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求他,把那孩子送回去。
我拉扯著不讓他離開。
他扇了我一巴掌。
「江緒,你別忘了,八年前我是怎麼救下你的?這些年又是如何供你吃喝的?」
「聽話點別害怕,我陸沉想做的事是不會失敗的。」
他的確不會失敗。
因為他一向心狠。
他綁架了這個孩子,贖金 1000 萬。
在他和對方家屬極限拉扯的時間裡。
孩子因為受到驚嚇,哮喘病發作了。
我讓他送孩子趕緊去醫院。
他不肯。
趁他去拿贖金時。
我報了警。
救護車拖走那個面色烏青的小孩時,我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二十二歲的那一年夏天。
我雙手戴著鐐銬,被警察押解著上車時。
透過人群,我看見了陸沉。
他狹長的眸光里:是憤怒、是怨恨、是警告!
後來,那個小孩子無大礙,關於被綁的記憶也毫無印象。
而我,也未供出陸沉。
我始終記得。
十四歲的那一年,他如同神明天降,從那個禿頭手裡解救了我。
我也記得。
給他媽我爸辦完喪事後回到家的那個傍晚,他腦袋擱在我的肩膀,神色悲涼道:
「江緒,我以後只有你了。」
10
簽署拆遷確認書的時候,遇到點問題。
現場負責人告訴我,需要跑一趟方氏蓋個章。
方氏地產集團是本次拆遷項目的最大承包商。
我當然不會嫌麻煩,比起到手的錢來,辛苦一點多跑兩趟根本算不得什麼事。
可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麼戲劇化。
在方氏的大廳,我碰見了方嘉宜。
我本想裝作看不見,快步離開。
她卻喊住了我。
「別躲了,就是我讓你過來的!」
她指了指我手裡的材料,嘲諷道:
「原來你住在清水街啊,難怪上次不敢回答。我要是你,我也說不出口。」
我擰緊眉頭。
並不想與她過多糾纏。
「方小姐若是還為上次的事情介懷,我和你說聲抱歉。」
她雙手環抱在胸。
「這就道歉了,我還當你氣性多高呢?」
「怎麼,今天不見秦問跟在你身旁護著你呢?」
和秦問分開的兩個月,我刻意不去想這個名字。
更沒有興致,與人去分享我與他之間的種種。
我揚起手中的材料。
「這個章,今天是不是蓋不了?」
「這就是你求人的態度嗎?」
看著她滿臉傲視,大有我不妥協便不罷休的姿態。
我點點頭,轉身就走。
如今法治社會,她方氏再如何權勢滔天。
一樓的我不簽字,那棟樓他們要如何拆?
我不著急。
螞蟻撼不動大樹,但螞蟻可以慢慢腐蝕根基。
「你站住,讓你走了嗎?」
「別以為自己長著一張狐媚子臉,就能朝三暮四,秦問不要你,你以為陸沉就會要你嗎?」
她上前幾步,伸手拉住我的胳膊。
人來人往的大廳里,無數目光朝著我們聚集。
我心裡覺得好笑。
她一千金大小姐,怎麼也會昏了頭。
我側過臉,勾起唇角。
「你不要面子的嗎?」
「什麼?」她滿臉疑惑。
「沒什麼。我只是想不明白,你花費寶貴的時間和我在這裡拉扯,到底有什麼意義。秦問要不要我、陸沉如何,到底和我們倆之間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有關係?」
莫名的煩躁湧上心頭。
我掰開她的手,正色道:
「行,無論是秦問還是陸沉,我都不要,這個回答你滿意嗎?」
她不說話,臉色有些古怪。
我氣上心頭。
「滿意了嗎?方小姐。」
「我不滿意!」
一道沉聲自我背後響起。
熟悉的氣息,讓我愣在原地。
我沒敢回頭。
胡亂地將材料塞進包里,大步朝外走去。
走了很久,背後早就沒有聲響了。
我沒忍住回過頭,身後空無一人。
剛剛的一切,好像只是我的幻聽。
我輕笑了聲。
笑自己的痴心妄想,笑自己不肯接受現實。
我這樣的人。
當初究竟是哪裡來的勇氣,敢去夠天上的月亮。
喪氣之時,一輛黑色的車停在我身旁。
副駕駛車窗緩緩落下。
露出秦問俊朗的側臉,光線太強,我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上車。」
