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進入這個鬼錘子遊戲開始,我絕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懶洋洋的沒骨頭樣,要麼就是病懨懨的沒精打采。
驟然這麼一變臉,學生妹被嚇到後退半步。
「可是,繼母都要回來了,那兩個人還不見人影,他們回不來了!」
胖子擦擦臉上的汗,手藏在身後,緩慢地變出一把刀。
「是啊,哥們,不能為了兩個可能已經死了的陌生人就拉我們下水啊。」
我依然盯著那條還沒人影的路,臉白到透明,毫無血色。
【注意,玩家段然,生命值 4。】
「他不是陌生人,他很重要,他對我很重要。」
學生妹看我不撒手,眼珠唰地變紅,她和胖子對視一眼,對生的渴望此時高過了一切道德準則。
兩人同時狠心一點頭,就朝我撲來。
「抱歉了!這門必須關!」
「小哥,撒手吧!」
身前,是繼母已經近到可以看清臉的距離,身後,是兩位玩家求生的脅迫。
我紅著眼抵著門,指甲直接被木頭門上撬起的木刺刺入,痛得厲害。
但我感覺不到。
也不知道為什麼。
像視覺、觸覺、聽覺等所有感覺都一下子被抽走了一般。
比死亡還可怕。
【注意,玩家段然,生命值 2。】
就在那微秒之間,一陣清冽的風忽然席捲而來,掠過我,精準又無情地撞上即將要碰到我的胖子和學生妹。
兩人直接被掀翻在滿是血污的地上。
咚。
一個臉色白裡帶綠的人憑空出現,吧唧摔在他倆旁邊。
是平頭男。
三人對視,蒙逼。
砰。
同時,木屋門被關住。
我被人抵在門板上,在繼母夾著嗓子敲門的前一秒,下巴被一隻手強硬抬起。
陰影覆來,我泛紅濕潤的眼皮上貼上一道溫軟冷淡的觸感。
這人輕聲說:
「別哭啊。」
8
……
所有感官瞬間恢復,心臟也跳了起來,像重新安裝上了發條的機器人。
【注意,玩家段然,生命值 5。】
我不自覺哆嗦了一下,氣促難耐。
裴清宴低低地笑了一聲。
我紅著眼眶死死地盯著他看了三秒,抬手,毫不留情地扇了裴清宴一巴掌。
啪。
「哭你個頭,滾一邊去。」
惡聲惡氣的同時,順便還送了他一個白眼。
只是毫無震懾力,反而像撒嬌。
男生平白無故當眾得了一巴掌,一點也沒惱,反而還幫我揉著手,輕笑著想說什麼渾話,但我身後的門板已經被人敲響了。
!
站著的,躺著的,所有人立馬噤聲看向木板門。
精神高度緊張,眼神驚恐。
只聽繼母陰惻惻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親愛的孩子們,我回來了,只要有一個人不在木屋裡,我可是會生氣的。
「桀桀桀——如果我生氣了,就可以把你們一個一個都吃掉~」
五人,都在。
包括平頭男。
我掃了眼還活著的平頭男,沒覺得有什麼意外。
繼母繼續道:
「當然,如果我給你們做的飯沒吃完,我也是會不高興的哦~」
飯?
還得吃飯?
