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第三年,陸行川忽然恢復記憶。
想起自己曾有個愛⽽不得的白月光。
⽩月光哭著求我把他還給她。
陸行川不忍,替她出頭:
「黎嘉⽉,論先來後到,是你占了她的位置。」
我嘆口氣:
有白月光的男人,就像沾了屎的巧克力,只能扔掉了。
1
陸行川出了⻋禍。
電話里,他的助理含混不清地讓我儘快去醫院,語⽓如臨大敵。
我一路提⼼吊膽趕過去,被⾃己腦補的畫面嚇得⼿腳冰涼。
推開病房⻔時,⼿還止不住輕顫。
萬幸。
預想中的可怕畫⾯沒有發⽣。
陸行川安然靠坐在病床上,除了有點狼狽,看起來並無大礙。
提著的⼼重重放下。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
病房裡⼈太多了。
陸行川幾位發小几乎全部到齊,圍在他病床旁。
看⻅我,他們臉上閃過⼀種微妙的神情。
似乎我的出現不合時宜。
陸⾏川抬頭望向我,眉峰微蹙:「誰讓你來的?」
戀愛一年,結婚三年,我從沒聽過他用這麼冷漠的語氣對我說話,一時愣在原地。
「她擔心你啊,你這麼凶幹什麼?」
一道輕柔和緩的聲音突兀響起。
陸行川病床旁站起一個我從未見過的人。
身量高挑,膚色白皙。
整個人如一捧新雪,煥發出一種清新又脆弱的美。
「你就是行川現在的妻子吧?」
她遙遙看向我,眼眶通紅:「可以求你,把他還給我嗎?」
2
耳畔響起輕微嗡鳴。
我第一時間竟忘了問她是誰,而是下意識去看陸行川。
他沒有看我。
只是用一種混雜著痛楚與欣喜的眼神,凝視著她。
像在凝視失而復得的珍寶。
「求她幹什麼!」
有人嚷道:「當初要不是你放手,哪輪得到別人站在川哥旁邊!雪姐,你放心,我只認你一個嫂子!」
像被狠狠扇了一耳光,臉頰火辣辣地疼。
我茫然盯著陸行川,希冀他能給我一個解釋。
視線相對,他怔愣片刻,慌亂撇過臉。
「還是我來自我介紹一下吧。」
被稱作「雪姐」的人溫聲細氣開口。
她說她叫方寄雪。
是陸行川的女朋友。
曾經。
他們高中相識,大學確認關係,卻在畢業後因陸行川父母的反對不得不分手。
說到動容處,方寄雪撲到陸行川身上,哽咽出聲:
「早知道你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說什麼我都不會離開。」
3
我不知道自己怎麼走出病房。
回過神,面前擺了一杯熱拿鐵。
陸行川的髮小周正和眼神憐憫地望著我。
「你打算怎麼辦?」
方寄雪提出分手後,陸行川在驅車求和的路上不慎出了車禍。
他在 ICU 躺了一個月,醒來後就失憶了——
準確說,是把方寄雪忘了。
喝下去的咖啡化作堅硬石塊,拽著胃袋一路下沉。
沉到最底處,攪和得五臟六腑都皺縮在一起。
我想起和陸行川的第一次見面。
一場畫展,我們共同停步在一幅月照雪山的版畫前。
他側頭看我,第一句話是:「你很眼熟,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見過?」
後來我嘲他搭訕的話術老土。
陸行川只是笑:「不是搭訕,我說的是真心話。」
那時我沒當回事。
「黎嘉月,你還好吧?」周正和蹙眉看著我。
我想說沒事。
用盡力氣,卻發現無法開口。
說不上什麼心理。
我忽然問:「方寄雪愛吃糖嗎?」
交往後的某一天。
我忙著要交稿的劇本,心煩意亂。
陸行川很安靜地坐在我身旁處理工作。
看著我抓耳撓腮的樣子,他輕笑:「這麼焦慮,我有個解壓的好辦法。」
不待我反應,柔軟唇瓣湊上來。
輾轉間,一顆硬糖被他用舌尖輕輕推過來。
「原來你蓄謀已久!」
我兩頰通紅,氣喘吁吁捂著嘴控訴。
陸行川悶著聲笑:「海鹽檸檬味的,喜歡嗎?」
實則他並不嗜甜。
卻總會隨身帶幾顆糖。
我曾天真以為,是因為我。
是我們之間的小情趣。
周正和抿了口咖啡,洞悉我的小心思。
「她不愛,但有低血糖。行川習慣為她備幾顆糖在身上,防止意外。」
舌根發麻發苦。
我什麼都說不出來了。
我以為的,和陸行川之間的甜蜜過往,原來只是他與方寄雪的回憶投影。
這個念頭如鑽入骨縫的一條毒蛇,啃噬得我周身難安。
周正和卻並不給我緩衝餘地。
