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六歲會有一死劫,為了報答我娘的知遇之恩,那女尼特意給我點了一顆紅痣,說能逢凶化吉,有貴人相助。」
我使勁往他懷裡窩了窩,露出虎口的紅痣:
「瞧,就是這顆。
「她真是厲害,我十六歲遇到了山匪,可不是遇到你相助。」
林風致難得信了三分,驚訝地瞧了眼,然後抬起手:
「同樣位置的紅痣,我也有一顆呢!」
「夫君,你說,你們是不是天賜的良緣?說不定啊,咱們前世就是夫妻呢!」
說完這句話,我突然想起了大婚大日,在我轎子後面追喊的女尼。
她那蒼老的面容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一歲時的記憶已經全無,而娘親又去世多年。
當初為我點下紅痣的,會不會就是那位追逐我喜轎的尼姑呢?
11
林風致被送回府休養。
太子被陛下叫到跟前狠狠罵了一通。
除了監管不力。
還因危險來臨之際,太子下意識躲在一旁,而三皇子與林相以身相護。
孰高孰低,當下立判。
太子被禁足,三皇子一黨的擁護聲空前高漲。
甚至朝中有人呼籲著廢太子,立三皇子的聲音。
而我此刻已經乘坐馬車前往西郊寺廟。
破舊古樸的寺廟中,我虔誠地衝著半闔眼的菩薩一拜,然後捐了許多香火錢,這才詢問:
「不知貴寺是否有個年紀十分大的女尼,瞧著有百歲之壽?」
小師傅忙還禮:
「家師已去世大半個月了。」
她去世的日子,恰巧是我成親那日。
我愣在原處。
小師傅告訴我,她的師父去世那日,正好活了一百歲。
實乃長壽之命。
可總覺得冥冥之中,似乎有什麼在指引著我。
前路卻又滿是團霧迷瘴。
我離開前,小師傅又告訴我:
「家師圓寂前,一直念叨著一句話。
「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再多的,便記不得了。」
這句話,我在成親那日聽過。
她追在我轎子後一直喊著這句。
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
再多的便記得不了。
我反反覆復念叨了許多遍,仍舊不解其意。
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人會在一次次輪迴中迷失自己,不記得從何處來,又將前往何處去。
我悶悶不樂地回了府。
林風致早已等在府門前。
他的傷還未好全,臉色蒼白得緊。
見到我後,取出一件墨色大氅,一隻手為我披好,拉著我進了書房,屏退所有下人。
他神色凝重:
「青衍,你需要有一個男孩傍身。」
12
我詫異地看向他。
若我與他都是女子,如何生子?
林風致不慌不忙地解釋:
「這偌大的林府,需要有人繼承,若是在我穿越前所生活的時代,女子亦可接管。
「可這個時代不行,你唯有膝下有一男孩,才能在這亂世站穩腳跟。
「你是願意自己生一個親子,還是從林家旁系抱養一男嬰?」
我騰地站起來!
什麼叫我生一個親子?
我與誰生?
我噴火的目光挪向林風致。
難不成,他是男兒身?
林風致坦然一笑:
「你怎麼還不信我是個女兒身呢?
