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現在有兩個選擇,是想被我殺伐果決的大師姐捏死;還是想在我慈悲為懷的四師姐的教導下棄惡從善,將功補過?」
那赤虎都快哭了,口吐人言只道:「願效犬馬之勞!」
我溫聲道:「無需驚慌,我們問什麼,你答便是。」
「你可知這山上有座廟?」
「知道知道,」那赤虎說:「那廟必是有來頭的!我在山中千百年,千百年前它就在那,無論是多長壽的妖怪,都說不出這廟是何時所建、何人所造。」
我回頭與大師姐對視。
大師姐抿唇對那赤虎說:「帶路。」
赤虎將我們帶到廟前,在大師姐點頭後如釋重負,一溜煙就跑的沒影。
我們仔細打量著這座廟的殘骸,即便倒塌,也能看出其宏偉古樸。
剛一靠近,我便無端升起一股燥意,像是神魂中有團火燒得五臟生疼。
是我身上那百餘人的病痛。
我仔細感受,指向某處坍塌的巨石:「這裡。」
大師姐輕輕揮手,巨石化作煙塵,顯出一條足可通人的裂縫通向深處,透著一股邪氣的紅光。
小師弟瞪大了眼睛:「如此說來,並不是地震意外壓塌了這座廟,而是廟底下的東西衝出來才引發了地震!」
師姐皺眉:「所以那東西已經跑了?」
「不。」我輕輕搖頭,捂著胸口:「我能感受到,那東西還在裡面。」
對視一番後,師姐打頭陣,我斷後,警惕的順著這道裂縫往下尋去。
越往裡走越是寬闊,地底深處,居然有一座宏偉的神殿。
目瞪口呆的看著石柱上粗糙張揚的花紋,小師弟驚呼出聲:「這是蠻荒年代的東西!」
我與師姐的視線卻已經牢牢定在神殿中央。
那裡懸掛著一隻巨大的光繭,無數紅色的絲線纏繞著交織,無風飄蕩,探向虛空,不知伸往何方。
我能感受到,這些紅色絲線與我身上承載的病痛是一樣的東西。
不會有錯,這正是災禍之源。
眼前只是一陣模糊,大師姐已經抽劍上前,雷光聚集於漆黑劍身,宛若是要手持金雷劃破長夜。
但下一瞬,那些飄蕩的絲線剎那緊繃,向著大師姐絞殺而去。
大師姐轉攻為首,劍光護體,竟只能勉強招架,連退三步才穩住身形。
我與師弟都瞪大了眼睛。
隨手一擊居然能逼退大師姐?
她可是度過雷劫的人間真仙啊!
朦朧古老的聲音仿佛是從虛空之中響起,聽不出老少,更難辨男女,像是有數千萬人異口同聲,威嚴而詭異。
「爾等螻蟻,膽敢對上古神靈不敬!」
5
傳說,在混沌之中,是上古神靈開闢天地,捏土造人。
這些古神與我們所說的神仙不同,並非是修道之人的境界,而更像是天地法則的具象化,原始而強大。
如今在我們面前的,竟是這樣一尊存在嗎?
「在眾仙都已遺忘的蠻荒歲月,我們是從混沌之中誕生的最早的造物,與日月一同沉浮,與山川一同靜默。」
「凡人,不過是渺小的蟲豸,仰賴著我們的恩賜,才能在荒蕪的大地上苟延殘喘!」
「你們怎麼敢?你們怎麼敢!!!」
在尖嘯聲中,飄蕩的紅線化作鋒利的刀刃,從四面八方絞殺而來。
大師姐眼神一凝,下一瞬,萬丈雷光拔地而起,像是要把空間都撕成碎片,與那些紅線交織碰撞,除了震耳欲聾的雷聲,竟還有陣陣如若瘋魔的嘶吼尖嘯。
我回頭,師弟寬袖翻飛,無數符祿融入虛空,眨眼之間撐開一座陣法,高聲喊著:「我能自保,師姐快去!」
我再無後顧之憂,師姐也為我牽制住所有紅線,我飛身而上,一掌拍向那枚巨大光芒,只聽一聲嗡鳴,我體內的病痛竟與之和鳴。
剎那間,我感受到祂的苦痛。
祂在哀嚎,心中有難言的悲憤,眼中流出無盡的血淚。
我身上已積累百餘人的苦痛,比之衪逸散出的卻仍是滄海一粟。
那是真正蝕骨銘心的痛。
我強定下心神,再拍出一掌,光繭破開,其中包裹著的居然是一座慈眉善目的古樸神像。
可這慈祥的神像笑著流出血淚,發出尖聲的嘶吼。
又是一陣嗡鳴,我似乎看到許多畫面。
我看見蠻荒的大地上,人們為祂建造宏偉的神殿,膜拜祂,供奉祂。
祂在信仰之中日益強大,也賜下庇護與嘉賞。
在饑荒的歲月里,祂把血變作瓊漿、把肉化作食糧,養育那些跪拜著他的小人。
我強硬的將自己從回憶碎片中硬扯了出來,大聲對準備上前幫忙的師姐和師弟喊到:「千萬別靠近!」
祂的神魂之力太強勁,若非我專精神魂之道,怕早已迷失在祂的情緒與記憶之中。
我運起全力,又拍出一掌,神像上布滿了道道裂痕。
而這次,我看見天兵天將,漫天諸仙,一眼望不到邊,殺氣將整片天空都染成紅色。
凡人修道成了仙,便將高高在上的神靈視為威脅。
一百零八顆天釘將祂釘死在祂掌控無盡歲月的土地上,宏偉的神殿與祂一起長眠地底。
那條死死勒住祂脖頸的黃金鎖鏈,由祂最熟悉的眾生信仰鑄成,那座將它鎮壓於此的廟宇,無時無刻不將香火中的信仰提煉匯聚,加固這道封印。
祂太強大,強大到無法死去,只能在千萬年的煎熬中哭嚎嘶嘯。
這些飄蕩的紅線,正是千萬年的怨恨淬鍊而成,世間最可怕的毒!
