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桌下悄悄扯了扯秦問的褲腿,他今晚怎麼如同吃了炸藥一般。
察覺到我的動作,秦問的左手放了下來,與我交握、扣緊。
又帶起我的手,置於台面。
「我帶阿緒回家,不是來接受質問和猜疑的,大家心中願意怎麼想便怎麼想,憋在心裡就好了。」
「還有你……」
秦問冷厲的目光倏地落在陸沉身上。
「用餐就用餐,眼睛不要亂看,阿緒是你的大嫂,放尊重些!」
我心中一驚,看向身旁男人。
秦問臉上,是少有的慍怒之色。
07
「都少說兩句,安心吃頓飯!」
秦老輕拍了下桌,威嚴自顯。
陸沉陰鬱著一張臉,老實地坐了回去。
秦問也沒再較真,風輕雲淡地撿過兩隻蝦,剝好後放進我的碗里。
又湊到我耳畔:「還想吃點什麼?」
我耳根微紅,橫了他一眼。
見他並未真的動怒,我心中也踏實了不少。
飯後。
老爺子喊秦問去一趟書房,有事要聊。
秦問不放心我,眉目間有些猶豫之色。
「去吧,我就在大廳等你,哪兒也不去。」
思考片刻後,他摸了摸我的頭。
「我儘快出來,有什麼事你就喊我。」
「別被人欺負了。」
我心中微動。
秦問,真的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他乾淨、磊落、又無比赤誠。
他毫無保留的愛,讓我自慚形穢。
我在上一段感情中所受到的傷害、不公、以及逐漸扭曲的心理,都被他一一撫平治癒。
可越是這樣,我越發難過。
我無法想像,當有一天秦問知道了我的過去,知道了我接近他的目的。
他該如何失望!
我突然有些後悔,當初的莽撞。
「江緒,你究竟在發什麼瘋?」
一道冷聲,打斷了我的沉思。
我特意呆在大廳這般顯眼開闊的地方,就是為了避開與陸沉的單獨碰面。
沒成想,他倒是無所畏懼地落座在一旁。
陰冷的眼神,嫌惡地看著我。
被壓下去的憤恨,在看見他時,又爬滿了我的四肢百骸。
「關你屁事!」
秦問不在,我實在無法好好說話。
陸沉陰沉著臉。
「你接近秦問,不就是為了我嘛?現在又裝什麼清高?」
「兩百萬還不夠麼?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貪心了?」
看著眼前熟悉的臉龐,我的確恍惚。
也算是曾經相愛過的人,刻薄起來竟如同仇人一般。
也對,現在和仇人也沒什麼區別了。
我勾起唇角,眼神漫不經心地掃過他手腕處的表。
「當然不夠,陸總.....哦不對,現在該叫秦總了。」
「兩百萬怕是還不夠買你手上這塊表吧,怎麼做了秦家少爺,打發起人來還是一股窮酸氣。」
我揚起臉,不加掩飾地嘲諷著。
「你......」
陸沉霍然起身,神色慍怒。
他四下看了看,快步湊到我面前,一把扣住我的手。
「江緒,你別得寸進尺!」
「你以為搭上了秦問,就能一步登天了?你不會天真地以為,這種豪門子弟真的會愛上灰姑娘吧,別做夢了。」
手腕處濕熱的觸感,讓我噁心的厲害。
我試圖掙脫,他卻扣得愈發緊。
「急什麼?害怕被秦問看見?」
他眼裡得逞的笑意,格外的刺眼。
「你說,要是秦問知道了我們之間的過去,還有你曾經坐過牢,他會怎麼看你?」
「你乖乖聽話,回到你該待的世界裡,等我在秦氏站穩了腳,身邊自然少不了你的位置。」
說著,他又想起什麼一般,勾起唇角。
「江緒,你要待在秦問身邊也可以,但是你得幫我……弄他!」
聞言,我沉下臉。
果然,一個人無論怎麼變,都遮掩不了自己的本性。
陸沉,骨子裡便是一個自大狂妄、不擇手段的人。
我抄起一旁的熱茶,潑在了他的臉上。
他閃躲不及,被潑了正著。
泡開的茶葉掛在他名貴的西裝上,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陸沉,你還當我是三年前,任你哄騙的小女孩嗎?」
「過去的事我無愧於心,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倒是你做的那些事,你敢讓秦家、讓你未婚妻知曉嗎?」
我揚起被他緊抓的那隻手。
無所顧忌地站起身來。
「正好,讓大家都看看,秦家的私生子是如何和自己的嫂子糾纏在一起的。」
「我本就孑然一身,如同塵埃,能將你一起拉下地獄,那便不虧。」
我沒有在虛張聲勢。
陸沉說的話,其實並不足以激怒我。
在裡面三年,什麼骯髒羞辱的話我都聽過。
可當他提到秦問的瞬間,我心中的無名之火便被點燃。
我和他如同陰暗之地的老鼠,各自心懷鬼胎。
但秦問他不一樣。
他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
見我真的不管不顧地站起來,陸沉臉色一變。
順勢鬆開了鉗制住我的手。
他退後兩步,目光陰鷙地盯著我。
「你當真是瘋了。」
話剛落地,他起身準備離開。
凌冽的一拳破空而出,勾打在了他的臉上。
毫無防備的陸沉,踉蹌著摔倒在地。
我飛快地抬起眼,撞上了秦問盛滿怒火的深眸。
他不知何時出來的。
看向我的目光是同樣地冰冷。
剛才的話,不知他聽到了多少?
