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清脆的女聲打斷我的思緒:
「陳姐,咱們約好了與當事人見面,需要我一起陪同嗎?」
我揉了揉額頭。
這是我接手的一個離婚案件,女方在家全職多年,即將被掃地出門,所以她輾轉找到了我,想讓我為她打官司爭取家產。
身旁助理打趣道:
「陳姐,你是不是有了喜歡的人啊,我瞧你一個人總是莫名其妙地愣神呢。」
是啊,我有喜歡的人。
小助理嘰嘰喳喳:
「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腦中浮現出林風致的臉:
「她呀,是個很冷靜很睿智,卻又良善溫柔的人。」
小助理撲哧一笑:
「這不是說陳姐你嗎?
「陳姐在我心中,就是最最冷靜睿智和善良溫柔的人。」
我難得笑出聲。
或許,在不經意間,我活成了林風致的模樣。
我起身抓起車鑰匙:「行了,我先走了。」
車子穩噹噹開出。
那位女客戶距離我二百多公里。
我的車子在高速上飛馳而過。
車窗外是急速後退的護欄。
林風致是車禍身亡。
在這個異世,車禍並不是什麼稀罕事,至少在我成長的歲月中,親眼見證過無數起車禍。
車裡音樂舒緩,前世今生龐大的記憶里,我猛然想起一件事。
渾身一顫,掌心浮出冷汗。
鈺兒積食那晚,我在睡下時,曾迷迷糊糊問了一句:
「夫君,你在原世界叫什麼名字啊?」
她打了個哈欠,然後伸手覆上我的身,一邊哄著我睡覺,一邊聲音模糊不清道:
「陳囡囡。」
砰——
我手中的方向盤發生偏移,直直撞上對向車道的貨車。
一片劇烈爆炸聲中,我最後想起城郊女尼小弟子的一句話:
「施主,人若是活到了第三世,那關於第一世的事,都會從記憶中抹掉。
「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
24
我胎穿了,從一個律師變成了穿越女。
還是一個沒有系統的穿越女。
躺在偏院逼仄的寢室里,我連哭都懶得哭。
我在路上開車開得好好的,不知怎麼回事,手中方向盤偏移,竟然撞到貨車上。
那會兒我在走神些什麼呢?
我想了好久都記不得了。
還有,我記得自己每年都會發帖,但內容是什麼,也記不清。
算了,不想了。
多年律師的冷靜讓我冷眼掃了掃旁邊的女子。
看不清,視力模糊。
但是我能聽到她歇斯底里的咒罵:
「憑什麼我生了個賠錢貨,我不服,我不服!
「大夫人家世好就算了,肚子還爭氣,第一胎就生下長子。
「我不過是個歌姬,等相爺新鮮勁兒過去了,怕是要被遺忘在後院,日日孤苦度日。」
接生嬤嬤應該是她熟識的人。
只聽她壓低了聲音對此人道:
「嬸娘,這是我所有家當,有五百兩銀子,夠你離開京城好好活著了。
「幫我一把,就說我生的是個男娃,往後的事,不需要你管。」
她瘋,那位嬸娘也瘋。
我從女兒身變成了男子。
她的日子好過不少。
可她的瘋勁像是刻在骨子裡。
日日讓我在院中曬太陽,說膚色黑些更像男兒。
還要我每日晨起鍛鍊,說強壯些才不娘里娘氣。
但她的瘋遠沒有結束。
她說,女兒嬌弱,總是愛哭,要給我從根上改掉這個毛病。
我穿來時已經 27 歲了,除了當嬰兒時餓極了應景地號幾嗓子,提醒旁人我餓了。