「至於你與誰生,到時可以挑個帥些的公子悄悄送進府——」
我厲聲打斷,嚇了林風致一跳:
「夫君,在你心裡,我就是這般放蕩的人嗎?你居然讓我與別的男子生子。
「你、你、你……」
我委屈得幾乎要落淚。
林風致趕緊將我摟進懷中,試圖給我從根源上解釋:
「我不是你想像的那個意思。
「放蕩這個詞本就該不存在,你看,男子與女子的區別在於,男子是不允許好男子出現的,他們更喜歡比下限。
「因為好男子多了,就會顯得平庸的自己愈發卑劣。
「所以他們在互相吹捧中墮落,相互攀比著誰能睡更多女子,誰能一擲千金敗壞家業。」
我呆滯地看向他,連啜泣都忘記了。
「但是女子完全相反,女子往往比誰變得更好。
「誰一天能織更多的布,誰管家管得更井井有條,誰的皮膚更雪白腰身更纖細,甚至還要比誰更守貞,比誰為男子付出得更多。
「這樣的結果,就是一個庸俗到極致的男子,都能擁有一個純潔無瑕名滿京都的好妻子。
「男子在墮落中擁有一切,女子在最好中失去所有。
「所以青衍,你不要被世間規矩所束縛。」
我艱難將這些話塞進腦袋裡,抬頭看向林風致。
世間怎麼會有這般好的人。
他一點點引導著我,走向完全不同的一條路。
我亦想為他做些什麼。
我伏在他的膝上。
「夫君,抱養一個孩子吧。」
林風致答應得乾脆:
「那好,明日我便去旁系尋一下有沒有合適年紀的男嬰。
「另外,我會傳出自己不育的消息,好打消眾人的疑慮。」
我反對:
「不行,就說我受寒不孕。」
林風致皺眉:
「那多不好聽?」
「你不育就好聽了?」
「無妨,我臉皮夠厚,這大晉關於我的流言,也不差這一句。
「夫妻一體,要厚一起厚。」
最終,我們決定抽籤。
長短兩根,誰抽到長的,那便誰站出來在人前承認自己的問題。
我一把抽到長簽。
小小一根竹籤握在手中,我激動得手舞足蹈:
「我不孕,哈哈是我不孕。」
林風致撇撇嘴:
「你不孕,你贏了。」
13
第二日,林風致不育的消息不脛而走。
他成了京城人人茶餘飯後的笑料。
無數人笑話他,身居高位卻無法有自己的子嗣,當真是白活一世。
我氣勢洶洶地找他算帳。
明明昨夜抽籤,我抽到了長簽。
他不慌不忙地呷了口茶:
「趁著我受傷,請幾個大夫上門醫治,然後順勢傳出不育的消息最合適不過。」
說罷,一個小小軟軟的男嬰遞到我懷裡。
「這是林家旁支剛出生月余的孩子,生母是後院一名妾室。
「得知自己孩子可以被你我二人撫養,她高興壞了,連連磕頭,並承諾永不會透露自己是他生母的消息。真是可憐了母親為子謀劃的一顆心啊。」
我伸手接過正在吮吸手指的小嬰兒,林風致在一旁拿著撥浪鼓逗弄,往日清冷的眸子沾染幾分溫情。
有那麼一瞬間,我覺得這孩子是我生的。
是我與林風致愛情的延續。
他站在我身邊,身量只比我高了四指。
我微微踮腳,就能親上他的唇。
鬼使神差,我真的踮腳親了上去。
柔軟又濕漉。
林風致微微愣了愣,然後失笑,伸手颳了刮我的鼻子。
「占我便宜。」
春桃在一旁羨慕開口:
「夫人與老爺真是天生一對啊。」
春桃是為數不多羨慕我與林風致的人。
外界絕大多數貴女們,看向我的眼神都帶著三分憐憫。
我走到絕路的人生,因林風致的到來,煥然一新。
若是日子會一直這樣平靜地走下去便好了。
可我知道,安穩只是暫時的。
三皇子對太子之位虎視眈眈,太子的禁足不過短短一月,便又出現在朝堂。
兩黨之爭,終究要你死我活。
冬日冰雪消融之後,初春降臨。
陛下已經年邁,但仍是組織了一場聲勢浩大的春蒐。
林風致一身利落的勁裝,騎在馬上衝著我招呼:
「夫人,等我為你獵只白狐來,春日乍暖還寒,用來做風領正合適。」
14
他沐浴在一片陽光下,帶著獨屬於少年人的朝氣。
我看得恍神。
仿佛眼前這幅場景,在漫長的生命中看過許多次了。
百轉千回。
一模一樣的笑容,一模一樣的揮手角度。
我晃了晃腦袋。
肯定是我昨夜睡糊塗了,明明這是林風致第一次在我面前騎馬,我怎麼會認為瞧見過很多次了呢?
