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太子大婚前夕,我被山賊擄走,一夜未歸。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
太子忙不迭退了婚,轉而求娶我的嫡姐:
「孤的太子妃,定要清白之身。」
嫡姐歡天喜地接下定情玉佩:
「守得雲開見雲明,屬於我的東西,兜兜轉轉還是會回到我的手中。」
爹娘擺好毒酒與白綾:
「你既已名節受損,那便選一樣上路吧。」
我哪一條路都不願選。
於是將我救出山賊窩的林家公子附在我耳邊,給了我第三條路:
「要不,你嫁給我這個穿越女吧。」
1
林風致這句話說得實在小聲,讓我有一瞬間的恍惚。
我抬眸望向玉樹臨風的他。
「穿越」二字我不懂,但是「女」字我聽得真切。
此刻他正站在我身旁,嘴角掛著淺淺笑意,似乎在等我的答覆。
我爹站在不遠處,臉色氣得鐵青:
「出了這等敗壞門楣之事,真是我姜家的恥辱。
「總歸你此生難以嫁人,不如一條白綾了斷,也好過外界對咱們姜家指指點點。」
他真是氣急了,在外男面前,便迫不及待要殺我。
有凶神惡煞的嬤嬤拿著三尺白綾向我走來。
這吃人的貞潔。
竟比我的性命還重要。
可我明明還是清白的,林公子去得及時,一切齷齪尚未發生。
我的親人們變成一頭頭吃人惡獸,張嘴叫囂著:
你快些去死吧。
慌亂中,我再次看了林風致一眼。
他沒有阻止的意思,神色波瀾不驚,仿若世間任何事都無法引起他的情緒變化。
白綾已經套到了我的脖頸上,有強烈窒息感傳來。
眼前昏黑一片,我慌亂喊出:
「我要嫁給林公子!」
「荒唐,林公子年紀輕輕便已是我大晉宰相,哪裡輪得到——」
「可以。」
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令我爹剩餘的話都噎在了喉嚨里。
嫡女入主東宮,庶女入主宰相府,當真是美事成雙。
毒酒與白綾被撤下。
我狼狽地跪伏在地,林風致上前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
「記得多向你爹要些嫁妝。
「能摳多少摳多少。」
我睜著通紅的眼眶看向他。
芝蘭玉樹,脊背如松,一身錦衣套在身上,襯得身姿格外挺拔。
這般好的男子,若非心善,怎麼會娶我一個小小庶女呢?
他讓我多帶些陪嫁,會不會是嫌棄我出身低微,又名節受損。
見我眼神中帶著落寞,林風致啞然失笑,小聲辯解:
「這是你唯一一次能從原生家庭討到資源的機會。
「別浪費。」
2
第一次有人對我講,多摳些嫁妝這樣大逆不道的話。
可我竟覺得十分有道理。
我揣著一顆忐忑的心備起了嫁妝。
那日林公子在我耳邊說的「穿越女」,恐怕是我一時聽岔了。
明明是男兒身,哪裡就變成女子了呢?
婚事定在了嫡姐與太子大婚的同一日。
府里忙忙碌碌好不熱鬧。
處處是耀眼奪目的紅綢與喜氣洋洋的丫鬟小廝。
嫡姐搖著團扇,得意揚揚地在我面前炫耀:
「與太子定親的是你又如何,到頭來,入主東宮的還不是我?」
太子與我定親時,還是不受寵的二皇子。
父親貴為太傅,天下文官之首,他的嫡出女兒,自然是要嫁給未來太子,而後母儀天下。
所以二皇子上門求娶的,是我這個姨娘生出的女兒。
既能拉攏太傅一家,野心又不至於暴露得太過顯眼。
如今乾坤已定,我這個上不得台面的小小庶女,捏著合婚庚帖自然成了眼中釘。
大婚前夕,我去城郊佛寺叩拜歸來的路上,被歹人所劫。
清白在不在不重要。
重要的是未來的一國之母,不容許有任何民間非議。
我被劫持,噩耗傳來令所有人都鬆了口氣。
橫亘在他們之間的煩惱煙消雲散。
所有人都有了正當藉口逼迫我退婚。
見我仍在自顧自地備嫁妝,嫡姐冷笑一聲:
「別以為嫁給林相就能飛上枝頭變鳳凰。
「他為人孤傲,不喜兒女情長,上面又有一婆母胡攪蠻纏,你嫁過去,有的是苦頭吃。」
說到最後,嫡姐暢快地笑了幾聲。
自二皇子被立為太子,她在府中被我壓了一頭,期盼揚眉吐氣這一日已經很久了。
會有很多苦頭吃嗎?
