傷在身,估計本壘都打幾次了。
周慈精神很差,我在他身邊還行,只要我出去一會兒,他就要犯病。
有一次,我出去買飯,堵車的功夫,醫院打來電話,說周慈把肚子上的縫合線拔了。
護士都被嚇到了:「被發現後,張醫生又給他縫了一次,他又給拆了,我看著都疼。」
我匆匆趕回去,周慈滿手血,看著醫生剛縫好的地方,躍躍欲試。
看見我,聲音沙啞地問:「你去哪兒了?」
我把粥放到桌子上,說:「買飯。」
周慈看著桌子上的粥,有些出神。
我拿了毛巾給他擦手,心平氣和地問:「為什麼要把傷口的線給拆了?」
「付星辰,你會不會覺得很累?」
周慈的目光有些遲鈍。
「你已經很久沒睡過一個好覺了,昨天你跟我說話,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他的語言系統有些混亂。
「你只是出去給我買粥,我就以為你不要我了。我知道你會回來,傷口拆一遍你不回來, 兩遍三遍……你總會回來的。」
「你再不回來,我就自殺。」
「付星辰, 我就是這麼想的, 是不是很可怕?」
「你怎麼會喜歡我這種精神病?」
「像我這麼差的人, 你又能喜歡多久?」
我把周慈的手擦乾淨,抬眼看他:「你活多久,我就喜歡多久,你要是死了,我就換個人喜歡。」
周慈眼睛紅了,抬起手臂, 擋住眼睛。
良久, 喉頭哽了哽,罵了一聲:
「媽的。」
「早知道你能喜歡我, 我就不活得這麼差了。」
「我就好好治病, 好好生活,然後等著你來找我。」
「付星辰,你怎麼現在才來啊……來的, 這麼晚。」
我鼻子有點酸, 認命地道歉:「對不起,下次我早點兒。」
早點找到你, 早點愛你。
13
周慈搬了家,換了工作。
老老實實看病吃藥。
周慈說, 他不想讓我喜歡一個很差的精神病。
其實我不介意。
但周慈介意。
春天來臨時, 周慈他爸自殺成功了。
周慈說他得救了。
「他早就想死了。但死多容易啊, 活著才難。他得把欠我媽還完才能死。」
又說:「付星辰,你答應我。要是有一天, 我對你動手, 哪怕一次,不管有意無意, 你都要離開我。」
「不管我怎麼挽留,怎麼跪地乞求,你都要狠下心拋棄我。」
「讓我一個人去死。」
「答應我。」
我說:「好, 我答應你。」
系統再次上線, 是向我道別的。
【宿主, 您的生命正在穩步增長,預測能夠抵達百歲的終點。我的任務完成了, 馬上就會離開。】
我還是好奇:【你為什麼會選中我?】
系統說:【周慈向神明許願,祝你長命百歲。】
【那你是神明嗎?】
【不是。】
【那你是……周慈嗎?】
系統沉默了。
我做了個夢, 夢見上一世。
沒有續命系統, 我死了就是死了。
夢見多年後,周慈在我的墓前自殺。
我始終不信天下有白吃的午餐。
世上有一個人活, 那麼就會有一個人死。
所以今生的我活了, 前世的周慈死了。
這叫,守恆。
一陣風吹過,撩起我額前的碎發,像情人的吻。
他說:【再見, 付星辰。】
【再見,周慈。】
再見,我前世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