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上下掃了她一眼。
「你誰啊?阿姨你認錯人了吧。」
「江甜沒有媽。」
她語帶怒氣:「我就是她媽媽!」
李陽瞳孔一震,向我尋求結果。
我眼前一片霧蒙蒙,瘋狂用紙擦眼淚。
媽媽強忍哭腔:
「你為什麼要欺負我女兒!就因為我不在她身邊嗎!」
「你們怎麼這麼壞!」
我吸了吸鼻子,喉嚨艱澀:
「沒事,媽……」
小妹看清形式:「他就是姐姐前夫。」
媽媽一聽,胸口劇烈起伏。
她撲上去,不顧形象地打李陽。
「你為什麼騙我女兒!為什麼欺負她!」
「她還那么小!你們家怎麼可以那麼對她?」
她字字泣血,情緒激動:
「你們真該死!」
圍觀人群對我們指指點點。
老闆滿頭大汗,不敢上前拉架。
李陽神情尷尬,猛地推開媽媽,慌亂逃跑。
現場終於安靜下來。
媽媽轉過身,和我對上視線。
她臉頰浮腫,左眼斜視。
五官已經不復年輕時昳麗。
甚至找不到記憶里一點影子。
我們面對面,氣氛有些尷尬。
她眼眶猩紅。
「甜甜,你以前吃了很多苦吧?」
我勉強擠出一個笑。
「沒。」
恰巧弟弟進來,我們齊齊回頭。
弟弟加入後,氣氛更加沉默。
媽媽主動挑起話題:「我想給你們修房子。」
我一怔,才反應過來,她說的是老家那個木房子。
弟弟擺手:
「不用了,我們自己租房住。」
我們沒有出息。
一個月能賺三千,已經很厲害了。
更別提買房子。
媽媽眼淚啪嗒啪嗒掉下,自言自語:
「不行啊,你們都這麼大了,還沒個家。」
「我曾經找過你們,但我怕你爸爸。」
她握成拳的手隱隱發抖。
我吸了吸鼻子。
「沒事,都過去了,我們健康長大了。」
知道我們都是初中學歷,她頻頻嘆氣。
情緒一度崩潰。
11
媽媽喃喃自語,一定要給我們買房子。
話剛說到一半。
門口一陣動靜,爸爸帶著一堆親戚,氣勢洶洶走進來。
我身體僵住。
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找到這裡。
我小腿發軟,本能恐懼發抖。
媽媽背彎下去,不敢回頭看爸爸。
親戚們攀住小妹的肩膀:
「這就是我們江家的血脈吧。」
「快叫你爸一聲,認祖歸宗。」
小妹的眼睛和爸爸有七分像。
此刻卻恨恨瞪著他們。
「誰是我爸?這裡只有人販子!」
爸爸癟嘴。
「你是誰生的?如果沒有我!你怎麼可能出生?」
小妹嗓音尖銳:「我是我媽十月懷胎生下。」
「是我媽給了我生命,你只是個強姦犯!」
媽媽低低啜泣。
爸爸氣得臉色蒼白,抬手就想打小妹巴掌。
小妹絲毫不杵他,一腳將他踹倒在地。
瘋了一樣打爸爸。
一堆人都拉不住她。
親戚指著她不懂事:
「再怎麼說,他也是你爸爸,你以後還要給他養老!」
始終沉默的媽媽突然開腔:
「養老?憑什麼讓我的子女為他養老!」
她重重喘氣:
「他讓我的兒女輟學,這麼小就進社會打工,還要給他養老?」
爸爸瞳孔瞪大,舌尖頂起腮幫子。
他掄起拳頭,作勢要打媽媽。
媽媽嘴唇顫抖,卻還是一動不動,死死盯著他。
「你打啊?我跟你沒有任何關係!」
爸爸臉頰漲紅。
「你是我老婆,逃跑這二十年,我還沒找你算帳!」
我艱澀開口:
「爸,媽媽是未成年,你們是假證!她從來不是你老婆!」
一堆親戚連忙捂我的嘴:「瞎說什麼呢?」
「都怪你媽跑了,不然怎麼會鬧成這樣。」
我崩潰怒號:「你們就是人販子!媽媽是被你們拐賣!」
「她沒有逃跑,她只是回家了。」
媽媽一直拍打胸口順氣。
爸爸臉色陰沉。
「有孩子了就是真夫妻!」
他拽住媽媽的手,「回家。」
弟弟強行分開他們,將媽媽護在身後。
他嗓音嘶啞:「那裡不是家。」
親戚指責我們是白眼狼。
我語速加快:「他養我們到 15 歲,比不上養一隻豬用錢多!」
「我跪在地上求你們讓我們讀書,你們誰答應了嗎?」
眾人陷入沉默。
12
媽媽肩膀顫抖。
她突然擦掉眼淚,從隨身包里掏出一把小刀。
狠狠刺向爸爸。
「殺了你!」
爸爸連忙躲閃,不小心摔倒在地。
他爬起來,掄起椅子砸我們。
還試圖搶過媽媽手裡的刀。
小妹肘擊他的腦袋。
弟弟和爸爸爭執時,手被割破,血淅淅瀝瀝流下。
他死死咬牙,堅決不放手。
大伯一群人拉住他,苦口婆心:
「孟孟!這是你爸!你唯一的親人!」
弟弟悲憤嘶吼:「他不是我爸!」
我和小妹想扯開爸爸。
卻沒有絲毫效果。