眾人面面相覷。
吃的不會是……
我率先唰地看向那鍋土豆肉湯,然後一個箭步衝過去,端起鍋倒向一個下水道口。
咕嘟咕嘟。
一鍋成分恐怖又可悲的湯實在濃稠,很快堵死了口子。
我剛扭頭要找工具,裴清宴就像我肚子裡的蛔蟲一般,不知道從哪裡摸了根棍子。
咣咣捅了兩下,堵塞的地方被蠻力疏通。
在笑得陰險的繼母踹開門之際,正好流完,我轉身,白著臉擋住那個下水道口。
裴清宴把棍子一拋,面色淡淡地站在我身邊。
繼母衝進來直奔那口鍋,裹挾著一陣腥臭的味道。
只是她在滿臉的貪慾看到那口空著的鍋時,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
「你們竟然都吃完了?!」
我有氣無力地搭話:「是的,還挺好吃。」
繼母把鍋放下,轉頭看向我。
眼神古怪。
「是你啊,我還以為你在森林裡藏著呢。」
我冷靜否認:「您認錯人了吧?我一直在屋子裡待著喝湯。」
「是嗎?」
繼母那張滿是白粉的醜臉上逐漸擠出一個貪婪又充滿食慾的笑。
她用舌尖舔了舔滿是污漬的牙齒。
「那真是太好了,我親愛又過分漂亮的孩子,希望下次我有機會可以嘗到你甜甜的嘴巴。」
裴清宴:「……」
身旁的男生聞言眉頭輕動。
總之,玩家都在,湯也沒了。
繼母看了一圈,沒找到可以懲罰或者說是進食的機會,頗為不爽。
「天色不早了,你們可以去休息了。
「木屋二樓里有很多房間,除了最大的那個房間是我們一家三口睡以外,其他每個房間最多可以睡兩個人,你們自己挑。」
我問:「隨便挑?」
繼母:「對,隨便,只不過,挑好可就不能更改了哦。」
她古怪一笑,接著又臭臉。
「好了,我先去森林找一下瑪麗亞,要是她的父親回來沒看到她,可是會不高興的。
「真是的,臭丫頭就會用這個方式吸引別人的注意力,該死,下次我也要這麼吸引我丈夫的目光!」
繼母哼一聲,扭著屁股嘟嘟囔囔不滿地離開。
空氣里的臭味兒隨著她的離開也逐漸消散不少。
眾人都劫後餘生地鬆了口氣。
胖子和學生妹爬起來,尷尬站在我面前,看向裴清宴的餘光裡帶著明顯的害怕。
「小哥,對不起啊,我倆剛剛不是故意的,主要我倆並不知道你和這位帥哥認識。」
胖子撓頭,也很侷促:「都是為了活下去,希望你理解。」
生氣嘛,說實話,也並不生氣。
人都想活。
為了陌生人送命確實蠢,我也沒資格要求人家陪著我和裴清宴送死。
但我就是不爽。
我沒搭話,沒什麼表情,木著臉轉身上二樓直接去選房間。
原本平頭男門說的緊閉的門,此時都打開著,光線昏暗。
我在三個房間門口分別看了一眼,有點頭大。
因為所有房間的陳設都一模一樣,雙人床、衣櫃……連地板用了幾塊木頭估計都是一個數。
牆壁掉色到看不出原本的樣子,內里有一股發霉的味道。
我沉思。
既然陳設一樣,為什麼還要選?
除非,每個房間會有不同的後果。
會有什麼後果?
不知道。
只能隨緣。
我抬腳,隨意朝最邊上的第三間房間走去。
這個原來繼母所在的主臥,起碼安全。
卻突然被人搶先。
平頭男衝進了我選好的那個房間,他臉色難看。
早已沒了剛開始的欠揍和居高臨下之意。
傍身的技能卡被奪走了,他倒也是突然會低調做人了。
「各位,我住這個,你們再選吧。」
說完,就把房間門關上。
房間綁定,改不了。
靠。
一直跟著我的裴清宴把我推進旁邊中間的房間。
「選其他的吧。」
本來還想爭一爭的我臭著臉:「行吧。」
先他一步進屋,他反手把門關住。
咔嗒。
下一刻,我的腦海里突然響起一道機械音。
【叮咚,支線任務觸發:瑪麗亞的秘密。】
那個小女孩的秘密?
我回頭,想問問裴清宴有沒有聽到這個支線任務,嘴就被人直接親住。
親得很兇,很急。
!!!
我狼狽又含糊,邊吞咽邊罵他。
「裴……唔……裴清宴,你他麼這個時候耍……唔……什麼流氓?」
他不回我,只是把我推搡到床邊。
被親到腦子迷迷亂亂、胸悶氣促之際,我的腿彎磕到床邊,重心失控跌坐在床上,短暫和男生拉開了一點距離。
空氣注入,理智勉強回歸。
我悶頭咳嗽半天后,才頂著濕漉泅紅的嘴唇噴他:「裴清宴,你瘋了?這可是在那個鬼錘子遊戲里!」
「我知道。」
裴清宴站在我面前,抬手點了點我的眼眶,溫柔得要死。
「看你急哭了,就一直想找機會安慰你一下。」
但看到我勉強才有幾分血色的臉,他眼底極快地划過一抹疑惑。
9
我推開裴清宴手腕,偏頭,結果通紅的耳朵尖暴露。
「前男友,煩不煩啊你?」
裴清宴又想碰我耳朵。
「只想煩你。」
「……」
神經病,煩一個快死的人有什麼好的?