嫡姐在一旁看得咬牙切齒:
「哼,一輩子連自己的孩子都沒有,有什麼可得意的?」
我回神看向與我爭了十幾年的姜玉珠。
她臉上的脂粉壓不住疲憊與焦躁。
太子自解了禁足後,往東宮抬了兩房良娣。
雖說都是手下拉攏的臣子之女,可東宮如今熱鬧非凡。
人人為了搶先生下嫡子獻媚爭寵,後院烏煙瘴氣。
而姜玉珠在年關將過之際懷了個孩子,還未看出男女便不小心落了胎。
太子聲勢浩大地查了許久,然後又輕輕放下。
最終以懲罰了一個小小丫鬟了事。
這場爭寵戲碼,她失去了孩子,也落下個迎風流淚的毛病。
我懶得與她爭辯。
鈺兒已經到了學坐的月齡,每日咿咿呀呀地搖著撥浪鼓。
而林風致在之前的那場刺殺中,左手手腕受寒便會隱隱作痛。
我想給鈺兒做些漂亮的撥浪鼓,還想給夫君縫製一副厚實的護腕。
我想了好多好多。
嘴角邊露出愜意的笑。
姜玉珠看著我唇邊的笑,愈發氣憤地絞了絞手中帕子。
轉眼間眉眼又鬆弛下來,意味深長地說了句:
「不過是手下敗將,好好珍惜眼前的平靜吧。」
穩坐高台之上的陛下咳嗽了好一陣,揮揮手示意身旁內監開始。
他老了。
但人越老,便越警惕地抓緊手中權力不放。
林風致勒緊韁繩,沖我揮了揮手,轉身沒入山林深處。
春蒐所帶來的禁軍並不多。
太子藉口身體不適,並未騎馬狩獵。
一群人浩浩蕩蕩消失在林子深處後,他才不慌不忙地起身,並無幾分恭敬,衝著陛下欠身拜了拜:
「父皇,兒臣聽聞您近些日子咳疾不斷,太醫囑咐靜養為宜,所以斗膽肯懇請父皇早些回宮歇息。
「這春蒐,還是由兒臣來主持吧。」
15
這話極其大不敬,就差將逼宮寫在臉上了。
陛下聽聞後大怒,狠狠咳了一陣,這才抖著手指著太子無所畏懼的臉:
「大膽,朕還安在,你身為太子,竟然敢公然爭權奪利,你難道不怕朕廢了你的太子之位嗎?」
太子挺直了脊背,冷笑一聲:
「父皇如今年邁,廢不廢太子,你以為你說了算嗎?」
說罷,他拍了拍手。
無數禁軍一擁而上,陛下出行所帶的侍衛盡數被制服。
看台上傳來貴女們驚恐的叫聲。
我捏了捏袖中匕首,想起今日出行前林風致對我說過:
「青衍,今日這事本該瞞著你的,但你我夫妻一體,我不願你什麼都不知。
「太子私下已密謀逼宮,明日春蒐便是最好時機,屆時我與三皇子會借著狩獵的名義入山林深處。那裡有我們私藏的兵將。
「你莫怕,我與三皇子會很快來救你們的。」
我本該被困在後宅,望著四四方方的天度完一生。
可林風致什麼都會告訴我。
他將我當成了一同作戰的盟友。
他說得認真,我記得清楚。
陛下被氣得幾近昏厥,隨行大臣一半歸屬於太子麾下,另一半惶惶不安。
風聲鶴唳中,唯有我父親喜不自禁。
太子成功登基後,他就是當仁不讓的國丈大人。
自詡清流的太傅身份疊加一層,新皇都要給三分薄面。
朝中再無人能越過他。
時隔幾月,我終於再次在姜玉珠臉上看到揚眉吐氣的神色,一如我被劫匪擄走退婚那日。
她像一隻打了勝仗的驕傲孔雀,居高臨下來到我面前,有幾個強壯的嬤嬤壓著我跪倒。
她勾起我的下巴:
「姜青衍,你仗著比我多幾分姿色,旁人在看向你我時,眼神總是在你身上多停留三分。
「今日,我就刮花你的臉,看你還怎麼去狐媚別人。」
16
我與她本就三四分相似,相差無幾的年紀,若是站在一起,遠遠看像是一對雙生並蒂花。
根本分不出誰開得更艷。
不過是小時候旁人打趣我們相貌的一句話,成為扎在她心中多年的一根刺。
風致說得真對,女子總是在比誰更好。
眼下姜玉珠就鉚足了勁,非要跟我比誰更美。
從未聽聞京城哪家弟兄倆,為了誰更玉樹臨風些而掐架嫉恨。
我倒是寧可姜玉珠與我比誰睡的小郎君更多。
她長長的指甲刮過我的臉,留下一縷冰涼。
我全身蓄勢而發。
若是她再敢動一下,我便拔出匕首刺入她的胸膛。
我不能落在她的手裡,成為對付林風致的一顆棋子。
有羽箭破空聲飛馳而來。
箭頭劈空射入姜玉珠髮髻中,引來她悽厲的尖叫,與周圍嬤嬤們亂成一團。
不遠處,林風致手中拿著一張飽滿的弓,微微垂下手,將臉上擔憂收斂,轉而對著我一笑。
這麼緊迫的救駕,他的馬上居然還掛著一隻斷氣的白狐。
他竟然有閒情逸緻,真給我獵了一隻白狐。
三皇子帶領禁軍從山林里魚貫而出,太子不可置信地看著自己被團團包圍,嘴裡大嚷:
「不可能,不可能,怎麼會有這麼多人藏在山林里?
