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躲著他的第四年。
再次見面,他卻發了瘋。
把我花費一千多個日夜親手做的高定西服剪成一團爛布。
所有的心血都被他肆意剪爛,踩在腳底。
我又一次想要倉惶逃離,卻被狠狠綁住雙手扔在床角。
手腕被勒得生疼,為他付出了我的所有,卻還是換來一句:「姐姐,我恨你。」
1
法國的深秋帶著刺骨的冷意。
剛推開咖啡廳的玻璃門,刺骨的風就呼呼地往我臉上刮過來。
手機里的工作群突然炸了:「雙料影帝周南生落地法國丟失了行李箱,急求合適的坎城電影節開幕式西服!明天就得用!」
下一秒,滾燙的紙杯從指尖滑落,濺起的咖啡燙得我腳踝生疼。
盯著螢幕愣了很久,我終於還是點開了對話框。
「我這有一套新一季還沒公開的高定西服,可能剛好是他的尺寸。」
群里瞬間沸騰。
「太好了,感謝大設計師 Vivian 救急!」
「這麼巧剛好適合他尺寸欸!整個團隊都快急死了,幸好有你雪中送炭!」
其實這並不是巧合。
在法國做服裝設計師的這四年,我工作之餘的所有時間,都在做這套西服。
一針一線都是我純手工縫製的。
無數個日夜,我的雙手都覆在這身西服上面,想像著他穿上會是多麼好看,就像真正的王子那樣。
本來根本沒有機會給他的,沒想到誤打誤撞,剛好能解他的燃眉之急。
熨燙、包裝,我小心翼翼地把它裝進精美的超大禮盒,像虔誠的信徒,獻上自己最為珍貴的禮物。
送走之前,我再三叮囑小助理別讓他們知道我的中文名,就說是法國的設計師剛好借個人情。
整整一個晚上我都在想像他穿著那身衣服,站在無數聚光燈下的樣子。
他的夢想,這麼早就實現了。
在這樣的巔峰時刻,只有這套衣服,才能配得上他的耀眼光芒。
第二天關於他的熱搜如期而至。
娛樂圈史上最年輕的雙料影帝,斬獲坎城電影節最佳男主角。
心撲通撲通像要跳出胸膛,我克制住情緒點開他的活動照片。
他身上穿著的,竟然是純黑的、再普通不過的日常西服,像是在刻意湮沒自己的光芒。
甚至沒有他身後那些攝影師身上的工作服精緻。
幾十條熱搜,沒有一條和今天的禮服有關。
昨天送去的那套千紙鶴西服呢?
恍惚間電話鈴聲急切響起。
「Vivian,出事了!」
「你的那套高定西服被剪爛了!」
「周南生工作室的人都不承認是誰幹的,他們一定要你過來當面解決,要不要先報警?!」
「不用,你別著急,我馬上到。」
2
一團刺骨的冷氣鑽進胸腔里,傳來陣陣刺痛。
到底會是誰幹的?
來不及細想,我趕緊鑽進車裡,疾馳過去。
酒店房間內,小助理正蹲在一旁急得掉眼淚。
我俯身,捧起地上遍體鱗傷的布料。
整整一千多個Ṫű̂⁾日夜,我一針一線地創造了它。
扣子特地用的冰島的湛藍海水馬貝。
西服背面用蘇繡的手法繡著同色系的梅蘭竹菊,不仔細看就發現不了。
只有陽光灑在背面的時候,緞面的黑絲線才會組成一幅反光的精美國畫。
就像他這個人一樣,低調內斂,必須靠近仔細觀摩,才能發現他藏在深處最動人的靈魂。
為了這個蘇繡手法,我熬了幾個月的大夜,手指差點被紮成篩子。
現在它卻被剪成了一團亂糟糟的黑線團,就像浴室里丟掉的髒頭髮。
還有我最喜歡胸口處的設計,用的是傳統點翠工藝。
為了那小小一塊千紙鶴的圖案,我花了兩年時間才湊齊五隻藍色雀鳥的羽毛。
每隻翠鳥身上只有 28 根硬羽,我把它們一根一根點翠在上面,做成了最出彩的雪青色千紙鶴。
但是現在卻不見了。
好像它早就憑空振開翅膀,從這堆殘骸中倉惶飛走了。
「他工作室的人怎麼說,監控查了嗎?」
「查了,監控沒有任何可疑的人進過這個房間,他們說一覺睡醒衣服就已經成這樣了……」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又有仇家來精心設計陷害他?