搶了半天,誰也不願意松Ŧù⁸手。
門外響起警笛聲。
爸爸猛地加大力氣,一把奪過那把刀。
高高舉起,朝弟弟刺下。
「白眼狼!」
我瞳孔驟縮。
弟弟眼裡滿是恐懼。
刀落下的最後兩秒, 媽媽用力推開弟弟。
那把刀刺進她的肩膀。
白刀進, 紅刀出。
弟弟爆發尖銳哭嚎:「媽媽!」
我後背直冒冷汗, 手腳冰冷。
爸爸終於撒手了,嘴角勾起惡劣的笑。
「讓你跑!讓你當白眼狼!」
弟弟撲倒他, 掐住他的脖子。
爸爸臉色逐漸變青, 翻白眼。
警察衝進來拉開他們。
當務之急,是送媽媽去醫院。
13
救護車上,媽媽意識不清醒。
她兀自低語:「別打孩子……」
我眼前霧氣朦朧。
爸爸年輕時混帳。
他打媽媽不能泄氣,還要打我和弟弟。
媽媽將我們護在身下, 死死咬牙。
「別怕, 媽媽永遠在。」
媽媽的懷抱那麼溫暖。
可爸爸逼走了她。
媽媽脫離生命危險後,我開始聯繫律師。
小妹坐在我旁邊。
她掏出包里的東西。
一疊我們曾經的照片,兩把小刀。
她輕聲說:「她生病了, 她很膽小。」
「她一直記得你們。」
我偏過頭, 不敢看這些照片。
媽媽醒來後, 我們齊齊圍在她身邊。
她扯出一個笑,「我們終於團聚了。」
「我從沒有要拋下你們。」
我握住她的手:「你要報警嗎?討回公道。」
她像小孩子一樣哭了。
「要。」
媽媽委屈說:「我要把他們送進去。」
14
爸爸始終不敢相信我們報警了。
他給我打電話, 威脅我:
「我跟你媽有結婚證, 警察抓不走我。」
我冷聲:「那是假證,你等著吧ŧü₆。」
媽媽被賣到家裡後, 爸爸火急火燎托關係。
兩人辦了假結婚證。
實際媽媽還是未成年。
她曾經是市區打鐵匠的女兒。
可以穿好看的裙子, 可以有一番成就。
卻被困在這個小山村裡。
隔天警察給我們發消息。
爸爸在老家被抓了。
他舉著那個假結婚證,一直嚷嚷:
「我有結婚證!他就是我老婆!」
警察發現他是假辦,直接把人帶進局子。
媽媽的傷逐漸痊癒。
我們的關係也拉進。
不像之前那麼生疏尷尬。
媽媽指了指我的手背, 「你的手上有顆痣。」
轉而又看著弟弟。
「你耳朵有個洞。」
我心裡酸澀難忍。
她一直記得我們的胎記。
從沒忘記我們。
爸爸被判刑的第三個月。
媽媽花錢給我報了個技術學校。
小妹已經考上大學, 可以兼職養活自己。
我和弟弟卻活得沒出息。
她格外擔心我們的事業。
脫離學校太久,我對上學很抗拒。
她強迫我去。
「甜甜, 這是媽媽唯一能幫你做的事。」
「你要為你自己奮鬥。」
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
15Ŧû₃ 歲出來打工, 我早就沒了夢想。
已經成了社會的機器。
只想撫養女兒長大就行。
媽媽堅持要求我去。
女兒也鼓勵我:
「媽媽去吧,以後不用再給人打工了。」
我猶豫許久,還是去了。
27 歲上技術學校, 是一個可笑的話題。
第一個月,我感到枯燥無聊。
我已經不是 15 歲期盼讀書的女孩。
這些我毫無興趣。
學了兩個月, 我終於摸到一絲門道。
腦子裡不再是一團漿糊, 知道要做什麼事了。
15
半年後,李陽高高在上找我求和。
「你現在租不起房吧。」
「跟我復合, 這次我們可以領證。」
我冷冷看他。
「我和你沒有婚姻關係, 再糾纏我就報警。」
他怔愣一瞬。
我起身離開。
李陽皺眉:「你一個女人養不活孩子!」
我沒回他, 在學校學習的這段時間。
我已經有了明確的目標,要創業開店。
要拋棄曾經破爛的人生。
弟弟放棄了修車廠工作,決定幫扶我。
我們事業稍有起色, 警察發來賣家消息。
將媽媽送進地獄的人販子抓到了。
拐賣媽媽後,她竟然也被人賣給他家。
警察找到她時,人都是瘋瘋癲癲的。
我們陪著媽媽去看她。
她蹲在門檻上,衣服髒兮兮的, 眼神懵懂。
媽媽顫聲:「你還記得我嗎?」
她搖頭。
媽媽無聲流淚,幾個巴掌打在她臉上。
「你是人販子!我把你當朋友,你把我賣了!」
女人縮在角落,瑟瑟發抖。
「不要打我……」
媽媽背過身擦眼淚。
她沒有追責。
「人都廢了, 送進去也沒用。」
我看見遠處層層疊疊的大山。
與兒時的記憶重合。
如果二十年前,她沒有逃跑。
也許比這個女人更悲慘。
媽媽的背影矮小。
已經不復年輕時瘦弱秀氣。
她用了二十年,才逃出這裡。
我從不怪她拋下我們。
她只是回家了。
(全文完)