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生活平靜且幸福,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封電子郵件,
在郵件的指引下,我找到了一段錄像,
視頻里鬍子拉碴的我對著鏡頭苦澀地說道:「你的原名叫裴珏,是裴氏集團的繼承人,但你被自己曾經很信任的人背叛了,這讓你十分痛苦。
「於是你決定消除記憶,假死脫身,隱居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旦這個人再次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答應我,遠離他。」
視頻里的我拿起一張照片,照片里兩個人勾肩搭背,笑得十分燦爛,
那是 20 歲出頭的我,和我那個千依百順的男朋友,季明。
1
「尊敬的衛廷先生您好,監測到黑名單對象已經向您靠近,警告服務激活。
「請您找到印有白色花紋的黑色密碼箱,輸入密碼 24397,裡面有您在兩年前給自己留下的信息,以及一隻注射器。
「注射器里的藥物可以幫助您恢復記憶,您可以在閱讀信息後決定是否使用。
「如果您依舊不想恢復記憶,請聯繫公司,公司會為您再次定製私人服務。」
落款 MindReset。
看到這個郵件時,我嘴裡正叼著半截油條。
我下意識地瞅了一眼季明,他還在廚房裡忙活。
他穿著一件黑色背心,露出一身結實白皙的腱子肉,寬肩窄腰,養眼極了。
似乎是感應到我在看他,他回頭朝我一笑,溫潤的眉眼彎了彎。
我回了個俏皮的挑眉,默默記下了密碼,刪掉了這封郵件。
坐到餐桌上時,季明隨口問了一句,「剛看什麼呢?」
「哦,」我咽下了嘴裡的飯,「垃圾郵件,我還以為是我的責編又提什麼要求了呢。」
季明笑了笑,「如果實在不想改稿子了,就乾脆不幹了,反正現在我的工作穩定,我們也不缺這一稿的錢。」
我點了點頭,腦子裡卻還在想著剛剛郵件里的內容。
其實我隱隱約約能意識到自己的身份有些問題。
2
我的記憶始於兩年前的一天。
那天我從醫院醒來,被告知出了車禍。
這是一場小型事故,並沒有造成什麼嚴重傷亡,但因為我不幸撞到了頭部,導致失去了記憶。
但好在我身上有很多可以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
身份證,電腦,手機,以及一份購房合同。
我花了一天的時間,看完了這些東西,大概地拼湊出了自己的前半生。
我叫衛廷,父母很早就去世了,給我留下了一筆不菲的遺產,
我畢業於國外某所藝術大學,現在的主業是插畫師,平常也會在網上接一些約稿,稿費還不錯。
因為是線上交稿,所以我的時間比較自由,總是一邊旅行一邊工作。
在遊覽了祖國的大半山河後,我選擇了一個人口稀少,經濟發展一般,但是風景十分好的小城市定居,並買下了一間兩室一廳的小房子,打算在這裡開啟新的篇章。
出院後,我提著我為數不多的行李,按照購房合同,找到了我給自己買的房子。
房間裡的家具和擺設應該是我親自挑選的,有種強烈的親切感。
也正是回到了自己熟悉的環境里,我才鬆了口氣。
失去記憶讓我感到很不安,像是在大街上裸奔似的無所適從。
我像是無根的浮萍,哪怕腳踏實地地站在這裡,也有種難以言說的不實在感。
住了一個月後,我摸清了附近的環境。
