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他總是迴避這件事。
會給我買小姑娘們喜歡的胭脂,首飾。
會趁我不注意,偷偷施法把我的白頭髮變成黑頭髮。
可他沒那麼神通廣大,沒有讓人返老還童的能力。
「青凌,我今年四十了。」
我看著他:「而你還跟以前一樣,還是十七八歲的少年人模樣。」
青凌的臉色在我那句話後徹底黯淡下來。
他沉默地垂下眼睫,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陰影,遮住了那雙總是神采飛揚的貓瞳。
他不再看那些繁華街景,也不再勸我品嘗甜膩的點心。
只是安靜地坐著。
我看著他這副模樣,心裡泛起一絲微澀的憐惜。
他好像,還是那隻心思敏感的小貓。
「青凌,」我放緩了聲音,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沉默,「其實,我真的從未怪過你。」
他緩緩抬頭看我。
「當年的事,陰差陽錯,或許就是命數。」我望著窗外熙攘的人流,聲音平靜,「你陪我度過我最孤單的那段歲月,給我帶來過許多鮮活氣,我是感激你的。」
「至於後來……」我頓了頓,想起陳亭生,眼神柔和了些,「後來我有我的路要走,你也有你的世界要闖。我們只是……走上了不同的岔路而已。」
青凌的嘴唇動了動,喉結滾動,似乎想說什麼,卻發不出聲音。
好半晌,他才艱難地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可是,我說了那麼過分的話,我罵你天煞孤星……我還……我還丟下你回了妖界……」
我搖了搖頭:「照顧我不是你的責任。」
他怔愣了一下。
聲音越來越低:「我其實一直都知道,我脾氣很壞,嘴巴也臭,總是惹你生氣。」
「每次生氣,還要你去哄我……阿容,對不起……我真的……很多時候,我說的都是氣話,是言不由衷的……」
「我知道。」我輕輕打斷他,給了他一個安撫的笑,「我都知道。」
也許是過了這麼多年。
心境也發生了變化。
以前覺得心累,覺得不耐。
此時想想,卻又覺得沒什麼。
孩子的一時氣話。
跟我後面經歷的那些苦難比起來,真的算不得什麼。
他愣愣地看著我的笑容,眼圈微微泛了紅。
像是受了天大委屈終於被理解的孩子。
卻又因為這份理解而更加無地自容。
他匆忙別開臉,胡亂地點了點頭:「……我們回妖界吧。那裡靈氣充沛,對你的身體……總會好些。」
「好。」我應道。
我們沒有再在京城停留。
青凌似乎也失了遊玩的興致,歸心似箭。
他依舊細心周到地照顧我,用妖力為我緩解長途跋涉的疲憊,但話卻少了很多,常常看著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麼。
越是接近妖界,周圍的景致越發奇崛秀麗,人煙也逐漸稀少。
當那塊熟悉的界碑終於映入眼帘時,我竟生出幾分恍惚之感。
然而,就在界碑不遠處,一棵古樹的蔭蔽下,站著一個人影。
那人穿著半舊的青衫,身形清瘦。
他靜靜地望著界碑的方向,仿佛已在此站立了許久。
是陳亭生。
我的腳步猛地頓住,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驟然一窒。
他怎麼會在這裡?