不想和他多談情,我生硬地轉移話題。
「裴清宴,問你件正事。」
「嗯,你說。」
「你怎麼進來這個遊戲的?」
「不知道,我那會兒剛洗完澡穿好衣服,準備去你宿舍樓下蹲你求復合的,如果運氣好的話,會碰到你下樓取外賣,我就過去親你、色誘你。」
我沒好氣:「變態。」
「你呢?」
「我那會兒在宿舍里玩遊戲,罵了幾個豬隊友,煩躁得一閉眼一睜眼,就來了。」
裴清宴沉吟:「所以是沒規律地進入遊戲。我問過,平頭男說的『遊戲死亡即現實死亡』也是真話,沒騙我們。」
我狐疑抬眼:「你怎麼確定?」
「和他出去後,我認真問了他。」
「怎麼問的?」
「……挺友好地交流了一些事,然後讓他把技能卡給我,我就保證他在沒技能卡的情況下帶他活著通關。」
友好?
就光是平頭男這次讀檔回來後面如菜色的臉能好到哪裡去?
我呵呵。
「話說他真是老玩家?我看他這種莽撞又傻缺的樣子,不像啊。」
「他說他其實只玩了兩場一星副本,看到別的老玩家故意在一星副本殺害新人玩家奪取技能卡後,他也心動了,決定拿一堆技能卡直接沖十星副本。」
「……」
就他這個腦子,二星都費勁。
話題聊到這裡,我更好奇另一件事,於是理直氣壯地問:
「裴清宴,你屬性值多少?」
「屬性值的話,美貌值 100,智慧值 100,生命值 100。」
「……?」
爽文男主就算是來了恐怖副本里,他也還是爽文男主是吧?
我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你呢?」
「別問,我都是 101。」
「……行。」
「那你的技能卡是什麼?上一次讀檔,我看你的手變成了金屬,但是你剛剛沖回來時,卻又是一陣風。」
裴清宴不言,只是把一隻手攤在我面前。
指骨修長,根骨分明,還很有力。
我冷漠不屑:「怎麼,秀你手指長?」
裴清宴本來要說的話倏地止住,轉口沉靜問:「你不喜歡?」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的我,耳朵尖更紅了。
「……滾啊你。」
裴清宴要笑不笑,不說騷話了。
他翻手,手直接就變成了一段粗壯樹枝,再翻,成了透明的水。
嘀嗒嘀嗒地往地板上滴著。
繼續翻,手就變成了一團火,因為姿勢問題,差點沒給我頭髮燎到。
我:「……」
更恨了。
「裴清宴,你不會人品大爆發有一堆技能卡吧,不對,這副本你是不是有後台,怎麼啥都會?」
裴清宴把手恢復正常,他解釋:「不是,我只有一張技能卡,叫【比五行多一行】,就是我可以幻化成很多自然元素也可以操作它們攻擊,還算厲害。」
面對他的謙虛,我只是臭著臉冷冷回了一個字。
「哦。」
不公平。
真他麼不公平。
憑什麼他的技能也這麼牛逼,而我就只能在一場遊戲里窩囊地被人救一次。
心情一不爽,看裴清宴就有點不順眼起來,掙扎著要推開他站起來。
男生用手輕輕壓住我的肩膀。
「等一下,段然。」
明明心裡已經給他安排上了一堆左勾拳右勾拳實踐教訓,我卻還是乖乖地坐下。
「還要幹嘛?」
「我把自己的技能卡和那張讀檔卡都送你,這樣你自己就可以在遊戲里保證自己的安全。」
裴清宴手心憑空抬出兩張技能卡。
「……」
我沉默片刻,拍開他的手。
「我才不想和人或者 boss 打架,你就等著我召喚你過來護駕吧。」
「那讀檔卡你拿著,察覺到不對勁你就建檔,遇到危險就召喚我。」
「都說了不要,你自己拿。」
我悶聲悶氣,再次拒絕。
我都快死了,拿破技能卡有什麼用?他能安全出去,對我來說才是最重要的。
