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人不知謝將軍的夫人是姜楚雲,夫妻恩愛,十年如初。
她又是哪來的瘋婆子當街叫罵,引得眾人將她送去了衙門。
衙役通知了謝樾,謝樾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人接走了。
一路上沈綿越想越氣,指著路人罵個不停。
「一群破落濫衣戶,還敢與我起爭執,再有下次通通將你們送到府衙下大獄。」
謝樾攔著也掩蓋不住這廝的謾罵聲,第二日謝家的破事就傳遍了大街小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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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官宦子弟圍坐酒樓,你一言我一語地嘮了起來。
「你們知道嗎,就昨天大著肚子被謝將軍接回去的那女的,我爹曾在謝家的接風宴上見過,是謝將軍的寡嫂啊。」
「什麼?就是前幾年謝將軍貼告示尋得那個拋夫棄子的女人?」
「對,就是她,她害死了謝將軍的兄長,謝將軍重金懸賞尋人,說找到了要將她沉塘,不曾想沉到床上去了,哈哈哈。」
「怪不得姜家小姐總往娘家跑呢,原來是氣得啊,這外室可真囂張,登堂入室逼走原配夫人啊。」
「我爹說謝將軍和姜家小姐已經和離了,現在日日就守著他這寡嫂,寵得不得了呢。」
小胖聽得賊眉鼠眼,笑個不停。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還是寡婦有韻味哈,昨天她大鬧長街的時候,我就在場,那潑辣的性子,帶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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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這事兒,禮湘書院迎來了一波入學潮。
每到下學的時候,書院門口就擠著一群孩子父母。
各個都上來與我搭話,無非是想打聽我與謝樾的事。
我都閉口不談,冷著臉,卻沒想到這事越傳越離譜。
「你們是不知道啊,昨日我去接我家緣奴時,見著那姜家小姐了,面色蒼白,骨瘦如柴,連站都站不穩啊。」
「哎呦,都被氣成這樣了?之前我還以為她嬌氣,現在想來她是真沒招了,不和離難道看著他們胡來嗎?多丟人啊。」
「就是啊,謝將軍好歹也是個體面人,怎麼連這點禮義廉恥都不懂啊,怎麼說也不能染指自己的嫂子啊,這傳出去像什麼話。」
「哎呦,緣奴他娘,你可別太高看謝將軍了,他無非就是個粗人,大字不識一個。我聽說若不是當年姜家小姐為他出謀劃策,他還走不到今日呢。男人都這樣,一飛黃騰達了,第一件事就是換妻啊。」
這還沒消停幾日,沈綿的兄長聽說妹妹在京城過上了好日子,帶了幾個人尋上了門。
張口就問謝樾要聘禮銀子,謝家大門緊閉,對其置之不理。
但架不住潑皮無賴在門前叫嚷,最終還是將人帶進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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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寬就地一坐,開口就要五十兩,「當年我妹嫁給你哥時,什麼都沒要還為你哥生了個兒子。如今你若是要娶她,得給五十兩,不然現在我就把沈綿帶回家。」
謝樾也不是吃素的,將人綁起來打了一頓。
「沈寬,別以為我不知道,當年沈綿變賣家產得來的銀子全被你搶去賭了,如今你有臉再來要錢,門都沒有。」
「要麼你自己滾出京城,要麼我扒了你的皮讓人把你丟出去,你自己選吧。」
沈寬面上點頭求饒,一出謝府門像猴子上身一般,上竄下跳。
「姓謝的,也就你這個傻子會信我妹的話,我們兩家曾是鄰居,我家有多少錢銀你還不知道嗎?還變賣家產呢,就連盜匪進了屋都得倒貼幾個銅板再走。」
「當年你哥病入膏肓,我妹見日子過不下去,借了鄰居的銀子跑路了,鄰居找上門讓謝昭還錢,他沒辦法只能把自己的藥錢省出來還給人家的。最後裹屍的草蓆子還是我花了五個銅板買的呢,沒讓你還就不錯了,你居然還敢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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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樾氣得臉青一塊白一塊的,周圍百姓聞著味一點點聚了過來。