不愧是我精挑萬選的房子,這裡地段不錯,小區門口就有地鐵站和公交站,大概一站路的地方有一個商業中心,附近有一個公園。
這裡的冬天很漫長,下雪時幾乎可以把整個城市淹沒,一派安靜祥和。
周末時,可以去城市周邊的山林中踏青。
山頂有一座小廟,古樸簡單。
不過入冬後就不能去了,山路會很滑,不安全。
住在這裡的第三個月,我在逛寵物店時,看上了一隻幼年薩摩耶。
小奶狗見到我就蹦蹦跳跳的,兩隻爪子不停地撓著玻璃門,尾巴搖的跟螺旋槳似的。
我看著心裡高興,立刻花錢將它買下,起名肉鬆。
養了肉鬆兩個月後,我瘦了十斤,
毛孩子太鬧騰了,有的時候真恨不得拿拖鞋抽它嘴巴子。
每當我累癱在沙發上,它卻還能精神抖擻的上躥下跳時,我就會發自內心地發誓,這輩子我絕不會養小孩。
住在這裡的第六個月,我開拓了夜生活。
我覺得我以前肯定不是文靜型的,我喜歡喝酒,喜歡蹦迪,喜歡放肆的玩樂。
但我畢竟是個 Omega,基本的警惕心還是有的。
平常我會吃阻斷信息素的藥物,讓自己聞起來像是一個 Beta。
我不會和任何人發生親密關係,
一方面是我看不上這些人,用我挑剔的眼光看,他們的長相身材就算是放寬打分標準,也最多就個 7 分,
另一方面,是反感。
我曾經應該是經歷了什麼痛徹心扉的事情,才會這麼抗拒和別人接觸。
偶爾也有見色起意糾纏不休的人,不過這些人對我造成不了什麼傷害,
我一般好言相勸,但如果他們不講道理,那本人也略通一些拳腳。
在這個城市生活的第七個月,正是快要入夏的時節,天氣回暖,但並不悶熱,我已經完全融入進了這個慢節奏的小城市。
畫畫、遊玩、健身、學著自己做飯、遛狗,
周六去夜店瘋玩一晚,周天躺一整天回血。
日子單調,但並不寡淡,反正我是挺樂在其中的。
定居的第九個月的第一個周六,我在夜店被幾個流里流氣的混混圍堵。
這群人的老大之前追過我,但我對乳臭未乾的小毛孩不感興趣,故丑拒,並和他們進行了友好的切磋。
當時鬧的挺大,還進了局子。
進局子之後,我才知道為首的混混尚未高中畢業。
因為是互毆,我還被罰了筆款。
我本以為這件事就此告一段落,我也再也不用理會這些個晦氣玩意兒,沒想到這群人休養生息了兩周後滿血復活了。
與我相熟的酒保見勢不對,趕忙溜去找保安和老闆,臨走時還不忘給我一個眼神,讓我不要輕舉妄動。
我安撫地朝他一笑,等他走的沒影后,立刻上手對著人一頓狂抽。
我以前大概是練過幾年,打起人來又狠又毒,全是肌肉記憶。
這群混混很快就被我揍的鼻青臉腫,連連求饒。
不就是賠錢嘛,反正我有的是錢,只要不把人打死,也就幾千塊的賠款,全當是上搏擊私教課了。
正打得起勁兒,我聽到了酒保的一聲哀嚎。
這個扭扭捏捏的男 O,帶著他那個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女 A 老闆匆匆趕來。
憑良心講,他倆對我也還算不錯了。
我剛剛打人打紅了眼,不小心砸了他們一點東西。
想到這兒,我換上了一個死皮賴臉的笑容,張開雙臂朝他們走去。
這時一個男人抬起頭,和我四目相對。
他那雙猩紅的眼裡半是震驚,還有一絲我讀不懂的死後餘生般的喜悅。
這是個很英俊的男人,穿的很考究,站在酒吧里是鶴立雞群的存在。
但我不認識他。
他期期艾艾地站起身,微微張開嘴,欲言又止欲說還休。
僅僅只是一瞥,我便看出這個人的狀態很糟糕,頭髮乾枯,嘴唇乾裂,眼眶深陷,眼睛裡滿是血絲。