其他時間從未哭過。
可我娘不滿意。
她猙獰著拿鞭子抽得我遍體鱗傷,留下難以祛除的疤痕。
然後又丟掉鞭子摟著我哭:
「風致,娘對不起你,可娘實在沒有辦法了。娘這輩子大約只有你一個孩子,若是你被人發現是女兒身,咱們就全完了。」
乾脆全完了吧。
我一邊給自己傷口上藥,一邊心裡想。
穿越的日子與書中寫的完全不同。
我與娘被困在相府里,幾乎終日無法踏出。
大夫人看向我時滿臉厭惡,只是在看向我兄長時,才多了幾分和善。
也虧得府中人對我不甚在意,這才讓我身份艱難隱瞞下來。
這樣的日子一直持續到我十二歲第一次來了癸水。
25
我娘將我丟進了冰桶中。
那刺骨的涼激得我每個毛孔都在叫囂著冷。
我娘面目猙獰:
「只要泡一夜,徹底傷了身子,就能永不來癸水了。
「風致,你忍一忍,只要一夜就好。」
我知道我娘的不易。
相府日子太難了。
哪怕我拿出些現代知識,想在這個時代混出個名堂,都難如登天。
從我在學堂作了手好詩句後,得到的不是眾人的誇讚,而是他們臉上的神色複雜,以及我兄長那防備的眼神。
我失去了去學堂的權利。
我娘被大夫人罰跪了一日,被抬回來時,膝蓋幾乎廢了。
她再次癲狂,拉著我的手:
「風致,你等著,娘當歌姬時就憋著一口氣要拔頭籌。
「哪怕當了妾,娘也絕不會任人宰割。
「我兒文曲星下凡會作好詩,他們嫉妒我們母子,所以才下手,別怕,娘有法子對付他們。」
我沒想到。
我娘嘴裡的有手段,說的都是真的。
26
她在當歌姬時,見多了底層的蠅營狗苟。
她把目光投到了大公子身上。
林家大公子在府中養了一匹小馬駒,平日得了空就去西山騎馬。
我娘不知從哪裡得來了些藥粉,抹在了小馬的身上。
大公子如往常一般騎馬去西山騎行時,那馬突然發了狂,將人甩下身後,先是狠狠踩踏胸口,然後又跑到斷崖處縱身一躍。
大公子當場沒了性命。
大夫人與相爺哭得死去活來,對外宣稱大公子染急病身亡。
我娘竟然還有後招。
同樣的法子她用了兩次,讓相爺與大夫人因驚馬命喪西山。
自此,相府成了我的囊中物。
那一年,我十四歲,身量比我娘高出了半頭。
我曾想,我這一生,大抵要守護好女兒身的秘密,然後孤獨到老。
可我沒想到,我救了個人,還娶了妻。
我記得她跪在祠堂咬牙忍淚的模樣。
不過是與山匪待了一個時辰,明明什麼都沒發生,姜家就非要殺了她。
鬼使神差地,我張了嘴:
「要不,你嫁給我這個穿越女吧。」
27
在這句話說出後,我一陣恍惚。
仿佛在漫長的輪迴中,這句話我脫口而出無數遍。
這樣的場景也經歷過相同的千萬次。
我稀里糊塗娶了妻。
她迷迷糊糊嫁了人。
洞房花燭是我癸水來的日子。
自從十二歲那年泡過冰桶後,我的癸水再也沒來過,但是每月會準時腹痛。
痛得我額頭青筋暴起。
我想躲回自己的臥房好好忍一晚,可我怕她會受到旁人嘲笑。
洞房夜,新郎離去,在這個時代,無疑是對新娘子最大的侮辱。
我抱著被褥想打個地鋪,可實在太疼了。
我順勢窩在了長榻上,竭力平穩自己的呼吸,與她閒聊。
她很聰明,我甚至從她身上看到自己幾分影子。
明明是這個時代的女子,稍微一點撥,就知道怎麼對付婆母,怎麼在侯府立足。
可我時常望著天空發獃。
我在想,太子與三皇子的奪嫡紛爭,林家該如何置身事外?