直到人們將祂遺忘,直到廟中香火斷絕,脖子上的鎖鏈逐漸腐朽,一白零八顆大釘被一根根拔出!
怨毒沖霄而上,僅是逸散出去些許,便足以讓天降血雨,大地乾涸,妖獸暴躁,凡人染病。
可想而知,這千百年間,祂經歷著怎樣的煎熬。
這次,是祂主動將我震退出了祂的回憶。
回憶這些過往,祂同樣痛苦。
我為之垂淚不止。
掛著淚,我毅然決然落一掌,轟爆那神像的頭顱。
我見你過往,知你苦痛。
可我同樣見過千萬人為此而死。
若殺你有罪,此罪我擔。
只願以我罪,換眾生安。
6
那神像應聲而裂。
紅線停了一瞬,卻揮舞得更加瘋狂。
神像的殘渣涌動著,竟然和患病之人口中吐出的怪異黑泥一模一樣。
黑泥涌動著,露出一雙通紅的眼眸,化作四蹄人身,蛇尾鹿角的巨獸,僅是揮拳就如同一座小山向我撞來,我拼盡全力撐開光幕才勉強擋住。
「我的血!我的肉!我要他們通通還來!」
祂嘶吼著,紅色絲線不再與師姐師弟纏鬥,而是像發了瘋似的往外鑽。
這是一位上古神明的萬年怨毒,只是逸散出去一些便讓人間遭逢大災,若真的全部湧出去,必是一場滅世浩劫。
師弟大喊一聲:「大師姐!我需要仙力!」
下一瞬,他袖中飛出模樣怪異的綠色陣圖,隨著大師姐的仙力注入,一方結界竟將整座山與外界隔絕開來。
但僅是片刻,大師姐面色就已經發白,小師弟滿頭是汗:「撐不了多久的!這不是一個人用的東西!」
大師姐咬牙,身邊雷光躁動,硬擠出一句話來:「你們先走!」
我和師弟自然不聽。
師弟不停的甩出陣圖,構建在結界之外,似乎是什麼煩瑣耗時的東西,他雙手都已劃出殘影,卻依舊嫌自己不夠快。
我更是在神殿中,一次又一次將那黑泥巨獸打散。
祂的聲音帶著嘲諷:「當年漫天誅仙聯手也無法將我消滅,只能將我封印至今,即便如今我虛弱至此,也不是你這連仙都不是的小小螻蟻可以挑戰的!」
我微微喘氣,覺得也差不多了。
不成仙確實乏力。
事到如今,只能成仙了。
我深吸一口氣,氣息陡然攀升,立刻突破瓶頸。
連那黑泥巨獸的五官都有一瞬間僵硬。
我已經準備好迎接雷劫,卻沒想到久久未等到雷聲,耳畔卻傳來陣陣哭泣。
那黑泥巨獸立刻嘲笑起來:「你本就不是我的對手,如今又要怎麼同時對付我和自己的心魔劫?」
心魔大劫威名遠揚,無數修士含恨飲淚如此,甚至,當場暴斃都已是極好的結局,若不能正視自己的心魔,解開心結,便只能永遠被困在真實與幻想的夾縫。
曾有人殺盡血親摯友,卻偏偏在自裁時刀刃始終碰不到自己,真真是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並未說話,只是看著面前憑空出現的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
她是心魔劫的具象顯化,源自我的內心,卻並非虛無的幻象。
她流著淚,哀泣啼哭,與我對峙。
但只片刻之後,兩個我並肩而立,攜手打出一掌,再次將黑泥巨獸打碎。
祂大叫著:「不可能,這絕不可能!」
「怎麼會有人連心魔都是良善的!」
我微微側頭,眼角落下了一滴淚。
這滴淚,為我自己而流。
我知道的。
我清楚的知道我的心魔是什麼。
我見世間疾苦,為眾生落淚,
可,眼淚無用。
每時每刻,都有苦難在發生,每分每秒,都有生靈在逝去。
而我空有憐憫之心,沒有救世之力,不能渡盡世間一切苦難,拯救每一個生靈。
這是便我的心魔,我的愧疚。
而她和我一樣清楚。
愧疚和眼淚一樣無用,我需要力量,我需要強大到能讓眾生不再落淚的力量。
我手托青蓮一朵,另一個我手中紅蓮搖曳。
一朵金色蓮花悄然在頭頂盤,
一生為三,三合為一,金紅流轉,又回歸為青色,似乎什麼都沒變,卻似乎一切都已截然不同。
我額間悄然出現一點紅痕,步步生蓮,原地成仙。
7
祂依舊在嘶吼。
「成了仙又怎樣?妄想能夠打敗我?」
「我無需打敗你。」青蓮懸浮於我身前,我雙手結印,額上紅痕悄然綻放,開成一朵九瓣紅蓮:「我只需要把你從噩夢中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