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無川完整後續

我抿唇，心緒複雜地捧著紙袋，不知該說什麼。

轎廂里一時只有電梯運行輕微的嗡鳴。

「謝謝。」

我故作輕鬆調侃：

「怪不得公司所有人都喜歡你呢。」

「也包括你嗎？」

話音落下，我們同時陷入一陣詭異的沉默。

江燃直勾勾盯著我，似乎立志要從我的臉上讀出一個答案。

我強裝鎮定地別開眼。

「當然啦。同期實習生里，你是最優秀的。」

電梯門叮一聲打開，我如蒙大赦，奪路而逃。

12

林希彤在我身邊笑得沒心沒肺。

「我找你不是為了讓你笑我的。」

我無精打采趴在她的大班桌上，鬱卒不已。

「不是很好嗎？陸行川都和那女的摟摟抱抱、夜不歸宿了，難道你還打算為他守貞？

「再說了，人家未必就有那個意思，你怕什麼？

「道德感這麼高，怎麼不分陸行川那死渣男一點？」

我嘆了口氣：「我這都一團亂麻了，你少說兩句。」

林希彤笑眯眯：「要是江燃這麼讓你為難，我明天就讓 HR 把他開了。」

我白她一眼：「說正事！」

「你說。」

遲疑片刻後，我將電腦推過去。

「我這裡有個劇本雛形……」

大學畢業後，我跟著林希彤自主創業，成立了一個小小的內容工作室。

跌跌撞撞，近幾年搭上短劇興起的東風，製作了幾部爆款，總算有點成績。

林希彤草草看了一遍，笑出聲：「你這劇本，全是私怨啊。」

「能過會嗎？」

我有些忐忑。

劇本框架說來也簡單——

以為自己生活幸福的女主，無意中得知相愛多年的男友曾有段刻骨銘心卻因病忘卻的過去。

一朝重逢，三人之間理不清的愛恨糾葛。

林希彤拍桌：「必須能！」

「要是真火了，也算陸行川給你的事業做點貢獻。」

「我沒想那麼多。」

我輕聲說：「我就是咽不下那口氣。」

明明是我被蒙在鼓裡，可無論是陸行川的父母還是朋友，卻總要指責我，仿佛我趁虛而入撿了天大的便宜。

前一天還親密無間的戀人，一轉臉，什麼都變了，而我甚至不知該怪誰。

林希彤露出個「我懂」的表情：「放心，自己貼錢我也得拍這個本子。」

13

從林希彤辦公室出來，我獨自找了個會議室繼續修改劇本。

窗外，天空逐漸染上靛藍。

對面大樓亮起一盞盞燈火，路上車河蜿蜒，還有……

我怔然。

落地玻璃的反光里，江燃倚靠著會議室大門，靜靜凝視著我。

我與他的目光在玻璃窗上交錯。

意識到被發現，江燃絲毫不慌張，淡定走進來。

他揚手，順勢將一個保溫餐盒放在我面前。

還未開袋，香氣已經四溢。

「你最愛的那家粥店，我沒記錯吧。」

沒記錯。

江燃笑了聲：「有一次開完會你提過。」

他塞了把勺給我：「趁熱吃。」

滾燙的魚片粥在舌尖炸開咸鮮口感。

我囫圇吞下，含混道：「很好喝。」

「那就好。」

江燃彎起眉眼。

勺柄捏在手心變得有些硌手，我略有些遲疑。

江燃目光落在我電腦螢幕上：「在寫新劇本？我能看看嗎？」

壓下心頭泛起的一絲羞恥，我將筆電挪到他面前。

「給。歡迎提意見。」

江燃面露認真：「你的每一部短劇我都刷過不止一遍，我覺得都很好看。」

「我說這個是想說，你可以自信一點。」

絲毫不顧自己不經意的話在我心裡掀起多大波瀾，江燃投入閱讀劇本。

滿腔無法訴說的情緒在胸膛橫衝直撞。

做短劇這件事，對我來說當然沒有那麼難以啟齒。

可對陸行川和他的親友來說，就不一定。

雖然陸行川從來沒有表現出來。

他只是，從沒看過我編寫的任何一部短劇，在我談論工作時不著痕跡地轉移話題。

或是在每一個需要介紹我的場合，對我的職業避而不談。

也很正常，畢竟陸行川是「霸總」。

哪有會看狗血短劇的霸總？

但有一個人，堅定地、毫不猶豫地對你的工作能力和成果表示讚揚。

我的心還是猶如浸泡在暖融融的水裡。

14

江燃讀過一遍，沖我豎了個大拇指。

我笑了笑：「真的假的？別故意討好我。」

「真心話。」

江燃神色認真：「比你以往的作品加起來還要好。」

我沒忍住，唇角勾出一抹笑。

正準備開口，手機忽然跳出一通來電。

來自陸行川媽媽。

蹙著眉，沒等鈴聲響第二聲，我按掉通話。

這才注意到手機多了好幾條信息。

最新一條來自陸行川：

【嘉月，放心，網上言論我來處理，不會打擾到你。如果爸媽聯繫你或為難你，不必理會】