能把事情處理得這麼滴水不漏,連監控都查不出來。
「會不會是他身邊最親近的人乾的?」
「周……周南生來了。」
小助理的目光落在我身後,露出一副花痴的表情。
我渾身僵住像被冰封,不敢轉過身去。
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不用查了,多少錢,我賠給你就是。」
3
心口刺痛,雙手在發抖,甚至不敢抬起頭。
我慌亂地把地上那堆破布條塞進懷裡,壓低了下巴就要往門外跑。
「賠償的事,和我助理對接就行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還沒走出臥室,他急切地跨步過來,用力抓住了我的手臂。
「許嘉言,你到底要躲我到什麼時候!?」
「看著我!」
他扳過我的肩膀,逼迫我跟他面對面。
猩紅的雙眼,惡狠狠的眼神,咬牙切齒,甚至指甲快要陷進我的皮膚,抓得我肩膀生疼。
小助理見狀趕緊衝上來:「Vivian,沒事吧?!你們這是怎麼回事?」
「沒事,周先生應該是認錯人了,你先回去等我,我來處理。」
我克制住洶湧的情緒,強裝冷靜。
房門被關上的那一刻,他聲線顫抖:「認錯人了?」
「姐姐,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我都能認出你。」
「不管你躲到哪裡,我都一定會找到你。」
他鬆了手上的力道,顫抖著把額頭輕輕抵上來。
時隔四年,我們又一次這麼近距離貼著彼此。
他的呼吸融化在我臉頰上,那張俊美又破碎的臉龐微微顫抖著靠近。
雙唇就要觸碰上來的那一刻,我用盡全力推開了他。
懷裡的布條散落了一地,一片狼藉。
他不可置信的眼神刀過來,憤怒讓他失了清醒理智。
他像頭暴怒的狼,一把抓起地上的布條,把我的雙手扣在身後,一圈又一圈快速纏繞了起來。
「西服是我剪的!你滿意了嗎?!」
「躲了我這麼多年,背地裡卻還專門給我設計衣服,你到底對我隱瞞了什麼?!」
「周南生,別這樣對我,求求你……」我近乎哀求的聲音,卻沒起半點作用。
天花板上的吊燈顛倒過來,我被他一把抱起重重地扔在了床上。
我把頭深深埋進床單里,快要不能呼吸了。
可怕的夢魘好像又要再重複一次,我大腦一片空白,來不及反應就驚恐發作,渾身抽搐,昏死了過去。
4
無數次,我從那個噩夢中驚醒。
等待我的永遠都是濕了一大片的枕頭和無窮無盡的黑夜。
再一次睜眼,依然是深夜了。
房裡多了一股熟悉的檀木香水味,床邊的地上坐著一個黑影。
微弱的月光灑向他的影子,他的影子被映成一塊一塊地碎在地上。
「姐姐,跟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是不是得了什麼絕症?」
「所以你……才突然離開我,又一直躲著我?」
他沙啞著聲線,小聲試探。
回應他的,卻是許久如同死水般的沉默。
我翻身坐起來,摸索到外套口袋,點燃一根細長的女士香煙。
火苗出現的一瞬照亮了我臉上的冷漠,「我身體很好,你想太多了。剛剛情緒太激動,才暈倒的。」
「你如果不信,我手機里還有之前的入職體檢報告。」
「感情這東西,沒那麼多理由,好聚好散而已。」
我佯裝鎮定,手掌卻在被子底下狠狠掐著自己。
黑影從角落裡站起來,晃晃悠悠撲了過來。
「你沒生病就好,我真的很怕你會一個人躲在我找不到的角落裡,孤零零地死掉了。」
「你知道嗎?我被這個念頭折磨了整整一千多個日夜,我真的快被逼瘋了!」
他鑽進我懷裡,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嚎啕大哭了起來。
周南生,我以為你已經長成參天大樹的樣子了。
你的夢想,你應得的所有榮譽,你腳下站的娛樂圈之巔,都在散發著耀眼奪目的光芒。
可是為什麼,明明一切都實現了,你還是會哭得像個一無所有的小孩?
看著他不停起伏的肩膀,我的心都快要碎了。
終究還是不忍心再繼續演下去,我熄滅香煙,伸出手環抱住了他。
鹹濕的眼淚混著香軟的唇舌一起侵略過來,他把我緊緊禁錮在身下,每個動作都摻雜著他極致的占有欲。
兩個人的肌膚、雙唇、十指……每一處都黏在一起密不可分,眼淚也順著交叉在一起的睫羽匯成了同一條小河。
被刺痛的那一刻,連靈魂也緊緊相擁著。
「姐姐,我恨你。」
他用力撞碎了房裡的黑暗,撞碎了我身上的每一寸月光,也撞碎了眼尾滴落的淚珠……
把這四年里所有的委屈和不甘都傾瀉而出。
兩個碎掉的人搖搖晃晃地擁抱在一起。
我失了所有的力氣,只剩下一絲意識,被他帶領著上天又入地……
5
時間就像過了很久很久,可是才一瞬天又Ŧúₖ亮了。
我貪婪地深呼吸,聞著他身上淡淡的檀木香味。
他的臉埋在我頸窩,明明在熟睡卻還輕輕皺著眉頭,濃密的長睫毛還是濕濕的,昨晚不知道哭了多久。
我輕輕吻在他的眉心,用柔軟的唇瓣替他舒展開皺著的紋路,又幫他仔細地擦去眼角的淚痕。
對不起,周南生。
我以為只要我為你做得足夠多,你就能過得更好。
我以為你已經實現了夢想,就一定會比以前開心。
明明付出了所有,卻還是換來你的一句恨我。
我們居然都一樣,碎得七零八落。
可是,我已經沒有能力去拼好你了,除了再一次躲起來,我什麼都做不了。
請你別再恨我了,好嗎?