但因為他模樣太英俊了,那些瑕疵反倒更顯出他驚人的美貌。
真是個驚艷,又莫名其妙的人。
我平淡地挪開了視線,越過他,與酒吧的女老闆熱情擁抱。
「親愛的……」
我剛開了個頭,就被女老闆無情地掙開,「哥,不,爹!你是我爹!你是我的活爹!」
「我賠。」
「賠你大爺!」女老闆揪著我的衣領,「我是不是說過別在店裡打架!?我是不是說過!?」
我做小伏低道,「我是自衛,我被騷擾了,我是受害者啊。」
女老闆深吸一口氣將我放下。
她厭惡地瞅了一眼地上的人,吩咐道:「把他們扔出去!」
女老闆依舊很氣,喋喋不休地在我耳邊嘮叨。
我掛著漫不經心的笑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好不容易安撫了酒吧老闆,我這才喝上了我今晚的第一杯酒。
酒保湊到我耳邊,低聲道:「那邊有個帥哥一直在看你。」
我無所謂的聳聳肩。
我如此耀眼,被這樣狂熱地注視也不是一次兩次了,但這一次我並不反感,畢竟盯我的人是少見的極品。
我確實素了很久了,作為一個成年人,我也是有生理需求的。
於是我又給自己要了杯酒,側靠在吧檯上,燈光照在我的側臉上,我可以清楚的感受那道視線越發火熱。
然後我就這樣等了半個多小時。
酒一杯一杯喝,那王八玩意兒愣是看了我半個小時,硬是不來搭訕。
我有點惱了,也有點高了,最重要的是,我沒興致了。
於是我搖搖晃晃地起身,披上外套向那個男人走去。
男人見我過來,似乎有些慌亂。
我低頭看向他,嗤笑一聲,「看!再看!再看把你眼珠子挖出來!」
沒種的慫貨。
回憶到這兒,我忍不住輕笑出聲。
季明抬頭看向我,見我開心,他也笑了起來,「怎麼了?」
「就是突然想起咱倆剛見面的時候。」
季明瞭然,「以後別打架了,尤其未成年,他們有天然的年齡優勢,咱們也太吃虧了。」
我突然問道:「你不是說對我一見鍾情嗎?為什麼那天沒來找我搭訕?」
「我當時的狀態太糟糕了,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好不容易有這樣的機會,我不想把事情搞砸了。」
我聳聳肩,「考慮這麼多啊。」
季明低頭,輕聲道:「你不懂。」
我兩口吃完,伸了個懶腰,窩在沙發上,肉鬆跳了上來,把頭擱在我的腿上。
季明穿好西裝,在我的嘴角輕輕一吻,「中午飯記得吃,不要又睡過頭,三餐不規律傷胃。」
我點點頭,但顯然沒把他的話聽進去。
季明無奈地笑笑,又親了我一下,「等我回來。」
聽到關門的聲音,我立刻起身,全然沒了剛剛懶散的樣子。
我走到窗戶前,親眼看著季明開車離開小區後,才拉上了窗簾。
回到書房,我從書桌底下拉出了那個傳說中的有著白色花紋的黑色密碼箱,說來慚愧,我一直把它當造型比較新潮的腳蹬子使。
輸入密碼,打開箱子,裡面是厚厚一踏的資料,一支放在透明盒子裡的針管,還有一個 U 盤。
猶豫了一下,我將 U 盤插入電腦,U 盤裡面是一段視頻。
視頻里,鬍子拉碴的我對著鏡頭苦澀地說道:
「你的原名叫裴珏,是裴氏集團的繼承人,但你被自己曾經很信任的人背叛了,這讓你十分痛苦。
「於是你決定消除記憶,假死脫身,隱居過上普通人的生活。
「一旦這個人再次出現在你的生命中,答應我,遠離他。」
視頻里的我拿起一張照片,裡面兩個人勾肩搭背,笑得十分燦爛,
那是 20 歲出頭的我,和我那個千依百順的男朋友,季明。
3
我死死盯著視頻里那張照片,汗毛都炸起來了。
季明!