裴清宴沒說話,但舉著的手也沒動。
黑眸靜靜地低垂,沒什麼表情,只是看我。
就僵持著,兩相安靜,安靜到我可以聽到外面胖子和學生妹窩囊地商量今晚要不要住一屋的聲音。
……
過了約莫一兩分鐘。
「你真的很煩。」
我憤憤把那張讀檔卡拿過來。
被我一碰,便自動消失進入我的體內。
閉眼,凝神。
只見黑暗中緩緩出現兩張漂亮卡片。
新卡片上面寫著:
【技能名稱:莫比烏斯環。
【使用條件:在右手手腕畫兩個圈圈,即可存檔,在左手手腕畫兩個圈圈,即可讀檔回溯。
【技能詳情:無任何殺傷力,該技能不能改變副本內所有客觀事物,只針對玩家個體,每場副本有且只能使用五次。
【註:智商高的玩家可能會很快察覺到異常,請謹慎使用。】
所以平頭男頂多就用它來殺害奪取新手玩家的技能卡。
稍微老油條一點,或者聰明的玩家,都會很快察覺到不對勁。
看來,也不是一個絕對萬能的好道具。
但卻是一個用來簡單保命的道具。
10
收好這個卡後,我睜眼,說另一件正事。
「裴清宴,你進門時聽到了支線任務嗎?」
裴清宴看了眼四周,坐到我旁邊。
床鋪因為多了份成年男人的重量,下壓不少。
「聽到了,看來我們陰差陽錯選擇了一個有特殊任務的房間。」
我點頭,起身,仔細打量著這個房間。
床、柜子等家具都很普通。
走到柜子旁,拉開櫃門,裡面空空如也,一件衣服都沒。
發霉還掉漆,又臭又破敗不堪。
我忍著咳嗽上下掃了一圈,沒發現什麼道具或者線索。
可正準備關門時,我的視線突然定住。
「裴清宴,你過來看。」
檢查窗戶的裴清宴走過來,看向我指著的東西。
柜子內部下方,有幾處細長痕跡,還有被棍子用力擊打後受力留下的小坑。
不多。
甚至不仔細看的話,就很容易把它歸結為柜子自然破敗腐爛的痕跡。
裴清宴:「是抓痕,像小孩抓的。」
我:「嗯,大概男孩或者瑪麗亞躲在這裡時,被人找到,有人揮起棍子打了他們。」
裴清宴拋出一個嫌疑人:「繼母?」
我:「大機率是,但原故事裡,繼母還是很疼愛親生女兒瑪麗亞的,所以她只會虐待殺害男孩,可支線任務又叫【瑪麗亞的秘密】,很矛盾。」
裴清宴動動眼皮:「看來這個故事,有隱情。」
我好奇:「你說那位父親在裡面扮演著什麼角色,無辜者?」
這位父親 NPC 至今還沒出場。
不禁讓人好奇他的形象。
裴清宴:「不一定。」
我冷笑:「不過能縱容自己的續弦妻子殺害兒子卻沒一點表示,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裴清宴對這句話表示贊同。
我倆分析半天后,又去房間其他地方找了找。
除了在灰塵滿布的床底下找到一個破敗的布娃娃以外,便沒有什麼其他特殊的東西。
我跪趴在那裡,看著那層有著明顯拖拽痕跡的塵土,若有所思。
把房間翻了個底朝天后,身上也變得髒兮兮的了。
好在房間裡有個自帶的衛生間。
我和裴清宴簡單洗漱完後,打算休息一會兒,半夜去瑪麗亞告訴的樹下面找骨頭。
裴清宴貼過來,無聲盯著我,沒一會兒就抬手撥了撥我的頭髮、眉頭、眼睫毛。
弄得人很癢。
一天的心驚膽戰,生死搏鬥,我的身體快痛炸了,已經接近透支。
進入遊戲後,沒有隨身帶藥,一直在裴清宴面前強忍疼痛。
忍到我的嘴巴里隱隱泛起了血腥味兒,生命值已經掉到了 3,面上卻還在裝沒事人一樣懟人。
「裴清宴,不想要手了就直說。」
男生很輕地笑了下,收手不作怪,轉而搭在我腰上。
「睡吧,我陪你。」
「你不睡?」
「我不累。」
「……」
這狗東西到底為什麼總是有這麼多精力?
