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肢與愛馬仕完整後續

……

晨光熹微之時。

喬濯回來了。

看到癱坐在客廳里的我，他腳步落定，輕輕閉上眼。

眉宇之間，是毫不遮掩的厭倦。

「林蘇，你沒必要這樣。」

「我跟知微之間的事很複雜，不是你想像的樣子。」

不是我想像的樣子。

我忍不住笑了。

又忍不住掉眼淚。

客廳里陷入死一般的沉寂。

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擦掉眼淚，打開手機錄音。

「喬濯。」我聲音啞得厲害，「我要你一句實話。」

「當年你拿走我三十萬賠償金，究竟是用來治療你口中的絕症，還是給沈知微買了包？」

6.

時間再次凝滯。

我固執地盯著他，只想要一個答案。

可他只不帶情緒地看我一眼。

放下車鑰匙，脫掉大衣，轉身走進書房。

一如往昔。

仿佛今天的一場鬧劇從未發生。

我的眼淚，我的委屈，我的質問。

他視而不見。

我的心好像一張殘破的草稿紙，被人隨意揉成一團，又展開。

大腦一片空白。

浮光掠影，一幀幀重現。

五歲的喬濯，用自己最喜歡的玩具熊換了芭比娃娃，只因我隨口說了一句，我好像要過生日了。

十二歲的喬濯，放了學跑去餐館洗了三個月的碗，最後只拿到五十塊錢，讓院長阿姨幫我買了一套內衣褲，和幾包衛生棉。

二十二歲的喬濯，為了給沈知微買一隻愛馬仕，裝病騙走了我用來做手術的錢。

……

我不懂，人心為何如此易變。

喬濯再次走出書房時。

看到的，就是依舊枯坐在客廳的我。

他終於捨得出聲了。

卻仍平靜又倦怠，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個瘋子。

「林蘇，至於嗎？」

他問。

「我承認，那三十萬確實是給知微買了包，可我也不是存心的。」

「你一直跟我說傷的不重，我也沒想到你會被截肢。」

「何況，我後面都問過醫生了，你那會兒血管閉塞，骨頭已經有了壞死趨勢，就算做了手術，也不一定能保證手術成功，也不一定能保下這條腿。」

「再說了，我這些年不是一直在補償你嗎？我不是跟你在一起，又跟你結婚了嗎？」

一番長篇大論，說服了他自己。

他頓了頓，走到我身邊蹲下，伸手幫我擦眼淚。

態度也難得地軟了下來。

「蘇蘇，你知道的，你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你對我的付出，我都記在心裡，所以這些年，我每個月都去給你換新假肢，我……」

「別再提假肢了！」

我情緒決堤，忍不住打斷他。

「那些假肢，沒有一具是合適的，喬濯。」

「你每個月都去國外，到底是為了我的假肢，還是為了見沈知微，我們都心知肚明。」

他喉結滾了滾，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可是良久，卻只能低聲叫出我的名字。

「蘇蘇……」

「你心裡是不是在想，你都委屈自己娶了我了，我還想要怎麼樣呢？」

「可這是我提出來的嗎？是我以恩相挾嗎？難道不是你自導自演，策劃了一場求婚嗎？我有說過一個字逼你嗎？」

喬濯沉默不語。

「喬濯，」我認真地看著他，語氣趨於平靜，「你憑什麼這樣對我？」

「你愛沈知微，你願意為她付出一切，憑什麼要慷我之慨，憑什麼拉我做墊背？」

聽到我說這些。

喬濯神色愈發複雜。

幾番張口，卻都沒能說出些什麼。

而後有些逃避似的，想要起身。

「蘇蘇，你現在太衝動了，我們改天……」

動作太大。

碰掉了我的手機。

螢幕自動亮起。

在看清桌面的錄音介面時，喬濯再次變了臉色。

「你錄音？你居然錄音？！」

「林蘇，知微她跟你不一樣！你知不知道，你這些錄音如果傳出去，會毀了她的人生！」

他看上去那樣焦灼。

我的心跳有一瞬的停滯，一抽一抽地疼。

真是，好深情。

「那你呢？喬濯。」

我抬眼，發自內心地扯出一抹笑。

「從我的病床前拿走那三十萬時，你有想過，這麼做會毀了我的人生嗎？」

「喬濯，我們離婚吧。」

7.

他沒有回答我的疑問，落荒而逃。

走之前丟下一句，「我不會和你離婚的」，再沒了音訊。

奇怪的是。

在說出離婚二字之後，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靜。

我不再想哭了。

離婚要做的準備好多。

我沒時間哭。

我曾經沒日沒夜地想念那個未出世的孩子，期盼它重新回來。

直到這一刻。

我慶幸它做了正確選擇。

沒有喬濯這樣的父親，是件好事。

喬濯的特助每天都會來家裡。

每一次，雙手都拎滿了愛馬仕購物袋。

「太太，這些都是喬總親自去挑的限量款，還有這些，是喬總去拍賣會拍下的。」

「喬總說了，之前沒能給您的，以後他一件一件全都補給您。」

我照單全收。

而後，一股腦送去了二奢店，換成現金。

那天同學聚會發生的事，終究是傳了出去——

有人春秋筆法，將喬濯和沈知微的往事寫成長文，匿名投稿給了營銷號。

8.

