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渴求帶著點兒小心地問: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
「不可以。」
外面太危險了。
我拒絕了他,問:「金絲雀的要求,金主會滿足得對嗎?」
「……」
他眉眼倔強,不肯鬆開手。
我吻了吻他的眼,態度溫和又堅定:「聽話。」
剛出小區,我被一個陌生少年攔住。
很清秀俊氣的一個少年。
少年生得唇紅齒白,眉眼精緻,午後的陽光落在他的身上,身上泛著淺金的光暈,恍若神明般不切實際。
就是那雙眼黑的死寂,微笑時有種古怪地非人感,露出的虎牙白森森的。
「你好。」他說。
「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有些困惑。
「沒有。」
他歪著頭,微笑:
「你的先生借了我一本書。」
書?
謝衍借的嗎?
「抱歉。」
我苦惱地看了眼手機,商討道:
「我快要上班了,可以留個電話號碼?明天再還給你行嗎?」
「好啊。」
少年隨口報了串號碼。
「請問怎麼稱呼呢?」我問。
「唔……」
他認真想了想,唇角弧度裂開得更大,笑道:「他們都叫我祂。」
「他?」
我皺眉,眉眼困惑。
他提醒似的道:
「公交車到了。」
我抬頭看向不遠處駛來的公交車,再轉過身,少年早已消失不見。
很奇怪的一個少年。
由於今天上的是夜班的緣故,第二天回家,恰好是破曉時分。
天還蒙蒙亮,我從剛營業的早餐店買了點兒豆漿、油條和兩個茶葉蛋。
回家推開門,謝衍黏了上來。
我捧著他的臉,青年眼底青黑,異常心疼道:「昨天沒睡嗎?」
「在等你。」
「昨天有乖乖在家嗎?」
「嗯。」
他乖巧地蹭了蹭我的脖頸,委屈道:「你回來得太晚了。」
我揉了揉他的頭,嘆氣道:
「可我要掙錢啊。」
「掙錢?」
青年重複,眸中划過疑惑:
「我沒有錢了嗎?」
「不是,你……」
我心頭一跳,忙要編個藉口,謝衍突然鬆開我,額頭冷汗直冒,蒼白著臉捂著頭,痛苦地咬著薄唇,神經質地重複著說:
「不對不對。」
「沒有什麼是不對的!」
我將他緊緊抱住懷中,輕輕拍著他的背,試圖安撫道:「不要想了,你為了我和家族鬧掰了,不記得了嗎?」
他喃喃道:「所以我沒錢了嗎?」
我點頭:「是的。」
「所以我現在需要你養?」
「是的。」
青年瞪大了濕潤的瞳孔,道:「所、所以,其實我才是你養的金絲雀?」
「是……的吧。」
我覺得有點兒好笑。
謝衍想起這些天的事,快要哭了。
天吶。
他把身份倒置了。
金主一定兒不喜歡他了。
會拋棄他嗎?
我不知道低頭的謝衍在想什麼,哄他用完飯後,轉而問:「你借了別人一本書嗎?」
「書?」
青年坐在床上,乖巧搖頭:
「沒有。」
「仔細想想,一個很年輕的男生。」
昨日那個少年,不像在說謊,也不像是惡作劇的人。
謝衍神情嚴肅起來,皺眉想了想,腦海閃過一個畫面,猛地抬頭:「有一本。」
他從沙發上站起身,從枕頭下拿出書遞給我。
我從來不記得枕頭下有這麼一本書,接過書,心中莫名一陣狂跳。
「不是男生,是個小女孩。」
謝衍回想,或許是一個平常的午後,他路過某個十字路口,一個扎著雙馬尾的小女孩正低頭正在看書。
他想提醒她要過馬路了。
小女孩歪著頭,朝他問:
大哥哥你要看嗎?