但有他在身邊,我眼皮一沉,真就在疼痛中逐漸睡了過去。
【玩家段然,生命值恢復至 5。】
約莫眯了有一個多小時,我被人輕晃醒。
裴清宴小聲在我耳邊道:「段然,瑪麗亞一家三口都回來了。」
我剛睜眼,房間門被人敲響。
繼母的聲音傳進來:「孩子們,你們的叔叔回來了,快出來和叔叔打招呼,躲著不見人,可不是好孩子哦。」
敲完我和裴清宴的房間門,又去敲隔壁平頭男的門。
男主人 NPC 終於回來了。
拉了下我的手腕,裴清宴先我一步出去。
聽到動靜,平頭男和胖子、學生妹也才小心翼翼地走出來,跟著繼母下樓。
互相對視一眼,臉色都不算太好。
大概都精神高度緊繃,沒敢睡。
只有睡了一會兒的我勉強有點精神。
藏在裴清宴身後打了個哈欠後,我抬頭看向木屋客廳。
光線昏暗,只有牆壁上有一根蠟燭火焰照明。
只見那位父親正坐在那裡,人高馬大,明明是慈和的笑容,但臉上的肌理走向有點怪。
而瑪麗亞坐在他的一條腿上,低頭,一言不發地玩著一個布偶娃娃。
當父親抬手要摸摸她的頭時,她莫名哆嗦了一下。
而白天還是面目可憎丑得令人髮指的繼母,此時竟然變成了一位美艷貴婦,妝容精緻,裙子漂亮。
說話時音調也不尖銳不刺耳了,反而又細細的,像貓撓玻璃發出的噪聲那樣,讓人生理上不適。
這時,她一屁股坐到了男主人的另一條腿上,笑意吟吟。
瑪麗亞不知何時被擠到一旁,悄悄地鬆了口氣。
……
一直盯著她的我,若有所思。
11
注意到玩家都從房間出來後,繼母轉頭招呼我們過去。
「哦我親愛的孩子們,快來,我們一起聊聊天。」
一行五人沒人敢動。
繼母皮笑肉不笑,稍稍歪頭:「孩子們,來啊,不可以不聽話哦。」
我們無奈聽話地坐下,我緊緊靠著裴清宴,一旦突然意外也好互相照應。
繼母滿意拍拍手,扭著腰起身從廚房拿出兩盤奶油蛋糕。
「我為大家準備了很漂亮的小蛋糕,好東西當然得一起享用咯~」
很快,蛋糕放到我們面前時,我低頭一看。
其中一盤畫著一張小男孩的臉,血色的。
只是奶油有點化了,那張臉也就呈現半溶不溶的扭曲狀態。最主要的是那個味。
就跟有人吃完這世上所有的臭東西然後當眾拉到我面前一樣。
刻薄的、催吐的、不顧人死活的味兒。
那鍋土豆肉湯是物理攻擊,這盤蛋糕就是精神攻擊了。
繼母又坐回男主人腿上,把蛋糕又朝我們推推。
「孩子們,你們不喜歡吃嗎?」
她先問的是平頭男,平頭男假笑道:「喜歡。」
繼母又問我:「你呢,我最最最漂亮的孩子,你喜歡吃嗎?」
我面無表情,憋著氣。
「當然喜歡。」
「你們也喜歡嗎?」
胖子和學生妹下午被她追過,此時還有點發怵:「喜歡喜歡!」
「那可太好了。」
繼母熱情地幫我們分成五份,分別放到我們面前,一副非要看著我們吃下才罷休的樣子。
只不過玩家心裡都門兒清。
這他麼誰敢吃啊?
誰知道原材料是什麼東西?