「你叫沈綿出來和我對峙。」
沈寬見他不說話,更是來了底氣,「你就問問她是不是當年聽說你打了勝仗,成了大將軍,又跑回來示弱的。」
沈綿跑出來攔著,但已經為時已晚,沈寬見著她大著肚子,音量不由得提高了幾個度。
「好啊,謝樾,我說你怎麼不讓我見妹妹呢,原來你已經把她搞懷孕了。」
「我告訴你,就算她是寡婦再嫁也得經過娘家同意的,你這和誘拐民女有什麼區別,你要麼給我五十兩聘禮,要麼我去衙門告你,看看你這大將軍做不做得長久。」
事情鬧到如此,謝樾只能給錢了事,沈寬拿了銀子也消停了不少,樂呵呵地出了城。
之後的一個月里,謝府雞犬不寧,吵鬧聲方圓幾里都聽得見,府上能砸的東西都被謝樾砸了個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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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沈綿騙了他,但現下她肚子裡懷著自己的骨肉,也無可奈何。
只能日日飲酒練劍,或是去軍營切磋出氣。
十一月末,初雪降臨,沈綿產下了一個女嬰,但自己卻沒熬過去,最終力竭而亡。
孩子出生後的三日,謝樾才回府。
面對沈綿的死訊,謝府沒有任何動靜。
後來聽下人說,謝樾隨意將她埋在了後山,連塊碑都沒立。
又過了兩月,他似乎迷上了飲酒,路人常見他醉倒在街上,要是不是好心人將他送回府去,這大冬天的非得凍死不可。
謝家下人也有了新的活計,就是找自家老爺。
若是傍晚時分還沒回府,就去街頭巷尾,酒館茶樓找,定要把老爺找回去。
他日日精神萎靡,竟在上朝時打起了盹。
皇上一怒之下杖責五十,罰他去看城門去了。
「哎呦,我說謝將軍,現在京城有關你的流言你不是不知道,怎麼還敢在此時犯錯啊。」
「看門就好好看,若是再讓皇上找到點錯處,就可得小心腦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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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臣們大多都是假意安撫幾句,畢竟牆倒眾人推,現下誰也不想和他沾上邊。
謝樾掛在城門上,成了京城的「活字招牌」。
原先他是盛京女子都想嫁的夢中情郎,現在成了大家口中寵妾滅妻之人。
人人路過城門口都要說叨兩句,還不怕他聽見。
謝樾依舊是飲酒度日,一次夜裡值守和侍衛起了衝突,兩人打了起來。
或許是頂不住流言的壓力,和同僚的排擠,不久後他便辭官,帶著兩個孩子離了京城。
聽百姓說,侍衛那一夜打得重,謝樾離京時都是跛著一條腿的。
之後我沒再聽聞過任何有關他的消息,漸漸地大家似乎也忘了他的存在。
30.
七年後的一天,我發現禮湘書院門口常常會有個頭戴斗笠的少年坐在那等著。
起初我以為他是哪家上不起學的孩子,想邀請他進來聽聽課。
但門口的老伯說,這個少年是來接妹妹的。
老伯也常和這個少年說來得太早了,還沒到下學時間,傍晚再來接也不遲。
但少年不聽,偏要坐在外面,生怕他妹妹會被拐走似的。
這兩日下學時,我格外留意著他。
偏頭的瞬間我瞧見了他的容貌,熟悉的樣子讓我不由得一頓。
「小寶?」
少年微微一滯,但沒回頭,拉著妹妹繼續往前走。
「怎麼說你也叫過我幾年姨娘,如今回了京,連聲好都不肯問了?」
小寶這才轉過身,恭敬地向我行了一禮。
我一把拿掉了他的斗笠,「你爹是怕見到我,所以才讓你日日來接妹妹的嗎?」
31
小寶遲疑了片刻,紅了眼眶,「爹嗜酒成性,憂思過度,三年前就去世了。」
「他和我說待我弱冠之年就拿著舉薦信來京城找劉大人,劉大人會安排我入軍營。
「若是我自己能拼個前程,日後也能替妹妹尋個好人家,總比嫁給那些鄉野村夫要好得多。」
我的目光不由得落在旁邊小女孩的身上,她小臉微紅,怯生生的,一個勁地往哥哥身後躲。
我的手止不住地顫抖,眼淚不自覺滑落。
我不知對他是愛是恨,但這一刻心裡瞬間空落落的,仿若前半生的一切隨著人死都化成了虛無。
我這才注意到小寶身上的衣服,粗織麻布打滿了補丁,倒是妹妹穿得乾淨,像是新做的衣裳。
我也實實在在養過小寶幾年,如今見他這般模樣心裡實在酸楚。