我父親早已站在三皇子黨,留給了我一堆爛攤子。
前世今生,我已活了四十六年。
人生繁華落幕,我總覺到了盡頭。
歌舞宴三皇子安排了刺客,想讓陛下治理太子玩忽職守之罪。
他笑得狡詐:
「做戲做全套,不如林相上前為陛下擋一擋,也好讓眾人信服。」
受傷的總是我。
沒辦法,林家上下,再加旁支,足足有三百多口人。
性命全繫於我一人之身。
文官手中無兵將,一點招架之力都沒有。
我一邊暗罵父親留下的破爛事,一邊勇敢地衝上前用胳膊擋住了匕首。
力度大了些。
尖銳的刺痛,像極了早些年娘親往我身上抽的鞭子。
我看到姜青衍哭成了淚人,想告訴她我沒事。
失血的眩暈襲來。
我怕極了,怕太醫把脈瞧出端倪。
幸好,我的妻沒有讓我失望,她竟然瞞過了太醫。
可我記得昏迷前三皇子幽深的眸。
他怕是發現了什麼。
青衍去了西郊祈福,三皇子踏入林家,屏退所有人後,笑吟吟在我耳邊喊了句:
「林姑娘。」
28
我額頭上滲出冷汗。
他是何時發現的?
安靜的正廳里,我慘白著一張臉跪在中央,後背被冷汗濡濕。
他把玩著我束好的頭髮,臉上永遠是一副笑顏。
「林姑娘真是好大的膽子,竟然敢做這種蒙蔽聖上之事。
「不過,我倒是欣賞你的膽識。
「所以,我今日來,是想與你做個交易的。」
我知道。
我活不了了。
這場爭鬥,會以世人口中林相的死,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
我拿命來換二皇子的命。
相當划算的買賣。
換一個低位的臣子來都不行。
那日,我跪了許久。
我想,我死後,青衍會得一品誥命夫人,我娘也會善終,林家所有人都會安安穩穩過下去。
只要我死。
大家都能活。
眼下只需要一個孩子來繼承林家。
青衍祈福歸來當晚,我試圖讓她理解生子的重要性。
「青衍,這個時代既然束縛女子,那你的出路,就是利用肚子,生一個林家繼承人,然後蠶食林家的一切,將林家徹底握在手中。
「這世間只能男兒出入朝堂為官為相,瓜分天下資源。
「那你要做的,就是讓這些為官為相的男子裡,有一個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
可她不願生,非要抱養。
罷了罷了,這時代生子有風險,就抱養一個吧。
她這樣年輕,我著實怕她在生育之時出事。
29
春蒐日,我的死期。
我答應給青衍獵一隻白狐。
哪怕入林調動兵馬,我也順勢一箭釘入一隻通體雪白的白狐中。
三皇子皺了皺眉:
「林相,你還真當自己是來狩獵的嗎?」
我冷冷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
白狐交到青衍手中,她眉目間滿是雀躍。
我最後多看了一眼。
嬌俏的二八少女,真是明媚。
這般好顏色,日後怕是看不到了。
太子最後關頭果然慌不擇路,拔出一把匕首就往陛下身上刺去。
三皇子推了我一把,匕首正中心臟。
真痛。
這是我穿越來短短十九年時間裡,最極致的疼痛。
疼到人呼吸都無法。
青衍在哭。
我想給她擦一把淚,都沒有力氣抬手。
我還想告訴她:
「別哭,你很快就是一品誥命夫人了,你前途一片錦繡,未來無限榮光。」
我為護陛下而死,會保佑林家百年屹立不倒。
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裡。
她不要惦記我。
意識越來越模糊。
眼前的青衍幾乎看不清。
最後一縷意識消散前,我在想。
我的下一世,會變成什麼呢?
30
我猛然驚醒,有人在我耳邊喊:
「二當家的,寨子裡沒糧了,咱們是不是要下山搶糧啊?」
我抹了把臉。
心臟余痛還在,我卻換了副身體。
聒噪聲還在耳邊:
「二當家,你怎麼了?咱們得下山搶糧了啊。」
我這才反應過來,我居然穿成了山匪。
我仔細回憶上一世。
我是林府姨娘所出,自小女扮男裝,一直到死亡,世人都不知林相乃是女兒身。
只是奇怪,我給我的妻講了許多道理。
怎麼現在一句也回憶不起。
我不動聲色地摸了把胸口。
果然,又是女扮男裝。
身旁人已經迫不及待地拉我往山下走去。
經過一片密林之時,我聽到有人小聲交談:
「太子爺說了,一會兒將姜家二小姐的馬車攔下,就地斬殺,務必不留痕跡。」
姜家二小姐?