沒頭沒尾。

我沒好氣地回覆：

【有任何事，聯繫律師】

想了想，乾脆將他拖入黑名單。

以防萬一，索性點開通訊錄，將所有與陸行川沾親帶故的人全部拉黑。

長舒一口氣。

不得不承認。

雖然是無用的儀式，陸行川頭像從列表消失那一瞬，心口還是隨之一輕。

江燃在一旁圍觀全程。

慢吞吞遞來自己的手機：「我覺得可能是因為這個。」

頁面停留在一則視頻。

標題噱頭十足：

《貴圈真亂！豪門男子偷吃，新歡上門搶位示威》

發布源頭是本地一家小有名氣的八卦媒體。

視頻內容正是下午我與方寄雪、陸行川二人對峙。

AI 配音在一旁誇大其詞地解說，似親眼所見，繪聲繪色描述豪門秘辛。

評論區聚集了一眾真假難辨的網友，互相攻訐得熱火朝天。

「有幾個男人不偷吃？只要他肯給錢，給得足夠多，裝不知道也不是不能過。」

「聽說小三才是初戀，原配是心機上位。」

很快，有人順著扒出陸行川身份。

眼見評論區愈加發散，就快扒到我身上。

再一刷新，整條視頻都被下架。

我心下頓悟，看來是陸行川的公關團隊出手了。

15

我沒將視頻的事放在心上。

交給林希彤的劇本順利過會。

人員資金場地也迅速配齊。

短劇開拍第一天，我出席開機儀式。

看見主演時，沒忍住吃了一驚。

我記得一開始定下的男女主是並不出名的兩位演員。

眼前這兩位名氣如日中天的短劇一哥一姐是怎麼回事？

將林希彤拉到角落，我小聲問：「我們有這麼多預算嗎？」

林希彤表情複雜：「本來沒有……後來有人投了一筆錢。」

「誰？」

話問出口，我就知道了答案。

陸行川西裝革履站在攝影機旁。

捏著一沓紅包，見者有份地朝路過工作人員手裡塞。

似感知到目光，從容轉過頭，對我露出熟悉的笑容。

「你要是膈應，就算了。」

林希彤肉痛地在我耳邊咬牙。

我搖頭：「他願意投就讓他投，送上門的錢幹嘛不要。」

說話間，陸行川走過來。

他將剩下的紅包一股腦塞給我：「你的彩頭，開機順利。」

猶豫片刻，他又說：「嘉月，有時間的話，我們在附近走一走？」

我捏了捏紅包的分量。

畢竟也算是投資人。

又特意趕來做散財童子。

思考兩秒，在林希彤瘋狂的眼色中，還是點頭。

16

劇組大手筆租下城郊一處豪宅區獨棟別墅。

別墅側門通往草木葳蕤的庭院。

「你想說什麼？」

走了兩步，我率先開口。

陸行川安靜地看我一眼：「你最近怎麼樣？」

「挺好的。」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耐心耗盡前，陸行川終於低啞地喟嘆一聲。

「嘉月，對不起。」

他認真望著我，滿臉誠摯。

我的鼻腔驀地一陣酸澀。

眼眶發脹發熱。

第一句話說出來，陸行川似如釋重負。

他微微仰頭，目光落在修剪齊整的草坪上。

「視頻是方寄雪蓄意找人拍攝上傳。」

陸行川笑容苦澀：「我也不知道她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我靜靜聽著。

「從你公司離開後，我想了很多。

「一開始，我總在想，為什麼你一定要和我離婚？

「我和她確實有段無疾而終的過去，或許剛恢復記憶，見到她，我還有些不甘。」

他扯著嘴角，轉過臉，眼底閃過幽寂的光。

「但現在，我想得很清楚，我喜歡的是你，想攜手一起走下去的，也是你。

「所以，能請你再給我一次機會麼？

「我會放下過去，一起創造新的、只屬於我們的回憶。」

夏日燥熱的微風吹過。͏

空氣里夾雜著草木辛辣的氣息，還有一絲陌生的香氣。

從陸行川身上傳來。

他換了香水。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

「可我不想和你一起走下去了。」

迎著他愕然的眼神，我笑笑，指著腳下的花磚，問他：

「你踩過空磚嗎？」

下過雨後，翹起的空磚下通常藏著一灘污水。

表面上看不出什麼分別，踩上去，就會濺得滿腿泥點。

「對我來說，你和方寄雪的過去，就是這空磚。

「看著沒影響，只有踩中的那一刻，才知道有多糟心。」

陸行川唇瓣翕動：「有過去的人，就不配擁有一段新的感情嗎？」

「可是你的過去，從沒有過去啊。」

我還是沒忍住，聲音裡帶上一絲哽咽。

