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被輕易擊潰。
窗外是驟風雷鳴,雨點如注,噼里啪啦砸到窗台上。
貓天性怕水,我哆哆嗦嗦,抱著被子,在黑暗裡摸索到喬蔚年床邊,拽住他衣角,小聲問:
「哥哥,我可以和你一起睡嗎?」
喬蔚年被吵醒,眼裡滿是不耐煩,聲音也低啞。
拒絕的話卻總是只說到一半。
他摸摸我顫抖的睫毛,末了還是往旁邊挪了挪。
冷冰冰撂下一句。
「半夜敢踢我,我就把你踹下去。」
只留個背影。
我點頭,安靜蜷在他身邊。
睡得很好。
從此再沒怕過暴雨天。
「哥哥」這個稱呼,在長大後很少再叫。
取而代之的是彼此看不慣的互嗆。
「哥」逐漸成了我反擊喬蔚年,噁心他的方式。
卻也忘了曾經這也是我的安全詞。
是我抵禦一切不確定性和危險的——
唯一關鍵詞。
23
喜歡自己的哥哥。
這對麼?
恍惚中,門被推開。
帶著涼意的手伸進被子,摸了摸我的額頭。
勉強抬眼,正對上江阿姨擔憂的眼神。
「怎麼出這麼多汗?做噩夢了嗎?」
她一下又一下,輕輕拍打我的背。
「不怕啊,阿姨在。」
無論長多大,在她眼裡仍然是小孩。
記憶中她的笑總是溫婉柔軟,落在身上的視線如母親般溫柔。
「阿姨運氣不太好,年年的父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因公殉職了。」
她輕撫我的頭髮。
「阿姨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們倆能擁有一個健康完滿的家庭。遇到喜歡的人,相愛,結婚,擁有愛情的結晶。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過一生。」
她的話里盛滿期待。
已經把他們的生活攪得一團亂。
還要更出格嗎?
我緊咬下唇,狠狠閉上眼。
「阿姨,我……」
後面的話卻全被堵住。
她用濕熱毛巾擦掉我的眼淚和冷汗。
「難受就別說話了,好好睡一覺。」
門被合上,屋裡再次變得昏黑。
月光順著窗縫溜進,撒下一地銀白。
既然沒辦法控制自己的慾望——
我鑽出被窩,打開電腦。
再次確認自己的志願。
離開,才是最好的。
是對所有人都好的選擇。
24
臨走那天,江阿姨拉著我一邊落淚一邊囑咐。
「頌頌,這是你的家,答應阿姨,經常回來看看。」
我點頭,眼底酸澀一片。
而喬蔚年穿著純黑 T 恤,長身玉立站在旁邊,襯得皮膚愈發白。
一手攥著機票,一手拖著我的行李箱,垂下眼睫,不知在想什麼。
江阿姨囑咐他送我。
於是坐上計程車,到機場。
一路無言。
「哥,我進去啦。」
我拉過行李箱,喬蔚年卻沒放。
碎發遮住他的眼瞼,也遮蓋住一切情緒。
「梁敬頌。」他開口,「你打算離開了麼?」
「不是你希望的嗎?到時間主動離開,走得遠遠的——
「我們不是都,」手腕被攥得很緊,我掙了掙,沒掙脫,「……說好了嗎?」
「那要是以後需要幫忙,你打算找誰?」
「我現在已經可以稍微控制了,實在不行,可以找朋友。」
「招惹了我,還想去招惹別人?」
「……」
這人在說什麼。
我耐心解釋。
「魅魔和人類是可以進行交易的,我查過了,有專門的網站,到時候我會去——」
「為什麼不找我?」他打斷我,「為什麼只躲著我?」
「喬蔚年,我們這樣,不對。」
我嘆口氣。
「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哥。」
「但你還欠我很多債。」
「我會還的。」我無奈道,「等我上大學兼職打工,我都會還的。」
「錢可以還,那感情呢?」
「嗯?」我猛地抬頭。
「從這裡——」
喬蔚年微涼的指尖貼上我的嘴唇,輕點。
一路往下。
到側頸。
最後停在心口處。