我猛地一驚。
我死得壯烈,活得又及時。
飛身上馬,我揮舞鞭子快速往山下騎去。
馬蹄揚起陣陣塵土。
有殺手已經靠近那輛不起眼的馬車,我拎著一群土匪將人打跑,然後見到了我最放心不下的人。
十六歲的姜青衍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我面前。
31
她被嚇得面如土色,手中握著一根銀簪子,橫在自己脖頸上,恐懼得連話都不敢說。
三當家伸出腦袋:
「二當家的,現在不劫糧改劫色了?
「色固然重要,但是咱們寨子都斷糧一天了,弟兄們餓得前胸貼後背,如今就是個仙女下凡,也不如白面饅頭管飽啊。」
我搗了他一胳膊,然後起身讓開路。
「姜小姐,你隨我上山吧。」
山下,太子派來的殺手還在。
她下山,死路一條。
按照前世的記憶,應當是另一個我很快就會來救她。
青衍哭出了聲。
我不敢看她。
下山前我照過銅鏡。
稀爛的鏡子印出我的臉,黝黑一片,就算我那位瘋癲的娘來了,怕是也無法認出我。
我不知為何借用了這具身體,恐怕冥冥之中有人指引著我來救青衍。
我在這裡,太子派來的殺手就不敢再冒險行事。
見青衍一個勁兒地往馬車裡躲,我嘆了口氣。
翻身下馬,蹲在路邊等候。
我在等我自己,這感覺真是奇妙。
只是,前世的我來得有這麼晚嗎?
足足一個時辰,其間三當家鬼哭狼嚎了幾十次要吃饅頭,甚至要對青衍動手動腳,被我拔劍相對後,才等到經過的林風致。
他英雄救美,將姜二小姐從山匪手中「救出」。
接下來,他們很快就會成親。
我好像陷入了一場輪迴。
一場無窮無盡的輪迴。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
不想了,因為剿匪的京兆尹領兵上山了。
我從這具身體中翻出過去二十年的記憶,這群土匪打家劫舍,奸淫擄掠,無惡不作。
至於原主的女兒身。
很簡單,她的父親就是山寨最大的大當家。
這是我活得最短暫的一世。
僅僅一天,便死在官府的刀劍下。
我在閉眼倒下時,對我自己說:
我是林風致。
但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
這是我最後一次,記得自己是林風致了。
32
我死亡後,再次出生,被丟到了一處尼姑庵。
有好心的小師傅將我收留。
寺廟裡的師傅看著我直搖頭:
「這女娃身上,執念頗深,須好好靜心誦經,才能化解執念。」
我哭得大聲。
我覺得她說錯了。
我前世是個土匪頭子,所以老天爺今生罰我來當尼姑了。
可我有些疑惑,我安靜文雅的性子,與記憶中到處燒殺搶掠十分不相符。
我試圖回憶再往前一世的事,卻只得到一片空白。
上輩子當土匪,這輩子當尼姑。
老天爺在懲罰我。
如今是大晉朝剛建立不久,重活一世,我竟比前世早出生了八十多年。
我安安穩穩在尼姑庵住了下來。
日日誦經,心如止水。
許是經書讀得多了,我做了一個詭異的夢。
夢裡,我竟然有一頭烏髮,端坐在銅鏡前。
身後有一哭腫了眼睛的姑娘。
我回眸問她:
「我變成這樣,你還喜歡嗎?」
她哭著上氣不接下去,雙眼糊滿眼淚,掙扎著撲上來: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你是林風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我永生永世只喜歡你一個。」
可她觸碰我的一瞬間,夢境破碎。
我驚醒,後背洇出一身冷汗。
師父說,經書讀多了,會看到前世今生以外的東西。
那是我的前前世嗎?