我沒動,只不錯眼地盯著他,害怕又是一場虛妄。
他越過身,從裡面打開了副駕門。
「上車,阿緒。」
11
秦問帶我去了當初他同我表白時的那個山頭。
只不過這一次我們沒有爬山,而是坐的纜車。
全程 20 分鐘,要繞過 1800 米海拔的險峰。
密閉的狹小空間裡。
我們相對而坐,躲無可躲。
「對不起。」
「對不起。」
兩道聲音交疊在一起。
我瞪大眼,不明白他為何要說抱歉。
「我先說吧。」
秦問扯開嘴,神情放鬆了許多。
「阿緒,你看人的眼光,其實真的不怎樣。」
他的開場白,讓我有些摸不著頭腦。
只能睜著眼看著他。
「你總說我心思單純不懂謀算。其實,你有沒有想過,出生在我們這種家庭,哪裡會有真正純良的人。」
「最初你接近我的時候,我便調查過你......」
他一邊說,一邊小心觀察著我的反應。
我的確驚訝。
又覺得情理之中。
一直在底層生活的人,哪裡能夠看透上層人的生存法則。
聽他如此說,我反倒鬆了口氣。
「所以一開始,你就知道我剛出獄,也知道我和陸沉的關係。」
他沉下眼眸,輕點了頭。
「為什麼?」
我不解。
「既然你都知道,為什麼還要放任我一步一步接近你,還要和我在一起。」
秦問的目光掠過外面險峻的風景。
「我也不知道,也許最開始我只是太好奇了,為何我查到的東西和我親眼所見親身所感不一樣,也好奇你究竟要圖謀我什麼?
「可和你在一起後,陷得更深的那個人好像是我。你心思細膩、內心柔軟,溫柔且有力地包容著一切。你不在乎我的富有,也不批判現實中的貧窮,你只是很認真地在生活。我有時候也恍惚,你當初費盡心思地接近我,難道真的是出於愛慕?
「我明明什麼都不缺,也自詡定力不淺,可我真的很喜歡看你笑陪你鬧。如果拿下我就是你的目的,我甘之如飴。」
我沉默良久。
截斷他的話。
「秦問,我坐過牢。」
「你所喜歡的樣子,也都是我偽裝的。」
對面男人目光平靜地盯著我。
「我找人看過你的卷宗,我不相信在醫院大廳能夠共情一個特殊兒童的人,能夠乾得出來綁架這種事。更何況,當時是你主動報的警。」
「所以阿緒,你是替陸沉頂的罪,對嗎?」
「否則,我想不到其他理由。明明那時的你剛剛大學畢業,前途一片光明。」
我驚詫地抬起臉,與秦問的灼灼目光相碰。
見我沒有反駁。
他克制隱忍的聲音里有些落寞之色。
「陸沉他究竟有哪裡好,值得你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那天晚宴......
「出來時看到你們交纏的雙手,我承認我嫉妒得要瘋了。我自以為是的信心,在那一刻轟然崩塌,我以為經歷了那麼多,你最終還是選擇了陸沉。」
秦問說到最後,自嘲地輕笑著。
上揚的眼尾,泛著微紅。
而我早已泣不成聲。
纜車慢慢滑到了最高處,天地之間,仿佛只剩下我們兩人。
我張開嘴,慢慢地訴說著。
我壓抑的童年,我暴怒的父親。
還有我差點被賣掉的十四歲。
曾經深埋在我心底、難以啟齒的事情,如今我都說給了他聽。
說完後。
我突然覺得堵在心中的那塊石頭,終於落了地。
「或許,我的出生便是一個錯。」
否則為何我生來便被母親厭棄、被父親虐待、被陸沉引誘。
我低下了頭,不敢去看秦問的臉。
我怕他的眼裡,有我所不能承受的鄙夷。
纜車裡面靜悄悄,只有我偶爾的細啜聲。
片刻後,一隻溫熱的手掌覆在了我的雙眼上。
另一隻臂膀,將我攬進了懷中。
男人下巴輕貼著我的發頂,聲音沙啞地告訴我。
「阿緒,不是你的錯。」
12
秦問站在當初和我表白的位置,離我一步遠。
朝我伸出手掌。
日頭正盛,陽光打在他的身上,一如我初見他時。
清風明朗的模樣。
「阿緒,拋開身份、拋開過去、拋開誤會、拋開所有你所顧忌的一切。你還願意來到我身邊嗎?」
樹影婆娑,將我們拉鋸在明暗之間。
就如同我們的人生,一個在天一個在地。
我看著秦問的臉。
腦海里全是過去半年我們在一起生活的場景。
嘴巴也許會說謊。
但感受不會。
我的人生,一目了然,沒有什麼可以再失去的東西。
他都不害怕,我又有什麼不敢呢。
我抓緊了他的手。
往前邁了一步,和他一同沐浴在陽光底下。