「我不會輸,我不會輸的!」
三皇子懶得看他一眼,而是快速翻身下馬跪在陛下面前:
「兒臣聽聞太子殿下有異心,這才於昨夜調動禁軍守在後山處,事發突然,還未來得及稟告父皇,請父皇降罪。」
陛下哪裡有精力去治三皇子的罪?
他指著太子,用最後的力氣大喊:
「給我拿下這個逆子,朕要將他永生圈禁!」
他喊得嘶啞。
卻只是圈禁。
連太子之位都未曾開口剝奪。
三皇子眸子閃了閃。
太子咬牙切齒,不甘心多年籌謀毀於一旦。
趁眾人不防,他竟拔出匕首往陛下方向刺去。
千鈞一髮之際,立於陛下身側的林風致撲上擋在身前。
匕首沒有收力。
徑直沒入心臟。
17
我所有的尖叫都被憋在了喉嚨里。
方才他還淺笑晏晏地將白狐遞到我手裡。
我伸手接下時,還蹭過他溫熱的手。
我的心臟一陣陣抽疼,最終化為一陣撕心裂肺的喊叫,衝上前將他抱在懷裡。
大口大口鮮血從他嘴裡湧出。
他想抬手去捂住我的雙眼,可手抬到一半就沒了力氣。
陛下被這一幕嚇傻了,反應過來後,勃然大怒:
「逆子,你竟然敢謀殺朕,還誤殺了林相,來人,給我將太子收監,明日處斬!」
這句話落地後,本就是強弩之末的陛下轟然倒下,留下一片片驚呼。
林風致的體溫流逝得極快。
與上次受傷不同,這一次,匕首插入心臟,再無生還可能。
我的心口似乎也多了把匕首,攪得心臟生疼,疼得我說不出話。
眼淚一顆顆砸到他的臉上。
林風致又是艱難衝著我扯出一個微笑。
他嘴唇在一片血污中蠕動,我湊上前,聽到他極小聲地呢喃:
「別哭……日後,你好好撫養鈺兒,林家,都是你的……我死後,你一定能得個誥命夫人……」
我的心臟好疼。
疼得想伸進胸腔將它一把捏碎。
我的聲音破碎沙啞不堪。
「風致,我不要白狐,我也不要誥命夫人,我只要你。」
我抱得愈發緊,他噴涌的鮮血沾染了我半身。
「你不能丟下我還有鈺兒,婆母還在府中等你回去,你不要丟下我離開。
「明明今日來的時候還好好的,為什麼變成這樣……」
林風致已經沒有了笑的力氣。
他用僅剩的力氣最後攥了攥我的手。
然後一歪頭,沒了聲息。
明明我的好日子剛剛開始。
明明鈺兒再有兩個月就能學會喊爹爹與娘。
林風致卻死了。
死在我的懷中。
再無人知曉她的女兒身。
她在我的生命中驚鴻一瞥,又像一顆流星極速逝去。
我抱著她許久,久到不知過了多少時辰。
久到有人在與我爭搶林風致的屍體,我像個瘋子似的死死抱著不撒手。
一直到天色漸黑,精疲力竭徹底昏迷過去。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裡林風致還是臉上那副永遠溫潤的笑意。
她拿著梳子,對著銅鏡梳理長長的秀髮。
見我醒來,回頭嫣然一笑,問我:
「我變成這樣,你還喜歡嗎?」
18
我淚如雨下,狠狠點了點頭。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你是林風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我永生永世只喜歡你一個。」
我伸手想觸碰她,卻只得到一碰便碎的滿目瘡痍。
冷汗濕透,我尖叫著清醒。
婆母抱著鈺兒,已經哭紅了雙目。
她再不是初見我時的跋扈囂張,而是一夜間蒼老了幾十歲,頭上甚至生出許多白髮。
她聲音嘶啞:
「風致從出生到今日,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小時候日日受我的打罵,我恨她是個女兒身,沒有她的兄長爭氣,生下來就是個能頂立門戶的男兒。
「如今……如今日子好不容易好過些,風致卻……」
婆母哭得泣不成聲,鈺兒感受到恐懼,手中的撥浪鼓一丟,也咧開嘴號啕大哭。
我心臟麻木,曾經的鮮活在林風致死去的那一刻,全部枯萎。
摸了摸心口窩,那裡像是有匕首插入的余痛。
我眼裡竟然流不出一滴淚,起身下床,往府外走去。
婆母著急大喊:
「青衍,你去哪兒?」
我沒有回答。
翻身上馬,髮髻散亂,徑直去了三皇子府。
太子已死,陛下重病臥床。
他所有的障礙都沒了。
他是最大贏家。
三皇子見到我後,臉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
「原來是林夫人啊,林相去世,孤深感痛心,還望林夫人節哀。
「林相乃是為陛下而死,冊封麟兒的旨意與林夫人的誥命,很快就會送往林府。」
我恨得咬牙切齒。
我恨不得生食三皇子的血肉。
「是你,是你推風致擋刀的,我看得真真切切!」
19
三皇子又是暢快地笑:
「嘖嘖,林夫人,林相不過是個女子,你何必死咬不放呢!