青凌也看到了他。
他停下腳步,側頭看向我。
沉默了片刻,低聲問我:「不去……跟他道別嗎?」
我的目光膠著在那個清瘦的身影上。
二十年相濡以沫的點滴瞬間湧上心頭,酸楚與不舍如同潮水般漫過胸腔,幾乎要將我淹沒。
我死死攥緊了衣袖,指甲掐進掌心,用盡全身力氣強迫自己移開視線,搖了搖頭。
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不了。」
一旦道別,就真的捨不得了。
我怕看到他眼裡的不解和傷痛。
怕聽到他的挽留。
更怕自己會崩潰,會後悔,會邁不動離開的腳步。
我深吸一口氣,壓下喉間的哽咽。
伸手輕輕拉住了青凌的衣袖,低聲道:「我們……繞開他走吧。」
青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目光似乎穿透了我所有的偽裝。
他沒有再勸,轉身從另一邊往妖界走去。
我跟在他身後,沒再回頭看一眼。
青凌的腳步在踏入妖界的那一刻,倏然停住。
他背對著我,身形挺拔如修竹。
就在我抬腳欲要邁入之時,青凌卻猛地轉過身來。
他在我不解的注視下忽然抬手,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力量輕輕推在我肩頭。
我猝不及防,踉蹌著向後跌退了好幾步,徹底遠離了那道界限。
我愕然抬頭,對上他驟然變得疏離的視線。
「回去吧。」他的聲音聽不出絲毫情緒,「你這副心不甘情不願的模樣,我看著就心煩。」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被他打斷。
「不必再說什麼了。」他別開眼,不再看我,語氣決絕,「宋容,我們之間的緣分,早在二十年前就盡了。」
「當年你救我一命,如今我還你一命,我們徹底兩清了。」
他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冰:「以後,不要再來了。妖界不歡迎你,我……也不想再見到你。」
我怔怔地看著他,看著他緊抿的唇線,看著他微微顫抖的指尖,看著他故作冷漠的側臉。
一瞬間,我全都明白了。
他不是厭煩,不是狠心。
他是在……成全我。
他用這種方式,斬斷了我所有的顧慮和牽絆,將我推回了我的紅塵人間。
我望著他,喉間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最終,我撩起衣擺,朝著他,朝著這個嘴硬心軟的貓妖,鄭重地磕了一個頭。
額頭觸及冰涼的土地,帶著我所有的感激與告別。
再抬起頭時,界碑那端,已空無一人。
只有繚繞的雲霧,和那棵靜靜佇立的長生樹。
他走了。
我撐著發軟的雙腿站起身,最後望了一眼那雲霧深處的世界,然後毅然轉身。
不遠處,古樹下,陳亭生依舊站在那裡。
當他看到我從那個方向獨自走來時,眼睛驟然亮起,跌跌撞撞地就要迎上來。
「阿容!」
我再也抑制不住,用盡全身力氣向他奔去。
他張開雙臂,將我緊緊擁入懷中。
那懷抱溫暖而堅實,帶著我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
瞬間驅散了妖界邊緣的寒意與孤寂。
12
我跟陳亭生回了新梧鄉。
又過起了平靜卻幸福的小日子。
陳亭生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不再是病榻上那副枯槁模樣。
他又能去鄉里的私塾教書了。
每日黃昏,他踩著夕陽的餘暉歸來,肩上挎著裝書卷的布包,手裡有時會拎著一尾鮮魚,或是幾樣時令菜蔬。
「娘子,我回來了。」
他推開院門,聲音裡帶著勞作一日後的疲憊,卻更有一種踏實安穩的滿足。
我便從灶房探出頭:「飯快好了,洗洗手就能吃。」
他放下東西,並不急著洗漱。
總是先來灶房轉一圈,看看我做了什麼菜。
有時會從身後環住我的腰,下巴輕輕擱在我已見花白的發頂,嗅一嗅鍋里的香氣,低聲說一句「真香」。
吃過晚飯,天色尚未完全暗透。