嫡姐娉娉裊裊離開後,我拿出林風致這幾日偷偷給我送來的雜書。
他給我看的,並非什麼民間奇聞。
而是流傳於男子之間的珍藏孤品。
什麼田螺女為窮書生辛苦勞作,仙子下凡為莊稼漢生兒育女。
看得我滿心難受,像吞了蒼蠅般噁心。
直到這摞書的最後,是一本富家公子拯救貧家女的愛情故事。
貧家女深陷泥沼,富家公子從天而降,拯救她於水火之中。
二人愛情纏綿悱惻,從一而終。
我拈著紙張看得津津有味。
案几上燃燒著的紅燭撒了一片燭淚。
我才意猶未盡地抬起頭。
林風致何嘗不像話本子中的富家公子,救我於囹圄。
或許,陰差陽錯之下,我能與他成就一段佳話也未可知。
我紅著臉翻到最後一頁,赫然發現夾著一張墨香小楷。
上面端端正正地寫著:
【姜姑娘,你所看到前面的書,是男子對於愛情的真實臆想。
而最後一本,是女子對於愛情的幻想。
可塑造如此深情專一富家少爺的背後居士,是京城南巷的青蓮居士,一生杜撰故事無數,而她,是個女子。
閨閣女兒所憧憬的話本子裡的最好夫婿,其實是女居士筆下的靈魂罷了。】
我聽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
好一個林風致!
一腔憧憬被涼水澆透,我將自己悶進錦被中,半晌緩不過神來。
3
大婚的日子很快來到。
君臣尊卑有別,府中由嫡姐先出嫁,八抬大轎抬往東宮。
而後我被喜婆攙扶著端坐喜轎中,蓋頭下一片小小的天地,就是我能瞧見的全部。
林風致真是丰神俊朗,騎在高頭大馬上,微笑著接受眾人的恭賀,禮儀周到,挑不出一絲錯。
他給足了我體面,不僅親自來接,還提前一個時辰就到了姜府外。
我趕緊放下微微掀起的蓋頭。
林公子無非是長相秀氣了些,面龐白凈了些,哪裡會是女子呢?
喜轎晃晃悠悠抬著我前往自己未知的命運。
突然,鑼鼓聲中,人群中有一道蒼老的聲音在拚命地嘶喊:
「你一定要記得,你就是林風致。
「求求你一定要記得。」
沙啞又滄桑。
我的夫君怎會不記得自己名字呢?
我好奇地掀開喜轎軟簾的一角窺視。
赫然發現,那位衰老的女尼姑是對著我的轎子喊出的。
她雙手青筋暴起,面龐爬滿皺紋,看著似乎有百歲之壽。
年紀實在太大,我無法窺見她年輕時的花容月貌。
她的臉上有滑落淚水,渾濁的雙眼裡,焦急又絕望。
我疑惑地看向夫君。
林風致也一臉不解,似乎沒有弄明白這位年邁的女尼在喊什麼。
大婚禮儀繁複,很快,這段小小插曲被遺忘。
林風致溫柔地伸手牽我出了喜轎。
那隻骨節分明的手上,虎口處竟然有顆小小紅痣。
與我右手虎口處的痣一模一樣。
這難道是傳說中的夫妻緣分?