他想說不用,卻鬼使神差地接下這本書,或許翻看了,或許沒有,總之記不清了。
我沒說什麼,找了個藉口說太睏了,等到謝衍睡著,我起床來到電腦桌前翻看著那本書。
書的名字很狗血,十年前的霸總文,枯燥又乏味,可那「金絲雀」和「金主」的字眼映入眼底時。
我頓時手腳冰涼,心中恐慌。
劇情……
裡面的劇情恰好是謝衍的妄想。
頭頂驚雷閃過。
窗戶外明明是青天白日,倏然間雷聲滾滾,暴雨打濕玻璃,天地間黑壓壓的,有紅霧從遠方滾來。
是祂,不是他!
我恍然驚醒,這些天的詭異都是一個名為《祂的遊戲》帶來的。
祂。
這場遊戲的主宰者。
心中翻起驚濤駭浪。
我翻找出打火機要把書燒掉,下一刻,手中的書驟然幻化成流動的血,沿著手掌「啪嗒啪嗒」滴落在地板,拼成一行猩紅可怖的大字。
【別擔心,只是開個玩笑。】
血散開又融合成新的文字:
【親愛的員工,你的禮物。】
血化成一串猩紅的編號,旁邊,浮現一個長相嬌艷的女人照片。
我掌心出汗,感到一陣急促呼吸,向來溫和的臉如同面具般裂開不為人知的一角,眸中迸發炙熱又異樣的光。
「還有一個人。」我說。
【好好工作。】
當然,我會的。
6.
謝衍醒來時。
我正坐在電腦桌前。
他洗漱過後,從身後將我抱住,問:「在看什麼?」
「沒什麼。」
我早已退出網頁,關上電腦,睏乏地回抱住他,輕聲道:「買了張電影票。」
「要看電影嗎?」
他拽著我的小拇指,可憐巴巴地祈求道:「我也想去。」
「下次。」
我捏了捏他的耳垂,打了個哈欠道:「我要睡了,乖一點兒。」
太敷衍了。
拒絕了他,還不好好哄他。
謝衍眉眼低垂,幾分哀傷。
可現在她是金主。
吃人嘴軟,拿人手短。
他要做個善解人意的金絲雀。
謝衍將睡著的我放到床上。
他胸膛貼著我的背,被拒絕一起看电影後,安靜又難過地睡去。
他睡得並不好。
夢中。
他的小雀並不是小雀。
而是他的妻子。
在不著邊際的黑暗中,或許說宇宙的某處深淵,時間靜止,停滯不前。
沒有光明,陰冷到極致的世界。
他漫無目的地走了許久。
久到他忘記了自己。
恍然間,天光乍現。
他看見了他的妻子。
無邊的黑暗中,那縷光落在他妻子的身上,萬物靜止,他只能看見他的妻子。
妻子和記憶中不同了。
她的背後長著一雙純白的翅膀。
她靜止在那不動,翅膀張開,陽光打在她的睫毛,蝶翼般的陰影落在琥珀色的瞳孔,恍然降臨在人間的天使。
他的妻子美好又恬靜。
這幅畫面令他靈魂為之一顫。
當然。
他苦惱地想。
如果地上那綿延不絕的血沒有將他妻子身上那件聖潔的白裙染髒就好了。
光淺照到除妻子外的地方。
是數不盡的屍身。
他平靜又冷漠地評價。
真噁心。
那些雜碎不應該圍著她。
他想著。
時間在某刻悄無聲息地重新流逝。
定格的時空恢復。
他的妻子似乎是醒了。
她眉眼殘忍,驀地抬頭看向他,優雅地穿過屍山屍海,眸色染上溫柔,微笑著喊他親愛的。
語氣很輕,帶點兒撒嬌意味。
他撫摸著妻子的臉龐,視線落在血染紅的白裙上,心中難過又恨恨的想。
這些人弄髒了他妻子的裙子。
真是好可惡。
謝衍從夢中醒來時,感到不真切的同時,將懷中的人又抱緊了些。
他沒有感到害怕。
而是心疼地想。
那些人的血真髒。
他的小雀最愛漂亮了。
夢裡面。
那些人都是他的小雀殺的嗎?
那她該有多累啊。
7.