這個在過去一年多都睡在我身邊的人,這個我全然信任的人,這個我甚至動了和他結婚念頭的人……
我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巨大窒息感將我包裹。
冷靜下來後,我掏出手機,搜索了裴珏這個名字,裡面出來的內容寥寥無幾。
裴珏,曾經的裴氏集團最風光的繼承人,年少有為,行事低調,是一個相當優秀的 Alpha。
Alpha?
我一愣,我以前是個 A?
我又往下翻了翻,很快翻到了關於裴珏的死訊。
裴珏死時,裴家早已不復往日的輝煌,已經落寞成了二流家族,但裴珏的葬禮卻辦的異常風光。
前來弔唁的有老牌家族,有新貴,有社會名流,還有些炙手可熱的明星。
因為葬禮全程保密,記者只在外圍拍到了幾張賓客的照片,我一張一張查閱,終於在其中一張照片里,看到了季明。
他低著頭,批著寬大的黑色風衣,面色蒼白,穿梭在密集的人流中,像是一個遊蕩在人間的幽靈。
那張照片下面寫著一行小字,商業新貴陸舟出席舊友葬禮。
我嗤笑一聲,好傢夥,連名字都是假的。
人在極度無語的情況下,是真的會笑出聲的。
我和季明正式認識,是打完架後的第二周。
我按照往常的習慣周六晚上準時到酒吧報道。
剛點了杯酒,酒保就神秘兮兮地湊過來向我打小報告,「還記得上次那個盯你的帥哥嗎?」
「有色心沒賊膽的那個?」
酒保點頭,「一周了,他天天來這兒坐著,一直坐到打烊,還跟我打聽你呢。」
我抿了一口酒,「你怎麼跟他說我的?」
「就說了點皮毛,你模樣好,脾氣和模樣成反比,眼高於頂,誰都瞧不上,喝大了還喜歡和人動手。」
我的嘴角抽了抽,「你就沒說我點好?」
酒保做作地一歪頭,「說了啊,你模樣好。」
我正想多和他爭辯兩句,昨天那個男人走到了我身旁。
他身上有股我說不出的味道,越靠近越濃郁。
一股酥麻的感覺從天靈蓋一路滑倒後脖頸,直達尾椎骨。
我不由地打了個寒戰,尷尬地低頭掩蓋自己奇怪的身體反應。
看來真的是素的太久了,見著個能入眼的就有點把持不住。
季明的狀態好了很多,已不復初見時的潦草,他斜靠在吧檯旁,笑得很得體,帶著些成熟男人的穩重,「可以請你喝一杯嗎?」
那天晚上我們聊了很久,他說他之前是搞程序的,因為工作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所以乾脆辭職出來玩。
總體而言跟我差不多,只不過我打算在這裡住到老,而他只是一個過客。
等到夏季過去,悸動消失,快入冬時,他就會回到大城市去,繼續過著光鮮亮麗的生活。
是個很完美的過渡型男友。
我就這麼在心裡對他下了評判。
「聽說這邊風景很好,很適合露營,你有合適的地方推薦嗎?」
這是一句很常見的邀請,我微微一笑,「有啊,現在就有。」
他開車了,也喝酒了,於是我倆只好就近在酒吧隔壁的小賓館湊活。
他幾乎是虔誠的卑微的討好著我,這讓我少見的有些不好意思。
我拽著他的頭髮將他拉起,臉紅到耳朵根。
他迷茫地看著我,「你不喜歡這樣嗎?」
「不喜歡。」我梗著脖子說道。
「真的?」他眨巴眨巴眼睛,十分欠揍。
他湊過來親我,被我捂著他的嘴推到一邊,我嫌棄地說:「別拿你舔過那地方的嘴親我。」
季明也不生氣,他執拗的在我的臉上落下一吻,死皮賴臉地抱著我,眼睛卻紅紅的。
第一回合做一半時,我的信息素就泄漏了,O 的身份想瞞都瞞不住。
沒辦法,堵久了,一旦開閘,那就跟泄洪似的。
他意亂情迷,張嘴就要咬我的脖子,我立刻清醒了,胳膊一橫將他隔開,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他只是我用來調劑生活的一次性計生品,我並不打算讓他轉正,也不想給自己帶來什麼處理不掉的東西。