他搬來梯子,靠在院中那棵愈發繁茂的梨樹下。
「今年的梨花釀,定要補上。」
他語氣認真,像是在履行一個鄭重的承諾。
小心地攀上梯子,動作雖不如年輕時利落,卻穩當得很。
我站在樹下,扶著梯子,
仰頭看他仔細挑選那些開得正盛的花朵,輕輕摘下。
夕陽的金光透過花枝縫隙,在他身上灑下斑駁的光點。
一道靈活的黑影悄無聲息地竄上牆頭。
是那隻狸花貓。
它蹲坐在牆頭,歪著腦袋,一雙碧綠的瞳仁好奇地望著我們。
陳亭生也看到了它,笑著朝它招招手:「小傢伙,又是你。」
那貓兒竟也不怕,輕盈地從牆頭一躍而下,落地無聲。
它先是謹慎地圍著梨樹轉了兩圈,然後徑直朝我走來。
它走到我腳邊,不像以往那般迅速跑開。
而是用毛茸茸的腦袋,輕輕地、試探地蹭了蹭我的褲腳。
喉嚨里發出細微而滿足的「呼嚕」聲。
我心中一軟,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碰了碰它的耳後。
它沒有躲閃,反而仰起頭,蹭得更殷勤了些。
那雙綠眼睛裡沒有了以往的警惕和疏離,只剩下全然的放鬆還有一點點撒嬌的意味。
陳亭生也從梯子上下來,笑道:「看來它這次是打定主意要留下了。」
「是啊,」我輕輕撫摸著貓咪溫暖柔軟的脊背,「膽子變大了,也不怕人了。」
「許是覺得咱們家好,捨不得走了。」
陳亭生看著貓,又看看我:「既然它願意留下,便是緣分,我們便養著它吧。家裡也好添些生氣。」
我點點頭,看著腳邊很快陷入熟睡的小貓,胸腔里被一種平淡卻充盈的暖意填滿。
「給它起個名字吧。」
「就叫小狸吧。」
13
陳亭生走在他六十七歲那年的春天。
是為了救一個貪玩落水的孩童。
河水湍急,他拼盡全力將孩子推上岸邊,自己卻力竭,被冰冷的河水捲走了。
人們找到他時,他安靜地躺在下游的河灘上,面色蒼白,卻仿佛只是睡ťũₘ著了。
他出殯的那一日,十里八鄉來了許多人。
被他教導過的學生,受過他幫助的鄉鄰,還有那個被他用命救回來的孩子和他的家人,哭聲震天。
人們都說,陳先生是好人,是君子,是讀書人的楷模,走得太可惜。
我穿著素白的孝服,看著他的棺木緩緩落入黃土之中,心卻像是被掏空了一塊,風吹過,只剩下空洞的迴響。
人群陸陸續續散去,夕陽將墳塋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獨坐在新壘的墳冢前,粗糙的手掌撫過冰涼的墓碑,上面刻著「夫陳亭生之墓」。
「亭生,」我輕聲開口,聲音沙啞。
「你看,大家都來送你了。你這一生,雖清貧,卻磊落,值了。」
腳邊,小狸蜷縮著,它也很老了,毛髮失去了光澤,行動也變得遲緩。
它似乎感知到我的悲傷,只是安靜地陪著我,喉嚨里發出微弱而安撫的呼嚕聲。
「下一世,」我對著冰冷的石碑,像是許下一個鄭重的諾言,「我們還做夫妻,好不好?你還要找到我,還要給我栽梨樹,給我做梨花釀……」
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墳前的新土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小狸的呼嚕聲不知何時停了。
天色漸晚,山風起了涼意。
我撐著酸麻的腿,想要起身下山。
「小狸,我們回家了。」
我低聲喚它,去碰觸它溫暖的身體。
它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懶洋洋地伸個懶腰,然後跟上我的腳步。
它一動不動,身體還帶著一點餘溫,卻已然僵硬。
我心中一顫,猛地蹲下身,手指顫抖地探到它的鼻息下。
一片寂靜。
它蜷縮在那裡,像是陷入了永久的沉睡,仿佛只是玩累了,終於可以好好休息。
我怔怔地坐在墳塋前,巨大的悲慟之後,是近乎麻木的空茫。
天地寂靜,只剩下風吹過松林的嗚咽聲。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旁的草叢傳來窸窣的聲響。
一隻通體雪白的小兔子跳了出來,它不怕人,一雙紅寶石般的眼睛直直地望著我。