「現在林家還不是捏在你手裡,再有誥命傍身,你這一生,榮華富貴,指日可待。」
「再說,」他湊近了我,「太子若是成功殺了父皇,若是鐵血手腕鎮壓下去,我不一定有登上皇位的勝算。」
「可若是太子殺不掉父皇,父皇只有我與太子兩個兒子,虎毒尚且不食子,萬一只是圈禁,總歸是留了個禍患。」
我明白他的意思。
犧牲林風致,這樣一條命慘死在陛下面前,陛下看到林相的慘狀,便會想到匕首若是插入自己的身體的模樣。
太子定是活不了了。
三皇子拍了拍手:
「林相是女兒身,遲早要暴露拖累死相府。
「她的死,為孤鋪平登基之路,你們的孩子就是下一任宰相,你是當朝一品誥命夫人,你的婆母也能頤養天年。」
真好。
死一個林風致,所有人都能趴在她身上吸食一口鮮血。
我瘋了似的衝上前,死死咬住三皇子的手指。
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殘缺者無法登上皇位。
我要拖他下水給風致報仇。
殿中侍衛已經全被屏退,三皇子氣急敗壞,狠狠扇了我一耳光,捂著鮮血淋漓的手指:
「潑婦,跟林風致一樣,都是潑婦!」
我被這個耳光扇得暈頭轉向。
又隨手舉起案几上擱置的花瓶,衝著三皇子腦袋砸去。
鮮血順著他的頭頂緩緩流下。
三皇子癲狂大叫:
「快來人請太醫!
「姜青衍,你信不信孤屠了你們林家。」
我被衝進來的侍衛摁倒,臉上俱是瘋癲:
「好啊,你屠,我倒要看看,你屠了為陛下犧牲的林家,還能不能登上皇位!
「順便連姜家也屠了吧,都屠乾淨,一個也別留!」
三皇子捂著劇痛的腦袋,跳腳怒罵:
「把這個瘋婦給我丟回林家,太醫呢?快點讓他滾過來!」
20
林風致的下葬定在七日後。
她躺在冰冷的冰棺里,臉上覆蓋了一層白霜。
長長的羽睫上,也墜滿雪白。
這般安靜的睡顏下,我這才發現,她真的是女兒相。
鼻樑高挺,嘴唇微翹。
只是上面覆蓋著一層烏青,昭示著人沒有了氣息。
婆母哭得死去活來,已經昏厥了好幾次。
來弔唁的人許多,人人臉上掛著淚珠,或真或假地感慨林相英年早逝。
一片啜泣中,只有我眼眶乾澀沒有流淚。
在那日從三皇子府歸來時,我碰到了即將被流放的姜玉珠。
她見了我,衝上來想對我撕咬:
「憑什麼你命這麼好,憑什麼你能拿到一品誥命夫人,而我只能被流放千里。
「我不服氣,我不服氣,我是嫡出,憑什麼會輸給你!」
我爹押錯了寶,已經被三皇子厭棄。
為了能守住太傅的位子,他放棄了長姐。
將所有希望都投在我身上。
長姐被拉走時,還在一聲聲咒罵。
她說我命好。
我不是命好,我是有了林風致,才有了今天,否則我還是姜府後院一個不受寵的小小庶女呢。
我有了誥命,有了兒子傍身,有了侯府的一切。
可是我好想林風致。
想得要發瘋了。
我愛她。
周圍有竊竊私語聲傳來:
「林夫人怎麼不哭呢?」
「咳,林相對林夫人並不好,她自然是不會哭了。」
「也對,林相為人清冷,林夫人生生熬了這麼久,可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
她對我不好嗎?