「到這裡。」
他目光灼灼:
「你在我生命里划下的痕跡,要怎麼還?」
25
怎麼還都還不清。
我任由喬蔚年牽過我的手,走進登機口。
上了飛機,坐在我旁邊。
他一直沉默。
我心跳漏拍,盯著機窗外飄動的雲霧失神。
直到飛機落地。
晚上。
到酒店。
只訂了一間房。
昏暗燈光籠罩下,我半跪在他身前,嗓音變得艱澀。
「哥……喬蔚年。」
剛洗過澡,屋內的空氣是濕的。
喬蔚年安靜盯了我一會兒。
捧著我的臉,俯身。
灼熱的呼吸驟然逼近。
我下意識往後躲,又被他捏著後頸往前。
「我要吻你了梁敬頌。」
他看著我,聲音壓得很低。
「我不確定你的想法。但你現在是清醒的,沒有必須要解決掉的慾望。
「我動作會很慢,你可以隨時躲開。」
他緩緩湊近。
第一個吻落在眉間。
很輕。
柔軟微涼的觸感像是輕盈雪花。
接著是鼻尖、臉側。
最終雪花落到嘴角。
他微微喘息,吻了上來。
交纏的呼吸融化掉雪,連帶著空氣被霧化。
周圍在一瞬間變得安靜。
喬蔚年睫毛纖長,掃得我鼻尖痒痒的。
一觸而退。
與其說是情慾發泄,倒更像是證明愛的笨拙方式。
近在咫尺的距離,心跳隨著他的動作一停一頓,逐漸加快。
節拍徹底亂掉。
他笑著說。
「梁敬頌,你心跳很快。」
26
是心動吧。
我和他認識快十年了,仍然沒辦法克制對他的心動。
我喜歡他。
躲都躲不掉。
27
那晚喬蔚年第一次對我說起過往。
小時候,他討厭我的理由很簡單。
他的父親是警察,搗了無數個罪犯窩,破了大大小小的要案。
一個電話就可以把他從除夕團圓的年夜飯桌上叫走。
這樣機敏果敢的人。
卻被一個抽泣的小孩輕而易舉地騙到。
「叔叔,我迷路了。你能送我回家嗎?」
「人我騙過來了,給錢。」
……
「這條子的嘴也太他媽硬了,再給我打。」
「還是什麼也不說?趕緊讓他死了吧。」
「你去摸摸他還活著沒。」
「草!真晦氣。」
……
喬叔叔被引入罪販據點,死在酷刑之下。
喬蔚年當時年齡小,哪懂什麼叫英雄。
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沒有爸爸了。
一切都是因為那個會騙人的小孩。
而我敲響他家的門時,搖尾乞憐的樣兒,和小騙子如出一轍。
江阿姨對我的接納,更讓他感到不適。
他恐懼發生在父親身上的噩夢重演。
於是由厭惡生出的抗拒,自然而然地轉移到我身上。
他討厭我。
就像討厭年少時失去父親的夢魘一樣。
「而後來,一切都變了。」
喬蔚年眼睛通紅,仿佛有團篝火在雪原中焚燒。
「對男人起反應讓我茫然,而對象是你更讓我恐慌。我開始分不清那種感情究竟是什麼。
「複雜,糾結……恨又恨不真切,愛也愛不明白。
「我害怕你看出我的反常,擔心你會反感,只能變本加厲對你態度更差。我逐漸意識到,討厭你,大概只是因為不敢喜歡。
「但那天,你靠在我身上,讓我抱你的時候——」
他聲音微顫。
「我是真的很想吻你。」
很想。很想。
我彎彎眼睛。
「哥,我也一樣。我也一直都很想。」
「什麼?」
「很想吻你。」
學著他剛才的動作,我輕輕靠近,吻上他溫熱的唇。
「喜歡你,喬蔚年。
「可以做我,遲到的成人禮嗎?」
28
南城和北城的氣候天差地別。
氧氣潮濕,帶著淡淡的槐花香。
站在學校門口,仰頭望高高懸掛的牌匾時,我仍然晃神。
身邊的人輕輕推了推我。
「走吧,陪你進去。」
喬蔚年也填報了南城的大學。
主修生物實驗專業。
入學就會進特殊種族試驗基地,長期泡在實驗室。
而我順利進入警校,每天都會參加特訓。
他投身魅魔種族研究,為我戛然而止的童年美夢兜底。
我想成為人民警察,為他年少遭遇的不幸夢魘護航。
在南城第三年,他送了我一份生日禮物。
「許個願吧,梁敬頌。」
火苗竄起。
喬蔚年眉眼被光暈襯得愈發溫柔。
「我會幫你實現。」
「你能聽見?」