直到坐進喜房,我還下意識地摩挲著這顆小痣。
月上中梢,一身喜服的林風致帶著幾分酒氣推門而入。
周圍丫鬟識趣地退下,喜房裡只剩我與他二人。
我與林風致並不相熟,只是我被山匪擄走後,恰巧他在西山附近,便騎馬帶著家丁一路追隨而上。
本是英雄救美的一段佳話,可我總存了幾分自卑怯懦的心。
我與山匪單獨待了一個時辰有餘。
若是林風致介意,該如何是好?
我偷偷瞄了眼夫君。
他生得真是一副好相貌。
哪怕京城眾人相傳他不近女色,仍是無數閨閣少女的夢。
女子當出嫁從夫。
我大著膽子伸手去解他的腰帶。
林風致含笑摁下我的手:
「青衍,我不可能與你圓房的。」
4
有晴天霹靂兜頭迎面而下。
我手足無措慌亂解釋,眼淚流了一臉:
「夫君,那日我被山匪擄走,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你相信我,他們什麼都沒來得及做。」
我的辯解蒼白又無力。
這世道對女子真是苛刻。
哪怕貞潔真的還在,但是與外男同處一室許久,就足以毀掉清白。
從林風致的舉手投足間,我能感覺到他是個良善之人。
我想與他舉案齊眉,更想與他夫妻同心走完這一生。
我貧瘠了十六年的人生里,林風致像一道光,突兀地闖進我的生命。
硬是讓站在懸崖峭壁的我多了一條生路。
我矇矓的淚眼倒映在他的瞳仁里。
林風致啞然失笑,抬手輕輕地擦拭掉我的淚水。
「傻瓜,我沒有嫌棄你被山匪擄走一事,那是他們的錯,不是你的錯。
「可我是女兒身,怎麼能與你圓房呢?」
他雖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我聽得分明。
他說,他是女兒身。
這怎麼可能呢?
借著跳躍的燭火,我又忍不住仔仔細細地打量起林風致。
他確實生得文弱了些。
可大晉重文抑武,文人墨客大多是他這般的文弱書生,甚至塗脂抹粉,將臉擦得像鬼一般的世家子並不在少數。
林風致站在其中,並不覺多麼突兀。
我的目光順著他的脖頸往胸膛遊走。
胸部平平,一絲凸起都沒有。
察覺到我審視的目光,林風致揭開外衣,露出內里一角束胸。
「我娘是相府妾室,為了爭寵,將我女扮男裝十幾載,謊稱誕下庶子。
「五年前,相府嫡子病亡,我作為唯一庶子,這才接替了偌大的相府。」
我想起了這件事。
五年前,相府唯一的嫡子病亡,相爺與夫人悲痛之餘進山為亡子祈福,馬車墜亡,不幸雙雙隕落。
「我爹與大夫人去世後,我不過十四歲,成為相府唯一的繼承者。」
他苦笑一聲:
「若是我爹知道他的庶子不過是個庶女,怕是要氣得從棺材裡跳出來。」
我謹慎地隔著窗紙瞧了眼屋外。
並無丫鬟守著。
這才微微安了心。
「夫……」我遲疑著將稱呼叫出口,「夫君,這等大事,您怎可就這樣脫口而出。」
他抬起眼,定定看著我。
「不管怎麼樣,你嫁給了我,就是我名義上的妻。
「我走投無路,你也走投無路,不如兩個死路上的人湊在一起,說不定還能謀出一條生路來。」
5
我一張臉皺成了包子。
「可……可我們如何能舉案齊眉,如何擁有愛情……」
在我設想中,我會與我的夫君相敬相愛一生,並生兒育女,替他操持後宅。
如今——
林風致挑了挑眉:
「你告訴我,何為愛情?」
「愛情……愛情是夫妻二人相愛,然後——」
「不,」林風致打斷我,「夫妻二人的本質是合作,價值才是重中之重。」
「就如同三皇子被立為太子,你的庶女身份沒了價值,所以你會被山賊擄走。若你是嫡女,今日便不會與我成為夫妻。」
我霎那間手腳冰涼。
林風致看得透徹。
我霸著太子妃之位,只會為太子徒增煩惱。
所以,他乾脆策劃了這場劫持,順理成章取消與我的婚約。
至於我如何被眾人唾罵,他自然是不在乎的。
或許,當日我能一條白綾弔死在姜家祠堂,於他而言再好不過。
我還在愣神,林風致已經起身將被褥抱到長榻之上。
「今夜你睡床,我睡這裡。
「這些年因為身份,我已經習慣單獨睡了,身旁有人睡得不太習慣。」
他三言兩語,化解了我的尷尬,令我心安理得地睡在寬敞的床榻上。
龍鳳喜燭被吹滅。
林風致蜷縮在長榻之上,披被而眠。
我心裡對他是男是女仍是懷疑。
有束胸並不能代表什麼。
或許,束胸下仍是一片平坦呢?