見我拉了臉,他也清醒了幾分,「抱歉。」說這兩個字的時候,他艱難地咽了口口水。
「我只是警告你,就算你真的咬了下去,我只要去一趟醫院就可以洗掉聯結印記,但我這個人不喜歡麻煩。」
「我明白了。」他低頭,用臉頰蹭著我的胳膊,像是一隻撒嬌的大型犬。
見他還算有神志,我才將手放下。
除了這個不太愉快的小插曲,他後續的表現我還是很滿意的。
我倆鬧騰了大半夜,結束時,我渾身上下的肌肉都是軟的。
我將胳膊搭在眼前,喘的厲害。
他把我緊緊抱住,頭埋進我的頸窩。有點濕,不知道是我的汗,還是他的汗。
之後,他幾乎天天約我出來,我倆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哲學,從國際局勢談到金融危機,
我很少能遇到這麼聊得來的人,對他的好感更盛幾分。
有的時候,我要趕畫稿,他就坐在我對面,一邊喝咖啡,一邊默默地看著我。
偶爾我倆會去郊區踏踏青爬爬山,我可以看出他對這些東西都不太感興趣,但為了不掃我的興,他還是會擺出一副積極參與的樣子。
我這麼沒有耐心的人,總是會很快被他哄好。
和他交往的第二個月,我帶他回了我家。
那天他格外開心,床上運動時也格外激動。
晚上我倆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他突然問我,會不會對曾經的記憶感到好奇。
我搖搖頭,我看過自己之前的所有的東西。
曾經的我父母去世,和親戚感情不深,看上去也沒什麼交心的朋友,這段回憶有或沒有,對我來說意義不大。
聽了我的回答,他似乎長舒了口氣。
他告訴我,他不想回去了,打算就在這座城市找個工作。
他不想當我生命的過客,他想要一個更穩定更持久的位置。
我翹著二郎腿想了想,跟他說:「這座城市經濟一般,也沒什麼特別大的公司,以後要是混的不好,可別怪我拖累你。」
他笑著握住我的手,「那我就當你答應了?」
後來不到兩個月,季明突然跟我說那個很有名的公司訊界科技在這裡開了分公司,他遞了簡歷,面試的也十分順利。
現在想想,訊界科技,不就是陸舟的公司嗎?
我那時還很奇怪,這麼大的一個公司,有什麼必要在這個小城市裡開分公司?
原來是總裁在這裡玩角色扮演玩上癮了,於是乾脆把整個公司搬過來。
我都不知道該說他對我上心,還是說他玩物喪志。
那些平凡又彌足珍貴的回憶竟然全都是謊言,一時之間,我竟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又想起了那封郵件,是恢復記憶,還是再次聯繫那個名為 MindReset 的公司?
說實話,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也真的非常喜歡這個叫季明的男朋友,除非必要,我不想改變現狀。
可是這個黑色密碼箱就像是潘多拉的魔盒,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誘惑。
曾經的我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到底經歷了什麼才能讓我狼狽到放棄一切逃離,甚至痛苦的連記憶都不願意留下。
我和季明,或者說陸舟,到底有著什麼樣的淵源,他為什麼傷害我,又為什麼來到我的身邊?
他真的愛我嗎?或者這只是一場處心積慮的陷阱?
也許曾經的我得罪過他,又也許我的手上有他想要的東西?