我無從知曉。
但我記住了一個名字。
林風致。
33
我活了好久好久,久到臉上皺紋叢生。
久到寺廟被暴雨沖刷坍塌。
我身為主持,看著塌了一半的寺廟唉聲嘆氣。
沒辦法,上輩子打家劫舍,這輩子居無定所。
我打算下山去尋些募捐。
師父還在時,她告訴我:
「靜安,你此生不能離開寺廟半步,一定要聽為師的話。」
我聽了,八十多年沒出過寺廟。
可師父沒告訴我,寺廟塌了怎麼辦。
她老人家倒是躺進棺材裡不問世事。
寺廟再怎麼塌,也不妨礙她睡著的那處小小墳頭。
可我們活著的人還得艱苦謀生。
我向小弟子們告別,信誓旦旦此次下山定能討到些募捐。
小弟子們不同意:
「師父,您年紀都這麼大了,獨自下山很危險。」
我不悅:
「你們懂什麼,我這樣可憐兮兮的老人家才能籌到募捐,你們誰都別跟著。」
我拄著拐杖下了山。
常年在寺廟誦經書與勞作,我的身體還算好。
只是,我每走一段路都要休息會兒,然後拿出乾糧和清水果腹。
剛到山下,正坐在路邊拿出一塊饅頭,有輛馬車停在我身邊。
我疑惑抬頭,只見一位官家婦人懷抱一女娃下了馬車。
婦人眉眼溫和,特意給我拿來包糕點:
「我與女兒特意進山拜佛,路遇到大師乃是緣分,大師若不嫌棄,這糕點便請收下吧。」
我趕緊起身行了一禮。
然後告訴她們:
「別進山了,昨夜暴雨沖塌了寺廟,這會兒正一片狼藉,貧尼正打算下山化些募捐修繕。」
那婦人一聽,趕緊掏出一包銀子遞給我,愁容滿面道:
「修葺寺廟乃是善事,這些銀子大師務必收下。此次進山,是為了我這小女兒而來。
「我女兒經常被噩夢驚擾,醒來啼哭不已,所以想勞煩大師給瞧瞧,她究竟是怎麼了。」
我看向她懷中的女娃。
那女娃約莫一歲,粉雕玉琢,漂亮得很。
此刻,她正睜著一雙大眼睛滴溜溜看著我。
我對她微微一笑,然後捏指掐算她的命格。
執念纏身。
執念太重太重,重到我也無能為力。
除此之外,她乃短命之相。
為了這兜募捐,我使出了看家本領,看了眼她的死亡之相。
她死在刀下,屍體被拋入斷崖。
我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到她分離的屍首和飛濺的鮮血。
心口有些痛,我據實相告。
「夫人,您女兒的壽元,只有短短十六載。」
34
那婦人驚恐地跪倒在地:
「大師,求求您救救我女兒,哪怕,哪怕拿我的壽元去彌補也行。我女兒要是死了,我這為娘的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我趕緊扶起她。
「莫慌,這樣,我微微改動小姐的命格,在她十六歲死劫到來之際,會有驚無險逢凶化吉。」
「能活下來?」
「能!」
我掏出懷中硃砂,浸染了自己鮮血後,在她虎口點了一顆痣。
與我虎口處那顆一般無二。
「夫人,小姐有了這顆痣,命格已改,定會有貴人從天而降相助,逢凶化吉。」
那婦人抱著孩子千恩萬謝,臨別前,她抓著女娃的手:
「青衍,咱們先回府去了,若是有緣,再與大師相聚辯經。」
我拿著募捐,興高采烈地回了寺廟。
當夜,我夢到了我師父。
她對著我大罵:
「靜安,我不是同你講過,不要下山嗎?」
我據理力爭:
「不下山寺廟怎麼辦?寺里這麼多人,難道以天為被以地為席嗎?
