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風宴上,寡嫂打碎了一盞琉璃花樽,她慌忙道歉。
「主家,我不是故意的,這個花瓶多少銀子,我來賠。」
這已經不知道是她這個月來犯的第幾次錯了,我垂眸冷冷地看著她。
「這花樽價值百兩,你拿什麼賠。」
夫君將她拖出正堂杖責二十,雖說他心中有氣,但眼神卻沒從她身上移開過分毫。
1
沈綿叫得悽慘,一聲接著一聲,聽得人心頭不由得發顫。
「謝將軍,要我說這種拋夫棄子的女人你還留著她幹什麼?不如沉塘算了。」
「就是啊,丈夫病重時躲得遠遠的,死了又跑回來求收留,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不要臉的人啊。」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著沈綿的不是,謝樾的眼眸更暗了。
他兄長去世時,身邊無人照看,最後只用一張草蓆裹屍,草草了事。
這一直都是他的心結,為此他恨透了沈綿。
「行了,把她帶下去吧,哭得人心煩。」
謝樾叫停了杖罰,語氣冷漠,滿是嫌惡。
他兄長去世時,身邊無人照看,最後只用一張草蓆裹屍,草草了事。
這一直都是他的心結,為此他恨透了沈綿。
可十年前謝樾出征,沈綿不得已才嫁給了謝樾的兄長謝昭。
我長嘆一口氣,自嘲地笑了笑。
每次的責罰不過是做做樣子,謝樾從未真正地下過狠手。
沈綿眉眼倔強,跪在門前一動不動,「將軍,是我犯了錯,你讓我將這杖罰受完吧,不能失了規矩。」
她不願走,謝樾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在眾人的指責下,棍棒再次落到她身上,直到打滿了二十下,她才被下人拖了下去。
2
「莫讓這腌臢賤婢擾了將軍的興致,我敬將軍一杯。」
「今日不醉不歸,錢某能同將軍共飲真是三生有幸啊。」
眾人奉承討好,謝樾卻始終心不在焉,我側目對上了他的眼神。
他轉而一笑,木訥的眸中多了幾分寵溺。
「夫人風寒還未痊癒,切莫貪杯,若是夜裡再起疹子,我又該心疼了。」
「夫君特意命人給我煮了桂花茶,」我舉起茶盞在他眼前晃了晃,「我今夜並未飲酒。」
「哈哈哈,醉了醉了,夫人莫怪,」他揉著眉心,輕笑出聲。
宴會接近尾聲,謝樾將一瓶金創藥放在我手中。
「夏日燥熱,她的傷口怕是不易癒合,怎麼說她也是小寶的生母,我不想小寶恨我。」
「身為掌家主母,我自當照顧家中女眷,不用夫君說,我也會去看看她的。」
我將藥瓶隱入袖中,一瞬間有些恍惚。
不知他對沈綿到底是何種情意。
3
晚上,我將藥送給了沈綿就想離開,她卻拉住了我,說想和我說說體己話。
「這藥是將軍讓妹妹送來的吧。」
她拉住我的手:「如今我回來了,這謝家主母的位置遲早是我的,妹妹若是拎得清,應該自請下堂才是。」
我同謝樾是少年夫妻,曾一同並肩作戰,是出生入死的情意。
我實在不知是怎麼的總角之情,能取而代之。
「沈綿,你現在是謝府的下人,應當尊稱我一聲夫人,若是你下次再有這般越界的言語,我可要用家法了。」
她鬆開我的手,緊握衣袖。
……
「老爺,沈綿姑娘沒氣了。」
天剛蒙蒙亮時,門外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謝樾倏然起身,衣服還來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春枝趕忙進屋將我扶起,「夫人,聽偏院說,夜裡沈綿渾身起了疹子,管家去叫郎中來看時她身體都硬了。」