我躡手躡腳地下床,換上他的一身男裝,把頭髮塞進棒球帽里,悄悄離開了房間。
誰知道酒店門口會不會蹲守著娛記狗仔,我不能拿他的星途冒險。
你剪壞了我的禮服,我穿走你一套衣服,這次,我們扯平了。
離開酒店的那一刻,我把頭深深埋進他的大衣里,貪戀著他的味道。
可是大風無情地吹散著一切,好像昨晚只是一場美夢。
夢該醒了,以後,也許連見面的機會都不會再有了。
我發了告假申請的郵件回工作室,急匆匆趕去了機場,坐上最近的一趟去墨爾本的飛機,又一次狼狽地落荒而逃。
6
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就是在空曠的機場。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冬天的夜晚。
那時我還在美院讀研,臨時接到家裡的電話,外公突發腦溢血,有生命危險。
我急忙趕去機場要坐最近一班的飛機回北京。
外公是我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很小的時候,我父母就出車禍走了。
是他一個人把我拉扯大,全力支持我畫畫、學設計,追求夢想。
我卻選了離家一千ŧū́₉多公里的美院,把他一個人留在家裡。
愧疚和著急差點要把我淹沒了,終於趕到機場,我衝著最裡面的登機口,大步跑了起來。
路過一個角落卻撞見一群人在欺負一個初中生模樣的小男孩。
好幾個成年人把他團團圍住,嘴裡罵著刺耳難聽的髒話。
還有人上前撕扯他的外套,朝他身上砸東西,甚至把喝了一半的咖啡直接潑在他胸口。
他卻只是後退了兩步,低頭紅著眼眶一言不發。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調轉方向衝進人群里,把他護在身後。
「你們再動他一下試試!信不信我馬上報警!」
「這樣欺負一個孩子,你們還是人嗎?!」
「關你屁事啊!給我滾開點,今天我們就要找他算帳,除非他現在答應退出組合!」
一個空飲料瓶重重砸在我頭上。
「夠了!」
真是忍不了一點了,這都是什麼玩意兒啊?
我深吸了兩口氣,在腦海中組織了一下畢生所學的罵人詞彙。
擼起袖子,把地上的瓶子垃圾抱了一堆用力朝他們灑過去。
像植物大戰殭屍里的豌豆射手一樣,全面開炮!
「你們這些傻 x,xxxx!」
「你們算什麼東西?陰溝里跑出來的惡臭黑粉是吧?他怎麼樣輪得到你們來管了?你們算哪幾根蔥?」
「拍,繼續拍,就你們會拍嗎?」
「我也把你們的罪行拍下來發給警察,公共場合尋釁滋事!剛好到時候抓人方便人臉識別!」
他們見我這兇猛彪悍的架勢,一下子都熄了火。
都怕被我拍到臉,沒一會兒就全跑完了。
「姐……姐姐,你沒事兒吧?」
我轉過身,看到身後的他。
衣服上全是亂七八糟的污漬,還在往下滴水。
他的牙齒緊緊咬住下嘴唇,都滲出血來了。
「我沒事,你別跟那些傻 X 一般見識,以後再有這種事,你就像我一樣直接開罵反擊!」
「謝謝……」
我著急趕航班,來不及仔細詢問安慰他。
只能直接把他的髒外套扯下來脫了,把行李箱打開胡亂找了件自己的黑色羽絨服披在他身上。
小孩終於忍不住,把臉埋進衣領里,眼淚大顆大顆地滴下來,肩膀一抽一抽的。
可是他連哭,都那麼安靜。
我無奈,只能上前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咱們不拿別人的錯誤懲罰自己,你是年輕偶像?好厲害啊!」
「你叫什麼名字?以後我就是你的頭號忠實粉絲。」
7
「叮!本次航班緊急提醒:許嘉言小姐,周南生先生!請你們馬上登機,B25 號登機口即將在十分鐘後關閉。」
壞了!
我把口袋裡的 MP3 塞進他手裡,裡面在單曲循環郭頂的「保留」。
一路上我都是哭著聽這首歌來的。
「小孩,你聽會兒歌,心情會好起來的,快打電話讓你爸媽來接你啊。」
「我先走了!」
來不及告別,我對著登機口一路狂奔。
「喂......」
也沒顧上他在身後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