黑暗助長了我的勇氣,清冷的月光傾瀉,將蜷縮的人鍍了層銀霜。
「你說你是穿越女,那是什麼意思?」
林風致沉沉的嗓音傳來:
「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乃是胎穿。」
我聽得迷迷糊糊。
「胎穿,那你以前是什麼人?」
「是個律師,嗯……你可以理解成大理寺參與斷案的人。」
我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心裡更加認定他就是個男子。
哪有女子能入大理寺審案的?
肯定是他對我還有些許芥蒂,所以才故意編了女兒身的謊言來考驗我。
他對這門親不願也是常事,畢竟堂堂林相,娶我一個名聲有礙的女子,著實委屈了。
但我一定會守口如瓶,不將他編造的藉口告訴任何人。
我是個管得住嘴的人。
「那……往後餘生,便請夫君多多指教了。」
林風致從錦被中探出了腦袋,撲哧一笑:
「青衍,說不定哪一日,我會回到我原來的世界呢。
「但你放心,我走之前,一定會在這個世界將你安頓好的。」
我著急坐起身:
「不行,哪怕你是女兒……女兒身,我已與你拜堂。
「你去哪,我就去哪!」
這句話落地後,我猛然想起白日那位年邁的女尼姑。
她努力支撐著衰老的身體,眼底俱是絕望。
聲聲泣血,最後幾句在我耳邊不斷迴蕩:
「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再多的,永遠記不得了。
「不要找他,千萬不要找他!」
6
次日一早,我穿戴整齊去給婆母請安。
婆母是夫君的生母,也是昔日林相後院的一名妾室。
大夫人去世後,她因林風致是丞相府唯一的子嗣,日子驟然好過不少。
可外界皆傳,這位小妾出身的婆母最厭惡世家女,總覺得貴女們驕縱矜貴,令她想起自己出身的不堪。
林風致與我一同拜見,嬤嬤卻只讓夫君一人進去。
徒留我在外站了足足兩個時辰。
直到日頭逼近晌午,婆母身邊的嬤嬤才姍姍來遲,皮笑肉不笑地讓我進去請安。
我頭腦發暈,卻規規矩矩地奉好滾燙的茶水。
不見人接。
婆母像是瞧不見我這個人似的,只與林風致聊得開懷,鉚足了勁要給我個下馬威。
她面上對我輕蔑。
我如今壞了名聲,卻入相府成為主母,她心有怨言。
林風致的眸光不斷地掃過我,卻並未為我開口求情一句。
又是聊了許久,直到我胳膊酸疼得幾乎快要摔掉茶盞,他突然開口:
「娘,青衍為您奉茶已經一刻鐘了,再不喝,這茶可就涼了。」
婆母臉上掛了幾分慍色:
「剛過門的新婦,就引得你為了她忤逆母親?」
這話是衝著我說的。
林風致仍舊波瀾不驚:
「母親早些喝了茶,兒子還要去處理公務呢!」
婆母這才狠狠剜了我一眼,勉為其難接過我手中的茶。
輕輕啜飲一口,又狠狠摔到桌子上。
林風致對她恭敬行了一禮,起身告辭,並拉著我一同離去。
出了小院,甚至還能聽到婆母在內屋的怒罵聲,捂著心口連連痛呼家門不幸,兒子娶了新婦就忘了生娘,當真不孝。
我不安地攪著衣擺:
「夫君,妾身日後定會想辦法討婆母喜歡。」
他拉著我的手,與我一同走在曲徑通幽的石子路上。
「按照是非對錯,應當是我母親為你道歉才對。
「可你知道,我方才為何沒有忤逆她嗎?」
這很簡單。
身為子女,自當是要孝敬雙親,哪裡能做忤逆之事?