番外 1:
和秦問和好後,我又開始時不時去接他下班。
給他科室的同事投喂美食。
有一天,秦問正在做一台手術。
我在他辦公室,不小心打開了一個抽屜。
裡面有一個相冊,密密麻麻的都是我的照片。
都是他日常捕捉的一些鏡頭。
有我大笑的、胡鬧的、搞怪的、看書的、做飯的。
看得正起勁時, 他科室的實習生進來了。
「江緒姐,你終於發現了。」
「我和你說啊,你們吵架的那兩個月, 我常常看見秦醫生盯著相冊發獃, 一看一兩個小時。」
「還好你們和好了, 不然他都快變成望妻石了。」
我滿臉堆笑地看著正走進來的秦問。
「聽說,你想我想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
秦問嘴角微揚。
似笑非笑的看著實習生。
「臨床操作規範, 這周再抄十遍。」
「不要啊......愛情的 NPC 真難當啊。」
番外 2:
陸沉進去了。
因為項目違規操作和利益輸送。
我有些驚訝。
秦家家大業大, 要想保住他應該問題不大。
秦問卻一臉意料之中的表情。
「他又不是老頭的親兒子, 落到這種結局已經是最好的了。」
我驚訝得跌掉下巴。
「還真不是啊!」
秦問敲了敲我的腦袋。
「我還以為你早知道。」
我小時候的確聽他媽發瘋的時候抱怨過。
要不是大兒子出生時候夭折了, 自己早就過上了富貴人生。
所以陸沉是他媽的孩子, 卻不是他媽的第一個孩子。
他怎麼敢,去冒充私生子啊。
因為只是心裡有懷疑, 所以此事我之前並未對秦問提起過。
此刻,我有些心虛地看向他。
「哼哼。」
他湊過來。
「不要緊,我也瞞了你一個秘密, 兩清了。」
秦問不會說的是:
送陸沉進去的證據都是他找人收集的, 但是他一點不覺得愧疚。犯罪事實是確鑿的, 他不過就是順水推舟了一把而已。
坐牢的滋味, 也該陸沉好好嘗嘗了。
半夜。
我輾轉難眠,爬起來拍醒秦問,氣呼呼道:
「你到底瞞了我什麼秘密啊。」
秦問氣笑。
撐起被子將我整個人裹了進去。
「睡不著啊,睡不著那就干點別的事吧。」
陸沉番外:
坐牢的滋味真不好受。
從看守所到監獄,我心中的希望一點點熄滅。
秦俊山那個老東西,翻起臉來一點餘地都不留。
還有方嘉宜, 愛我的時候仿佛愛到不行。
她說她願意為了我做任何事的。
事發之後,她卻消失得無影無蹤。
躺在監獄的第 N 天,我時常回想起以前的事。
想起江緒, 那個自小就跟我屁股後面的怯懦女孩。
在那個壓抑的家庭,她不信任任何人,卻對我言聽計從。
我一直以為, 我們倆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陰暗,一樣的心狠手辣。
可她卻好像天生的愚鈍,任何踩紅線的事她都不會去做, 哪怕被打得全身沒有一塊好皮, 她都倔強著不肯妥協。
爸媽死後。
我自暴自棄地混生活, 她反倒更努力了。
為了上學,她所有的空餘時間都在不停地想辦法賺錢。
還經常勸我,找一個穩定的工作,慢慢來。
她真的太天真了。
這世界, 本就是弱肉強食。
直到她剛畢業,那麼的耀眼。
她漂亮、性格柔順、學歷好。
眼看著就要有燦爛的人生。
我怎麼能允許她將我拋棄在陰暗之地,走向光明。
我要她,和我一樣永遠懷抱秘密心驚膽戰地活著。
可她真是蠢啊。
馬上錢就要到手了, 她竟然報了警。
她沒有供出我來,算她還有點良心。
我想著等我以後飛黃騰達了, 自然少不了她的好日子。
畢竟我和她, 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相配的人。
可怎麼地,就走到了如今的境地。
我在牢里。
不停地想像。
她那三年的時間, 究竟是如何度過的。
是不是也如同我現在這般絕望。
是不是也每日被人欺負。
是不是......
我真後悔。
那一年,那把火,應該燒死四個人的。
備案號:YXXBW2NPmaRLzBiMWZBo1iaq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