我的思緒亂七八糟的,但都逐漸往最壞的方向靠攏。
我不可控制地拿起密碼箱中的那管試劑,只要注射這管藥物,我的記憶就能恢復。
但這也意味著我所鍾愛的平靜幸福的生活,將會一去不復返。
我的手抖得厲害,幾乎對不準血管。
我幾度想要放棄,又幾度拿起針管。
最終,我一咬牙,一鼓作氣將藥劑注射完成。
我仰躺在沙發上,鈍痛感一下一下砸在我的太陽穴上,我的眼前一片漆黑,過去的一幕幕走馬燈似的在我的腦袋裡回放著。
我仿佛回到了十八歲,我和季明,不,我和陸舟真正初見的那天。
4
「聽說當你的狗能賺錢。」
我抬眼,打量著眼前的少年。
男孩穿著校服,鞋子洗得發白,手錶是地攤上 10 塊錢一支的雜牌。
他長得很漂亮,眉眼掛著笑,但眼神卻冷冷的,帶著一股倨傲的勁兒。
這樣的人嘴裡竟然能說出這種話,我立時來了興趣。
「我一般把這份工作稱之為助理。」
「助理,不就是狗的體面一點的叫法。」
我不可置否的笑笑,「既然是狗,你為什麼要來做呢?」
「我缺錢。」
陸舟是學校為了提高升學率特招進來的貧困生,成績非常優秀,學費住宿費全免,只需要交些書費,自理餐費即可
他初中時連跳兩級,所以他雖然和我同級,但卻小了我整整兩歲,
去年他分化成了優質 Alpha。
之前他一直拿獎學金,生活倒也過得去,但是今年他的獎學金被停了。
沒了收入來源,陸舟的生活立刻窘迫起來,恰好最近學生會在招新,陸舟於是過來應聘會長助理。
我承認他很好看,身上還帶著點我喜歡的不可一世的氣質,他的能力興許也很出眾,但可惜,我有更好用的狗了。
於是我起身,對他客氣地道:「不好意思,納新已經結束了,以後有機會再合作吧。」
「你的狗,是那個叫王鶴年的人嗎?」
我微微笑了笑,不太喜歡他跟我說話的態度。
陸舟嗤笑一聲,「你的狗真的聽話嗎?」
我還來不及多問,陸舟扭頭便走。
他是真的不明白,做我的狗是不能有這麼高的自尊心的。
我心裡這麼想著,卻還是拿起了他的簡歷。
漂亮的成績單,出眾的長相,偏偏生在一個極為貧困的家庭。
這樣的人如果只靠自己,要拼上幾十年才能出頭,但只要我願意抬一抬他,他立刻就可以一躍成為人上人。
可我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沒好處的事情我從來不做。
雖然這麼想著,我卻遲遲沒有放下手中陸舟的簡歷。
我承認,這個過分好看的男孩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雖然不算多正面的印象。
他最後那句話讓我很在意,王鶴年是我身邊留的時間最久的狗,能力不錯,也有眼色。
但狗最重要的,就是忠誠。
我撥通了王鶴年的電話,電話那頭,王鶴年的氣息有些不穩。
我問他:「在做什麼?」
「會長,我下節體育課,在熱身。」
「入會的名單整理好了嗎?」
「好了,」那邊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音,「我晚上把名單發給您,這次申請入會的學生質量都不錯。」
我微微一笑,「有個叫陸舟的,今天來面試了。」
「陸舟?那小子……」王鶴年的聲音有些尖利,「會長,他就是個眼高於頂的王八羔子。」
「把他加進去。」
「可是面試日期昨天就截止了,而且陸舟那小子是高三生,咱們這次招新不是只要高一嗎?」
我冷笑一聲。
王鶴年意識道自己的失態,立刻道:「我知道了,會長。」
「你們倆認識?」
王鶴年有些慌亂,「不太熟。」
掛了電話後我意識到,王鶴年確實一家獨大很久了。
當一個人一家獨大之後,下一步就是瞞上欺下,再下一步就是以下犯上。
可王鶴年家裡有些小勢力,不少人以他馬首是瞻,