繼母陰笑地看著我們,我們一臉菜色地看著蛋糕。
僵持片刻,裴清宴先淡聲開口。
「我們好像還沒和叔叔打招呼,就這麼先吃東西有點不禮貌。」
提到自己的丈夫,繼母臉上表情一變,她立馬變得溫順起來,扭頭和男主人殷勤介紹著我們。
「親愛的丈夫,這就是剛剛遠道而來的親人們,他們主要是為了祭奠我們剛剛逝去的兒子。」
男主人,也就是父親,嘆了口氣。
面露悲切。
「你們能有這份心,我就很滿足了。只不過我兒子去世得倉促,沒有墓碑,所以也沒有祭奠的必要。
「你們就好好休息一晚,明天中午十二點,我會讓我的妻子為你們安排離開的馬車,你們就先走吧。」
看來副本的截止日期是明天中午。
時間有點緊湊。
小男孩的骨頭才找到一部分,瑪麗亞埋起來的沒找到,繼母和繼母肚子裡的也沒拿到。
我們五人面色沉重。
餘光瞥到面前模樣炸裂的蛋糕,就更糟心了。
好在這時,瑪麗亞打了個哈欠。
原本和我們客套的父親收聲,轉而將自己腿上的繼母推開,笑著抱起小女孩。
「寶貝,爸爸抱你去睡吧。」
瑪麗亞的反應……
她有些驚恐地看了眼自己那依然笑盈盈的母親,小聲抗拒:「我、我今晚想和自己睡,可以嗎?」
父親親親她的臉蛋。
「最近晚上有很多蚊子,你一個人睡的話會被可惡的蚊子咬,而且最近森林裡總有東西在亂叫,你會害怕。」
「可……」
繼母在旁邊搭腔。
「你的父親是為了你好,你得聽話。」
「那好吧。」
瑪麗亞妥協了,但她說她要去廁所。
父親只好把她放到地上:「不准亂跑哦,爸爸一會兒去找你。」
瑪麗亞點頭,自己抱著玩偶往木屋的廁所走去。
我突然歉意道:「今天的湯喝多了,我也需要回房去個廁所。」
繼母沒顧得上看我,正靠在男主人懷裡一臉春色,而父親則微笑道:「孩子,去吧。」
我點頭,起身往二樓走去。
當然,我沒回自己的房間,而是在主臥門口的牆旁懶洋洋地靠著。
瑪麗亞上完廁所後,抱著娃娃懨懨出來,直接撞到我的腿。
她像是被嚇了一跳。
我蹲下,和她平視,輕聲道:
「瑪麗亞,我們下午見過,你還記得嗎?」
瑪麗亞突然抬手,用短而軟的手指碰碰我的臉,挺羞澀。
「記得,漂亮哥哥。」
瑪麗亞眨眨眼,也挺高興。
看她這麼軟萌的樣子,我想起了那個支線任務。
於是試探道:「瑪麗亞,你的父親對你好嗎?」
瑪麗亞捏玩偶的動作一頓。
但也只是十分微妙又隱晦的猶豫,隨即她就乖巧地點頭:「挺好的啊。」
挺好?
「那我怎麼感覺你好像很怕你的爸爸?」
瑪麗亞捏著玩偶的手驟然又有些用力起來,低頭一言不發。
二樓一時間安靜下來。
就在我以為這個小女孩 NPC 不會回答我時,她卻委屈巴巴地、陰惻惻地道:
「因為媽媽不讓我靠近爸爸。」
……?
12
「我一靠近爸爸,爸爸一對我好,她就生氣,說是我搶了爸爸的注意力。
「只要爸爸對我笑一下,她就會在夜晚打我、罵我。我害怕得躲在床下,她就把我拖出去打。
「我要是躲在柜子里,她就掄起棍子打我、戳我。
「漂亮哥哥,我好害怕。」
她嘴一癟,眼眶掛淚,我見猶憐。
我問:「她在哪裡打你的?」
「就在那裡。」
她委屈巴巴地指向我和裴清宴住的房間。
我收回視線。
「這樣啊,那今晚如果你媽媽又想打你,可以來找我和另一個長得好看的哥哥保護你。」
瑪麗亞忙不迭點頭,像小狗一樣感激地撲過來抱抱我。
「謝謝哥哥。」
她還想繼續撒嬌時,就聽到有人上樓梯。
男主人溫和慈愛的聲音響起。
「親愛的瑪麗亞,去完廁所的話就該睡覺啦,爸爸哄你睡。」
繼母那帶著古怪的音調也隨之跟來:「瑪麗亞,怎麼能又讓爸爸擔心呢?真是調皮啊。」
瑪麗亞立馬慌亂地應了一聲。
「爸爸媽媽,我、我剛上完廁所,準備乖乖回房啦。」
說著,她可憐兮兮地看我一眼,就跑回 NPC 們睡覺的主臥了。
我起身,在那兩位 NPC 看到我的前一秒,回了自己房間。
等裴清宴回來時,我把瑪麗亞告訴我的事情轉述給了他。
最後意味不明地感慨。
「母女之間竟然還有雌競,離譜啊。」
裴清宴聽完問我:「看繼母今天表現,確實像是在和瑪麗亞爭寵,吃醋。但段然,你覺得她說的是真的嗎?」
我往後一仰,躺在床上,吐口濁氣。
年久失修的木床發出嘎吱一聲。
而這個姿勢下,我的餘光恰好瞟到房間裡的那個柜子。
我懶聲說:「她在撒謊。」
很簡單。
不說其他,現在就有個最通俗易懂的判定方法。
如果她真的把秘密坦白給我,那麼任務成功的提示音為什麼沒有響起?