我也顧不得梳理,披了件衣服趕了過去。
4
見謝樾來了,沈綿微微睜眼,臉腫得不像話。
「人明明還活著,你傳的是什麼話?」他憤怒地將小廝踹倒在地。
「將軍息怒,」郎中微微屈身,「我來之時,這位姑娘確實手腳腫脹不能動彈,還好老夫有家中祖傳的丹藥,才讓她撿回一命。」
沈綿用力翻身下床,額頭重重磕在床邊,奮力伸手扯著我的衣角。
「我與夫人無冤無仇,夫人為何要治我於死地?就是為了要奪我孩子嗎?」
她這沒來由的話,讓我一頭霧水。
「你身上起疹子與我有何干係,莫在這胡亂攀咬。」
她顫顫巍巍地拿出那瓶金瘡藥,旁邊的夏荷手疾眼快地接過,跪了下來。
「沈綿就是塗了夫人拿來的藥,半夜渾身滾燙髮紅,上不來氣,差點就暈死過去了。」
謝樾一步上前,將她抱到床上,「查,看這藥里到底放了什麼。」
郎中接過藥瓶,將裡面的藥盡數倒在了桌上,聞了片刻後上前回稟。
「將軍,這藥單個拿出來都無毒,但裡面有一味蒲黃,與其他藥相衝,若是使用會全身腫脹,恐有窒息風險。」
「這金創藥里沒有蒲黃,」謝樾聲音低沉,抬眸看向我。
他陰冷的目光讓我感到陌生,「你的意思是這藥是我加進去的?」
「我自然不願相信是你做的。」
他的話哽在喉中,化作無聲的粗氣。
5
見我負氣離開,他有些慌了神,趕忙追了出來。
「楚雲,我剛才一時情急說錯了話,你莫要往心裡去。」
「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再清楚不過了,一個拋夫棄子的女人,就只能用這些卑劣的手段博得主家關注,當真噁心。」
我站定了腳步,心中像壓著塊巨石,喘不過氣來。
「她並非是要什麼關注,她是想做你的夫人,你可知曉她的心思?」
謝樾猛然一怔,眸中閃過一絲異色。
「荒謬,我與她有生死之仇,能留她一條命已是分外開恩,怎能允許她有如此不軌的想法。」
「來人,等沈綿身體好了把她挪去下人房,若是再冤枉夫人,就自行離府吧。」
小廝點點頭,轉身要走,又被謝樾叫了回來。
「還有那個幫沈綿說話的夏荷,直接趕出府去,謝府絕對留不下這種搬弄是非之人。」
謝樾做得決絕,處置了沈綿和夏荷。
雖然他站在了我這邊,但我仍然心如刀絞。
即使他知道她的不堪,也沒動過將她趕出府的心思。
我看著他的背影,有些惆悵。
「你怕是早就原諒她了,只是你自己不願承認罷了。」
6
次日清晨,我被外面一陣哭喊聲吵醒。
趙嬤嬤跪在謝樾身側不停地求饒,「老爺,我只是按照您之前吩咐的,不讓小少爺見沈綿,我沒想到小少爺會跳河啊。」
郎中從屋裡出來,微微頷首,「謝將軍,小少爺無礙了。」
謝樾慌忙進屋查看,我將銀子遞給郎中,伸手把嬤嬤扶了起來。
「怎麼回事?」
嬤嬤走起路來一瘸一拐,連連擺手。
「今早小少爺知道沈綿昨日被罰的事,吵鬧著要見母親。
「但老爺吩咐過的,我也不敢擅自帶他去見,誰知我就去端個早膳的功夫,小少爺就跳河了。」
旁邊的春枝聞言有些埋怨:「小少爺剛跳下去,立刻就被人撈起來了,身子根本無礙。老爺就因為這事打了嬤嬤二十大板,也太不近人情了。」
趙嬤嬤和春枝都是隨我陪嫁而來的,我在府上算是她們唯一的依靠了。
若是真如嬤嬤所說,這二十大板確實太重了些。
7
我推門進了屋,「小寶怎麼樣了,好些了嗎?」
「嗆了點水,還有些咳嗽,現在已經睡下了。」