「嗯。」
他笑了笑,伸手覆蓋住我的眼睛。
「我能猜到。」
在漫長的十幾秒之後。
喬蔚年挪開了手。
不知何時屋裡亮了燈,短暫的不適應之後,我看見了我的父母。
面前的視頻畫面中,他們躺在病床上,連接著呼吸機和心跳監視器。
心率曲線是跳動的,平穩的。
我鼻尖一酸,呼吸發窒。
耳邊喬蔚年聲音很輕。
「剛剛脫離危險,暫時還在觀察室,不過不出半個月,你就能見到他們。
「你是怎麼……」我有些哽咽,「怎麼做到的啊?」
「我的導師是基地的學術顧問,專門負責研究特殊種族相關的課題。年級第一有權利講條件。」
他話音染了層狡黠,「以搜集實驗數據為由,暫時借來了他們。」
我手顫抖得厲害,被他握住,攥進手心。
「小頌,別擔心。我一定會盡力救出叔叔阿姨的。」
喬蔚年認真注視著我。
「以囚禁傷害為前提的科學研究, 本身就是錯的。」
29
「哥,我好像有點兒太感動了。」
怔了半晌,我抬起手背, 飛快蹭了蹭眼尾。
喬蔚年半攬著我,按掉顯示器,「你應該不是分不清感動和喜歡的人吧?」
我笑著親了親他的耳尖,沒答話。
「梁敬頌, 」他耳朵徹底紅了, 手指抵著我的唇,正色道, 「你現在是在投桃報李嗎?」
「不, 」我垂眸, 輕咬了口他的指尖,「是我求仁得仁才對。」
魅魔體又冒了出來。
喬蔚年安靜注視我幾秒, 驀地攥住我手腕,抵到落地窗前。
身後是城市萬家燈火。
身前的人呼吸滾燙, 他半跪在我身前, 吻得又深又重,青澀卻蠻橫。
霓虹燈映進他漆黑眼底,我下意識閉眼。
承接著。
趁著間隙推開他時,氣息不勻。
「你這是襲警!」我口不擇言。
「那你逮捕我吧小梁警官。」
喬蔚年漫不經心地答,一邊取下我脖頸間的紅絲帶, 頗有耐心地一圈一圈,繞在自己手腕上。
「喏。」
他舉起來,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自首。」
鈴鐺發出清脆一聲響。
神經末梢像電流流經。
我耳朵動了動。
下意識伸出手, 撓了撓他手心。
他被我的動作弄得一怔, 旋即笑得眉眼彎彎。
從口袋裡摸了個毛絨球出來,貼到我臉上。
我舒服得渾身毛孔都張開了。
閉眼蹭著絨毛。
他盯著我的嘴唇, 伸出手指攏著我的下巴。
條件反射一般——
我小心翼翼伸出舌尖, 舔舐他的手心。
一下。
又一下。
「你…」
喬蔚年喉結滾了滾,偏過頭喘息了聲。
指尖倏地收緊。
捏住下頜,再次吻了上來。
橫衝直撞的薄荷氣息充斥鼻腔, 我扣住他的肩,努力回應著。
到後來記憶變得模糊。
久違的飽腹感讓我無意識蹭著他的掌心。
「現在還要逮捕我麼?」他問。
紅絲帶在眼前晃啊晃。
像在做一場大起大落的夢。
我搖頭, 艱難吐息。
「你無罪……釋放了。
「喬蔚年。」
30
「在警校訓練了兩年,半點用沒有。」
我把臉埋進枕頭裡,「喬蔚年你力氣怎麼這麼大。」
他低聲笑, 額頭蹭著我的頸肩。
「從小你就不就知道了麼?我是哥, 哥哥在上,這事兒你得聽我的。」
「哦。」我悶悶應了聲, 「我懶, 就這樣吧。」
他笑得更開心了。
想了想,我又問他。
「喬蔚年,你喜歡小貓嗎?」
「還行吧。」
「你喜歡男人嗎?」
「不知道。」
「那你喜歡魅魔嗎?」
「沒思考過。」
「那我呢。你喜歡我麼?魅魔, 小貓,性別男。」
「嗯。」
他輕柔吻上我的睫毛。
「很喜歡。
「一直都喜歡。」
我癢得往後躲,又被他撈了回去,最後被禁錮在懷裡, 鎖得很緊。
我於是蹭著他的肩膀笑。
「好多個二百塊啊哥,我都數不清了。」
窗外的星星在眼中連成一條線。
「看來要還好久好久了。」
我眨了眨眼。
擁抱有限。
但愛無價。
「小貓愛吸貓薄荷。
「哥,我愛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