同樣擁有這個支線任務的裴清宴笑笑,瞭然。
他也躺到我身邊,伸手攬住我腰,把臉埋在我脖子裡不停摩挲。
突然,他問:
「段然,你身上有股藥味兒。」
「……」
我偏頭想躲。
「裴清宴,癢得要死,起開,別發情。」
「你病了?」
「……都說了沒有。」
「你的生命值多少?」
「101 啊。」
「段然。」
裴清宴的聲音冷了幾分。
以為他真的生氣了,一般他這樣的時候我都不敢再皮。
我假意坦白:「好吧,80,最近突然換季,有點感冒,喝了幾天藥還沒好。」
「感冒?」
裴清宴用虎口輕鬆圈住了我細到伶仃的手腕,沒說話,臉色莫辨。
就在我以為他察覺到什麼,會繼續逼問我時,他卻繼續說正事。
「睡一會兒吧,接著我們得趕緊去趟森林。」
明天白天繼母都在,怕不能輕易躲開她去找骨頭。
所以今晚很關鍵。
我含糊地「嗯」了一聲:「可以。」
之前那一個小時的淺眠根本不夠。
躲開目光如炬的裴清宴,我就胡亂地躺在床上滾進被子裡,準備睡覺。
也不知道這次睡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動靜驚醒。
不過不是我們的門,而是隔壁胖子和學生妹同住的房間門。
伴隨著繼母 boss 貓撓玻璃般聲調怪異的嗓音。
「我親愛的孩子,聽說你們今晚是兩個人一起睡,多麼有愛又美好的一晚啊,嬸嬸給你們多拿了個枕頭,好讓你們睡得舒服些,不那麼擁擠。」
「孩子們,你們睡了嗎?怎麼不給嬸嬸開門呀?」
深更半夜,戰鬥力爆表的 boss 突然敲門送溫暖,傻子都知道要大禍臨頭不得好死了。
胖子和學生妹自然直接裝睡,不敢開門,估計正躲在被子裡瑟瑟發抖。
但他們不開門,繼母敲門的聲音就愈發急促。
「開門啊孩子們,我知道你們沒睡著!」
咣咣咣。
用力到連我房間的門板都震動起來。
她的語氣也稱得上焦躁和可怖,不停催促著胖子和學生妹開門,那尖銳的嘶吼飄蕩在整個木屋裡。
「開門!開門啊我兩位親愛的孩子!
「不開門我可是會直接闖進去的哦!
「孩子們!聽話!開門!!!給我開門!!!」
聽得人生理性不適,睡意全無。
只是男主人和瑪麗亞卻好像沒聽到一樣,一直沒出聲。
我起身,下床。
躺在我旁邊的裴清宴也不知道睡沒睡,反正直接就跟著我也下了床。
我附耳聽著動靜,小聲問:「怎麼回事?」
裴清宴搖頭。
「不知道,看樣子好像是不開門就不消停,甚至會激怒她,最後她破門而入。」
胖子和學生妹大概也知道不開門不行了。
沒一會兒,便迫於無奈打開了門。
繼母尖銳不滿的聲音一下子就停止,轉而溫溫柔柔起來。
在昏暗走廊的襯托下顯得很是瘮人。
「給,我的孩子們,你們終於開門了,這是我給你們枕頭,這樣你倆就不用搶咯。」
胖子顫顫巍巍的聲音響起。
「謝、謝謝。」
「客氣了,我親愛又幸運的孩子,繼續去睡吧~你們兩個男女有別,可不准幹壞事哦。」
繼母桀桀笑著開了個顏色玩笑,轉身離開。
胖子和學生妹愣了一下,火速關門。
整個過程都很平和,沒有任何慘叫或者異樣。
?
還真是單純的深夜送溫暖啊?