沒有人會喜歡工作。
沒有人會想和愛人分離。
出差前,我依依不捨地和謝衍告別,再三囑託他千萬不要出門。
「我就離開一個星期,食物準備夠了,不夠給我打電話,外賣我會幫你點兒,千萬不要出門哦。」
我親了親表示抗議的謝衍的唇,哄道:「回來帶你出去玩,好不好?親愛的,你不會讓我為難的,對嗎?」
青年糾結,看到我態度強硬,不情不願地點頭,選擇乖乖聽話。
但作為交換。
是下個星期的不節制。
又是一陣膩歪的告別。
我打開門。
外面是這兩天久久不散的紅霧。
「千萬不要隨意出去哦。」
我向謝衍囑託。
他鄭重點頭。
霧太大了,樓梯間都湧入了些。
今日小區來的東西很多。
到處都是。
公司來接我的車都快要開走了。
我難免有點兒急躁,但依舊保持著溫和,歉意地問:「麻煩可以讓讓嗎?我要遲到了。」
面前的「人」頓住,身子不動,僵硬著脖子轉過頭,渾身雪白,面滑如卵,唯一黑的,大概是它口中正在咀嚼的黑色長髮。
不是很可怕的怪物長相。
或許是我的聲音太過突兀,一旁的怪物齊刷刷地轉過頭,一動不動地面朝我的方向。
它們或長著蛇一樣的尾,或面有堅固魚鱗,或很高,手長腳長,細如竹竿,又或者黑的像個煤球一樣……
眼如銅鈴,眼如綠豆。
總之形狀各異,手和腳或者觸手很多,不太好看。
黏糊糊的黑色分泌物蔓延到我腳下,那是一種使人發瘋和致幻的生物毒素。
周圍怪物無一例外的,虎視眈眈地盯著我,眼中閃爍著熾熱又瘋癲的渴望。
它們很餓了,飢腸轆轆很久,迫切地需要進食。
很美味的食物。
面前白色怪物嘴裡的東西掉落,滾到遠處,它快速地張大了嘴,企圖先一步吞下我。
下一刻,鋒利的白色羽毛滑過,它的頭和身體分離,「啪嗒」兩聲,掉在了濕漉漉的黑色分泌物中。
「抱歉。」
我眉眼低垂,歉意道:
「我真的不想這麼對你。
「可我上班快遲到了。」
對於剝奪它生命這件事。
我感到十分抱歉,並為它默哀。
一旁蠢蠢欲動的怪物安靜下來。
空氣中瀰漫著詭異的靜默。
不多時,面前讓出一條開闊的路。
「實在是太感謝了!」
我受寵若驚地道謝。
一直到坐上了公司的車,我依舊向同事感慨:「今天它們實在是太有禮貌了。」
「它們一直很有禮貌。」
帶著磁性的低啞聲音響起。
副駕駛的主管江辰扭過頭,與好聽的男音不相符的是,他的頭是個八爪魚,脖子以下的身子是人類。
他將手中的斧子扔給了我,調侃道:「前提是你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你工作用的斧頭,記得隨身攜帶。」
「你看,我們就不會忘記。」
坐在我身邊的一位長相正常的少年開口,揚了揚手中的劍,還指了指旁邊沉默寡言的白髮紅瞳少女手中的刀。
我看向手中的斧頭,有些沉默。
哦,忘記說了。
這一車都是被感染的人類,被同化的,給「祂」在副本打工的高智商怪物。
我的工作,扮演副本的 npc 詭怪。
同事當然不止這幾個。
有人類形態,也有純怪物形態。
8.
目的地是所被紅霧籠罩的大型電影院。
員工會議室。
江辰拿著話筒,頒布任務:
「晚上好,親愛的各位員工。
「本次副本等級:D 級。
「副本名稱:《逃離電影院》。
「任務:獵殺。
「本次任務時間兩小時,玩家還有五分鐘的準備時間,請各位怪物員工請耐心等待,最後,希望你們在工作中時刻保持愉快!」
席下零散幾人,掌聲稀疏。
沒有人為上班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