「我不是沒有給你修補空磚的機會，可是陸行川，你沒有啊。

「你的身上依然有她喜歡的香水味，你兜里永遠有為她準備的一顆糖，家中處處是代表她的擺件，你總會下意識關心她……」

「我可以改！」

陸行川反駁的聲音甚至有些急切。

我搖頭。

「就像今天，你是因為對她失望才來找我，還是不甘心我和你也無疾而終，或者你真的發現原來你愛上了我？我沒有力氣去分辨了。

「和你繼續走下去，不過是我提心弔膽，賭下一塊是不是空磚。」

「可是一直低頭走路，怎麼去欣賞沿途風景呢？」

17

陸行川終於同意離婚。

律師轉達，他希望在簽協議前再見我一面。

地點選在我們的婚房。

我到時, 接待的人換成了一個面生的阿姨。

經過門廳時，我愣了愣。

原先擺放的雪山擺件不知所蹤, 換成了一盞精巧的月球燈。

散發出瑩潤柔和的光線。

房間裡原本的設計幾乎全部更換。

像是翻新一遍。

聽到響動，陸行川從廚房走出來。

身上還套著件頗有違和感的圍裙。

看見我，他彎唇笑了笑。

「我親自下廚，賞個臉, 一起吃頓散夥飯吧。」

許久沒做過飯, 陸行川廚藝一言難盡。

但我們還是安靜地吃完了這最後一餐。

餐後, 隔著一張餐桌的距離, 陸行川深深凝望我。

也許是光線昏朦，他臉上的神情也晦暗不明。

他拿出一份文件，遞給我。

「我讓律師重新擬了份財產分割協議。」

除了我提出的部分，他大手筆地將國內多處房產及名下部分股份轉贈給我。

「還有這套房。」

陸行川頓了頓：「我重新找人裝修過，你可以當做一個新房, 沒有別人的痕跡。」

「嘉月，別拒絕, 好嗎？」

我當然不會拒絕。

產權變更後，我便找了個中介，將這套房掛了出去。

18

拿到離婚證那天，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天氣。

前一天下過暴雨。

此刻天空碧藍透亮, 澄澈高遠。

和陸行川從民政局出來，我心情很好。

「聽說那套房你準備賣了。」

陸行川似無意詢問。

我點頭：「雖然裝修過，裡面還是有過去的痕跡，住得膈應，不如賣了。」

他狼狽扭頭。

臨行前, 陸行川叫住我：「你的短劇，我看了。」

「……謝謝。」

「劇情很精彩。」

我心情有些複雜。

短劇成績亮眼，上線伊始數據便一路走高。

甚至創下工作室歷年最佳。

熱度高漲, 討論度也水漲船高。

有網友忽然在彈幕里發：「家人們，怎麼感覺這故事有點眼熟。」

緊接著在評論區貼出當初陸行川與方寄雪來公司找我的視頻。

一顆石子投入湖中, 泛起層層漣漪。

方寄雪隨即被人扒出在國外期間曾學術造假。

又有小道消息，說她父親沉迷賭博，欠債不菲。

至於陸行川。

他最近也不算好過。

陸父身強體健, 一心將陸行川當做繼承人培養。

可他接連陷入輿論風波，連帶著陸氏風評也有所下降。

原本逐漸放權的陸父重新坐鎮。

而方寄雪更執意要與他「破鏡重圓」。

據說兩人每日上演「他逃她追」的戲碼。

陸行川還想說什麼, 尚未來得及開口, 便被打斷。

江燃興沖沖跑到我身邊：「結束了嗎？」

短劇大獲成功, 林希彤大手一揮，豪氣表示帶工作室所有成員海島團建。

我點頭：「拿到了，走吧。」

「嘉月。」

陸行川艱難地望著我和江燃：「你們……」

我知道他想問什麼, 但——

「這和你沒關係。」

江燃順杆爬：「失憶哥, 不管我們怎麼樣，你都沒有機會了你知道嗎？」

他囂張望著陸行川。

一副後來者居上的趾高氣揚。

我想了想，還是沒拆穿他。

前一段時間, 借著短劇拍攝的機會, 江燃私下問過我, 有沒有考慮給女主安排一個新男主。

我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但也只能告訴他：「沒有。」

她或許會感謝曾有人替她解圍。

或許仍會渴望一份專屬於她的平淡而日常的溫暖。

但現在，她最想做的，是不必擔心腳下的花磚, 專心欣賞路上的風景。

而我，此刻最想要的，是享受海島的陽光。

度過一個悠長的假期。

——全文完——

備案號:YXXBX97mpYLMoWcjezbb9C3r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