我看向冰棺里的林風致。
她是世間最好的人。
她給了我新生,給了我另一種絢爛活著的方式。
我想找她。
我想去有她的世界。
21
這個念頭一出,我渾身血液喧囂。
我要去找林風致。
人是有前世今生的。
我要去找她的來世。
林風致曾對我提過,她是出車禍死亡然後來到這個世界。
那我死了,會不會與她在另一個世界相遇。
我眼底浮現出奇異的光。
我轉身拉著婆母的手,興奮地比畫:
「娘,我知道怎麼去找風致了,我一定能找到她。」
婆母先是愣怔了一瞬,繼而在滿臉淚水中驚恐顫抖:
「青衍,你不要嚇唬娘,風致已經死了,這世上,再無風致了。
「你一定要好好的,咱們相府,還指望你來支撐門楣呢。」
我已經滿心雀躍,什麼都聽不進去。
我有找到林風致的辦法。
人記得前世今生。
等我去了下一世,我帶著這一世的記憶,可以與風致再重逢。
我緩緩起身。
婆母驚恐越甚:
「青衍,你……你怎麼了,娘喊個大夫來瞧瞧吧。」
我搖搖頭,對著她鄭重一拜。
「娘,我很快就能找到風致,你好好照顧鈺兒。」
說完,我狠狠一頭撞到了冰棺上。
溫熱的鮮血四濺開來。
人群的哭泣變成驚呼。
我聽到婆母撕心裂肺的叫喊,含笑緩緩閉上了眼。
下一世。
我一定可以找到林風致。
22
再次睜眼,我全身被困在了一處小小的地方,伴隨著用力,有刺眼的燈光在我眼前直射。
我一張嘴,變成了哇哇大哭。
機械的女聲響起:
「六斤三兩,母女平安,去喊產婦家屬。」
我費勁地睜開眼。
我變成了一個皺巴巴的嬰孩,剛剛從一女子腹中生出。
她欣慰地抱著我,母愛濃濃。
我心底激動。
這個世界,會不會就是風致所說的異世?
我真的來到她的世界了。
且帶著前世記憶。
我一天天長大,且有了自己的名字:
囡囡。
其實我想將自己名字改成青衍的,奈何年紀太小無法講話。
總歸我記得林風致的名字便好。
日子在波瀾不驚中一天天流逝。
我表現出的早熟與穩重讓父母欣喜不已。
可我找不到林風致。
我身邊所有人都沒有聽過這個名字。
在某一天,我突然意識到,若是風致也改了名字,那我一定是找不到的。
我在網上發了一則尋人帖子,內里只簡單寫了一句:
【林風致,姜青衍,若是有緣者,請聯繫我。】
我遲遲等不到林風致。
不明所以的人在下面留言,詢問我這是誰的名字。
沒人認識這兩個名字。
我甚至瘋魔到辨認身邊人的行為舉止,來推測她是不是沒有前世記憶的林風致。
在我十八歲那年,父母拿著一摞大學專業資料,詢問我:
「囡囡,你喜歡什麼專業?」
我隨意翻了翻,眼神停留在「法律」二字上。
記憶里,林風致曾提過,她前世學的是法律,那會兒我認為她是唬我的,沒想到,她說的是事實。
我堅定地指著這兩個字:
「爸媽,我要學法律。」
23
我要像風致那樣,當一個厲害的人。
按部就班地大學畢業後,我成了一名天南海北到處飛的律師。
冷靜自持,活出了林風致的幾分影子。
這些年,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她。
而發出的無數帖子下,仍舊沒有人站出來認領這兩個名字。
我身邊認識的所有人,也沒有一個舉止行為像林風致。
無數個午夜夢回,我將寫滿林風致名字的字條摟在懷中。
就像她睡在我身邊一般。
這樣一個我深愛入骨的人,我們竟然只同床同枕過一次。
那是在有了鈺兒之後,我與林風致許多事親力親為。
有一晚鈺兒積食鬧騰了半宿才睡下。
我與林風致疲倦到極點,連外衣都沒脫,沾床就睏倦地閉上雙眼。
次日醒來之時,我發現自己被林風致摟在懷中,她纖長的睫羽投下一小片陰影。
我未曾發出任何動靜,而是睜眼一直盯著她瞧。
那一刻,我真希望時間就此停止,好讓我在這難得的幸福里永遠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