「其實你和方寄雪有一些微妙的相似之處,或許這也是當初行川為什麼和你在一起。
「現在他恢復記憶,在陸氏也站穩腳跟,你覺得在他心裡,你和寄雪誰更重要?」
4
答案並不難猜。
我冷眼看著病房裡的陸行川和方寄雪。
她垂著頭,哀哀切切地啜泣。
陸行川低下眼眸,並不看她。
可垂落在他身側、被攥緊的雙拳早就泄露他的心事。
好像他必須要如此,才能克制住擁她入懷的衝動。
與陸行川分手後,方寄雪一走了之,上周才回國。
而陸行川,只是今天行車途中無意瞥見她的側臉,就方寸大亂,失控將車撞上綠化帶。
然後,他就把什麼都想起來了。
她什麼都沒做。
只用一個側臉,就讓我的感情和婚姻潰不成軍。
「行川,你為什麼不看我?是不肯原諒我,還是……不敢?」
方寄雪語出驚人。
如願激得陸行川冷笑一聲:「我為什麼不敢?是你先背叛我。」
「我不知道當初你受傷那麼嚴重,也不知道你忘了我……」
她抹了把淚,忽然往前一撲,伸手抱住陸行川。
陸行川反應極快。
他立刻掙脫,雙手鉗住方寄雪的肩,狠狠朝外一推。
砰地一聲。
方寄雪撞上床邊護欄,表情疼痛到扭曲。
然而她卻似乎感覺不到。
兩隻眼睛死死盯著拉扯間陸行川無意露出的胸口。
「怎麼會?這裡……」
她顫顫伸手,指尖尚未觸碰,又經受不住似地蜷縮。
陸行川眼神也黯下來。
他嗓音又緊又澀:「這裡曾有個紋身。」
現在只剩下一道蜿蜒的傷痕。
陸行川對我說他不記得怎麼受的傷。
可每當我提起不如去做修復,他就會變得躁鬱。
不是岔開話題,就是壓低眉眼、似笑非笑地問我是不是嫌棄他。
現在我知道了。
那道疤,藏著他們過去相愛的證明。
即便他什麼都忘了。
本能也會提醒他,不要抹去那道痕跡。
像是再也無法忍受。
方寄雪猛然撲進陸行川懷中,雙手緊緊環繞著他的脖頸。
她的肩膀不停聳動,哭得不管不顧。
這一次,陸行川沒有推開她。
他緩緩抬手,兩手遲疑著在她背後虛虛合攏。
就在那一瞬。
他忽有所感般抬起頭。
我與他的視線毫無防備地在空中相撞。
不知對視多久,他抿唇,率先移開眼。
下一秒。
在方寄雪的慟哭中,他臉上閃過一絲動容。
沒有猶豫,他伸手,在她背心輕緩拍了拍,掌心下壓,不容分說地給了她一個毫無間隙的擁抱。
撕心裂肺的嚎哭還在耳邊迴蕩。
我的眼底也被勾得一陣潮熱。
退後一步。
我想,周正和逼問的問題,已經有答案了。
5
陸行川傷勢並不嚴重。
做完相應檢查,觀察期後,便獲准回家。
到家時,負責生活起居的芳姨正忙著布菜。
陸行川先我一步,路過門廳時,高大身影微不可察地一滯。
我順著他的目光望去。
看見他出差時大費周章帶回的擺件。
小巧精美的雪山造景,撥弄時會有洋洋洒洒的雪花飄落。
陸行川對雪情有獨鍾。
家中處處擺滿與之相關的裝飾。
好像就在昨天,陸行川信誓旦旦,說下次休假和我一起去瑞士。
他知道一家餐廳,熱紅酒入口濃醇,推開陽台門就是巍峨群山,白雪皚皚。
我一定會喜歡。
心臟遲緩地泛上一層鈍痛。
我只覺得諷刺。
晚餐是芳姨精心搭配,葷素均衡。
我卻沒什麼胃口。
「為了照顧寄雪,行川特意為她學了廚藝。」
周正和說過的話不斷在腦海中迴響。
但陸行川一次也沒為我做過。
也是。
我們認識時,他已經是日理萬機的陸總。
時間緊張到約會都要助理再三確認行程。
再後來結婚,芳姨順理成章被調來照顧,負責一應日常。
更沒有讓他「洗手作羹湯」的機會。
似是注意到我沒怎麼動筷,陸行川投來詢問眼神。
鬼使神差,我忽然開口:「我還沒吃過你做的飯。」
陸行川慢條斯理擦了擦嘴:「怎麼,芳姨做飯不合你胃口?」
他抬手,芳姨應聲,小心翼翼上前詢問:「太太,有什麼意見,您可以告訴我。」
我忽而有些意興闌珊。
那句在舌尖滾了好多遍的話脫口而出:
「陸行川,我們離婚吧。」
湯匙撞在瓷碗上,發出刺耳聲響。
陸行川語氣平平:「理由?」
「還需要理由嗎?你和方寄雪……」
「我不想聽到這個名字。」
陸行川打斷我。
他闔上眼,做了幾個深呼吸。
再睜開眼,又變回那個穩重冷靜的陸行川。
「嘉月,我知道今天發生的事對你來說很難接受,對我也是。」
他頓了頓,放在桌面的手指無意識輕顫兩下。
「讓你看到病房那一幕,我很抱歉。」
他心力交瘁般嘆口氣。