可很快,敲門聲再次響起。
這次,是我和裴清宴住的房間。
13
咚咚咚。
「我最最漂亮的孩子,還有那位帥氣英俊的孩子,聽說你們今晚是兩個人一起睡,多麼有愛又美好的一晚啊,嬸嬸給你們多拿了床被子,好讓你們睡得舒服些,這樣你們就可以不用搶被子。
「孩子們,不開門可不乖哦~因為我知道你們沒睡著呢。」
我和裴清宴對視一眼。
他的右手唰地變成金屬質地,整個人貼在我身後,牢牢地把我籠罩住,一副隨時準備拉開我衝上去的樣子。
「開,別怕。」
我深吸一口氣,在右手存檔再上一層保險,等了兩分鐘後才抬手打開門。
一打開門,發現走廊里有光線,但是昏暗得厲害。
繼母就站在我倆門前,穿著一身漂亮裙子。
只不過她的臉,又變成了在森林裡要吃我時的恐怖模樣。
她用過長的舌頭舔了下牙,嘴紅如血,面白如鬼。
簡直是看一眼,心跳都要慢兩拍的長相。
「哦,我親愛的兩個孩子,一看到你倆,我的心立馬就不聽話地怦怦亂跳。」
「……」
「尤其是你。」
她看著我,吃吃一笑,眼裡貪婪的食慾根本不加掩飾。
「我已經迫不及待等著你病死後就吃你甜甜的嘴巴了呢。」
「……」
身後的人呼吸一停,氣壓猛降,堪稱可怖。
我頭皮麻了。
靠,NPC 怎麼他麼的還有告狀的臭毛病呢?!
我臭著臉伸手:「不是要送被子嗎?」
繼母看我不接茬,冷哼一聲,把被子直接塞給我。
「給你。」
我抱著被子,沒道謝,直接反手關門。
繼母氣急敗壞地在外面罵了幾句。
「真是不禮貌但幸運的孩子!回頭我一定要生吃你的嘴巴!
「今晚就先放過你!」
懶得搭理她,我抱著被子回到床上。
裴清宴還警惕地盯著門口。
直到聽到繼母的腳步聲朝著平頭男的房間走去,他才收起技能回身來到床邊,盯著我剛想問什麼,我立馬先挑起一個話題。
「她剛剛對我和胖子都說了一個詞——幸運。」
裴清宴:「嗯,看來有人今晚要不幸運了。」
「反正不是咱倆。」
「段然。」
「睡了,睡了。」
心虛的我被人猛地扯到床頭,黑暗房間裡,四目相對,近在咫尺。
男生錮著我的後脖頸,我一時間退不開。裴清宴冷聲問:
「繼母說,你病死後,什麼意思?」
我嘴硬:「就是她殺了我以後啊,你看不出她饞我想吃我啊?」
「可我覺得她不是這個意思。」
「你愛什麼意思就什麼意思,放我求睡覺,前男友,我他麼要困死了,遲點嘮行嗎?」
我開始使勁掙脫他的手,怕傷著我,裴清宴選擇了撒手,眼看我又縮回了被子裡。
他把那床新被子扔地下,也躺了上來。
胸膛貼著我後背,一隻手伸進被子,摸著我骨頭凸起的身體。
那是典型的重病纏身的人才有的暴瘦體型。
他啞聲說:「沒關係,我會為你找到治癒類型的技能卡。」
我沒敢吭氣。
裴清宴這麼聰明,已經猜到了我是因為某種快要死了的大病才故意和他分手的。
好非主流殺馬特的理由,藍色生死戀 2025 版。
靠,怎麼有點羞恥中二呢?
我動了動,回身,主動縮到他懷裡。
然後,安安靜靜間只聽到屋外,繼母腳步聲在平頭男的房間門口停下。
就在我隔壁。
咚咚咚。
「我最最醜陋的孩子,說你今晚是一個人入睡的,多麼可憐啊,嬸嬸打算送你一個禮物,你開門好不好呀~」
平頭男早就被這動靜吵醒了。
聽到我們四人開門後都安全沒事,所以他也只是猶豫一下就打開了門。
結果迎面而來的,不是什麼禮物。
而是繼母陰笑著張大的血盆大口。
「就是你了!桀桀桀——」
「啊——」
平頭男的慘叫聲劃破木屋的平靜,伴隨著有東西咀嚼進食的聲音。
悽厲又可怖。
吧唧。
吧唧。
「救命啊!」
吧唧:「呸呸,難吃!不過還是能湊合吃吃!」
「啊——」
咀嚼聲和求救聲此起彼伏。
這,就是選錯房間的後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