謝樾站在床前面色晦暗,看不清神情。
我輕聲開口,「這事也不能全怪趙嬤嬤,小寶被寵壞了,總是以死威脅,夫君擇個時日得好好訓誡一番了。」
「訓誡?」
他的臉倏然冷了下來,「他是我大哥唯一的血脈,下人看護不當導致他落水,你反倒訓誡起他來了?果然不是你親生的,就是不知道疼惜。」
我有些氣,更是委屈,我對小寶視如己出,但他的驕躁跋扈的性子是有目共睹的,謝樾何時如此是非不分了。
還不等我開口理論,沈綿跪在門口磕起了頭。
「老爺,我知錯了,我真的知錯了。我棄夫而去,冤枉夫人,本就該死,如今賤命一條任由老爺處置。
「只是我的孩子尚且年幼,離不開生母,還請老爺開恩讓我見見他吧。」
謝樾打開了門,沈綿可能沒想到我也在屋裡,抬眸的瞬間表情僵在了臉上。
兩人僵持了片刻,謝樾終是鬆了口,讓她進了屋。
謝小寶像是有感應一般,沒多久就醒了,撲到沈綿的懷裡蹭個不停。
兩人又抱又親,母子情深的戲碼看得我心裡莫名的酸楚。
8
我轉身離開了南苑,曾經我和謝樾也有過一個孩子,懷孕三月時不慎流掉了。
他和我說:「孩子是不願過在馬背上征戰的生活,等我們以後安定了孩子還會有的。」
只是後來,有了安定的生活,我卻遲遲未能懷孕。
他說沒關係,即使沒有孩子我們也會很幸福,他不在意的。
但在剛才,他看著沈綿和小寶不自覺露出的淺笑,像是利刺一般扎得我生疼。
那一刻,我像是闖入他們生活的不速之客,頭一次感到無措。
謝樾一直待在書房,直到後半夜才回屋裡。
他見我沒睡,上前抱住我:
「夫人,今日是我莽撞了,確實不該太過苛責趙嬤嬤,只是我兄長就這一個孩子,我實在擔心。
「不如,把孩子送回給沈綿撫養吧,畢竟她是孩子的生母,各方面都周到些。」
9
「好啊,那便送回去吧。」
他沒想到我能一口答應,眼睛倏然亮了起來。
「還是夫人通情達理。」
他俯身將我壓在身下,嘴唇在我脖間遊走。
我心裡堵著一口氣,悶悶的,窒息感愈發強烈。
終於,我擋住了他的動作,「謝樾,你向我保證,你對沈綿並無情愛之意,收留她僅僅只是因為她是小寶的生母。」
他盯著我,指尖微顫,「她背叛了我哥,我哥死得那麼慘,我不可能原諒她的,絕對不可能。」
看著謝樾顧左右而言他,我再也壓抑不住心中的憤恨,將人一把推開。
「她同你一起長大,陰差陽錯地嫁給了你哥,你豈會甘心。」
「如今你們倒是有機會再續前緣了,你難道沒有動過這個心思嗎?」
他跪在地上扶著我的肩,「沒有,我從沒想過,我與她不可能,也絕對不會這麼做。」
門口不合時宜地傳來敲門聲,緊接著入耳的是沈綿的哭聲。
10
「老爺,小寶病了,高燒不退,我想帶他去看郎中,但我手上沒銀子……」
春枝在外攔著,「沒銀子去找管家要,跪在這做什麼,老爺和夫人已經睡下了,若是吵到主子,小心你明日還要受罰。」
謝樾慌亂起身,將衣服穿戴整齊。
外面不知何時下起了雨,門打開的那一刻一個單薄的身影跪在門前,格外惹人憐。
我就這樣看著他撐著傘,帶著沈綿出了庭院。
這兩日,我在主院閉門不出,謝樾也沒回來。
下午春枝慌慌張張地跑回了屋,「夫人,我剛路過沈綿的屋子,她白日裡插著門,裡面似乎,似乎有……」
她上氣不接下氣,聽得趙嬤嬤直著急。
「到底有什麼啊?」
「我好像聽到了老爺的聲音,裡面似乎還有嬌喘聲。」
11
我頓時氣血上涌,匆忙趕了過去,側院丫鬟見到我也顧不得行禮,百般阻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