我認出了它。
是當年在妖界,為我給青凌傳話的那隻白兔精。
它看了看陳亭生的墓碑,又看了看我腳邊已然冰冷的小狸。
輕輕嘆了口氣,口吐人言,聲音空靈:「我是來送青凌最後一程的。」
我愕然抬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它:「你說什麼?送誰?」
白兔的目光落在小狸身上,帶著幾分哀傷:「送他。青凌。」
我的呼吸驟然停滯,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貓妖救人,並非毫無代價,乃是一命換一命。」
白兔的聲音輕輕的,卻每一個字都砸在我心上,「青凌雖有九命,可當年他初開靈智,弱小無助時,被猛獸追擊重傷,耗去三命;後來渡劫失敗,遭天雷重劈,又耗去五命……他換給你家相公的,本就是他僅存的最後一命。」
我如遭雷擊,渾身冰冷,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他強撐著回到妖界不久,妖力便徹底散盡,維持不住人形,變回了這孱弱的本體原形。」
白兔繼續說道,「長生樹的樹靈用青凌珍藏的一顆清心果,勉強護住了他一點靈識不滅,勸他重新修煉,哪怕從一隻凡貓開始……」
「可是他不願意了。」
白兔的聲音裡帶著惋惜,「他說太累了,不想再修煉了。」
「就在一個清晨,他悄悄離開了妖界。樹靈說,他大概是……想回家。」
我的視線猛地落回腳邊那具冰冷的小小軀體上。
它安靜地蜷縮著,毛色普通,和世間萬千的狸花貓並無不同。
原來……原來那不是緣分。
那是他拼盡最後一絲力氣,跨越千山萬水,為自己選擇的終焉之地。
是他最後的歸途。
夕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最後一絲餘暉掠過小狸安詳的睡顏。
我顫抖著伸出手,輕輕將它冰冷僵硬的身體抱進懷裡,臉頰貼上它再也不會溫暖的皮毛。
終於失聲痛哭。
為我的亭生。
也為這隻傻貓。
14
陳亭生走後,我的身子骨便一日不如一日。
鄉親們都是心善的人,念著陳亭生的好,也憐我孤寡,時常接濟照顧。
張家送碗熱粥,李家端碟小菜,東頭的嬸子常來幫我漿洗衣衫,西鄰的漢子會主動挑水劈柴。
我心中感激,卻也無以為報,只能將院中結的梨子分與各家孩童,看著他們嬉笑打鬧,仿佛也能驅散幾分這屋子的冷清。
日子便這樣流水般過著,平靜,卻也寂寞。
七十歲那年,春日的陽光格外和煦,暖洋洋地灑在人身上,催得人直想打盹。
我搬了張舊藤椅,坐在院門口,身上蓋著條薄薄的毯子。
「陳奶奶,陳奶奶!」
幾聲清脆的童音將我從恍惚中喚醒。
是鄰家的小孫兒,約莫五六歲,跑得小臉紅撲撲的,手裡舉著個紙風車,獻寶似的遞到我眼前。
「奶奶你看,我爹爹給我做的!跑起來呼啦啦地轉呢!」
我眯著眼,努力看清那旋轉的色彩,笑著點點頭:「好看,真好看……跑慢些,當心摔著。」
孩童在我膝邊玩鬧,嘰嘰喳喳地說著些稚氣的話。
他說爹爹娘親,說河裡的小魚,說夜裡做的夢,說長大了要像陳爺爺一樣讀書識字,做個好人。
我笑了:「你又沒見過他。」
「但我爹娘都說了,他是個好人。」
陽光太暖,孩子的聲音漸漸變得有些遙遠,像是隔著一層溫潤的水波。
我微微合上眼,倦意如潮水般輕柔地包裹上來。
朦朧間,似乎有人走到了我面前,擋住了些許陽光,投下一片陰涼。
我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
光影模糊中,我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穿著半舊的青衫,面容溫潤,正含笑看著我。
他朝我伸出手,掌心乾燥而溫暖。
在他的腳邊,一隻狸花貓傲嬌地仰頭看著我。
它仰頭「喵」了一聲,像是在催促。
是亭生。
還有……青凌。
他們都在那裡,等著我。
我望著他們,嘴角緩緩漾開笑意,用盡最後一絲氣力,將手輕輕抬起,握住那隻手。