我和陸沉之間的關係,他只用動腦子想一想,便能聯想到我當初為何處心積慮地接近他。
心中酸澀蔓延開來。
我張了張嘴。
又覺得沒有什麼可以解釋辯駁的。
一切不過都是事實罷了。
無論我如何描補,都無法否認我當時的別有用心。
秦問輕嗤一聲,失望地移開眼睛。
沒等陸沉站起身,他上前一步拎起他胸前的衣服,臉上是我從未見過的狠厲之色。
「我是不是警告過你,嗯?」
「有些東西,給你了你便拿好,不該你覬覦的,多一眼都不要看。」
「秦家的家產是,我的人也是。」
秦問一向溫和。
咄咄逼人起來,氣勢渾然天成。
陸沉赤紅著一雙眼,雙手緊握成拳。
被壓在地上的手,緩緩摸向自己的褲袋處。
我心中咯噔一聲。
少年時期的陸沉,因為家庭的緣故,經常被人挑釁欺負,後來他便養成了一個習慣。
無論何時何地,都會放一把摺疊的短刀在口袋裡。
我曾經親眼見過,他抽出刀劃傷小巷裡的地痞流氓,也見過那把刀捅穿別人的大腿。
回憶來襲,我驚恐地瞪大眼睛。
目光跟隨著他青筋暴跳的手。
電光火石之間。
我的身體比腦子更快一步,撲向了秦問。
「去死吧!」
「小心!」
08
事情過去了兩個月。
我早已搬出了秦問的房子,搬家那天,秦問有個臨市的出差。
他沒有與我碰面,只是言簡意賅地給我發了條信息。
「鑰匙留在玄關。」
我回了一句。
「好。」
卻只收到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我在玄關的位置站了許久,眼淚一滴一滴地砸落在地。
我想起那天。
陸沉抽出刀時,我撲在了秦問的身上。
想像之中的刺痛並沒有到來。
更沒有什麼英雄救美的戲碼。
秦問飛快地將我推開。
不過三兩下,便壓制住了陸沉持刀的手腕。
響動驚起了其他人。
秦母擔憂的臉上浮現出不易察覺的喜意。
她大聲吩咐,讓人趕快報警。
最後被秦老爺子攔了下來。
秦老敏銳的目光,在我們三之間來回穿梭。
最後落定在秦問身上。
「自小我是怎麼教導你的?」
「為了一個女人,與兄弟鬩牆,丟不丟人?」
他使了使眼神。
一旁的保鏢立馬上前,卸掉了陸沉手裡的刀。
秦老如炬的目光轉移到他身上。
半晌後才緩緩開口。
「你可真不像是我秦俊山的兒子!」
一句話。
如平地一聲雷。
陸沉眼睛瞪得極大。
而我心中,也驚詫無比。
我抬起臉,看向端坐在輪椅上的秦老。
他如烈鷹般凌厲的目光,也正審視著我。
那雙眼睛,似乎能洞察一切。
只一眼,我便垂下了頭。
我與陸沉。
在他面前就如同扮戲的猴子一般,無處遁形。
「城南那塊地皮的項目,你不用跟了。」
「好好想想,自己的位置。」
秦老累了。
擺了擺手,讓我們離開。
回去的路上,秦問車開得極快。
冷峻的側臉,半分過去的柔情都不見。
我坐在副駕,好幾次張了張嘴,又不知從何說起。
到樓下時,秦問急剎住車。
有些煩躁地扣住方向盤。
「43 分鐘,你還沒想到一句合理的解釋嗎?」
「我不想再騙你。」
「夠了,下車!」
車門剛關上,車子就如同離弦的箭般沖了出去。
那晚秦問沒有回來。
我也一夜未眠。
偷來的歡愉,即便再怎麼捨不得,也終究要還回去。
天剛亮,我給秦問發了消息。
「抱歉。」
「我會儘快搬出去。」
秦問沒有回我的消息。
也沒有再回來。
搬家的前一天,我鬼使神差地去了他工作的醫院。
「秦醫生啊,他出差了,已經去了兩天。」
他科室的實習生狐疑地看著我。
小聲道。
「你和秦醫生是不是吵架了啊,他最近都睡在辦公室,白天也是板著張臉,怪嚇人的。」