而我亦不希望林風致為了我成為不忠不孝之人。
「夫君,孝敬母親是身為兒媳應該做的事。」
林風致搖搖頭:
「孝順二字只是用來綁架女子的枷鎖,為的是洗腦女子,從她們身上剝奪權益來替自己供奉雙親而已。
「我方才沒有站在你這邊,是因為男子哪邊對他有利,他站哪一邊;否則,他會站在更難纏的那一方,並勸說弱勢不要無理取鬧,好儘快結束這場對自己不利的紛爭。
「你記住,男子不斷案,只結案。」
我見四下無人,小聲訕訕句:「你不是說你不是男子嗎?」
「可我站在男子的位置上。」
他態度凜然:
「姜清衍,你連我母親都對付不了,日後如何對付太子與你的嫡姐?
「明日請安,我希望你能強硬起來,不要深陷婆媳瑣事無法掙脫。」
7
第二日請安,婆母仍舊如昨日一般,擺足了架子讓我站在外面日頭下等候。
我想起林風致冷峻的眉眼,咬了咬牙,拎起裙擺徑直闖入婆母所居住的後院。
嬤嬤們出聲阻攔,婆母更是怒斥:
「我還未召你進門,你竟然敢擅自闖入!
「風致,看看你娶的好媳婦,這才過門第二日,就不把我放在眼裡!
「這等不守規矩的貴女,需要好好調教調教才是!」
她一口氣給我扣了無數頂大帽子,話里話外想要壓我一頭,好為日後磋磨我做準備。
我扭頭看向林風致。
他一邊給婆母順氣,一邊遞給我欣慰眼神。
這個眼神給了我莫大的鼓舞。
我抬手掃過案幾花瓶。
砰——
無數碎片濺落,小小暖閣剎那間靜謐一片。
我將昨晚翻來覆去背下的腹稿一股腦傾倒:
「規矩?你們林家的規矩就是騙婚嗎?
「調教我瞧著不必了,不如咱們一起入宮面見聖上,坦誠欺君之罪來個滿門抄斬吧!」
婆母一瞬間白了臉。
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她明白,我這話的意思,是知曉林風致的女兒身了。
這等欺瞞之罪捅出去,林家上下,怕是一個活口都不會留。
就連死去的林相與先夫人,怕是也得開棺鞭屍。
婆母偃旗息鼓,方才的囂張一掃而空。
她緊緊抓著兒子的手,嘴唇哆嗦:
「風致,你怎麼……怎麼讓她知道……」
我施施然坐在一旁:
「我與你子已同床共枕兩夜,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
婆母幾近昏厥。
林風致適時起身拜別:
「娘,兒子還有事,就先帶青衍回去了。」
這次,婆母沒有敢多說一個字,看向我的眼神,從跋扈變成了畏懼。
我知道,侯府未來的日子,我站穩了。
回院的路上,林風致難得露出破冰的微笑:
「如今是你更難纏,所以我得讓我娘多擔待些。
「其實,後院的風平浪靜,不過是相互掣肘而已。」
我大著膽子,拉起林風致的手。
溫熱,又有幾分細膩。
掌心也有練箭帶來的薄繭。
他身體微微僵了僵,然後反手握住了我的手。
有他在,我無比心安。
哪怕他沒有對我講過任何一句情愛,更沒有為我許下任何一句承諾。
甚至在洞房花燭,連半句甜言蜜語的哄騙都沒有。
8
我拿了府中管家大權,又將自己的嫁妝全部鎖進了深閣。
陪嫁豐厚,十幾處田產商鋪,另有金銀玉器無數,足夠我錦衣玉食三輩子。
殷實到嫡姐在家對我表情兇惡:
「真是俗不可耐,眼皮子淺的東西,眼底永遠都只有這些死物。」
她清冷如月高高在上。
可我想起林風致對我講過:
「很多女子清高,不過是想通過這份與旁人不同的姿態,來換取旁人高看一眼。
「真是愚不可及。
「若是哪日咱們倆和離,你能有本事將我林府搬空,讓我無米下鍋,那才叫讓人高看一眼,我指定來一場令大家酣暢淋漓的追妻火葬場。」
他嘴裡經常冒出我聽不懂的詞。
但我捨不得與林風致和離。
我們一起守在林府,是要白頭偕老的。
雖然我這般大權在握,卻成為好多女子眼中的可憐人。
她們憐惜我洞房花燭之夜竟然未圓房,夫君又是清冷孤僻的性子,與我也從不親密。
這份可憐一直延續到陛下設宴,我獨自一人端坐於女席,周圍傳來無數貴婦的竊竊私語:
「聽聞姜二小姐嫁入林家,當夜便得了個下馬威,連圓房都未曾。」
「可不是,林相端的是一副丰神俊朗的外表,可京城誰人不知他為人冷傲,幾乎不近女色。林夫人這輩子,怕是有罪受了。」
「豈止豈止,林相那位母親,更不是好相處的。」
她們臉上俱是惋惜,嘖嘖嘆氣。
看向我的眼神,又充斥了幾分幸災樂禍。
嫡姐坐在首位,衣衫華麗端莊大氣,嘴角的笑容壓都壓不住。
等旁人議論完,她才懶洋洋開口制止:
「我這妹妹婚事坎坷,諸位可莫要再往她心口窩上撒鹽了。」
旁人忙打趣稱是。
隔著薄如蟬翼的刺繡屏風,我望向不遠處的林風致。
他衝著我遙遙舉杯。
很快,我進宮帶來的丫鬟春桃上前,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詢問:
「夫人,老爺方才托小廝來詢問,想置辦幾款歙硯,不知夫人可否同意開庫房?」
我隨意擺了擺手:
「回府後支取五百兩銀子拿給相爺。」
周遭的奚落霎時間寂靜無聲。
人人臉上的鄙夷變成了震驚。
嫡姐最先猙獰著出聲:
「你剛過門,管家權便拿到手了?」
難怪她著急。
嫡姐嫁進東宮成為太子妃,陪嫁不多,可處處需要拿銀子賞賜下人,她手中的現銀很快就捉襟見肘。
至於管家權。
銀子就是命脈,太子將命脈牢牢捏在手中,怎麼可能會交出來?
她們所不齒的孤傲冷漠的林相,是我最好的歸宿。
是老天爺賜予我的珍寶。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旁人教我活面子。
而林風致,要我活里子。
往後餘生,我有林風致就足夠了。
9
宴席有些乏味,都是些看膩了的歌舞。
自知道我拿了管家權後,身旁貴女們再無人嘲笑我,嫡姐也出奇地安靜,只是不時恨恨地看向我。
她在氣憤又被我壓了一頭。
我是姨娘所出,而嫡姐生母乃是世家貴女,這十幾年來,她一直熱衷與我比較。
勢要處處壓我一頭。
我又將百無聊賴的眼神投向席間的歌舞。
領舞的舞姬有些怪異。
雖是肌膚勝雪身段婀娜,可望向主座的陛下時,眼底流露的不是魅惑,而是壓抑的恨。
我擰眉盯著這位舞姬,只見她長袖一揮,人緩緩行至陛下面前謝恩。
陛下還未來得及開口賞賜,一道寒光閃過。
舞姬揮舞著匕首衝著陛下喉嚨割去。
席間一片驚慌喊叫。
坐在身側的太子已經被嚇傻,反而是一旁的林風致與三皇子撲上去擋在陛下面前。
匕首鋒利,輕而易舉地劃開皮肉。
林風致倒在了距離我十幾丈遠的地方,飛濺出一道溫熱鮮血。
我臉上的驚恐化為一道撕心裂肺的呼喊:
「風致!」
禁軍迅速將舞姬拿下,在不甘心的眼神中,她嘴角緩緩滲出一縷黑色鮮血。
腦袋歪垂在一側,已經服毒自殺。