彼時，我正在本市的一家機構定製假肢。

一旁的閨蜜宋昕看了眼手機，臉色瞬間沉了下來。

我伸手，「什麼好東西？給我也看看。」

「別看了，」她收起手機，笑著說，「就是些假八卦，沒什麼意思。」

我知道她是好意。

可大數據是不會心軟的。

我趁著測量間隙，在微信跟律師溝通離婚協議內容時，一條通知彈了出來。

【在愛情里，什麼是極致的 BE？】

我點開。

熟悉的營銷號音色，熟悉的男主角，陌生的故事。

在這個故事裡。

沈知微和喬濯兩情相悅。

那只用我的右腿換來的愛馬仕，象徵了純愛。

而我拿到的角色，是對喬濯糾纏不清的惡毒青梅。

只因失去了一條腿，就用同情和內疚捆綁喬濯，逼他跟我結婚。

我打開評論區。

滿屏的遺憾，穿插著幾句對我的惡評。

有網友已經扒到了喬濯和沈知微的信息，百度百科截圖，發到評論區。

【原型好像是這兩位！】

這條評論已經被頂到熱一。

相應的，我的信息也被扒出。

宋昕在一旁急得跳腳，「蘇蘇，這是沖你來的！這是在引導網暴你啊！」

我笑笑安撫她，編輯一行字，點擊評論。

【男生給校花買愛馬仕的三十萬，是青梅的車禍賠償金。】

9.

本市定製的假肢，我很滿意。

工作人員專業又熱心，每一點細節都跟我細細對過，幾番保證，一定會給我最完美的右腿。

原來，想要一具合適的假肢，這樣容易。

簽完合同，宋昕推著我去一家私房菜館，吃完去看脫口秀。

這是我們早就定好的行程。

只是我沒想到。

會在門店門口遇到喬濯。

以及，沈知微。

看到我的輪椅，他眼中疑惑一閃而過，「蘇蘇，你怎麼……」

「哎呀，蘇蘇！」沈知微嗔怪著打斷他，「你是不是還在跟喬濯賭氣呢？連假肢都不用了……」

喬濯神色微變。

想來，他也很認同這個說法。

宋昕翻了個白眼，推著我轉身，「真晦氣，一出門就能踩到屎。」

我輕拍她的手背，「別被瘋狗壞了心情。」

只是，身後的喬濯，並沒有把我們的話放在心上。

他快步走來，一把拉住我的輪椅。

「蘇蘇，知微來這裡，是想跟你道歉的。」

道歉？

好新鮮。

我抬起眼，想聽聽他到底又想放什麼屁。

「網上的事，我都知道了，也派人處理了，蘇蘇，我知道你心裡不高興，但你也不能發泄一樣留那麼一條評論……你讓我和知微如何自處？」

哦。

還是在興師問罪。

我忍不住笑了：「我說的，不是事實嗎？」

喬濯一瞬語噎，語氣更緩了些。

「是事實，可知微她跟你不一樣……她是……」

話音未落。

一陣尖銳的剎車聲突然撞入我耳中。

馬路對面，有輛失控的車子衝過護欄，直直向我們而來。

喬濯臉色一變，下意識奔向幾米開外的沈知微，將她護在懷中。

刺眼的白光，驚恐的叫聲。

將我帶回十年前那個雨夜。

我的心跳似乎停了。

直到劇烈的撞擊聲在幾米之外重現，宋昕止不住地大喘氣，握緊我顫抖的手。

「沒事了，沒事了。」

「蘇蘇，別害怕。」

我才從回憶中抽離。

我沒事。

宋昕救了我。

此時，喬濯好似才想起我這個人一般。

「蘇蘇！」

迎接他的，是宋昕發了狠的一個耳光。

「喬濯，你還能算個人嗎！」

喬濯臉色一寸一寸變得慘白，指尖顫抖著靠近，被我側頭躲過。

「蘇蘇，我……」

「我知道，」我平靜打斷他，「沈知微跟我不一樣。」

他神色一滯。

「她是世界知名舞者，我只是一個殘疾人，怎麼能一樣呢？」

「雖然她站的位置根本不會被撞到，但萬一呢，萬一她被嚇到摔了一跤，以後可就不能跳舞了，」我呼出一口氣，「我就不一樣了，本來就少一條右腿，就算再出一次車禍被截肢，也可以坐輪椅的嘛。」

「再者，我這樣的拖油瓶，若真能僥倖死了，你也算有個解脫，是不是？」

「蘇蘇，我從未這樣想過……」

他嗓音啞得厲害，眼睛也紅了。

我不懂。

生死關頭將我拋下，現在又做出這麼一副樣子，在給誰看呢？

「喬濯，我好害怕……」

身後，沈知微怯生生開口。

生平第一次，喬濯沒有為她轉身。

他只是固執地跪在我面前，乞求一般，去牽我的手。

「我知道錯了，蘇蘇，我不會再跟她有一點聯繫，也不會再讓你傷心了。」

「我們回家，好不好？」

我發自內心地笑了。

「喬濯，你這幅糾纏不清的樣子，看起來很噁心。」

「離婚協議書，我明天發給你。」

「如果你真的感到愧疚，那就凈身出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