我苦笑,搖了搖頭。
秦問為人直接單純,他不想回去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不想見到我。
哪怕是個道別。
我失魂落魄地轉身離去。
沒有注意到身後實習生滿臉的疑惑。
以及低喃。
「奇怪了,秦醫生為啥每天躲在辦公室看人家的照片,又不肯出來見人家。」
09
我沒有再去找秦問。
權當自己從未擁有過那半年的時光。
還有陸沉,他通過顧齊聯繫過我幾次。
我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也不關心。
顧齊被我拉黑了,我換了住房也換了卡。
將自己完全地與熟知的圈子隔絕了起來。
愛也好恨也罷。
過往種種,便留在過往。
可新生活還未開始。
清水街的老房子突然收到了拆遷通知,讓我回去簽字。
「清水街」那三個字如同遙遠的記憶,隔著時代的洪流,再次拍打在了我的腦海。
於我而言。
清水街便是這座城市髒破爛的代名詞。
是人人提起便會皺著眉搖頭的地方。
也是我與陸沉自小一起生活長大的片區。
陸沉跟著他媽,我跟著我爸。
他媽好賭,我爸好色。
沒多久這兩人便廝混在了一起。
只是廝混,而不是建立新的家庭。
他們倆一樣的懶惰、自私自利。
破房子的大門上,催債的紅油漆從未間斷過。
在揭不開鍋的日子裡。
我和陸沉便成了他們倆發泄的出氣筒。
一開始我們會哭著求饒,久而久之便麻木了。
因為我們哭得越狠,他們便越是興奮。
他們逼著我們去超市偷竊,去霸凌家庭環境好又老實的孩子。
我那時年幼,雖然說不出為什麼。
但我心裡極度抗拒去做這些事情。
陸沉卻上手很快,甚至得心應手。
也因為他的「努力」,那幾年我們的日子也好過了些,最起碼挨打的頻次沒有那麼密集了。
我十四歲那年。
被自己的親生父親賣了,他親手將我送給了巷子裡的暴發戶。
那個男人,比他年紀還大,是個禿頭。
是陸沉救了我,他帶著我逃了。
我只記得那天的夜格外的黑,陸沉拉著我的手,在夜風裡跑得飛快。
第二天,清水街便上了報紙,
一男一女在家喝多了酒,忘了關廚房的火,把房子燒了。
人自然也沒了。
去警局錄筆錄的時候。
警察反覆和我確認:
「晚上十點的時候,你在哪裡?」
我始終只有一個回答。
「和陸沉一起,在外面撿瓶子,賺學雜費。」
這句話,陸沉昨晚讓我對著他說了數十遍。
無論如何,我都不會說錯。
兩個十幾歲的孩子,又沒了爸媽。
人人都道我們可憐。
就連警察,也沒有過多地為難我們。
可我心底隱秘的快意卻在瘋狂蔓延。
後來,我和陸沉順理成章地在了一起。
我一直以為,像我們倆這樣的人。
這一輩子,也只能和對方在一起。
因為在那漫長得痛苦不堪的潮濕歲月里,我們早就失去了去愛別人的能力。
二十二歲那一年。
助學金加上勤工儉學,我磕磕絆絆地畢了業。
其中艱辛不必多說。
我以為人生最苦難的日子,都已經過去了。
陸沉叫我回趟家。
我當他有要緊的事,卻不成想那是我再一次踏進深淵的開始。
陸沉從外面抱回來一個孩子,讓我看緊點。
他眼中的精光。
讓我又想起了十四歲那年的夜晚。
他一遍一遍教我說那些話時的眼神。
我問他想做什麼。
他不肯說,只告訴我。
「順利的話我們下半輩子就衣食無憂了。」
這句話我曾經聽他媽說過。
可他媽是個賭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