三皇子焦急大喊:
「太醫呢?快點給林相瞧瞧!」
我已經撲到林風致身前,將他整個人攬在懷中。
匕首劃破了他的半條胳膊,幸而沒有傷到肺腑。
鮮血染透了大半個身體。
極度失血讓他唇色蒼白,整個人意識模糊。
他靠在我懷裡,輕得如同一片即將飄走的羽毛。
有太醫急匆匆拎著藥箱上前,伸手就要給林風致把脈。
我頭皮炸成了一團。
事到如今,哪怕我從來沒有與林風致同床共枕過,也猜測他八成是女兒身。
若是被太醫把出什麼端倪,林家這等欺君之罪,我與林風致可以去地府當一對鬼鴛鴦了。
太醫的手即將搭上林風致的脈。
我伸手一把打掉,尖銳地呵斥了一聲:
「不能把脈!」
10
太醫疑惑:
「林夫人,林相傷勢頗重,不把脈如何知曉那匕首上有無浸染毒物。」
眼見周圍疑惑的眼神掃來,有冷汗從我額頭微微滲出。
不能慌。
我告訴自己。
林風致現在昏迷不醒,他能依仗的,只有我。
我定了定神,擺出一副情深不壽的模樣,眼底含淚。
「夫君他唇色正常,連一絲烏青都沒有,眼下重要的是趕緊止血包紮傷口。
「我苦命的夫君啊,我才剛過門不足一月,你若是去了,我可怎麼活啊……」
我哭得悲戚。
太醫不敢再問什麼,而是手忙腳亂地剪開林風致的衣袖,給他包紮傷口。
翻湧的皮肉看得令人心驚膽戰。
直到林風致被安排躺進西閣側殿,人仍未清醒。
他在我面前向來是運籌帷幄,嘴角永遠掛著淡淡的笑。
從來沒有這般脆弱過。
我半臥在他身邊,將腦袋靠在林風致胸前。
胸腔里,有微弱的心跳聲傳來。
我掃了眼周圍,伺候的丫鬟都已經撤下。
我鬼使神差地將手伸到林風致胸口,想掀開他的衣襟。
有些事,哪怕鐵證擺在我面前,我總想親自瞧瞧才能信十分。
手碰到雪白的褻衣時,我像是碰到燙紅的烙鐵,猛然縮回了手。
我在做什麼?
林風致是男是女重要嗎?
並不重要。
他這輩子,會是我的夫君,會與我相濡以沫,會牽著我的手,在大晉好好活下去。
有這些就夠了。
我愛的是他的靈魂。
至於套在靈魂之外的皮囊,紅顏易老,最後大家都是一堆枯骨,又何必在意呢。
我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卻被他輕輕抓住了手腕。
他醒了,眼底充斥疲憊,卻又對我報以微笑:
「太醫並沒有給我把脈對嗎?」
我點點頭。
憋了許久的眼淚這才湧出。
「你知不知道方才有多危險?
「萬一那匕首划過的是你的脖子,這會兒人都涼透了。」
我聲音越說越哽咽。
林風致費勁地抬起未受傷的一條胳膊,將我撈進他的懷裡,以極小聲音在我耳邊哄勸:
「沒事,我保證會好好活著。
「哪怕我死了,也得扳倒太子黨羽。」
林家一直站在三皇子這邊。
如今二皇子被立為太子,若是來日登基,等待三皇子一黨的,除了抄家,就只有流放。
就如同我與嫡姐,各自站在不同的兩派。
一生都要爭個你死我活。
我窩在林風致懷裡,淚眼矇矓地抬頭看向他。
「夫君,京城南郊有個寺廟特別靈驗,等咱們出了宮,我去給你求個平安符戴在身上。」
他露出清淺的微笑。
怕他不信,我趕緊搬出證據:
「夫君,我知曉你不信這些事,可我一歲那年,我娘帶我出府祈福,路上偶遇位女尼,她特意為我算了一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