其餘人要麼是能力不行,要麼是家裡受制於人,就算我提拔上來了,他們也不是王鶴年的對手。
可陸舟不一樣。
陸舟是個刺頭兒,家裡沒權沒勢也意味著他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看起來似乎和王鶴年還有點私人恩怨,把他弄進來說不定能挫一挫王鶴年的銳氣。
即便他不成事,對我而言也沒什麼損失。
於是就這樣,陸舟成了我身邊的第二條狗。
王鶴年對此非常不滿,經常有意無意地擠兌陸舟。
我一直旁觀著,希望陸舟能給我點驚喜,但很可惜,過了大半個學期,陸舟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
就在我開始懷疑自己這步棋走廢了的時候,出了一件事情。
學校培養的某位繪畫藝術生在國際比賽中斬獲金獎,這讓學校出了很大的風頭,
幾個校董一開心,從自己的私人收藏品中挑選了幾樣,贈送給了學校。
校長於是決定辦一場藝術展覽會,邀請全校師生、家長,以及媒體參加。
學生會承接了這場展覽會。
收到任務後,我像往常那樣分配下去,可當天晚上,陸舟找上了我。
我那時正在看新聞,我的父親又搞出了一些花邊緋聞,
他這人有一種超能力,總是能從旮旯拐角的地方,找出些不入流的 O,再帶著他們登堂入室。
這次他勾搭上的,是一位當服務生的男 O,據娛記爆料,兩個人搞上的時候,這個男 O 還沒離婚。
我都要被氣笑了。
爺爺七老八十了還在掌事不肯放權,除了他自己貪戀權柄外,主要也是因為父親這一輩有一個算一個全是廢物。
於是,孫輩之間的鬥爭很早之前就已經擺上了台面。
我和堂弟裴毅幾乎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高中畢業後,我倆都會進入公司實習。
眼瞅著畢業日期臨近,我親爹就給我拖了這麼大一個後腿。
見陸舟進來,我關上電視,神情不悅。
陸舟將手中的東西往我面前一遞,開門見山:「王副會長讓我寫簡介,但我不會。」
這次藝術品展覽,我要求每幅畫下都要有文字介紹,
包括畫作的名字、作者、成畫時間,以及對這幅作品的簡單描述,要文筆好,最好能有些自己的見解。
這幾幅畫大多是剛剛成名的小眾畫師所作,除非是這個圈子裡的,否則一般人別說能介紹他們了,估計連聽都沒聽過,國內網絡上能查到的東西也十分有限。
陸舟雖然成績好,但他對藝術一竅不通,也從來沒見過這些東西。
王鶴年給他布置這樣的任務,就是擺明了要為難他。
「他沒給你參考資料嗎?」
「給了,但我看不懂。」
我簡單翻了翻那些資料,對外行人來說,晦澀難懂,甚至有三分之一的內容都是法語。
我淡淡一笑,「你來找我,是想讓我做什麼?」
「我希望,不,我請會長教教我。我學習能力很強,只要會長願意教,我一定能學好。」
我饒有興趣地打量著陸舟,他這人很少說軟和話,這一句話說出來,像是要了他的老命。
可是這個姿態與我而言,還是不夠低。
我仰靠在沙發上,「當初你找上我,說要做我的狗,引起了我的興趣,於是我破格將你招進學生會。
「我給了你證明自己的機會,但你太讓我失望了。
「告狀?陸舟,只有無知無能的人,才會把告狀當作手段。」
陸舟沉默的聽著,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喜怒,他反問道:「會長,您招我進來,只是因為對我感興趣嗎?」
我看向他,「不然呢?」
「您招我進來,是因為我和王副會長不一樣。」
我的嘴角勾起一抹沒有溫度的笑,「說下去。」
「王副會長家以前只是一個做物流的小公司,因為當了您的狗,家裡的生意越做越大。