春日的暖風拂過,吹落梨花如雪,輕輕覆在我安詳睡去的蒼老面容上。
鄰家孩童玩累了,回頭想再跟奶奶說句話。
卻見奶奶靠在藤椅里,像是睡著了。
孩子安靜下來,歪著頭看了一會兒,拿著風車,輕手輕腳地跑開了,沒有打擾奶奶的好夢。
我在這個梨花盛開的溫暖午後,走完了自己的一生。
15 番外
地府跟我想像得不太一樣。
沒那麼陰森。
反而有點熱鬧。
進入地府瞬間,我就變成了年輕時候的模樣。
黑白無常引著我:「先去登記吧。」
「好。」
我走到判官殿外,遠遠地,就聽見裡面傳來吵鬧聲:「你這貓妖!先前打翻了孟婆湯,閻王罰你在地府做工十五年,如今工期已滿,怎麼還不去投胎?!」
「我在等人。」
「不准胡鬧!快快離去!」
「我不去,他呢!他跟我一塊來的地府,他不也沒走?」
「你懂什麼,陳先生受過文曲星點撥,是有大造化之人,只是陰差陽錯亂了命數,這才下了地府,判官老爺看重,特留他在地府幫忙攢夠功德,來日好投個仙胎。」
「我不服!」
我在這一片吵鬧聲里,走進了判官殿。
「別吵了,來新鬼了!」
有人喊了一聲。
我抬頭看過去。
判官殿前,有隻皮毛油光水滑的狸貓正蹲在判官桌子上張牙舞爪。
幾個鬼差手忙腳亂地要捉它。
而判官桌另一側,一個文質彬彬的書生,正拿著毛筆,萬般無奈地看著他們。
聽見動靜,他們停下了動作,轉頭看過來。
一秒,兩秒,三秒。
狸貓放下了爪子。
書生扔下了毛筆。
他們朝後面喊了一聲:「判官大人,我們可以投胎了。」
16 青凌番外。
其實,青凌在宋容的記憶里看見陳亭生的第一眼就知道,陳亭生的命,他不得不救了。
宋容一直以為,是她救了歷劫失敗的小狸貓。
其實不是。
真正救了它的,是阿亭生。
陳亭生趕考途中經過的那片山林,是青凌的渡劫所在之地。
那日他渡劫失敗,被天雷劈得焦黑,奄奄一息地倒在荒郊野嶺。
意識模糊間,感覺到有人小心翼翼地抱起了他。
那是個穿著半舊青衫的年輕書生,眉眼溫和,帶著趕路的疲憊。
卻依舊對他這隻「受傷」的小貓充滿了憐惜。
「怎麼傷成這樣?」書生將他裹進懷裡,替他擋著風,「別怕,我帶你去找個地方避一避。」
書生抱著他,步履匆匆。
可天道無情,最後的、也是最兇險的一道雷劫,還是追著青凌殘存的妖氣劈了下來!
電光火石間,那書生竟下意識地將懷裡的小貓緊緊護在身下。
青凌永遠記得那一瞬間。
書生身上似乎閃過一道極淡的、清正宏大的文氣,與那天雷悍然相撞,發出了沉悶的巨響。
但那道文氣顯然不足以完全抵禦天威。
書生眼前一黑,整個人軟倒下去,意識盡失。
卻仍保持著護住他的姿勢。
而青凌,因這拚死一護,僥倖殘存了一絲生機,但也重傷昏迷。
等他再次恢復些許意識,已不知過了多久,他掙扎著從書生的臂彎里爬出來。
書生面色慘白如紙,而那道殘餘的雷劫之力,似乎纏繞上了書生的命格,將其攪得一片混亂。
他當時妖力盡失,靈智昏沉。
只憑本能跌跌撞撞地想去找水,最終力竭倒在河邊。
也因此,被宋容撿了回去。
後來他恢復修為,化形成功,也曾模糊地想起過似乎有個書生救過他。
他偷偷尋過,只是沒什麼消息。
他便漸漸將這事忘在了腦後。
青凌萬萬沒有想到……
那個書生,就是陳亭生。
那個用命護住他,導致自身命格被毀、運道盡失,與狀元功名無緣的書生!
宋容陰差陽錯嫁給的,竟然就是他……
他欠了陳亭生一條命,欠了他錦繡前程,欠了他一世安康。
所以宋容才會在失去他之後,那麼快就遇到了陳亭生。
那是陳亭生身上殘存的、與他相連的因果在牽引。
所以……當宋容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他救陳亭生時……
他有什麼資格說不救?
那股侵入宋容識海的妖力如同被烈焰灼傷,狼狽不堪地退了回來。
青凌站在原地,臉色煞白。
原來,不是宋容不要他了。
是命運,是因果,在他任性離開的那一刻,就已經做出了判決。
「好。」青凌聽到自己的聲音乾澀無ţûₘ比。
他甚至不敢再看宋容的眼睛,「我救他。」
——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