「師父啊,弟子也八十多歲的人了,您就消停幾日吧。等過些時日,弟子就去棺材裡陪您,記得給我挪個空出來。」
我師父被氣跑了。
倒塌的寺廟被重新修建。
可我再也沒等來那位婦人進山禮佛。
後宅多有不便,能出來一次實屬不易,她應該是被事絆住腳了。
35
我這一世的壽命真是長。
難道是為了彌補上一世的短命?
我一直活到了百歲之壽。
滿一百歲那日一早,小弟子喜氣洋洋喊我起床:
「師父,今日可是您的百歲之壽,咱們要好好慶賀下。
「聽聞,百歲之壽可窺見天機,能看到除前世今生之外的更多世。
「師父,您——師父?」
見我沒有回答,她小心翼翼地看了我幾眼。
我讀了近百年的經書。
我懂算命,會卜卦。
卻從來算不透自己的命格。
窗外有陽光灑落。
落在人臉上,鍍了一層金光。
我衰敗的大腦里,突然想起了好多零零散散的前世。
光怪陸離。
走馬燈似的在我眼前晃過。
「要不, 你嫁給我這個穿越女吧。」
「記得向你爹多摳些嫁妝,能摳多少摳多少。」
「哪怕你是女兒身,我已與你拜堂。你去哪,我就去哪!」
「你變成什麼樣我都喜歡,你是林風致,我不管你是男是女是美是丑, 我永生永世只喜歡你一個。」
「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 再多的, 便記不得了。」
一片刺目的陽光中, 我仿佛看到有個輕盈的身影撲進我懷裡, 對我喊著「風致」。
她喊我風致。
我是林風致。
36
小弟子被嚇了一跳,她著急大喊:
「師父,您是不是想起了什麼, 不要想了。
「祖師爺說過,若是強行記起多世記憶, 會遭天譴的。」
天譴。
會在下一世,什麼都不記得了。
多世記憶紛沓而來, 亂成一團。
攪和得我大腦尖銳疼痛。
可我顧不得那麼多。
我起身下床, 拄著拐棍艱難地往外挪動。
我真的好老好老。
老到走幾步都喘得難受。
小弟子見我堅持, 只得用轎子將我抬下了山。
今日京城同時辦了兩件喜事。
太子迎娶姜家長女, 林家迎娶姜家次女。
我看到了林風致。
他騎在高頭大馬上,嘴角掛著笑,在接受眾人的恭賀。
身後轎中端坐的, 是姜青衍。
我瘋了般衝著她的轎子大喊:
「青衍,你要記得,你就是林風致。
「人只會記得前世今生, 再多的,永遠記不得了。
「不要找他, 千萬不要找他!」
不要被執念牽絆, 不要再去找他了。
轎子離我遠去, 鑼鼓喧天。
我喉嚨腥甜,吐出一口鮮血。
這是妄圖改變命運的天譴反噬。
我陷入了昏迷。
小弟子們手忙腳亂將我抬回寺廟。
我知道, 我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
我在哭,哭了又笑。
我已經猜到。
我下一世的身份。
而下一世的我,因為說出了往生之事, 將不會有前生記憶。
這是終點,亦是開端。
我將永遠都不會記得我要找的人。
我也永遠都追不上我要找的人。
我深陷在這場輪迴中,無法掙脫。
我是林風致。
而我要找的人, 亦是林風致。
37
再次睜眼後,我變成了一個粉嫩的小女娃。
我發出正常嬰兒的啼哭聲。
清清脆脆, 乾乾淨淨。
有溫柔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你爹為你賜名青衍,真是個好名字。
「娘有了你呀,在這姜府的日子, 也有了盼頭。」
我牙牙學語, 一天天長大。
又出落地越來越水靈。
一直平安活到了十六歲。
在我十六歲這一年,我的人生遇到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是太子退婚,將迎娶我的嫡姐。
我的爹娘將毒酒與白綾擺在我面前, 讓我選一樣。
第二件,是有人突兀強硬地出現在我的生命中。
輕柔又堅定地問我:
「要不,你嫁給我這個穿越女吧?」
備案號:YXXBz9Rvg78KgmcXExQ4gi61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