「忽然多了一段記憶,我的情緒很難不被影響,但我和方寄雪已經是過去式,陸太太只會是你。」
不知是為了說服自己,還是為了增加承諾的分量。
他伸手,握住我的手,溫熱指腹在我手背摩挲。
陸行川看著我,重複一遍:「陸太太只會是你。」
暖黃燈光下,他瞳仁清亮,似一灣淺淺湖泊。
映照出我的猶疑。
那一瞬間,我想起我們的過去。
想起婚禮上,他執起我的手,給我戴戒指的手微微顫抖。
戒圈從指尖緩緩推入,他先紅了眼眶,虔誠在指根印下一吻。
想起交往後,他第一次上門,緊張得手足無措。
被我爸幾杯酒灌得暈頭轉向,吃吃笑著把頭埋進我頸窩,小聲問我算不算過關。
想起就在今天早上,他故作神秘,說紀念日準備了驚喜,保准我看了會再愛他一萬年。
似是捕捉到我的鬆動。
陸行川鄭重道:「嘉月,你不能這麼輕易判我出局。」
心頭一顫。
我斂下眼睫。
也許是他的眼神太懇切,也許是湧上心頭的回憶衝垮理智的防線。
我沒有反駁。
6
接下去幾周,陸行川一如既往。
或者說,他表現得比以往更愛我、更在乎我。
信息秒回,事事報備。
甚至久違地日日接我下班,貼心送上禮物與花束。
我們的生活似乎又回到正軌,朝著既定的路線平穩前行。
直到他朋友過生日,設宴邀請我們出席。
站在包廂外,聽見裡面的爭論時,我有些難堪。
「川哥什麼意思?不是都想起來了,怎麼還不和寄雪復合?」
「復什麼合,他現在有老婆!」
「什麼老婆,趁虛而入罷了。川哥對寄雪那才叫真掏心掏肺,當初我就說過,他要是想起來,遲早得後悔。」
「後什麼悔?方寄雪拋棄行川在先,行川在醫院躺那麼久,要是有心,她會連看都不去看一眼?還不是國外混不下去了,發現還是行川好拿捏。」
手背覆上一片溫熱。
陸行川拍拍我的手,從口袋掏出一顆糖。
胃一陣陣反酸。
我別開頭。
陸行川一頓,若無其事將糖扔進垃圾桶,無奈道:「別聽他們亂說。」
他推開門。
熱絡的爭執停頓一瞬。
看見跟在陸行川身後的我,幾個人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
「川哥,你怎麼把她也帶來了?」
先前為方寄雪打抱不平的人率先開口。
陸行川施施然坐下,挑眉:「李榷,你要是不會說話,就滾回家重學。」
李榷撓撓頭,梗著脖子:「川哥,你真不管寄雪了?」
眾人視線若有若無聚焦在我與陸行川身上。
陸行川恍若未聞,專心把玩我的手指。
再開口時,語氣輕慢:「她跟我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管她?」
「不是……」
李榷急著開口,才說兩個字,便被清脆的碎裂聲打斷。
方寄雪木然站在背著光的包廂門口。
她的腳下,一尊琉璃擺件摔得四分五裂,細小而尖銳的碎片劃破她裸露的小腿,緩緩滲出血跡。
手掌驟然傳來劇痛。
我垂眸,陸行川依舊與我十指相扣,無意識攥緊的指骨透出青白。
「陸行川,」我掙開他的手,「你弄痛我了。」
陸行川渾身一震。
他迅速放手,啞著聲音道歉,刻意不去看立在門邊的方寄雪。
氣氛焦灼,像鼓脹到臨界點的氣球。
沒人敢做戳破氣球的那個人。
除了方寄雪。
她驀地矮下身,幾乎跪在地上,徒勞將碎成幾瓣的琉璃歸攏,試圖拼湊完整。
李榷兩步躥到她身邊,「這是幹什麼?快起來!地上都是碎片。」
方寄雪執拗地躲開他。
她跪坐在地上,仰起頭,看向陸行川,眼神悲慟。
「行川,碎了……你送我的最後一件禮物,沒有了……」
陸行川狼狽地躲開她的目光。
可他渾身肌肉緊繃,猶如被拉到極致的弓弦,輕輕顫動。
像是徹底心灰意冷,方寄雪頹然笑了聲。
她慢悠悠站起身,腳下一個踉蹌——
摔進了陸行川懷中。
早在她笑的那一秒,陸行川已經忍耐到極限。
他板著臉衝過去,趕在她摔倒前,橫臂抱住她。
方寄雪臉色蒼白,眼神卻燃著一把火。
「我知道你一定會接住我。你說過,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會回到我身邊。」
陸行川冷嗤一聲:「你以為你是誰?」
話雖如此,抱著她的手卻絲毫沒有放鬆。
方寄雪掙扎:「那你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