「你們現在住在哪裡,身上的銀子夠用嗎?」
「夠用的,」小寶點點頭,「爹去世前,將所有的銀子都給了我,足夠我在京城安家供妹妹讀書了,等我進了軍營還有月例銀子呢,就更夠用了。」
32
小寶臨走時塞給我一封信和一個玉佩。
玉佩是二十年前謝樾給我的定情信物,和離時我留在了謝府,如今兜兜轉轉又回到了我手裡。
昔日情深,因心盲行差踏錯,讓你心傷。如今幡然醒悟,知你曾經的痛楚,剜心刻骨。
昔日誓言,字字誅心,自知罪孽深重不敢求和,只願你歲歲安康,笑口常開。
我將信撕了丟到一旁,別以為幾句話就能讓我心軟。
死了還想讓我替你養孩子嗎,不可能。
不爭氣的腿,還是跟著小寶身後去了他們住的地方。
兩間木屋倒是不算簡陋,住兩人綽綽有餘。
小寶見我跟來,沒有多言,直接進了廚房燒火做飯。
小女孩想跟在哥哥身旁,被我一把拽了過來。
「楚雲先生好,」她低著頭,恭敬地叫了一聲。
見我沒拒絕,她跑去給我搬了個凳子。
我始終板著一張臉,「你叫什麼名字?」
「謝雪。」
「若是你哥哥去了軍營,你一個人要怎麼生活?」
她低著頭,聲音更小了,「家裡還有婆婆,婆婆去幫別人繡花布去了,等晚上就回來了。」
後來我才知道這個婆婆是謝樾南下定居時的鄰居。
婆婆獨自一人生活,他曾幫婆婆趕走過匪寇,兩家人熟識了也就相互幫襯著。
後來他臨終託孤,三人就一起來了京城。
33
既是能生活我也就不管了,這些時日我對著玉佩日日謾罵。
「別人死了都是留點遺產啥的,你死了倒是留兩個娃,還讓他們回京城謀生,當真是心機頗深,怎麼這麼不要臉呢。」
罵夠了我還是會去看看他們,小寶已經入了營,一年回不來幾次,家裡就剩婆婆和謝雪兩人生活。
我沒同婆婆說我和謝樾的事,她只知道我是個教書先生,每次見到我都是笑臉盈盈的。
謝雪見我沒惡意,也與我親近了許多,敢主動上前搭話了。
「楚雲先生,爹爹和我說過,他對不起先生,若是日後先生訓我,我可萬萬不能還嘴。但我看先生親切, 並不像爹爹說的那樣凶。」
我聽著氣就不打一處來,回到府上對著玉佩又是一頓罵。
「真是個小人,上一代恩怨我還能報到孩子身上不成,好好在地獄服刑吧,鞭子抽在身上的時候可別喊疼。」
34
隨著謝雪漸漸長大, 她也升入了我的班, 我對她要比別的孩子刻薄許多。
還真讓她爹說中了,只要她課業不好,我不是打就是罵。
既然都說我凶了, 那讓你感受一下我有多凶也挺好。
我問她為什麼不回家告狀, 不和婆婆說, 也可以和哥哥說啊。
她說哥哥訓練辛苦, 每次回家都是滿身的傷,腿上鼓得都是包, 她不想給哥哥添麻煩。
聽她這麼說, 我更氣了, 好像我是什麼多壞的人一樣。
她和她娘一樣, 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心思, 我打她更凶, 罵她更厲害了。
拿著戒條一下下地抽在她背上, 「怎麼這麼笨,教了你多少遍了也學不會,真是隨了你爹娘沒一個聰明腦子。」
讓她去太陽底下站著, 她就去站著,臉和脖子曬得通紅也是一動不動。
把她書本撕了, 也是自己默默撿著粘起來。
一句話也不反駁, 連哭都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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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沒意思透了,越看我越像個壞人, 漸漸的我也不罵不打了。
她開始日日跟著我,沒事兒就拿著她那尿片一樣的書, 站我旁邊杵著, 跟有病似的。
打都打過了,那就多教她點吧。
她膽子也大,沒多久竟隨著小寶改口叫了我姨娘。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地過著,不知不覺地竟然過了三十載,我也到了垂暮之年。
小寶和他爹一樣當上了大將軍, 但他從沒穿過盔甲來見我。
他知道自己同謝樾長相相似, 怕我想起舊事,總是一身長袍,留兩撮須子,看起來文縐縐的。
再到後來小寶成了親,小雪也嫁了人,不知什麼時候他們改口叫了娘, 我又成了謝家老夫人。
對著玉佩罵著罵著,就成了訴說心事, 孩子們都有了孩子, 一聲聲的祖母叫著,日子也有盼頭了。
看著兒孫滿堂, 我想我是幸福的,或許我是喜歡他給我留的遺物的,這份天倫之樂也算是對恩怨的了結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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