「王副會長本人懂鑽營,很會拉幫結派,學生會中不少人開始巴結討好他,已然成了一個小團體,
「許多決定許多決策,他甚至可以不經過您直接下達,
「您應該已經意識到,他正在逐步擺脫您的控制。
「可我,我什麼都沒有,能在學生會立足,全靠您的一時興起,我的所有權利都源於您,如果哪天您倒台了,我會是第一個被踢出局的人,
「正因如此,我才是唯一一個全然忠於您的人。」
說完,陸舟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我什麼都不懂,什麼也不會,能仰仗的只有會長您了,請會長教教我。」
我的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許久之後,我緩緩吐出兩個字,「西林。」
陸舟抬頭,迷茫地看向我。
我指著那一沓資料中,最上面的那張說道:「西林,五年前異軍突起的新銳畫師,這幅是他最有名的作品《獵手》。」
畫中,大霧繚繞,獵手騎著馬雙手拉弓,對準奔跑的梅花鹿,眼中是志在必得。
他被即將到來的勝利沖昏了頭腦,沒有看到前方被濃霧遮擋住的萬丈懸崖。
現在想想,這幅畫又何嘗不是對我和陸舟關係的隱喻。
他笨拙地闖入我的世界,以下位者的姿態騙取我的信任,
看似我掌控著他的生死大權,但我的命脈也早就被他瞄準,
他只是蟄伏著,等待著可以將我一擊斃命的時機。
5
那天陸舟學的很認真,他像是一塊海綿,吸收中一切他沒見過的知識,講到最後他甚至還能說上兩句自己的見解。
雖然沒什麼靈氣,但足夠應付。
藝術展圓滿結束,陸舟在校長、校董面前出了大風頭。
王鶴年偷雞不成,說話都酸溜溜的。
陸舟也不生氣,只老實聽著。
他身上初見時的銳氣被磨了不少,但我知道,他的靈魂深處,某些東西仍在燃燒。
我輕咳一聲,王鶴年立馬收了聲,我吩咐道:「把禮堂收拾好。」
王鶴年點頭,「會長,我記得您今天晚上還有課,需要我陪您嗎?」
我把包從肩上撤下,王鶴年伸手來接,我卻直接把包扔給了陸舟。
陸舟接下,低頭一笑,又很快收了起來。
他撞開王鶴年,快步跟上了我。
這只是一個簡單的信號,但足以在學生會這一畝三分地中掀起驚濤駭浪。
我開始喜歡教陸舟東西,有時候是如何說話做事,有時候是些尋常的禮儀。
陸舟身上屬於我的印記越來越多,甚至到後來,許多長輩在見過陸舟後,都會不約而同地說:「一看就是你教出來的。」
這個時候,我會莫名地與有榮焉。
好為人師果然是每個大男子主義者的通病。
王鶴年開始頻繁地給我上眼藥,他想盡一切辦法試圖貶低陸舟在我這裡的形象,他沒察覺到他越是急切,我就越是會抬高陸舟的位置。
有的時候我也會覺得奇怪,在我的印象中,王鶴年沒有這麼蠢啊。
除非王鶴年對陸舟非常忌憚,忌憚到失去冷靜,失去邏輯,失去思考能力。
可不應該啊。
陸舟確實成長的非常快,但原生家庭拖了他後腿,這意味著至少在進入社會前,他絕對無法撼動王鶴年的地位。
那麼,王鶴年到底在怕什麼?
陸舟看出了我的疑惑,他問我:「如果我現在說王鶴年有問題,您信嗎?」
我搖頭。
王鶴年從小學開始就是我的狗,狗養久了,多少有點感情。
這些年他有些逾矩了,但並沒有踩到我的底線,普通人家也不會因為狗偶爾一次的護食,就把狗扔掉。
我抬舉陸舟,也只是為了敲打他,並不想真的踢走他。
「所以啊,」陸舟給我倒了一杯咖啡,「等我有證據之後,我自然會告訴你,他到底為什麼這麼想讓我消失。」
這個證據陸舟找了很久,終於在臨近期末的一天,他拉著我走進了圖書館負二層。
「我睡午覺呢。」我迷迷瞪瞪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